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煊雜志”大樓下，我微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著裝，深呼吸一口氣，抬頭走了進去。我無法不緊張，當時還沒大學畢業就離開江城，五年來也沒什么工作經驗，我是學新媒體的，就擔心這些年這一行變化太快，自己跟不上時尚潮流。

前臺小姐是個漂亮的小姑娘，見了我便露出職業禮貌微笑，“您好，請問有什么可以幫您的嗎？”

我微笑著詢問，“你好，我是約了今天來面試的。”

“小姐，麻煩告知您的名字，我幫您查一下。”

“林煙。”

林煙？!

慕清媛正與公司兩位高層議事進來，聽到這兩個字驟然止步，猛地回頭。“林煙？”

我也驚了，愕然地開口，“清媛姐……”

我也沒想到，世界怎么那么小，自己面試的公司居然是慕家的產業，而眼前優雅喝著咖啡的女子正是慕清夜的姐姐，慕氏企業的千金，慕清媛。

慕清媛慢條斯理地喝著咖啡，淺淺一笑，舉手投足之間盡是風情，她打量著我，我也時不時地在看她，兩人一時靜默，許是上班時間咖啡館人不多，此刻竟覺得連空氣都分外安靜。

終是慕清媛打破了這份尷尬，只聽她笑道：“小煙？我還可以這么叫你嗎？”

我忙道：“當然可以。”

“小煙，見到你真是意外!你竟然回來了，那還打算讓我那傻弟弟等多久？”

我頓了頓，此話我沒法接。當年驟然看到慕清夜與鄒家千金訂婚的新聞，心灰意冷之下離開此處，說起來，我與他之間，還差一次正式的分手。不過，此刻應該已經不需要了吧！五年了，他怕是早就結婚了吧……

我還沒開口，慕清媛又丟過來一句話，“清夜沒有訂婚，也沒有結婚，他還在等你。”

“怎么可能？!他不是明明……”

仿佛一塊石頭，激起我心湖一層層漣漪。

“明明什么？”慕清媛笑著反問，“明明與那鄒凝凝訂婚了？然后現在該結婚了？小煙，我該說你是太自卑呢還是太不相信清夜？”

我更迷茫了。

“訂婚是我父親和鄒老爺子單方面商定的，清夜不知道。你走了之后，清夜發了瘋似的到處找你，我這個姐姐都從未見過他如此模樣。后來，我父親去世，原本渾渾噩噩的清夜被迫接下公司這個重擔，這兩年，便一直用工作來麻痹自己。我是他姐姐，自然看得出他心里的苦，他甚至都很少笑過。小煙，我要站在我弟弟的立場為他說句話，清夜沒有對不起你，他從未拋棄你們之間的承諾。”

聽了這番話，我一時不知道如何思考了……

他沒有對不起自己，他還在等自己？!

慕清媛淺呷一口咖啡，靜靜地看著我的反應，忽而笑道，“我還記得呢，當年清夜把你帶到我面前的時候，臉上那得意的樣子……”

是啊，我也忍不住想到了那天下午。

“我們去哪兒啊？”我忍不住開始埋怨，只說帶我去個地方，又不說去哪兒，真是令人好奇又緊張。

慕清夜一手開車，一只手空出來握我的手，笑著解釋，“到了你就知道了。”

然后，慕清夜就將我帶到了慕清媛的私人公寓……

初次見面，我就被慕清媛優雅氣質的模樣吸引了，來自女人之間的隱隱的自卑感使得我愈發緊張。還是慕清媛先開的口，“清夜，這位是？”

慕清夜將我摟在懷里，笑得意氣風發，“姐姐，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林煙，你的弟妹!”

一席話，慕清媛笑了，我卻感覺臉都紅透了，更加不好意思了，連說話都是磕磕巴巴，“姐，姐姐好!”

回憶總是那般美好，記憶中的你我他都是那般清晰，最終還是慕清媛將我從回憶中拉了回來，“挑了我的公司，說明你跟我們慕家緣分不淺哦。小煙，我們雜志社正好缺一名主編，歡迎你加入!”說著率先伸出了手，我愣了愣，伸手握住，“謝謝清媛姐。”

這個世界總是那么奇妙，充斥著各種嘈雜與喧囂。而我們，就是在種種嘈雜與喧囂之中奮力地求著生存。

光怪陸離的江城，一座充滿著金錢與欲望的大都市，讓人既想靠近又想逃離。在這個世界上，分布著兩種人：男人和女人。而在江城，也分布著兩種人：富人和窮人。富人即是生活在食物鏈頂端的那類人，每天開著奔馳寶馬，吃著山珍海味，在搖晃的紅酒杯中談笑風生，在觥籌交錯的各種宴會里算計人生。窮人便是從朝陽升起的那一刻到夕陽落下的那一瞬一直一直在忙個不停的人，這類人，擠在廉價的合租公寓里，在購物時永遠都是貨比三家，精挑細選，從早上出門擠公交到晚上下班搭末班，他們的人生字典里似乎只有兩個字：忙碌!

