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2章 云潘喬宋

  • 流浪在你的時光里
  • 穿行四季
  • 13529字
  • 2018-06-28 16:54:09

宋橋第二天的計劃是一早去藥材市場看看,然后從附近上高速路,就返程了。

亳州的中藥材市場是全球最大的,市場里、市場外,藥材攤位都擺得滿滿,人山人海。

方總想安排當(dāng)?shù)氐娜私哟I(lǐng),宋橋搖頭,他煩極了客套、迎來送往,煩瑣得要命。他就喜歡漫無目的地轉(zhuǎn),自己看,親眼看。這像衣服,穿在自己身上,才有真實(shí)的觸感。

一早大霧,市場里人少,動物藥、植物藥、礦物藥,攢起來一起熏著天。

宋橋這些人看中藥材都是外行,搞不清楚真假偽劣,無非就是木頭、木棍、樹葉、干花、草根……還有石頭,成麻袋地堆成堆。倒是方總曾來過一次,還記得一個攤位,領(lǐng)著眾人三繞兩繞地找了過去。

攤主沒換,長須三綹,光頭,是佛道交融的特征。

攤主看出這幾人有氣派但不懂行,不可能是買家,于是不搭理宋橋幾個人。

一扭頭,攤主看見走來一個老主顧,一身民工般的粗糙打扮。攤主眼一彎,笑得金牙燦爛,“潘老大!我剛收了好東西,你就來了!”

潘老大的半張臉被今年最潮的藍(lán)色太陽鏡遮著,身邊是一瘸一拐的潘昀昀,兩人慢悠悠地迎面而來。

方總高興,“潘老大!你這個老藥斗子,怎么總能遇見你?來來,你看看這個是什么?”

方總從一筐棕色的塑料片似的藥材里拿出兩片,問潘老大。

潘老大嘿嘿笑,“鹿茸。”

這擺的像是不要錢的東西似的,沒想到竟是名品。方總直咧嘴。

宋橋和潘昀昀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地打了個照面,潘昀昀臉頰上兩條創(chuàng)可貼并排貼成個等號,宋橋想看不見都不行。

宋橋?qū)λα诵Γc(diǎn)點(diǎn)頭。

潘昀昀仔細(xì)地認(rèn)了認(rèn)這個人,又看看他身邊的司機(jī)和保鏢,確認(rèn)這三人她昨天中午“見過”。

再看看方總,潘昀昀明白了:果真是大人物哈!但是大人物親自上陣“摔”女人,這也算稀奇了!她昨天到底倒了什么邪霉?

她抽抽嘴,挺不帶勁地給宋橋個笑,瞬間脖子疼、腳腕疼、全身疼。

方總沒有引薦兩邊的人,潘昀昀和潘老大也不問。

攤主把好東西往出拿,潘老大把幾根冬蟲夏草遞給潘昀昀,“怎么樣?”

潘昀昀捏起,仔細(xì)地看。韓映覺得有趣,過去問:“你看什么呢?”

“數(shù)腳丫。”

“數(shù)腳丫?”韓映又往前湊了湊,莫名其妙地也跟著數(shù)。

冬蟲夏草不算動物藥,也不算植物藥,嚴(yán)格地說是真菌寄生在了昆蟲的身體里,算是一種復(fù)合體,分為蟲體和真菌子座兩個部分。正品蟲草的蟲體有八對小足,頭部的三對和尾部的一對不明顯,腹部的四對明顯。

潘昀昀手里這幾根的“腳丫”都長得大小不分了。

潘昀昀把那幾根蟲草丟還給攤主,“太假了?!?

攤主又遞過來幾根,潘昀昀接了,看了,又聞聞。

韓映不研究蟲草,研究著潘昀昀。

潘昀昀對這類富貴纏身、斯文表象、拈花惹草的男人是真討厭,一般情況下她是見一次扁一次,再見再扁。但此人在宋家不會是小人物,目前雖然招人討厭,但他還是遠(yuǎn)距離地看著。潘昀昀暫時忍了。

看完手中的蟲草,潘昀昀還是對攤主搖頭,“泡過的,不好。”

攤主對潘老大夸贊,“你新帶的徒弟?很快就能出徒了,行家!”

潘老大嘿嘿笑,“不是徒弟,是我‘四奶奶’?!?

