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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絢爛“將離”

宋橋把文件摔在了辦公桌上,脫掉西裝扯松領(lǐng)帶,剛收到的消息讓他非常煩躁。

整幅的玻璃墻外是城市的上空,像空蕩虛蒙的磁場,吸收了宋橋的所有焦慮,然后繚繞、囤積,最終變成了壓抑。

宋橋的灰色襯衫幾乎融進這背景里。古時有“衣冠”方能稱為士大夫,現(xiàn)如今考究的衣服是最好的PS軟件。對于宋橋是再貼切不過了,這些高級定制的手工西服襯衫能把他健碩高壯的身型拿捏得含蓄斯文,脫掉這些“軟件”,他就是個赳赳武夫、肌肉塊壘。

外界人了解的宋橋是沉穩(wěn),如他的體重;宋辰集團的人覺得他修養(yǎng)很好,如西裝領(lǐng)帶;唯有身邊的人深知宋橋的陰晴不定,怒火隨時會如他暴起的肱二頭肌——相當霸道。

“搞定潘昀昀!我不管你是用財還是用色?!彼螛?qū)n映說。

縱然韓映有財有色,也只有仰天長嘆,“那女人是出了名的膽大、愛錢,她想贏,就是想贏你這種大佬,我是沒轍了?!?

“真晦氣!把她敲掉,太礙事。”宋橋皺緊了眉頭。他從來不為難女人,然而就在今天,他在潘昀昀身上破例了。

韓映笑笑,“小企業(yè)里的小女人掙點小錢兒,何必砸她飯碗呢?”

韓映比宋橋的心腸略微菩薩一點,在他看來今天的事情只是小插曲——潘昀昀搶了宋家的一個小項目,但這女人卻不知道自己搗亂的是宋橋布了很久的一個局。

無知者無畏,不知者不罪,韓映是可以原諒潘昀昀的。但潘昀昀毫無慧根,完全沒體會到韓映的“善心”。半個月后的藥品招標混戰(zhàn)中,潘昀昀鋒芒畢露,低價投標,毫不含糊地又摻和了進來,要撬宋辰藥業(yè)集團的藥品品種。

宋家,宋辰藥業(yè)集團,是本地制藥業(yè)里絕對的龍頭企業(yè)、稅收大戶。

潘家,是散裝型、拼裝小藥企,僅有的優(yōu)勢是“歷史悠久”。

不管是誰,想要“撬”市場,起碼要看看撬的是哪家門上的哪個品種,對吧?各家企業(yè)心里都有數(shù),都不去招惹宋家的藥,否則會被嗤笑為——不自量力、不懂規(guī)矩、不計后果、不會成功。

潘昀昀想要撬走的藥品品種不僅是宋家的,而且是宋家的傳統(tǒng)王牌藥品品種。

僅差一天,潘昀昀這個名字就要被宋橋徹底忘記了。而就在這一天,宋橋?qū)λ由盍擞∠蟆?

依舊是陽光暴烈的午間,依舊是冷氣暴強的辦公室,宋橋的指關(guān)節(jié)用力敲著韓映面前的桌面,“事不過三?!?

“你打算……”

“把這女人弄走,聽見她名字就煩?!彼螛蜻@次是下命令。

昨天,潘昀昀在潘家藥廠實現(xiàn)了自己的三連摔——

三年前,潘昀昀初入潘家,是潘家掌門的秘書。因為在開會時間,她阻攔了潘掌門的兒子見他爹,被丟到人力資源部。

潘昀昀學乖了,不再多管閑事,可誰也沒想到她一年后提出了績效考核的新方案。大家都過得快快樂樂,你搞什么“績效考核”?第二天她就被傳出和人力資源部部長有“不正當關(guān)系”,被外放到市場部跑業(yè)務(wù)。

在市場部一年半,潘昀昀業(yè)績斐然,尤其是近期同宋辰藥業(yè)的幾次交鋒,她的表現(xiàn)著實亮眼,讓潘家藥廠頗有老木逢春之色。二十四小時前,潘昀昀被傳出和市場部部長有“不正當關(guān)系”,這回是流放——被扔到了潘家的中藥飲片廠。

中藥飲片廠的廠長是潘老大,老實巴交,五十多歲,可憐瞎了一只眼。不出意外,他應(yīng)該是下一個同潘昀昀有“不正當關(guān)系”的人。

飲片廠的辦公室里,潘老大偏著頭,努力地用一只眼睛看向門縫外。有窈窕的身影走進了院子,她是廠子里未來唯一的女職工——潘昀昀。

潘昀昀抱著個不大的紙箱子,踩著高跟鞋,高抬腿輕落步,穿過堆滿中藥麻袋的院子。白天鵝掉進了爛泥坑,白不了幾分鐘。潘昀昀的乳白色鞋子在石板小徑上直打滑,兩條性感的小腿很快被濺了黑泥點子,再淌成細細的黑水漬。

辦公室是幾間低矮平房,簡陋陰潮,木門漏光,高門檻擋去一半的光。潘昀昀背轉(zhuǎn)向門,小腿向后抬高,鞋跟抵開門,很淑女地側(cè)身邁過門檻,進了辦公室。

她跟潘老大打招呼:“老大,多關(guān)照。”

潘老大有“選擇性口吃”:說到藥、說起藥材行情,舌頭溜得剎不住;遇到人、遇到著急的事,他的舌頭就打結(jié)。此時見了潘昀昀,潘老大越發(fā)堵心,“沒、沒有、辦公桌?!?