而我就屬于后者。

開始上班之后，時間就變得緊促起來，忙碌的時間總是過得特別的快，讓我無暇他想。江城是個快節奏的城市，“寧煊”雜志社便是江城最好的反應，不管是紙媒還是網媒，這里，永遠更新著江城最新鮮最豐富的消息，并且迅速的更新換代，這些新聞，在過往的人群中永遠保存不到半天就會被下一條消息取代。久而久之，我也習慣了。

“姐，劉琉的經紀人已經到了。”跟了我三個多月，小助理姍姍早已與我熟稔起來。

我忙著看手上的文件，頭也沒抬，“不見，就說我在忙。”

“好的，姐。”

“不好意思，我們主編正在忙……陳小姐……”門外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不一會兒門就被推開，一位打扮清淡卻冷漠的女人一邊推開姍姍一邊大步跨了進來。

姍姍滿臉通紅，“姐，陳小姐她……”

我溫和地吩咐：“無妨，姍姍，你先出去吧。”

看著那陳小姐自來熟地在沙發上坐下，我也沒說什么，倒了兩杯咖啡，笑意盈盈地在她對面坐下，“陳小姐大駕光臨，有失遠迎。”

那陳小姐面色不善，聞言只是冷哼一聲，“林主編還真是大忙人，十分鐘也不得閑。”

“這倒是，十分鐘之后我有個會，”我看了眼手表，微微蹙了蹙眉，“陳小姐，你還有八分鐘。”

“你!”陳小姐似乎想到了什么，迅速平息怒氣，從包里掏出一個紙包，慢悠悠地推到我面前，“林主編，做人可不能太不識趣。劉備三顧茅廬，我都已經四顧了，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請林主編笑納。”

我面不改色地抿了口咖啡，并未去動那個紙包，只是笑了笑，“陳小姐客氣了。恕林煙冒昧，多問一句。不知這……心意，是劉小姐的意思還是張總的意思？”

陳小姐狐疑地看著她，“這有什么區別？”

“區別可大了，”我平靜地解釋，“如若是劉小姐的意思，這心意林煙怕是不能收；可要是張總的意思，這心意嘛，我便更不能收了。”

“林煙，你別太過分!”陳小姐瞬間被激怒，陡然站起來，忽又想到了什么慢慢又坐下，“林主編，做人，可不能太直。開個條件吧，怎么樣才能刪掉頭版？”

我紋絲不動，穩穩坐著，淺淺一笑，熟悉我的人就該知道，有人要倒霉了，“陳小姐莫動怒，氣大傷身。劉琉小姐與張總的緋聞呢，我們本是實時報道，既然陳小姐為了此事不昔屢屢到訪，我也不好拂了陳小姐的面子。這樣吧，聽說張氏集團的小公子張鐸浩海外留學歸來，還帶了一筆投資……”

“你想要那筆投資？”陳小姐瞪大了眼，里面透著深深的不可置信。

我不置可否，“除此之外，我還要劉琉小姐一年的無償代言。”

陳小姐震驚無比，“林主編，做人可不能太貪心。要不這樣，劉琉三年的代言如何？那筆投資我們實在是辦不到!”

我起身回到辦公桌，忽地抬頭看向對面的女人，“陳小姐，我相信你們的能力。姍姍，送客!”

姍姍應聲進來，“陳小姐，請。”

那陳小姐揚長而去，姍姍則是滿臉崇拜地看著林煙，“姐，你太厲害了吧。原來之前讓我們跟蹤劉琉和張總就是為了現在敲詐他們一筆啊!那劉琉可是當紅女星哎，姐，你這樣算計她不怕她報復啊？啊對，還有那張總，聽說可是個狠角色……”

“你忘了？”我并未怪她直言直語，反而耐心地教她，“‘寧煊’背后是誰了？”

“啊，慕氏集團!”姍姍驚嘆，“姐，你真是太聰明了，拿慕氏集團壓張總，也不怕他報復了。至于劉琉，還有把柄在我們手上，自然不敢造次。”

我無奈地看著眼前的小丫頭，出聲提醒，“知道就好。”別到處說就成。這可是個風言風語傳播光速之地，哪怕我這個主編今天見了個外人估計不到十分鐘就傳得眾人皆知，人言可畏啊!