韓映撲哧笑出來,潘昀昀黑白分明地瞪了他一眼。韓映就看著她笑,挺痞的姿態(tài)。偷笑的不止韓映一個,只不過其他人都比較含蓄,起碼有個掩飾。

宋橋皺眉頭,韓映這人什么都好,就是在有女人的場合會比較“輕佻”。

攤主終于拿出了幾盒極品蟲草,開價高得連潘老大都撇嘴。

“買幾盒唄?”韓映挑唆著潘昀昀的購物欲。

潘昀昀立場堅定,哼哼,“我又沒病。”

但是宋橋看了眼方總,方總立刻著手挑。他當(dāng)然挑不出個好壞,潘老大趕緊幫忙,一盒一盒地仔細(xì)選。

潘昀昀斜眼瞥宋橋那個冤大頭:他買的這些天價蛋白質(zhì),同那些假貨、劣品相比,到底哪種口味更好?

見腳邊的金錢白花蛇可愛,潘昀昀蹲下來,撿了幾個攤在手心里。細(xì)細(xì)的小蛇被盤成銀元大小,蛇頭在中央,黑白相間的蛇身圈成圓盤后,格紋的圖案迷亂精致,像千鳥格。

潘昀昀看著喜歡,仰起臉來跟攤主要東西,“幫你推銷了那么貴的生意,這兩條小蛇送我,怎么樣?”

攤主笑呵呵地點(diǎn)頭。

韓映的注意力一直在女人身上,他低頭問潘昀昀:“這蛇能干什么?”

潘昀昀不答。

韓映等了一會兒,又說:“蛇都蛻皮?!?

韓映有一種特質(zhì),像牛皮糖似的很有嚼頭:溫雅有趣。相處的人總能慢慢地喜歡上他,包括敵人。

一個人說話和不說話,還是很有區(qū)別的。韓映是一開口就善意流露的那一掛人物,這是一種才華,學(xué)不來。

潘昀昀也不例外,韓映話說得久了,她也回兩句:“這是蛇寶寶,它爸爸有一米八長?!?

“它爸爸叫什么名字?”韓映蹲下來,看她掌心的小蛇。主要是看手,迎著光,女孩子細(xì)軟的手白皙透亮。

“金錢白花蛇。”

“大富大貴的好名字。”

潘昀昀笑了,“這蛇自己殺身成仁,當(dāng)了藥材,反倒起了個能讓藥材老板大富大貴的好名字?!?

潘老大在和攤主聊著近來的藥材行情,方總和法律顧問在研究冬蟲夏草,司機(jī)和保鏢在外圍溜達(dá),不著痕跡地觀察著周圍。

宋橋干站著,雙手插兜,韓映說一句話,宋橋的眉頭就皺緊一分——一點(diǎn)兒都不穩(wěn)重!這就是宋辰藥業(yè)集團(tuán)分管新藥開發(fā)、市場營銷副總的做派?太輕佻!

但韓映還是個熱心腸,聊著聊著,知道潘昀昀在請代駕幫忙開車回A城,他主動請求幫忙,“我坐你的車,幫你把車開回去,怎么樣?”

這就是要脫離宋橋的車隊了,韓映回頭看看宋橋。宋橋的臉硬邦邦的,沒態(tài)度。

潘昀昀在后面拆韓映的臺,直接拒絕了,“三百塊錢能搞定的事,真不用辛苦你?!?

聽到“三百塊”,宋橋看向了潘昀昀;潘昀昀也正似有若無地瞥他一眼。潘昀昀對他還有氣,睫毛一抬目光移開。宋橋的目光像他的體型——不輕易挪動。

那兩人還在拌嘴,韓映:“說得這么無情,他鄉(xiāng)遇故知?!?

潘昀昀:“我和你是什么故知?”

那邊方總拍著一厚摞的奢華禮盒惆悵,司機(jī)也惆悵,“車?yán)锝^對放不下。”

宋橋說:“讓潘廠長幫忙用車捎回去?!?

潘昀昀和韓映正在扯皮,聽見這話立刻停止斗嘴。

潘老大憨厚,“行?!?

潘昀昀:“放不下?!?

韓映:“去掉代駕就放下了。”

潘老大實(shí)實(shí)誠誠的,“行?!?

方總納悶地問潘老大:“為什么找代駕?”

“四奶奶腳傷了,開不了車?!?

“這么多人,還愁一輛車?我給你開回去?!狈娇傉f,拎了大禮盒就走,潘老大立刻幫著拎。

韓映跟上,“開長途車?yán)?,老方你歲數(shù)大了,我開?!?

方總立刻就坡下臺階,“那就有勞韓總了?!?