逼仄的小屋里,誰來了都顯得多余。潘昀昀轉(zhuǎn)了一圈,發(fā)現(xiàn)手里的紙箱確實沒地方放。她出了門,雙手一拋,一箱子的文件紙張撲通落地,丟進雨中的積水里。

潘老大結(jié)巴得更厲害了,“不、要——了?”

潘昀昀奇怪地瞧一眼潘老大,反問:“沒辦公桌,往哪兒放?”

箱子里裝的是她的資料:在人力資源部的績效考核方案,前兩天和宋辰藥業(yè)競標時的策劃案,還有她沒來得及提交的,關(guān)于潘家藥業(yè)的發(fā)展方向、產(chǎn)品定位的報告。

吾之珍寶,彼之棄履。這些胎死腹中的心血,潘昀昀在進了牛棚似的中藥飲片廠后,才徹底地死了心——她抱著的真是一堆廢紙。

辦公室里暗潮,窄門像山洞門,還漏光。洞外的院落布滿青苔雜草,門窗生銹,墻泥剝落。這中藥飲片廠曾是潘家藥廠當年起家的風水寶地,如今是不掙錢的末流小廠。

潘老大蹲在角落里,潘昀昀過去面對面和他蹲在一起,說:“老大,你在這里干了四十多年呢。”

潘老大咧開嘴,笑,“別的我也干不了?!?

潘昀昀請他算一卦,“你看,我在這兒得干多少年?”

“快倒閉了,你、沒幾年了?!?

這回答還真是出乎意料,潘昀昀覺得有意思了:等著潘家藥廠倒閉的人不只她自己一個,甚至還有潘老大這種老資格、老廠長、潘家的老人。

潘昀昀是潘家的新人,但是在多個部門里干過,無論是以潘家不肖子孫的身份體會,還是從任職經(jīng)歷的角度判斷,潘昀昀都認為這飲片廠還是倒閉了的好——早死早超生。

忽然傳來振翅撲騰聲,是黑暗墻角里的一只鳥。這鳥奇黑,它要是不出聲就是黑暗的一部分,誰都看不見它。

潘昀昀的黑眼一亮,是一只鷯哥。它靈活地轉(zhuǎn)著頸項,交替用兩只眼睛觀察著她這個“新來的”。

中藥廠的鷯哥都像是吃了保健藥,胖大,嘴橘紅艷麗、后頸處兩抹鵝黃,羽毛光澤油亮。潘昀昀想起那些燒烤架上的鳥,被烤得油滋滋的發(fā)出焦香,應(yīng)該都沒有這只鳥肥。

潘老大得意地說:“我養(yǎng)的鷯哥,會說話。”

“會說話?說話,快!”潘昀昀逗弄著鷯哥。

那鷯哥驕矜傲慢,掉轉(zhuǎn)身,給她個不能細看的鳥屁股。

潘昀昀郁悶,威脅道:“小傲嬌,千萬別讓我聽見你說話,否則你就麻煩了?!?

潘昀昀用手機搜索鷯哥的資料,念一句內(nèi)容,對照著籠中鳥端詳半天,十足教條的老學究樣兒。

潘老大一邊聽,一邊搖頭,“說得不對,不對……”

潘昀昀:“……鷯哥不能總關(guān)在籠子里,要讓它學會在人手中玩。老大,你也常把它放出來玩?它會不會偷偷飛走呢?”

好半天,潘老大才說出一個字:“不……”

潘昀昀挺佩服這老頭的,“不會飛走?!你還真是養(yǎng)鳥的行家?!?

她的手指剛把鳥籠的門抬起一條縫,那鷯哥就跟成精了似的,頭一沖鉆出了籠,連飛帶蹦地循著光出了門,胖黑影子撲棱棱地上了樹。

潘老大張著嘴追到院子里。門口是一株高大的香樟樹,新葉翠綠的樹冠迷蒙在煙雨中。一點黑色遙遙地停在褐色的枝干上,煞是自在。

潘老大直跳腳,對那鷯哥招手,越急越喊不出聲。

潘昀昀跟著追出來,她現(xiàn)在才明白:潘老大剛才是想說“不能放!”

她誘哄著樹上的鷯哥,“下來,寶貝兒。”

那寶貝忽然說人話了,尖舌頭從后腦勺里發(fā)出聲音來,腔調(diào)怪異像外國人,“不好?!?

“下來?!迸岁狸涝桨l(fā)溫柔。

“不好?!?

“下來。”

“不好?!?

潘昀昀就這么變成了復(fù)讀機,站在樹下一中午,一聲聲地喊著“下來”。那鷯哥的“人話”說不過她,就閉了嘴俯視著潘昀昀,頸子全角度地轉(zhuǎn)著,像在自拍。

潘老大打心眼兒里佩服潘昀昀:果然是市場部的大咖,她沒去擺地攤賣菜真是可惜了。

鷯哥最后八成是餓了,落了下來,被潘老大閃電般地用竹筐子扣住,逮捕回籠。

“不好!”潘昀昀學著鷯哥的腔調(diào)說著,用力扣上鳥籠門。

“四奶奶……”潘老大氣脫,抱緊鳥籠子——在潘家的族譜里,潘昀昀是潘老大的“四奶奶”。

潘昀昀一揖到底,賠禮認錯。潘老大一跺腳,去尋找更高的地方掛鳥籠。

這鷯哥算是被沒收了,潘昀昀就在廠子里亂逛。她很快找到了另一個樂子,而且是就地取材:滿院子、倉庫堆放的中藥材和飲片,菊花、黃芪、枸杞子、薄荷、麥冬……她每天換著花樣兒泡著賞鑒——喝。