“姍姍，你去準備一下，估計下午劉琉就要過來簽約，還有那筆投資，你去問問清媛姐的意思，看她想做何用。要是清媛姐讓我們自行安置，你再來告訴我。”我吩咐道。

“好的，姐。”

安靜的咖啡館里，我慢慢地翻看著手機新聞，不是張男星出軌，就是李女星耍大牌之類的，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小事，編輯就可以長篇累牘地寫一大版，可是偏偏有的是人買賬。浮躁的社會，躁動的人心，恰恰就需要這樣的八卦消息來娛樂。

“小煙。”西裝革履的男人匆匆而來，在我對面坐下。

我叫來服務員，另點了杯美式，方才講正事，“徐特助，這是張氏的投資合約書，”說著將一沓文件遞過去，“‘寧煊’太小，怕是用不到這筆錢，我想了想，還是拿給總部處理更合適。”說完端起咖啡慢條斯理地品了一口，微苦。

徐之涼沒看文件，反而直直看著我，“為什么不直接拿給他？”

我笑了笑，“連徐特助都是千催萬請才能見到，更不要說其他人了。”

徐之涼看著對面人這樣，有些心痛，得知她回來了，他是高興的，可是看著她變成這樣，他又很無力。記憶中的林煙是個溫和內向的乖乖女，眼前的她，畫著精致的淡妝，穿著剪裁合適的職業套裙，舉手投足之間，無不透著優雅與……疏離，陌生的她，哪怕在笑，可是眼睛里卻無半分笑意，甚至滿是冷意。他感覺很挫敗，自己始終不是能夠影響她的那個人。一周前，慕清夜看上了西區那塊地，公司那幫老家伙不同意，正愁資金，林煙便“恰好”拿了份投資合同來……林煙啊林煙，你竟愛他如此之深嗎？

徐之涼凄涼一笑，“小煙，你過得好嗎？”

我看了看他，故意忽略他的深意：“清媛姐把公司交給我，我自然是盡心盡力，方不辜負她的信任。”

徐之涼無奈地嘆了口氣，沒再說話。

倒是我沒忍住，驀地問了一句，“徐之涼，你有想過水心嗎？”可是，沒等到他回答，我便倉皇而逃。我也不知道，為何不愿聽到答案，水心，那個活潑開朗的女孩，為了這個男人……我恨自己，也恨徐之涼!是我們倆，害了水心，我無法原諒……

“小月，我到東區那個報告廳門口等你吧？”我停了車，看著眼前熟悉的地方，準確地報出了名字。

電話那頭傳來林月歡快的聲音，“好呀，姐姐，你等等我，這邊快結束了，我馬上就來!”

掛了電話，我似乎無事可做，便在附近隨意走走。江大，多么熟悉的地方。這里承載了我一段青春回憶，有好的，不好的，都是記憶的一部分。我的記憶力一向很好，好的事記得，不好的事也記得，倒不是為了去報復，只是覺得充實了自己的回憶，一段回憶，不可能只有美好，總會有些丑惡。有些事，總是那么忘不掉。

面前走過去一對小情侶，女孩親昵地挽著男孩的胳膊，笑得那么單純明媚，男孩則背著女孩粉嫩嫩的書包，看起來那么不合適卻又讓人感覺十分和諧，似乎男孩女孩就該如此!我想到昔日，和慕清夜也是如此。

眼前似乎是慕清夜當年桀驁不馴十分不情愿的臉，“非要讓我背這個？”

我只是笑個不停，他一身白色襯衫長褲，背著這么個粉粉的小包著實有些醒目。可是我卻是樂意這樣的，免得有些女孩總是覬覦他的“美貌”，我還在旁邊呢卻還有那些不長眼的來遞情書送禮物，著實可惡!