宋橋跟著走,他陣仗大,所有人就都撤了。

這事兒就這么定了?潘昀昀愣怔間,落到了最后,一崴一崴地跟在末尾出了市場。

潘昀昀走到停車場的時候,代駕已經(jīng)被潘老大打發(fā)走了。她的車后備廂敞開,潘老大在把禮盒往里放。

韓映站在稍遠(yuǎn)處,對潘昀昀的車直搖頭,很是嫌棄。潘昀昀的車是輛小巧的MINI——紅色的。男人開——娘得不一般。

潘昀昀看見宋橋站在遠(yuǎn)處,和他的黑色越野車還有些距離。他的保鏢在他耳畔說了句什么,宋橋回頭看向了她。

潘昀昀別開臉,走向紅色MINI,坐進(jìn)了副駕駛。

保鏢對宋橋說的是:“昨天中午在運(yùn)兵道外停車場的那輛車,不是這女孩的?!?

昨天那輛車高大剽悍,停在僻靜處。因為宋橋“誤打誤撞”了潘昀昀,當(dāng)時他們就都留心了那輛車的牌照。

“你和我坐那個女孩的車走?!北gS對宋橋說。

“是不是太多疑了?”宋橋問。

“小心總沒錯?!北gS慎重,這些事情上宋橋得聽他的。保鏢給韓映打電話,安排著三輛車的人員。

宋橋轉(zhuǎn)身望向停車場外圍,道路空曠、人車很少,輕霧繚繞,舒適的清晨。

潘昀昀坐在自己的小MINI里,晨霧散了很多,視野還不是很好。她看到韓映一邊接電話,一邊轉(zhuǎn)身走向霧里。

韓映是個瀟灑的男人,黑色的襯衫西褲把他的風(fēng)流習(xí)性略略壓住了些,若是穿得再撩人些,必定更讓女人喜歡。韓映的背影也讓人賞心悅目,他朝向的方向是宋橋。

宋橋是一身白色衣服,站在霧色的邊緣,向后一步隱進(jìn)霧里,向前一步就會眉目清晰。但他健碩的體格很具侵略性,很醒目。這種體格不符合潘昀昀的一貫審美,但是看了兩天似乎也習(xí)慣了,居然會覺得賞心悅目。

潘昀昀惡趣味地審視著宋橋,居然是翹臀!胸肌大過女人,腰腹勁瘦,腿部肌肉發(fā)達(dá),速度和力量都很強(qiáng),這種人腦子里的肌肉也應(yīng)該很多,當(dāng)集團(tuán)老總合適嗎?

潘昀昀在心里努力地作踐著宋橋,這讓她很開心,像報了昨天的“仇”似的。

有隆隆的聲音忽然從霧里傳來,像是很重型的機(jī)械車開過來。

韓映忽然拔腿狂跑向宋橋,他的黑身影擋住了宋橋的位置,也阻斷了潘昀昀的視線,她隱約覺得有異樣。

突然,一輛紅色的重型大卡車沖破白霧,迎面沖來,轟隆隆地顛簸著碾過宋橋的位置。撞斷兩棵樹后,俯沖在一排平房上,一聲巨響,塵土飛揚(yáng)。

潘昀昀猛地跳了起來,頭狠狠地撞在了車頂。她看見韓映腳一軟,跌坐在了地上。那輛重型大卡車龐然大物似的停在霧色邊緣,引擎聲漸熄,是熱騰騰的千鈞廢鐵。

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幕,潘昀昀叫都沒叫出聲來,張大嘴看著宋橋的方向。

一片被攪亂的白霧,沒有人影,偌大的停車場靜得死寂。

有人聲漸漸嘈雜,雜亂的人影從四面圍了過去。韓映爬起來,趔趄著跑過去,像個醉漢。

潘昀昀手哆嗦著搬車門,想下車過去。車門剛被推開一線,沒有防備地被人從外面用力一磕,“嘭”一聲又關(guān)上了,那人隨即上了后座。

駕駛座門也被拉開,坐進(jìn)了人,陸續(xù)幾聲門響,車?yán)镒M(jìn)了三個男人。

潘昀昀眼睛睜圓,叫了出來:“宋橋!”

宋橋坐在駕駛座。他沒事!還活著!

潘昀昀回頭看后座,是宋橋的司機(jī)和保鏢。三個人,只有宋橋狼狽得像是從土里剛拔出來,灰頭土臉的。

宋橋發(fā)動了車子,緩緩地繞過出事被圍擠的現(xiàn)場,從停車場出口滑出。

紅色重卡在車的左側(cè),潘昀昀看過去,視線經(jīng)過宋橋。他戴著鴨舌帽和黑超眼鏡,右臉側(cè)有一線鮮血從帽檐邊流了下來,臉頰上戾氣暴顯。

宋橋也在看車窗外。

巨型大車旁圍了好幾圈的人。人聲鼎沸中,韓映臉無血色,方總癱坐在一旁的地上打著電話。

出停車場時,潘昀昀只把車窗打開窄窄的一道縫隙,把錢遞了出去??匆婂X在抖,她才意識到自己一直不由自主地在哆嗦,她控制不住。

收費(fèi)的人心不在焉,張望著出事現(xiàn)場,急著想去看熱鬧,用方言大聲喊著,依稀能聽明白,“……肯定活不成了,我看見的……”

宋橋把油門一腳踩到底,駛向高速路方向。霧漸漸散了,陽光大把大把地照進(jìn)車?yán)铩?