潘老大由著她折騰。都說落難的鳳凰不如雞,潘昀昀剛從風光的位置上摔下來,心里必定窩著火等待發(fā)作,雖然她表面上情緒正常。

潘老大還是不太了解潘昀昀,潘昀昀不是表面上正常,她是真的很“正?!薄K挪辉谝庾约涸谂思业奈恢茫辉诤跖思业娜嗽趺纯此?,因為這種老派大家族也根本不在意她。

大家族的女人分兩種——娶進來的外姓女人,要嫁出去的潘姓女兒。這都是那株香樟樹上的葉子,秋風一到掉個干凈,潘家這株老樹根本不在意。

潘家人是盤散沙,但是潘家的事要潘家人做,不歡迎外姓人。潘昀昀能進潘家藥廠上班是因為姓“潘”——葉子長得位置再偏,也還是老潘家正枝上的一個,總比外姓人靠得住。

但她遲早會外嫁,跟著男人跑了,生個孩子不姓潘,所以潘家不可能讓她參與家族事情太多、太深。

可潘昀昀貴在生得逢時——潘家男丁老的老、小的小,壯年的在炒古玩。迫不得已地,她被放在重要部門,暫時委以重任。

所以潘昀昀被打發(fā)在什么地方上班都無所謂。她對自己的定位也很清晰:嫁出去的女人比娶進來的更不稀罕。

潘昀昀端著馬克杯,泡著最好的雞爪黃連喝來敗火,在“冷宮”似的飲片廠里賺著薪水不干活。偶爾想一想,潘昀昀略微覺得挺不好意思,自己也成了啃祖蔭的胖大蛀蟲。

一連半個月都是陰天,庫房里一垛垛的中藥材怕潮,容易腐爛發(fā)霉變質(zhì)。潘老大領(lǐng)著幾個工人忙著通風、晾曬,把藥材翻過來、翻過去,再翻過來……

都是些勞力活兒,潘昀昀就蹺著腳看,男人們也不把她當成個數(shù)。除了逗鳥,潘昀昀話不多,也真能閑得住,連潘老大這等老實蔫巴人都能被她悶出汁兒來。

要不是這天二世祖突然駕臨,潘昀昀真以為這飲片廠里能悠然見南山了。

“二世祖”——現(xiàn)任潘家掌門人的兒子,會定期來飲片廠鬧事,連偷帶搶地搞些貴重藥材去倒賣,換些零花小錢。

這位紈绔三十啷當,只欺負潘老大這種秤砣心腸的老實人。哄騙、耍賴、吵架、動手推搡,二世祖的搶劫流程都是制作好的預(yù)案,一步步地升級。

潘老大每次都藏著鑰匙不開庫房,每次抵抗都是徒勞。今天也一樣,他氣得哆嗦,死也不交鑰匙。

二世祖指著潘老大的食指筆直如秤桿,腕子上盤著一串金剛菩提。他吼潘老大:“趕緊拿麝香去,二爺時間寶貴不等你。我爸知道我來這里拿東西,他都沒說不行,你廢什么話?看門狗裝裝樣子就行了,還真把自己當成奴才表忠心了?”

二世祖在家排行老大,但是潘家人都叫他二世祖,久而久之他也自稱“二爺”了。

“說誰‘看門狗’呢?”潘昀昀挑了門簾出來。

“呦呵,潘昀昀?潘部長!”二世祖看到了大笑話,“你還真來這兒上班了!”

潘昀昀的手里端著個大鳥籠,里面一只黑鷯哥。她瞟了二世祖一眼,抽了抽嘴角,算是賞了二世祖一個笑。

二世祖發(fā)現(xiàn),潘昀昀那股子誰也不搭理的狂勁兒若是用到提籠遛鳥上,比他還像個敗家子兒。

二世祖:“你別摻和啊,這兒沒你說話的份兒!”

“這兒哪有我說話的份兒呀,”潘昀昀笑,打量著二世祖,“你又缺錢了?成藥提取車間的那個小情人又跟你要錢買包了?你直接把麝香送她吧,那是個識貨的女人。麝香的升值潛力比愛馬仕強,就是不知道她喜不喜歡那股子味兒。”

二世祖跳了起來,他新上手的這個美人還沒外人知道,更不敢讓老婆和老爸知道——潘家在這方面守舊到變態(tài),傳出去,廢了他的可能性都有。

潘昀昀怎么知道的?!

“你敢胡扯?”二世祖擼袖子沖著她過來,作勢要動粗。

潘老大過來攔,但是腿腳不利索。

潘昀昀手一轉(zhuǎn),把鳥籠子擋在了二世祖眼前。那黑鳥被撲來的二世祖的兇相嚇到,撲棱棱地滿鳥籠子里亂飛,鬼叫著:“不好!不好!”

二世祖反倒被這奓了毛的鳥嚇得驚慌失措,后退了一步,手捧著心。

潘昀昀也拉下了臉子,眼里是戾色,“我們這些‘看門狗’看的是你家的門。二世祖你要拿東西,還是請老太爺批個條子,不要難為下面人?!?