慕清夜雖然不情愿卻拿我無可奈何，只是寵溺地揉了揉我的頭。

彼時年少，樂得自在。

我收回視線，低著頭慢慢在樹下踱步，溫暖的陽光透著樹枝在地面上投下一塊塊斑駁的陰影，光亮的地面時不時閃著小小的光，不那么刺眼，卻十分有趣。走著走著，視線中卻突然闖進來一雙黑色的皮鞋。我一驚，以為撞到了人，連忙道歉，“對不起。”

“你還是這樣不小心，撞到自己可怎么好。”

多么熟悉的聲音!常常午夜夢回，都會眷念的聲音。

我猛地抬頭，果真是他，慕清夜!昔日陽光積極的大男孩似乎與眼前成熟穩重的男人慢慢重合，他似乎長高了點，留著那樣干練的短發，一身筆挺的黑色西裝穿在他身上是那么合適，他不笑了，清冷了許多。

我不知該說什么，平素那樣干練果斷的林主編此時早就不見了，我就像個小女生見到意中人一樣囁囁嚅嚅地開口，“你，你……”

慕清夜看著我，語氣有些冷硬，像是帶著命令，“手機給我。”我從包里拿出手機遞給他，只見他接過手機，熟練地輸入我的密碼解鎖，修長的手指在手機上點著什么，忽地，一串悅耳的鈴聲響了起來，他掏出自己的手機，又飛快地點了幾下，方才放回去，又將我的手機遞還給我。

他說：“校長請我回來做個演講，晚點我再找你。”

我麻木地點點頭，輕輕哼出一個“嗯”字。

慕清夜似乎要走，又突然折返回來，他逼近我，一雙銳利的眸子似生生地要將我看穿，“這次，你不會又跑了吧？”

我不知所措，恰好林月叫我，我便匆忙走開，下意識地回避他的目光。

我還能走到哪兒去呢？心都落在這兒了。看著手機通訊列表里熟悉的名字，我深吸一口氣，在“慕清夜”三個字前面加了個“a”，看著那個名字跳躍到了通訊錄列表第一個，方才關了手機。

將林月送回家之后我便去了公司，可是一下午似乎什么都做不了，心里隱隱有些期待著什么，這讓我十分苦惱。終于，在姍姍都忍不住要提醒我翻一頁策劃案的時候，電話打了進來。

慕清夜清冷的聲音從手機那邊傳來，“下班了我去接你。”

“好。”正要在多說什么，只聽“嘟——”地一聲，電話已被掛斷。

如同小女孩得到了媽媽許諾的糖果一樣，我一下子就有了動力，用了兩個小時看完了所有的文件，還進行了一個電話會議。處理完所有的事情之后，我活動了一下脖子，看了看手表，五點了，他來了嗎？手機還黑著，顯示沒有電話進來，我有些黯然。我都忍不住開始懷疑下午那個電話的真假，他真的來找我了嗎？

我一直以為，時間足以改變任何一個人，沒有什么是會長久的。何況五年的時間，足夠讓一切物是全非，足夠讓雙方情義不再，甚至足夠到忘記一個人，時間太長了，長到讓人恐懼。

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我嚇了一跳，“志延哥，是你啊。”

程志延在那頭輕笑，“看你這樣，是在等人？接到我的電話很意外？”

我連忙解釋，“不是不是，志延哥找我我當然很高興。”

“那好，小煙，今天有沒有時間，陪志延哥吃個飯，還有件事想找你幫忙。我等會來接你。”

“好。”

掛了電話，我還有些茫然。也好，我想，我還沒有充足的勇氣去面對慕清夜。

六點半，程志延來“寧煊”雜志社接我，慕清夜并沒有再給我打電話，不知為何，我竟微微有些失落。只是這種情緒并沒有持續太久，因為程志延給我出了個難題。

“不行不行的，志延哥，我做不來的，我……”我緊張死了，這可為難我了。程志延的母親給他介紹相親對象，他竟然找我去假扮他的女朋友騙對方？這怎么可以？

程志延好整以暇地看著我，我連忙喝了口果汁掩飾尷尬。他說：“為什么不行？小煙，你就當幫我一個忙。事后，你想要什么，我都答應你行嗎？”

看他那樣，我也不好拒絕，畢竟，在我家里出事之后一直都是志延哥在幫我照顧我，這點忙算什么！只是，我突然想到什么，“志延哥，你是不是已經有喜歡的人了啊？”

程志延似乎想到了什么，笑意漸漸柔和，“真是什么都瞞不過你，是的，我有喜歡的人了。但是小煙，這事你可不能告訴你程叔叔和張阿姨，你得幫我保守秘密。”

我看著他，隱隱在想，當年慕清夜跟別人提到我的時候，是不是也是笑得那般溫暖，眼睛里似乎都冒著光，我想，這應該就是愛了吧！當年的慕清夜愛我，現在的志延哥愛著他的姑娘。只是，我不知珍惜，已經錯過了。現在，我只希望，一直真心對我如大哥哥一般的志延哥能找到幸福。

想了想，我便答應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