車廂里沉悶無聲,宋橋沉在靜默處,他人穩(wěn)車快,像劈開水流的一塊磐石,冷森、凝固、堅硬。

一口氣開了一個小時,車停在了服務(wù)區(qū)。

潘昀昀下車,從后備廂里翻出醫(yī)藥包,有棉球、創(chuàng)可貼、紗布繃帶。

車?yán)镌趺磿羞@些東西?宋橋最應(yīng)該知道,他那算是給他自己準(zhǔn)備的嗎?雖然這事有些輪回報應(yīng)的可笑,但潘昀昀心里只是嘆氣,笑不出來。

宋橋開車也累了,他下了車換坐在后排。潘昀昀就鉆進(jìn)了車后排,問他:“處理一下?”

宋橋摘掉了帽子、墨鏡,向她靠近些,帽檐下的黑發(fā)被血浸得黑亮。

潘昀昀用棉球小心翼翼地擦,傷在了眉弓處的血管,傷口不深,但是血流了很多,已經(jīng)被帽檐壓迫止血了。潘昀昀把傷口處理干凈,在他的眉弓處貼一條創(chuàng)可貼,然后擦干凈宋橋臉側(cè)的血痂。

宋橋的手臂一屈,把手肘處的傷口伸給她,潘昀昀繼續(xù)處理。她動作很外行,很笨拙,所以格外輕柔仔細(xì)。

宋橋一直在看她,用肆無忌憚的目光。

“你知道我是宋橋?什么時候知道的?”他問。

“能讓宋辰藥業(yè)集團(tuán)的財務(wù)總監(jiān)伺候著,還用猜嗎?再說,‘喬宋’——”潘昀昀點(diǎn)評,“這名字也太菜了點(diǎn)?!?

“‘云潘’就不菜?”宋橋反問。

潘昀昀顴骨上的創(chuàng)可貼很扎眼,和宋橋臉上的是同款。

潘昀昀忽然手下一重,宋橋忍住疼,沒出聲。但他手臂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潘昀昀心情大好。

宋橋的臂膀粗壯,肌肉成塊,皮膚緊薄光潔,薄皮大餡的。潘昀昀想起了常去的那家熏雞店,若是有這樣的一條雞大腿,一定很有嚼頭。

處理完傷口,潘昀昀下車,保鏢坐進(jìn)后排座位和宋橋同排,兩人商量著路上的事情,司機(jī)去便利店買些水和食物。

潘昀昀把醫(yī)藥包放回車后備廂,手機(jī)忽然響,是陌生的號碼。潘昀昀接起,聽筒里的男聲倒是很熟悉,“潘小姐,別回頭,別動,左后方有輛越野車靠過來,你幫忙替宋總擋一下?!?

潘昀昀直起身,看向便利店方向:宋橋的司機(jī)背對著門,在打電話。

她身后有車從高速上開下來的減速聲。

讓她擋?什么情況?怎么擋?拿什么擋?

潘昀昀蒙了,“你來,我應(yīng)付不了?!?

事情緊急,司機(jī)只是在叮囑,“不讓他們看到宋總,也不關(guān)注你和車?!?

這么高的要求……

潘昀昀仿佛看見那輛紅色重卡向自己碾來,接電話的手開始抖——她真的很沒出息。

便利店里宋橋的司機(jī)側(cè)著身,透過玻璃門窗看著從高速上俯沖下來的那輛車。他斷定這就是昨天中午停在運(yùn)兵道停車場的那輛:車牌被換過,但是車型、顏色、車窗上的貼標(biāo),都對得上。

可這車是否是沖著宋橋來的,是否知道宋橋就在潘昀昀的車上,他就吃不準(zhǔn)了。所以不能冒失,不能妄動,現(xiàn)在動手只有吃虧,最好是能混過去。

而潘昀昀就在車外,還是唯一的陌生臉,就算不能幫忙混過去,也希望這女人別節(jié)外生枝。

這層意思潘昀昀隱約能體會到,但要她做到“擋住宋橋,還不引起注意”——你當(dāng)盾牌,還不能讓對方看見這張盾牌——誰來告訴她,怎么做?