“你這是要替潘老大出頭?你是徹底不想在潘家混了!”

“潘老大用不著我出頭。當年廠子失火,你親爹是被潘老大從火堆里背出來的,不是為了你爹,潘老大現(xiàn)在兩眼明亮,唱歌好聽,一條英俊漢子。這么多年潘老大不擺老資格是他厚道,倒是潘家的老老少少里,我還真沒見過有哪個忘恩負義的‘東西’敢來他這里耍威風,那‘東西’也可能是想作死吧,是吧,二世祖?”

潘昀昀的目光像一桿秤,把二世祖吊起來反復(fù)稱,確定他的骨頭確實不值多少斤兩,就厭棄地撂在地上。她還真不怕這紈绔,從小到大同二世祖吵架、打架,潘昀昀沒輸過。對這種不成器的掌門之子,潘昀昀見一次扁一次。

二世祖氣得七竅冒煙,有些男女命里是青梅竹馬,但潘昀昀和他命里卻互為煞星。

今天討不到好處,二世祖恨恨地走了,“潘昀昀!你給我等著!”

潘昀昀好笑,撂狠話的男人,是黔驢技窮了吧。

潘老大惴惴不安的,“他不會害你吧?”

潘昀昀已經(jīng)把二世祖看穿了,“他要真是個心狠手辣的,潘家藥廠還至于成現(xiàn)在這樣?”

一挑門簾,潘昀昀端著鳥籠回了辦公室。

潘老大的心頭還滾著一口沸湯,感念著“四奶奶”的好。

兩個星期前,潘昀昀還是潘家藥廠炙手可熱的明星,踩著高跟鞋,腰和屁股扭著職業(yè)裝?,F(xiàn)在她是肥褲子、趿拉板,像個懶婆娘,工作重心就是打發(fā)無聊。

潘老大在香樟樹下蹲了半天,對門里說:“四奶奶,這雨過兩天就停了,我出門收藥材,帶上你一起散散心。亳州的芍藥該開花了,現(xiàn)在正好看?!?

潘昀昀對出門沒興趣,不過領(lǐng)導發(fā)話了,她總得聽。她學著鷯哥,后嗓子腔里發(fā)聲:“好,您安排?!?

宋辰集團的頂層辦公室里,宋橋也抑郁半個多月了。自從陰雨天開始,他所有的事情就不順。

韓映和他商量道:“等雨停了,你該去亳州看看咱們的中藥加工廠,那里近千畝的芍藥地、菊花地,一直是李董在管理?!?

宋橋手指敲著桌面,“好,你安排。”

連日陰雨,好不容易放晴這天,凌晨天不亮宋橋和韓映就出發(fā)了。高速路上只有零星的幾輛車,路況很好,距亳州五個小時車程,他們中午之前就到了,比預(yù)計的時間提前。隨行的還有公司的財務(wù)總監(jiān)、法律顧問、司機和宋橋的私人保鏢。六個人里,只有宋橋是第一次到亳州。

亳州城的五月也很熱了,天氣APP里是一串的“晴”,這讓最討厭雨季卻被雨季悶了半個月的宋橋很暢快。

宋家?guī)状俗鏊幗?jīng)商,宋橋從骨子里覺得他和這里對脾氣——亳州城,華佗故里、藥材之鄉(xiāng)、藥都、晉商徽商名流匯集之地。

宋橋要去曹操的地下運兵道看看。地下軍工戰(zhàn)道縱橫交錯八千米,“詭雄”兩個字,一千八百年前就被曹操玩到了登峰造極。

剛過“五一”假期,又是工作日,景區(qū)里很冷清。

眾人要隨他一起下去,但宋橋今天心情好,他又是無人搭理的異鄉(xiāng)人,難得的自由放松,所以堅持一個人去。

宋橋進了兵道一分鐘,保鏢和司機也下了運兵道:最近宋橋身邊不太平,大意不得。前幾天,宋橋的車就遭遇了一次極險的刮擦,肇事車當場加速逃逸。警方介入后發(fā)現(xiàn)那車是套牌車——這是策劃好的事故,連宋橋的行程、乘車都摸清楚了。

地下運兵道里幽暗陰潮,岔道攀纏、交錯詭異,隧道里布著一條燈管照明,指示著細窄的隧道通到黑暗里。

宋橋高壯。半米寬,最高一米八高的窄道,他完全能把通道塞住。到了低矮處,他更是要蜷著身子才能艱難通過。

腳步聲在隧道里回響,地下兩米多深的地方像是只有他一個人。宋橋摸著粗糙的漢磚,三繞兩繞就找不到出口了。他倒是過了癮,一個人對峙著地底的黑暗,永無盡頭似的,周遭只有自己的呼吸聲。

不知道第幾次接近一個丁字交錯口時,宋橋看到墻壁上有很虛的影子晃動,是被對面通道頂?shù)臒敉哆^來的。但是兵道里靜極了,沒有任何聲音。宋橋心下警覺,極緩慢地靠過去。就在他的影子即將越過墻角時,那個影子也向他的方向移動過來,宋橋聽到了極微弱的衣物窸窣聲。

宋橋猛地撲上去,一手絞扭了對方的手臂,另一只手臂橫亙著杠在那人的喉嚨上。身體帶著沖勁,宋橋把對方摁壓在墻上,牢牢地固定在了身下。

一招制敵,對方連聲音都沒發(fā)出來。

但同時宋橋也感覺到了不對勁:這人很軟、非常軟,熟面條似的沒有抵抗。從被他頂住的喉嚨的位置判斷,這人個頭也不高,壓在身下的感覺其實是很嬌軟的……

與此同時,身邊人影晃動,腳步雜沓,躥出來兩個人,“宋總,沒事吧?”

