“水心自殺了。”

“林煙，你才是最狠心的人。不接受，不拒絕，讓所有人都圍著你轉，你很享受這種感覺呢!”

……

夢，很長，仿佛一個帶著黑暗漩渦的無底洞，慢慢將人吞噬。已經忘了是多少次從噩夢中驚醒，五年了，那些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歷歷在目。

收拾好行李，我最后看了一眼住了五年的地方，關門下樓，程志延在等我。那個永遠謙和知禮，一如既往尊重我的決定的男人。

“小煙，想好了嗎？”程志延將我的行李放進后備箱，卻還是忍不住多問了一句。

我沉默了幾秒，忽而淺淺笑道：“五年了，我也該回去了。逃避是不能解決問題的，這還是你告訴我的呢。謝謝你，志延哥。”

程志延失笑，沒再說什么。

路上安靜得出奇，越靠近江城，我的手就攥得越緊。程志延是看著我長大的，自然是了解我的，于是便開口緩解我的緊張情緒，“江城這幾年變化挺大的，你回去看了就知道了。你二叔還是老樣子，在銀行上班，不升不降。哦，對了，你那個妹妹倒是爭氣，去年考上了江城大學。”

我果然被分散了注意力，慢慢放松下來，回憶隨著男人的話慢慢拉開……

當年，我還是無憂無慮的，跟大多數女孩一樣，通過自己努力考上了江城最好的大學——江城大學，平素勤工儉學，閑來就跟朋友出去逛逛街吃吃飯，家庭雖然不富裕，可是父母恩愛又努力，倒也過得愉悅。這一切的平靜，就從我認識慕清夜開始便被打破了。

這么多年來，慕清夜不是第一個跟我表白的男生，可是卻是唯一一個固執地堅持幾年讓我無法拒絕的……

雨嘩啦啦地下著，用水心的話來說就是天上有神仙失戀了，卯著勁兒哭呢。我笑了，可是又開始惆悵，周末跟好友一起逛街看電影是件十分愉快的事情，可本來好好的大晴天突然就下起了雨，還是那種出去就被淋濕透的大雨，兩人就這樣被困在了商場無法出去。

“叮咚——”我看了眼手機，是莫水心那個沒心沒肺的發了條朋友圈，“跟女朋友出門被大雨打劫了，可有哪位大俠出門相救啊？？？”配圖是我倆剛剛被雨淋的“丑照”。我笑了笑，心里正想著有誰會這么大雨給我們送傘，電話就打了進來，“慕清夜”三個字囂張地在屏幕跳躍著。

“誰呀？”水心悄咪咪地將頭湊了過來，“喲，又是慕男神？”

我“嗯”了一聲，不自在地抿了抿嘴，正在猶豫要不要接聽的時候手機一把被水心搶了過去并摁了接聽。“說話”，水心用嘴型告訴我這兩個字。我無奈，只得開口，“喂？”

電話那頭傳來慕清夜清清淡淡的聲音，“你們在中央廣場？正好我也在這附近，你們等等，我過來接你們。”

我一聽驚了，急忙拒絕，“不用了不用了，我們……”話還沒說完，就被水心打斷，“啊，那敢情好，謝謝慕師兄了，慕師兄再見!”一口氣麻溜地說完，緊接著掛了電話，動作行云流水，一點不含糊。

“煙煙，你傻啊你，你看外面的雨，得下到什么時候？有人來接不要白不要!”

“可是……”那個人是慕清夜!我欲言又止。

水心最了解我，一下子就猜到我在想什么，“哎呀，我知道你是怕又欠他一個人情，可是人家既然對你好你就接受唄!你不答應做他女朋友是你的事，他想對你好就是他的事情了，你可管不著!再說了，慕師兄怎么那么多‘正好’啊，上次宿舍聚會也是‘正好’過來請我們吃飯，還有上上次，你媽住院，大半夜的還‘正好’經過送你們去醫院來著…還有，還有……”

我實在是聽不下去了，便急忙打斷她的“如數家珍”，“哎，那邊有一家奶茶店看起來不錯，我們去看看!”說著便推著她往商場里面走，倒是莫水心被弄懵了，煙煙什么時候開始對奶茶感興趣了？？

慕清夜是江大校草，可惜已經畢業了，用水心的話來講就是，江大妹子的遺憾，社會妹子的福利!可惜慕校草樣樣都好，就是這眼光不好，偏生看上林煙這個不懂風情的姑娘，硬生生追了三年，追到自己畢業還沒追到手，大家無一不為慕校草可惜。畢竟，看熱鬧的人比花癡的人還是多得多的。可是，在我看來，這何嘗不是一件好事？我不想談戀愛，剛好慕清夜宣布喜歡我，其他男生便會覺得自己不如慕清夜，自然也沒了追求的希望，省了我很多麻煩。畢竟，我也算是從小到大被人說漂亮的孩子。為此，我遭宿舍的舍友“鄙視”了好幾年，尤以莫水心為甚。

慕清夜來的時候，穿了一身黑色西裝，一頭墨發打理得絲毫不亂，步履中帶著屬于社會精英特有的清冷，手里還拎著一把黑色的傘，緩緩朝我和莫水心走過來。

我倒是處變不驚，反觀莫水心，奶茶吸管都快被咬破了，眼睛里冒著粉紅色的愛心泡泡。我看不下去，推了推她，小聲提醒道：“莫水心，是誰說你要做個有原則的女人來著？別忘了，你可是徐之涼后援會會長!”