她猶豫間,一輛黑色越野的車頭經(jīng)過身邊,慢如窺伺,漸漸停穩(wěn),引擎烘熱。

潘昀昀腦海里又閃過方才那輛紅色重卡——碾過宋橋的位置,撞斷兩株大樹。

完全是下意識的,潘昀昀沒有多想,掛了電話。她從后備廂里拿出擦車的塵掃,關(guān)上后備廂蓋,走到兩車之間,潘昀昀站在MINI后座的車窗邊,用塵掃掃著駕駛座的車門、玻璃、車頂,仔細(xì)地、反復(fù)地,是最挑剔的女人買衣服的模樣,恨不得找出一根跳線的線頭來。

MINI車身上反射了旁邊那輛車的影子,高闊的車身,黑亮。

那輛黑車落下一扇窗,現(xiàn)出個精瘦的年輕男人,對潘昀昀笑,“回A城?”

潘昀昀回頭,防備也友善地笑笑,出門的女人路遇陌生人搭訕,應(yīng)該如此。

男人挺和氣,“我們也是回A城的,老鄉(xiāng)。”

潘昀昀說:“還得開三個小時,才能回去?!?

“女司機(jī)開長途車,挺厲害的啊!”對方望向潘昀昀身后的后窗。

“我不開,開車?yán)郯。行』锇槁铩_@車就不能出長途,臟死了……怎么還有鳥屎……真惡心……”潘昀昀說。

擦著車窗玻璃,潘昀昀忽然佩服當(dāng)初的自己——后座車窗貼膜的顏色選得真深,宋橋的輪廓都看不真。

黑車?yán)锏娜撕荻⒘怂胩欤鹆塑嚧?。黑越野從輔道駛上高速,疾速走了。

司機(jī)從便利店跑過來,贊賞地看定潘昀昀,“好樣的!”

潘昀昀此時感到陣陣后怕,心跳砸著胸腔,手還擦著車。

車窗落下,宋橋黑湛湛的眼睛看著她。潘昀昀靈魂出竅地看宋橋,手中的塵掃隨著慣性就沖宋橋的臉按去。宋橋忙伸手擋了,一臉的灰塵,直皺眉頭。潘昀昀立刻道歉。

宋橋打開車門,挪出位置讓潘昀昀上車。潘昀昀坐進(jìn)車?yán)?,她懷里抱著塵掃,塵掃在哆嗦。

宋橋好笑,但很鄭重地說了句:“謝謝?!?

潘昀昀機(jī)械地回答:“不客氣。”

MINI車挪到隱蔽處,車?yán)?,前排的司機(jī)和保鏢分析著:這次出行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但消息是誰放出去的?方總監(jiān)?法律顧問?總不可能是韓映吧……

宋橋忽然說:“是我漏出去的?!?

案子破了……

司機(jī)和保鏢相視默然,連嘆氣的力氣都沒了。

潘昀昀也納悶,但她不覺得宋橋的泄露行蹤是莽撞,她只相信他有更深的考慮。短短的接觸,讓她體會到宋橋的心有多深,人有多穩(wěn)。

潘昀昀看宋橋。車廂小,MINI車?yán)锼械难b飾都是圓圓的、QQ的,而宋橋魁偉,頭頂著頂棚,很憋屈。他其實(shí)是書生的清俊皮相,但體格比他的保鏢和司機(jī)還健壯,就被劃分到粗莽蠻勁的類型里了。

宋橋閉著眼睛在休息,繃得很緊的嘴唇噙著冷笑的弧度。

這人兩小時前險些被重卡碾成肉餅,死里逃生駕車狂奔一百多公里,方才又險些暴露,現(xiàn)在卻在笑。

潘昀昀再一想,也許是他習(xí)慣了。

宋橋的生辰八字里有煞氣,在A城他成名很早。潘昀昀比宋橋小三四歲,聽著宋橋的故事長大:老宋家的這根獨(dú)苗,出生后一直就放在英國寄養(yǎng),十多歲才回國??梢娎纤味麻L對他的愛護(hù)嬌慣之深,期望之高。但少東家第一次見家臣的晚宴上,一張口,中文腔調(diào)怪得像西北菜,英文則是一句不會說。這成了全城人的笑話:老宋董事長是暴發(fā)的土財主,被英國騙子騙了,把兒子放到了英國的農(nóng)村。最沒出息的是,宋橋結(jié)結(jié)巴巴的兩句話都沒說完,就緊張得哭了。

而宋橋最轟動的事,是十三歲時遭遇綁架。當(dāng)時宋家和綁匪拼強(qiáng)斗狠,老宋董事長報警破案——就算是為了保全兒子的性命,拖延時間,宋家也完全沒有付贖金的意思。宋橋命大,五天后被解救,已經(jīng)被折磨得奄奄一息,那之后宋橋就有了貼身保鏢。