是他的保鏢、司機。

宋橋惱火,這倆家伙是怎么藏的?只能容一人的隧道里,他轉(zhuǎn)了幾圈都沒發(fā)覺。

可是,如果連保鏢都沒動手的人……

宋橋低頭看被自己扼住喉嚨的人……

半米寬的隧道,被宋橋和這人擠得滿滿的,他還用力抵住對方,這人快要被他壓沒氣了。

照明光在他身后,身下的人被擋在他身形的陰影里,宋橋依稀能看清:身下的人翻著白眼、張大嘴努力地抽著空氣,像條將死的魚——是個女人。

宋橋噌地閃開,女人悶咳一下,摔在地上。沉悶的落地聲,這一下摔得也不輕,但是她沒出聲。

宋橋暗叫糟糕:他下手太重,莫不是被他弄暈了?

地上的人是潘昀昀,她喉嚨被壓碎了似的,發(fā)不出聲。剛才那一瞬間她真以為自己要被整死了,此時努力地呼吸著空氣,鼻涕、眼淚嘩嘩地往下流。

等眼前的黑花消散,潘昀昀忍著痛支起上半身,靠坐在墻角喘息。淚光里地上三雙男人鞋,穿中間那雙皮鞋的就是襲擊她的人。這三個人要干什么?

一女PK三個魁梧壯漢,壓迫感極強。各種兇殺案血淋淋的場景碎片樣涌進腦海,潘昀昀一陣瑟縮,她害怕了。再一想這里是景區(qū),攝像頭無盲區(qū)覆蓋,出口處更是有工作人員,她心里踏實了些。

宋橋低頭看著地上的女人,看她衣著打扮是個普通游客。隧道里的黑暗和空寂讓他太過警惕,莽撞了。

“你沒事吧?”宋橋蹲下來,問。

潘昀昀抬起一張淚臉,一出聲發(fā)出個破音,“你沒事吧?”

接著她又是一通咳嗽。

保鏢和司機立刻幫忙打圓場,道歉、解釋、慰問,兩人小心地攙扶潘昀昀站起來。

潘昀昀稍稍安了些心,這些人也還算客氣,應(yīng)該不是針對她。

潘昀昀邁步想走,左腳一落地立刻失去重心,人一歪跌在了墻上。幸虧被保鏢及時扶住,不然又是個乾坤倒。潘昀昀疼得悶哼一聲,一身冷汗。

保鏢蹲下來,用手機照亮:潘昀昀穿著長裙、短襪、布鞋,外露的赤裸腳踝處已經(jīng)腫了,可能是被宋橋撂倒時崴了。

“我背你上去?”司機說。

潘昀昀疼得咬牙,發(fā)脾氣,“不要!”

“那我攙你上去?!?

“不要!”

黑暗里,潘昀昀精準地看向站在最外圍的宋橋,目光刀子似的剜了他一眼。這個男人只負責傷了她,剩下的事情都是他的兩個朋友處理,再沒有這么傲慢、不負責的男人了!

宋橋承受著潘昀昀憤怒的目光,依舊是面無表情。

潘昀昀回過頭,看看隧道出口的方向,雙手扶墻,單腳跳著,一步步地往外蹦。黑黢黢的隧道里光影虛晃,寬松長裙的白影子,小鬼似的。

一直蹦到了出口處,陽光從上面灑下來,地牢里重見天日一般。潘昀昀也蹦不動了,坐在臺階上,頭一歪靠在墻壁上,無力地閉了眼。

宋橋這才看清楚,這女孩半邊臉都擦傷了,顴骨處有血絲滲了出來,手腕被他攥紅,纖細的腳踝腫著,衣服、手臂上都是塵土。

保鏢要過去對潘昀昀說什么,宋橋抬手攔住他。宋橋走過去,蹲在潘昀昀眼前,滿懷歉意地說:“對不起。”

潘昀昀討厭這個聲音,臉偏向另一邊。宋橋就看清了她脖子上的紅壓痕。

“去醫(yī)院?”宋橋問。

“不要,不想看見你,拜托你們快走?!迸岁狸涝捳f多了,又是一通咳嗽。

司機跑到地面上買了兩瓶冰凍的礦泉水回來,幫著敷在潘昀昀的腳上。潘昀昀自己扶住瓶子,另一手撫著身上摔疼的地方。

她看看宋橋:武夫體格、挺體面的人,好像對她束手無策。

好在這幾個男人不是劫財也不是劫色,否則此時她就身在地獄了。這么一想,她覺得現(xiàn)在是在天堂了,心情頓好。潘昀昀自認倒霉,對宋橋說:“你把手機號留下,我要是骨折了做手術(shù),得找你賠償?!?

司機立刻從包里拿錢、拿名片。

潘昀昀說:“我是A城人?!?