提到徐之涼，莫水心才收起那花癡模樣，一本正經地咳了兩聲，“對，我是徐之涼的女人，對其他男人不屑一顧!”

我感受到他的視線始終膠著在我身上，走進了方才對著莫水心點點頭算是打招呼，“久等了，有點堵車。”

我幾乎都不想相信他的說辭了，每次都是“正好”，也每次都是“堵車”，可是細心如我，又如何看不出來他微喘的氣息和被泥水濺濕的褲腳呢？他好像是有潔癖的。我微微一笑，在莫水心詫異的注視下將手里沒動過的奶茶遞過去，“我也正好，一不小心多買了一杯。”

慕清夜微愣，接過還發著熱的奶茶，將傘遞了過去，“走吧。”

我本想接過傘的，卻被莫水心一把奪了過去，著急忙慌地撐開跑了，還留下一句“謝謝學長，我東西多，我就不客氣地撐一把啦，那煙煙就麻煩學長啦”，十分沒有誠意。

我和慕清夜共撐一把傘，一路上，安靜得只能聽到周遭的車鳴聲和雨打在混凝土上面的聲音。我想說什么，欲言又止，他終究也沒有開口。

去停車場的路似乎很漫長，又似乎很短暫。我們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又像是心照不宣的愛人，靜默，成了我們最合適的交流方式。回學校的路程不短，一路上，除了莫水心時不時嘰嘰喳喳的聲音之外，我和慕清夜就沒再說過第三句話，那句“久等了，有點堵車”和“我也正好，一不小心多買了一杯”成了大雨里默默盤旋在空氣中的余音。

我終究還是答應慕清夜了，在他為了我奮不顧身地擋下那一杯滾燙的咖啡之后，我心軟了。

慕清夜是富家公子，從小嬌生慣養，皮膚白皙細膩，那滾燙的咖啡濺在上面，立刻就起了一串串小泡泡。他倒是不為所動，卻把我嚇得不輕，甚至在醫院看到醫生處理傷口時忍不住掉了幾顆“金豆豆”，當然，這都是后話了。重點是，我主動開了口……

我看著慕清夜手臂上的紗布，一時不知道說什么。我一直以為，當一個人愿意用自己的命去保護你的時候，那么這個人一定非常愛你，視你如命。此刻，他……

“為什么這么做？那可是熱咖啡……”我還是忍不住問出了這個縈繞在心里幾個小時的問題。

慕清夜看著我，緩緩開口，“汝，遠重于吾。”

說不感動是假的，但，更多的可能真的是長年累月無微不至的關懷與照顧吧。永遠的“正好”，永遠的“我在”。有時候，這就夠了，愛情，總是突如其來，不需要那么多其他。

我覺得一下子豁然開朗，“我們在一起吧。”

“前面就到了，謝謝志延哥，我自己進去就好。”我婉拒了程志延送我上去的建議，自己拖著行李箱踏上了回家之路。

熟悉的街道，不一樣的味道。混凝土代替了青石板，當年破舊的街道也換上了屬于大城市的外衣，就連巷子拐角處那里的那株我最喜歡的梔子花也變成了“福源超市”所在地，沒有狗叫了，也沒有坐在樓下抽煙打牌的大爺、洗衣服閑磕的大媽了，處處井然有序，可似乎又透著那么一股子疏離感。才五年，卻像是過了一個世紀。

家還是原來的地方，重新裝修了一下，只是原來爸媽的房間變成了二叔二嬸的房間，弟弟的房間成了堂妹林月的閨房，倒是我的房間還留著，還是原來的模樣，就連擺在床頭的父母的照片都那么清晰，照片里的父母一如當年那般年輕。要是沒有那場車禍，要是沒有……

爸爸媽媽的笑，弟弟活潑可愛的模樣，車禍，血，爸爸，媽媽……

“砰!”手里的杯子不知什么時候掉在了地上，我慌忙去撿，不幸被扎破了手指。

林月急忙趕過來，拉著我在床上坐下，“姐姐，別動，”說著一面叫她媽過來收拾，一面拿了創可貼來細心地給我貼好，“姐姐回來太累了吧？先休息一會兒，飯好了我再叫你。”

我點點頭，重回故地，我需要時間去平靜心情。

五年了，我逃避了整整五年。可是，終究還是又回到了這里，哪怕做了再多的心理準備，此情此景，內心依然承受不住。五年前，父母帶著弟弟去醫院，不料遇到了一輛大卡車剎車失靈，當時被撞的還有好幾輛小轎車，死傷頗大，一時震驚了江城。別人眼里的新聞嘴里的談資，卻是我用失去至親的代價換來的。

在我還沒從失去家人的痛苦中恢復過來的時候，又一巨大打擊徹底將我擊垮。

水心自殺了!!!