幾人又等了一陣子,韓映開著黑色的越野車追了上來,同車的還有潘老大。聽韓映和宋橋說,潘昀昀知道同行的白車被紅色重卡軋成了鋼材。方總和法律顧問都留在了亳州,處理“意外車禍”。

再上路,宋橋換坐了越野車。這車霸道,排量大,跑得快,遇到擦碰能占優(yōu)勢,最重要的是外人都知道宋橋不在這輛越野車上。

韓映坐在MINI的駕駛座,回頭安慰潘昀昀,“抱歉,讓你跟著我們受驚了。”

潘昀昀長噓口氣,她這兩天確實(shí)把這輩子的“驚”都受了。

宋橋的保鏢過來敲潘昀昀的車窗,請她去坐越野車。韓映詫異地看著潘昀昀一拐一拐地蹦過去,他問保鏢:“這是宋橋的意思?”

保鏢沒理韓映。

韓映自知這一問也是多余——除了宋橋自己,誰能往他的車上安排個跳蚤?更別說女人了。

越野車的后備廂里裝滿了盆栽的芍藥花苗,花開得正旺,紅的、白的、粉的,在枝頭亭亭玉立。

并排坐在后座,宋橋?qū)ε岁狸澜忉尩溃骸岸际菐Щ厝ニ腿说?。?

潘昀昀曉得了,難怪宋橋連冬蟲夏草都沒地方放,要塞在她的車上。但是一根蟲草的錢,就夠買這一車花了。

潘昀昀看看宋橋鼓鼓的肱二頭肌,給此人定位:悶騷型。

到達(dá)下一個收費(fèi)站后,從高速路的輔道上來了幾輛車,交替著順序始終伴隨在宋橋的車前后,是來接應(yīng)的。宋橋的司機(jī)和保鏢明顯放松了,偶爾能說句話。

潘昀昀一直跪趴在椅背上看芍藥花。她喜歡這花,一見鐘情。潘昀昀從后窗望出去,她的小紅車一路緊跟著。潘昀昀樂了:1.6排量的MINI,韓映要把油門踩得多累,才能追上這輛越野?

宋橋開她車時的模樣還在眼前:MINI車?yán)锼械脑煨投际敲灼骘L(fēng)格,宋橋像是被困在公主城堡里的猛獸,操控別提多難受了。

宋橋一路都無語,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碰傷的眉弓處腫了起來,臉有些變形。

潘昀昀微微地嘆息,她沒有宋橋那樣強(qiáng)大的心臟,也體會不了有人要“殺”自己是個什么滋味兒。

有錢人活成這樣圖個什么呢?

回到A城,宋橋把潘昀昀送到家門口,紅MINI停在巷子口。

潘昀昀蹦進(jìn)家門,宋橋的司機(jī)忽然端了兩盆芍藥花跟著她進(jìn)了門,“宋總送的?!?

兩株粉紅色芍藥,顫巍巍地開著。潘昀昀心里一陣不自在,她喊住司機(jī):“能換成康乃馨不?”

司機(jī)瞪眼瞅她,那意思是順手白送你的,拜托就別挑了。

潘昀昀是很有原則的人,這種事情更是她認(rèn)為該較真的事情,她想給宋橋的司機(jī)普及一下芍藥文化:《詩經(jīng)·鄭風(fēng)》里有載,芍藥是青春正好的男女心有所屬時表達(dá)愛慕的;后又稱為“將離草”,是情人分離時依依難離、相贈勿忘的。

這芍藥花又是愛慕又是離別的,雖然不像玫瑰的寓意那么典型,但還真不是隨手拿來就可以送人的。

可是,宋橋的司機(jī)是個糙人,耷拉著眼皮看腕表。他毫不掩飾對面前這位美女的不耐煩:宋橋還在巷子口的車?yán)锏戎亍?

潘昀昀幾次欲張口,最后看著司機(jī)大哥一手竹節(jié)般粗大的指關(guān)節(jié),忍了——跟幾個肌肉男講送花的講究、花語,這些很風(fēng)雅、很講究的事情,絕對是對牛彈琴。

潘昀昀決定省省心,她就當(dāng)自己也“不知道”芍藥的那些事情。

送走了宋橋的司機(jī),潘昀昀進(jìn)了家門。兩進(jìn)的小院,潘家的這處老宅精巧古樸,是分家時分來的祖產(chǎn)。

潘昀昀的父親潘十七是個花花公子,無害地認(rèn)認(rèn)真真地吃喝賭。潘十七命好,家有賢妻,潘昀昀的媽是難得地和潘十七志趣相投——鐘愛游手好閑,兩口子共同努力地坐吃山空。夫妻倆一起去賭,一起輸,一起回來看看家里還有什么可以賣。

幸虧潘十七近幾年炒古玩文玩,倒賣瑪瑙山石,忽然走運(yùn)發(fā)了家,這處老宅子才沒被抵債賣掉。

其實(shí)潘昀昀也在暗自慶幸——她也沒被賣掉。

聽見聲音,潘十七出門來看,見潘昀昀臉上繃著創(chuàng)可貼,潘十七著急地上手要摸,潘昀昀偏過臉去,“別碰,疼?!?