宋橋心中一動:今天到亳州來鉆地下兵道的A城人,還挺多。

潘昀昀還有后話,“……我先按扭傷算,休假五天。上年度A城的批發(fā)零售業(yè)每天的工資是120塊,就算我請假五天,120乘以5天是600塊。我開車來的,回去沒法開了,要雇代駕送我回去,代駕的行情我不知道,要你300塊應(yīng)該不多。我還要打車去醫(yī)院,要拍片、買藥,這些算你300塊。你先給我1200,你就可以走了。”

三個男人的目光從潘昀昀身上挪開,面面相覷——這女人,是跟他們要錢呢……

沒人回應(yīng),潘昀昀仰臉道:“我要得多了?”

“不多,”宋橋笑了,“還沒有營養(yǎng)費和精神損失費,我應(yīng)該再多補償些。”

這態(tài)度挺讓人舒服,潘昀昀的火氣又小了些,“電話給我,要是摔斷了腿,我得找你要手術(shù)費。”

司機點好錢,連著名片交給潘昀昀。潘昀昀怕名片丟了,拿出手機撥號碼。司機的手機響起,宋橋身上卻是安安靜靜的。

潘昀昀最恨這樣的人……

她譏誚地看著宋橋,“大人物?。磕銈巳?,自然有助手幫忙善后?”

宋橋?qū)擂危贸鍪謾C,問了潘昀昀的手機號,撥給她。宋橋問她名字,潘昀昀在存宋橋的手機號碼,也不抬頭,“云潘,姓云的云,姓潘的潘。你呢?”

“喬宋,姓喬的喬,姓宋的宋?!?

“再見?!迸岁狸勒f,再不想說一句話。

她身子軟軟地伏在膝蓋上,一手扶著冰凍的礦泉水敷腳腕。平白無故被人這么欺負,潘昀昀氣不過,再加上疼,是真疼。她的嘴癟了癟,另一只手緩緩地撫著肩上的傷處。

“對不起。”宋橋再次道歉,潘昀昀沒理他。

這里天井似的,一邊是黑深的隧道,一邊是通向地面要爬的很多級臺階。宋橋又問:“我們幫你上去?”

潘昀昀還是不理他,明顯還有氣,宋橋也就走了。上到地面再往下看,女孩無力地靠向了墻,黑發(fā)綁成馬尾柔順地偏在頸側(cè),半邊衣服上是明顯的塵土印。宋橋看著,有些歉意,更多的是懊惱。

韓映過來了,笑得不懷好意,要往臺階下看。他剛才聽司機講了個大概:宋總把一個女人“撞”了。

宋橋討厭韓映的笑,沒讓他看。

韓映越發(fā)笑得不懷好意,小聲問司機:“這事兒是怎么解決的?”

司機:“賠錢?!?

韓映放了心,“那就是小事兒了。”

在景區(qū)門外的停車場,除了他們開來的兩輛車,不顯眼的地方還有一輛車,是輛彪悍強硬的大型越野。

景區(qū)里只有兩個游客,這是“云潘”的車?

宋橋留意著那輛車。保鏢和司機也借著鏡子、玻璃的反光觀察著那輛車,他們同樣在疑惑——這輛車和“云潘”很不搭。

按原計劃,宋橋先去看中藥廠,再去河邊看芍藥園。

宋橋上了車,吩咐道:“先去芍藥園,再去中藥廠?!?

韓映問:“改行程了?”

宋橋說:“晚上安排在廠子里吃飯,我要見見中藥廠的人?!?

宋橋這趟出門是輕車簡從,不打算驚動下面公司的人,怎么忽然改了主意?韓映看看停在遠處的大型越野車,沒再問。

地下兵道出口處的潘昀昀,等最難受的勁兒緩了過去后,一蹦一蹦地跳上了臺階。每一蹦都像是被那蠢男人又扔了一次。她心里每罵一句那蠢男人,就疼得喘幾口氣。

她和潘老大一大早開車來亳州,午飯后潘老大去藥材市場談價錢,潘昀昀就到地下兵道轉(zhuǎn)轉(zhuǎn),一邊等潘老大,一邊乘涼,就在兵道里沒出來,沒想?yún)s倒了霉。

姓“喬”的威猛男人,有點兒小錢小勢,立刻把自己的命當成螻蟻養(yǎng)著,生怕別人一腳能踩死他似的。

潘昀昀生著“撞人喬”的氣,琢磨著他的來路:身上有功夫,跟著的兩個人也像練家子,三個人都挺體面客氣,亦正亦邪的。

潘老大看見潘昀昀,嚇了一大跳,“這是怎么著了?”

“一頭牛驚了,把我?guī)У顾ち艘货??!?

“這里怎么會有牛?”

潘昀昀氣得想哭,“你也是說,怎么會有牛!”

潘老大要帶潘昀昀去醫(yī)院,潘昀昀自覺沒摔到骨頭問題不大,要先去看芍藥花。據(jù)說花海浩瀚,正是芍藥的花期。

病人的話一定要聽,潘老大妥協(xié),兩人打了車直奔郊外。

潘昀昀在大學里的專業(yè)是中藥,中藥里的白芍、赤芍兩味藥,其實是同一種植物的根——芍藥花。這種藥材很尋常,價格也很親民,潘昀昀常見。

但是整株的正在綻放的芍藥花,她還真沒有見過。

“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薄稉P州慢·淮左名都》里,一朵橋邊的紅芍花嘆盡悲涼冷寂。