誰也想不到，平素那么活潑陽光的女孩竟然會選擇這么極端的方式去結束自己的生命。饒是親密如我，也沒有料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

莫水心給我留了字條，上面寫著，林煙，你才是最狠心的人吧？不接受不拒絕，讓所以人都圍著你轉嗎？

“清夜，我該怎么辦？”

慕清夜將我緊緊摟在懷里，他說：“我帶你走。”

我帶你走……那是我聽過最美麗也是最幼稚的話。說此話的當天晚上，我就看到了慕氏企業發出來的新聞，慕氏小公子與鄒家千金定親。

慕清夜是我最后的救命稻草，三重打擊之下，心灰意冷，我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

“為什么要救我？”我麻木地坐在病床上，手上還輸著液。

程志延定定地看著我，語氣沒有以往的溫和，聲音里似乎夾著冰刀子，他說：“你真的想死嗎？”

“是。”

“看看這個，”程志延扔過來一本畫冊，“這是小樺的畫冊，你好好看看，看完了再告訴我還要不要死!”

我顫抖著打開畫冊，林樺很有繪畫天賦，我一直都知道的，才七歲的小孩，畫冊的第一頁寫著“林樺的秘密花園”，看到這幾個稚嫩的字，我忍不住模糊了雙眼。每一頁都畫著各種各樣的花草樹木，蟲魚鳥蝦，看得出來，這是一個很有想法的孩子!從第七頁開始，繪本的內容變了，第七頁上面畫的是一張全家福，一個大大的愛心里面畫了大小不一的四個人，有爸爸媽媽，我，和他自己。小人旁邊還寫了一排排小字，“爸爸媽媽”旁邊寫的是“希望爸爸媽媽永遠年輕，我們一家人永遠在一起”，他自己旁邊寫的是“我是男子漢，我要保護爸爸媽媽和姐姐，我要好好學習畫畫，等我長大了，我要當一名畫家”，“我”旁邊寫的比較多，是“媽媽說姐姐將來要出嫁到別人家去，所以在姐姐去別人家之前我要好好對姐姐，幫她掃地，幫她打掃房間，將來姐姐要出嫁，我也要好好考cha考cha未來姐夫……我看到新娘子都穿白色的長裙子，等我長大了，我要給姐姐買最漂亮的裙子!”

看到這些，我實在忍不住，趴在床上放聲大哭。

程志延沒有再說什么，只是坐在一旁，靜靜地等我哭完。

許久，我才擦掉眼淚，哽咽著說：“我想離開這兒。”

程志延心疼地摸了摸我的頭，溫柔地開口：“我在寧城有一套別墅空著，那邊靠海，也安靜，過兩天我帶你過去。”

“謝謝志延哥。”

自此，一住五年，與世隔絕，再與江城沒有任何聯系，我什么也沒帶，就拿了林樺的那本畫冊，視若珍寶。

“小煙啊，多吃點，”二叔心疼地看著我，不停地往她碗里夾菜，“這些年，吃苦了吧？現在回來了，有什么事兒，別一個人扛著，有二叔在呢!”

我吃了一塊又一塊的肉，點點頭，“謝謝二叔。”二叔是真疼我，可是二嬸卻沒那么好說話，二叔家家境不好，二叔這么些年也只是一個銀行小職員，雖然踏實，工資也不怎么高，養著一家子也不容易，昔日爸爸也時不時地去扶持這個親弟弟一家。當年爸媽出事兒，我在離開前把房子過給了二叔，想著好歹讓這個家有點煙火氣，我也明白，自己這次回來也直接增加了二叔二嬸的負擔。想了想，我狀似無意間提起：“二叔，二嬸，我回來之前托人找了份工作，下午得去面試。面試成功的話，我可能會在外面住……”

二叔一聽便不高興了，當下放下碗筷，語氣是不容置疑的權威，“什么話!自己家不住去外面住像什么樣子？二叔雖然沒什么本事，養你們兩個閨女還是沒問題的。小煙啊，你爸媽走的突然，這些年我和你二嬸一直覺得沒照顧好你愧對大哥大嫂，就住在這兒，讓二叔每天看看你，也放心了啊。”

林月也忙著勸道：“對呀，姐姐，你就住家里嘛，你要是怕無聊那我每周都回來陪你好不好？”

二嬸沒說話，若無其事地吃著飯。我看著二叔愧疚的眼神和林月妹妹單純的笑臉，有些無奈，只得答應不外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