又見女兒拐著腳,潘十七忙抓了根手杖遞過去,“姑奶奶,這是怎么著了?”

潘昀昀對“摔跤”的事情已經(jīng)完全不介意了,她對手里潘十七的手杖忽然來了興趣,拄著走時立刻減輕了傷腳的承重負(fù)擔(dān),“助行器”果然名不虛傳。潘昀昀愛不釋手,“太好用了,借我?guī)滋??!?

潘十七小氣,“我現(xiàn)在去給你買一根新的,這根是黃楊木的,看看這包漿有多亮!一萬多呢!——只給你現(xiàn)在拿一小下下,千萬別給我磕了!”

潘十七搖著蒲扇跑出去買手杖,要盡快替換下潘昀昀手里的“一萬塊”。他剛才愛女心切,沒挑沒揀地怎么就把那么值錢的手杖遞給這小姑奶奶了?現(xiàn)在潘十七后悔得腸子都青了。潘昀昀對潘十七家里的寶貝,那可是見一個、愛一個、私吞一個,還死也不承認(rèn)“偷”的主。

院子里的潘昀昀正反復(fù)觀察著那根手杖,覺得不靠譜,“一萬多?黃楊木?不會又被騙了吧?”

她在屋檐下坐下來,“黃楊木棍”撂在水缸邊,她把傷腿高抬放在石墩上。

正午,水缸里的睡蓮開得正美,屋檐下兩株芍藥黃蕊紅花風(fēng)姿巧卓,品種是粉玉奴。

潘昀昀盤算著,等這花養(yǎng)到秋天,她就抽根扒皮,切片晾干——親手做一次白芍的飲片,看看宋家的中藥飲片品級怎么樣。

她這次出門結(jié)識了兩個權(quán)貴。韓映就像金子——沒人對金子不動心的。這種物質(zhì)還是硬通貨,流通性很好,走遍世界收獲的都是對他的愛,但金子最無情無義了。

至于宋橋嘛,潘昀昀琢磨不透這個人。宋橋表面看比韓映冷淡,接觸起來卻比韓映赤誠。但是這個人掌控著宋氏王國,手腕心機(jī)絕對是超一流——義不主財,慈不主兵,再加上他是個商人,還要牟利呢。

午后的陽光熾盛,潘昀昀閉著眼都覺得亮堂,有些亳州城里陽光的風(fēng)骨。潘昀昀很喜歡那座城,宋橋肯定不喜歡那里,連霧里都有殺機(jī)。

潘昀昀嘆息:此人九條命,命中大富大貴,大劫大難。命若不硬,還真扛不?。幻籼玻峙略缲?。

宋橋回了別墅,母親鐘艷正要午睡,看見送進(jìn)來一盆盆的芍藥花,來了興致,披了披肩下樓來。

“大老遠(yuǎn),給您移回來的。”宋橋獻(xiàn)寶。

鐘艷的手輕撫著軟嫩的花瓣,格外愛惜。她人素雅,即使對兒子說話也是糯聲軟語,像個小姑娘,“粉玉奴!好多年沒見到了。小時候,家門前的橋邊就長了許多,年年清明前就開了?!?

“您喜歡,就讓那邊多捎些過來?!彼螛蛘f是這么說,但他擔(dān)心養(yǎng)不活,花農(nóng)說芍藥喜歡陽光、干燥、沙質(zhì)土,這些A城都沒有。

鐘艷彎腰,閉目輕嗅,花香馥郁,“好的呀,這花的花期還沒過呢,能看半個多月?!?