芍藥這花,偏又有個古名“將離”,八字里似乎就合著荼寂寥的傷懷。

潘昀昀站在五月的芍藥花海畔,被震撼到了:一朵嬌嫩,一片絢爛,綻放成海。天地間錦繡如緞,大朵大朵的花在清風里微微顫著。

潘老大得意地看著潘昀昀的反應(yīng)。

潘昀昀回魂后,感慨道:“就是這些花,秋天的時候要把它們的根刨出來,擦掉皮,開水煮了,切成片,再入藥,變成了不起眼的藥材,完全像是和這花撇清了關(guān)系似的。”

潘老大點頭,“這花好,中看中用。”

田間有農(nóng)戶在忙著剪花枝,送到花市是能變現(xiàn)的鮮花。

“絕對的經(jīng)濟作物?!迸岁狸勒J同。太有用的人和事往往結(jié)局不大好,會被吃干榨盡。

潘老大絮叨著白芍的價格行情,“……這藥的走勢一般,今年一二級貨的價錢沒怎么變。亳州的芍藥好,亳州種芍藥最好的地就是這一帶,這幾千畝的芍藥是宋家的。”

“宋家?A城的宋家?”潘昀昀吃驚地問道。她千里迢迢來看花,看的是宋家的花?

潘老大說:“宋家是招商引資請進來的,搞種銷合作,種白芍、牡丹、板藍根、亳菊……都是亳州最出名的地道藥材。改良品種、賣種子、賣苗,藥材宋家自己用,用不了的就賣。咱們的很多藥材都是從宋家買,比從市場收要放心。”

潘昀昀望著芍藥田,由衷地嘆道:“要想富,少生孩子多種樹?!?

二十多年前,宋家和潘家都是做藥起身的小廠,不分伯仲。

宋家的老董事長只有一個兒子,還種了這千畝的地。

潘家的子孫倒是多,可惜沒出一個翹楚;宋家?guī)状际菃蝹?,聚氣凝勢的,幾乎是狂奔著走向隆盛??磥砑业肋\勢也遵守能量守恒定律——孩子多了,分祖蔭的也就多,不成器的也就多。

不過近來宋家的氣數(shù)不夠了似的:老宋董事長大半年前遭遇車禍意外身亡,他那個驕狂的兒子——宋橋,接手宋辰集團的大半年,辦的幾件大事都如同外行人,也顯出敗家的苗頭了。

又轉(zhuǎn)了轉(zhuǎn),兩人去路邊打車回市區(qū)。

潘昀昀瘸著腳金雞獨立,一手撐在路旁的大樹上,另一手扶著腰。男人的這個姿勢是同女人調(diào)情時用的,潘昀昀平素頗有些薄情寡義的俊氣,此時就很滑稽。

潘老大是鄉(xiāng)企打扮,卻戴著最炫酷的銀框、藍色鏡片的墨鏡。他因為殘疾面相兇惡,一道丑陋的疤從額頂劃過半張臉拉到下頜邊,順路劃瞎了一只眼睛,戴著墨鏡是為了遮擋殘疾。

連續(xù)過去幾輛出租車都沒有打到,過路的車也沒攔到。他們等得焦渴難耐時,一輛白色轎車在經(jīng)過他們時緩緩減速,停在了路邊,居然是A城的牌照。車窗落下有人探頭出來,喊:“潘老大?”

“哎呀!方總!宋家的大財務(wù)總監(jiān)!咱們有順風車了!”潘老大驚喜地叫出來,麻溜地跑了過去。他平時對宋家人都是冷眼,今天是他鄉(xiāng)遇故知,更主要的是擔心潘昀昀:這位姑奶奶貪玩也不管自己的腳傷,現(xiàn)在臉白得快撐不住了。

又有一輛A城牌照的黑色越野車經(jīng)過,停在了方總那輛白車的前邊,兩輛車像是結(jié)伴同行的。

潘老大和方總說了兩句,對潘昀昀招著手,跑了回來。方總的白轎車倒過來,開到潘昀昀身邊。潘昀昀聽見車里有人打著請示電話:“……是潘家中藥飲片廠的潘廠長,和他一起的女孩受傷了,您看能捎他們一程不?”

潘昀昀望了望停在遠處的那輛黑越野車。

方總,那可是集團藥業(yè)的“大財務(wù)總監(jiān)”,何等的咖位?他還需要請示的人——掐著指頭也能數(shù)到了吧?

電話那頭大概是應(yīng)允了,方總示意潘老大和潘昀昀上車。潘老大點頭哈腰地客氣道謝。潘昀昀蹦過來,謝過方總,坐在了司機后邊的座位上。

方總看看這女孩長得清秀,一身的傷卻不文靜。他打趣潘老大,“老潘,帶出來個小姑娘也不好好關(guān)照,怎么受了傷?”

潘昀昀嗓子疼,聲音很難聽,就不說話。

潘老大回答:“牛驚了,把她刮倒了?!?

開車的司機忽然咳嗽起來,副駕駛座的方總納悶地看了司機一眼——這小子平白無故地笑什么?

岔道口,方總的車開向了亳州城里,而載著宋橋的黑色越野車徑直去了中藥廠。這家中藥廠遠離宋辰藥業(yè)的大本營,甚至不在一個省。就算當年被收購的時候,集團當時的老宋董事長也沒來過,可見有多么不被重視。

大半年前宋辰藥業(yè)集團總部權(quán)力更迭,高層走馬換帥,今天新少主從天而降。中藥廠毫無防備地被突襲個正著,所有破綻漏洞藏都來不及:煉蜜爐的清潔日期還在半個月前,原料和輔料亂堆著……連廠長都是被打電話叫來的,一身的煙味兒,想必是剛從牌桌上下來。

從進車間到出了廠區(qū),宋橋始終陰著臉,韓映始終笑嘻嘻,但兩人都不說話。中藥廠廠長小心翼翼地陪著,瞧著他們的臉色。要慶幸的是宋橋也是俗人。最后,這廠長展示一塊塊的獎狀榮譽時,宋橋才勉強地笑了一下,慢條斯理的,“很好。”

臨走時,廠長又把廠子生產(chǎn)的保健品禮盒往車上塞了很多,宋橋的臉色就又好看了些。送走瘟神,廠長細琢磨宋家這位新老總——太年輕,話不多,瞧不出是不懂行地藏拙,還是城府深地不露底。

他忙給李董打電話,把這里的事情說了個仔細。

李董是廠長的靠山,更是宋辰的頂級元老,老宋董事長在世時,就只信任李董一個人。李董在電話里不在意,“宋橋去你那兒了?不用管,他就是個奶娃子,什么都不懂。”

從廠區(qū)回市區(qū)的路上,一直陰著臉的宋橋忽然嗤笑,“這廠子把宋家當扶貧的冤大頭了,連續(xù)虧損了五年,還有臉講困難、講發(fā)展、要投資?倉庫里堆著四年前生產(chǎn)的貨,沒出廠就快過有效期了,到時候銷毀了,連個渣我都看不到?!?

韓映也笑了,“這廠長還說業(yè)務(wù)規(guī)模連年增長,要振興民族醫(yī)藥,制定了五年規(guī)劃。”

“查他的賬?!彼螛蛘f。吸了宋家的血還沒長肥,總得說個清楚。

“讓方總派人來查?”

“不,暗查?!彼螛蛘f,“安排個你信得過的人,先從總部的賬里查這個廠子的賬,任何人都不能知道,特別是方總?!?

宋辰集團里的人,宋橋誰都不信。

宋辰藥業(yè)在老宋董事長手里飛速走向隆盛的巔峰,是盛年的榕樹,綿延成一個帝國。

宋橋倉促間接手,這半年來困難重重,而其中最大的負累就是熟悉、梳理企業(yè)的人事和運作。宋橋這才看到這片榕樹林下盤根錯節(jié)的根系,根之深、之密集、之復(fù)雜,足夠成精了。像暗處的勢力在攪動,和宋橋較量,而且來無影、去無蹤。

榕樹林成仙,榕樹根成精。仙和精到底有什么區(qū)別?一個受人香火,一個終將被絞殺。

宋橋現(xiàn)階段是在摸底牌,看看:宋辰藥業(yè)暗處的根究竟有多少,都伸向哪個方向,埋得有多深。

這很有意思,他冷不丁就會發(fā)現(xiàn)驚喜或者是驚嚇,比如今天這個中藥廠。宋橋其實早已留意到這個中藥廠,更是曾用這個廠的藥品做推廣,想試探它。可惜那次被潘家藥廠搶了市場,宋橋的計劃無疾而終,還險些暴露了他的別有用心——那是宋橋第一次聽到“潘昀昀”這個名字。

不順利,永遠地不順利,但他毫無辦法,因此變得陰郁暴躁。父親離世后的這半年,宋橋每一天都是這樣度過。

他望向車窗外,亳州城的郊外一片黑暗。

晚上回了市區(qū),方總已經(jīng)安排好酒店和晚飯。

韓映打趣,也是敲打這位財務(wù)總監(jiān),“方總啊,您老人家開著宋家的車去送潘家的人,要說潘家出重金收買了你,我還真不信。不過你送的人里可是有個美女,我才明白你這不是貪財,是好色?!?

方總知道韓映是在宋橋面前數(shù)落自己,也是忙解釋,用他的老資格,老成持重地打哈哈,“別胡說,潘老大不過是潘家中藥飲片廠的廠長,那個廠子已經(jīng)黃了,就等著咽氣呢。但是潘家的人里我能看上的只有潘老大。跟著的那個女孩就是潘昀昀,韓總你還有印象不?”

“潘昀昀?”韓映努力地想啊想,問宋橋,“你還記得這名字不?那個‘單腳跳’就是潘昀昀?!?

宋橋在翻手機,低著頭,狠揪著眉,眼睛從下向上地看韓映,這個姿勢顯得他很不好惹,“潘昀昀?”

韓映提醒,“忘了?半個多月前她在潘家市場部,連著搶了咱們兩個項目,你不是嫌她礙事?我就想辦法把她‘敲’掉了嘛?!?

“怎么敲的?”宋橋問。他眼皮一耷拉,看手機。

通話記錄里是中午剛存的一個人名:云潘——潘昀昀?她也知道“昀昀潘”不好聽?

韓映嘴角一提,笑:“男女關(guān)系唄?!?

老方哈哈笑,“這招最好使了,來無影去無蹤,再沒漏洞的人都怕這招?!?

宋橋不愛聽這些話,“說正事?!?

老方立刻正經(jīng),匯報宋辰集團在此地的運營情況,絲毫不敢怠慢。

宋橋年輕,精力充沛、腦子靈活,但行事風格比老董事長更刻板、枯燥,而且喜怒無常。手下人個個小心謹慎地應(yīng)付著,還是追不上宋橋的節(jié)奏和思路。就是那些老董事們,也都不太愿意和宋橋打交道。

上架時間:2018-06-28 16:53:55
出版社:百花洲文藝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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