鐘艷五十多歲,皓腕如凝脂,黑發(fā)綰成髻,堆壓在雪白的頸后。

“給您買了些冬蟲夏草,讓廚房收好做藥膳?!彼螛?qū)δ赣H說。父親去世后,她的身體和精神狀態(tài)一直不太好,神經(jīng)緊繃得像風(fēng)中的弦,憔悴敏感。

宋橋去了餐廳,阿姨給他準(zhǔn)備了午飯,看見宋橋臉上的傷和衣服上的污跡,像是摔過跤。阿姨去拿了醫(yī)藥箱,等宋橋吃完飯,她幫他換藥、檢查傷口。

宋橋換了衣服,在鏡子里看見眉弓處的傷口。紅色的重型卡車仿佛又向他沖了過來,宋橋猛地后退一步,才發(fā)現(xiàn)站在自己的家中,冷汗已然布了額頭一層,隨即身上一陣陣地感到寒冷。

必死無疑的場景,好在司機(jī)和保鏢早有所察覺,引領(lǐng)他站在一排房屋邊,能有所遮擋,再加上三個人都是好身手、反應(yīng)快,不然此時送到宋家的就不是芍藥花了,也不知他的死訊和尸體哪一個會先送回來。

宋橋走到庭院里,陽光熾熱溫暖,他好似還了魂兒。

臺階下丟著一排空花盆,地上丟棄著被剪斷的綠葉植株。這花盆他認(rèn)得,是剛從亳州搬回的那些芍藥。

宋橋問花匠:“花呢?”

“夫人讓把花都剪下來,送她房間?!?

宋橋愣了一下,忽悠悠地笑了,冷笑,這才是鐘艷的風(fēng)格——她只要享宋家的福,至于這些幫宋家賺錢的藥植花苗,與她何關(guān)呢?

沒被剪的芍藥就剩下兩株了,是送給潘昀昀的那兩盆,也不知道會是什么命。

他回想著亳州城外的芍藥花田,風(fēng)過花低,清香飄蕩。

宋橋還想再去一次,去看清楚,那霧底深處到底藏了些什么。

潘昀昀在家養(yǎng)傷,她沒請假,不會有人扣她薪水。一來廠長就是潘老大,再者她去廠子里能干什么?也就是蹺著二郎腿和那只黑鷯哥玩。

如果按“曠工”算,潘昀昀曠了半個多月。

這天手機(jī)響起,來電顯示“喬宋”。潘昀昀接起,宋橋邀她吃飯。

“好啊,有什么講究?我準(zhǔn)備一下?!迸岁狸来饝?yīng)得很爽快。宋橋這是要為在亳州的相遇、同行畫個句號,由他親自邀約,給足了潘昀昀面子。

“看你自己的喜歡,隨意就好?!彼螛蛘f,看向窗外。陽光很好,像亳州城的干爽。宋橋的心情也挺好:潘昀昀是個上道的女人,很敞亮,很好合作。

個人風(fēng)格?潘昀昀一邊的眉毛挑起來就沒放下——怕宋老板你受不了,還是按常規(guī)來吧。

隨后,宋橋的助理聯(lián)系了潘昀昀,約好了見面的時間和地點(diǎn)。根據(jù)選定的酒店包間,潘昀昀判斷這是宋橋的一次商務(wù)宴請,大概是邀約的人坐不滿一桌,就順便安排了她。人多的好處就是局中人既可以獨(dú)自沉默,又可以熱聊,不會拘束。如果僅是一男一女兩人,這見面的氣氛能干得長出皺紋來。

潘昀昀挑了裙子、配飾,做了頭發(fā),化了淡妝——她是潘家里的小角色,但潘家是世家,潘家人不能掉價。

來接她的是宋橋的司機(jī),為潘昀昀拉開車門,贊一句:“漂亮?。 ?

“那是?!迸岁狸澜邮苜潛P(yáng)。司機(jī)笑了,潘昀昀也笑。

“我姓鄭,叫我老鄭?!彼緳C(jī)說。

“鄭哥。”潘昀昀客氣,對“鄭哥”的恭謙勁頭比對宋橋還甚。

這可是宋橋的貼身司機(jī)兼護(hù)衛(wèi),影子般的身份。影子是什么屬性?無特征,不被察覺,不被記住。所以潘昀昀能和韓映、宋橋說話聊天,但這位“鄭哥”和那位保鏢,她可沒冒傻氣地去問“您好,貴姓?”。

今天“鄭哥”主動報出姓名,算是和她交了朋友,潘昀昀還真有些受寵若驚,這是比同宋橋吃飯還嚴(yán)重的事情。

更讓她吃驚的是,酒店的超級大包廂里只有宋橋一個人。厚木門里是縱深空大的房間,最遠(yuǎn)處,宋橋獨(dú)坐在小桌旁,翻著雜志等潘昀昀。

包廂里的裝飾雕花繁復(fù),家具是中式紅木,這是個很有壓迫感的房間。潘昀昀繞過鏤空的細(xì)窄木屏風(fēng),從幽暗處走向窗邊的宋橋。她像是在走向光,走進(jìn)了一種氣氛里,驚動了一個人。潘昀昀心里有絲異樣:這感覺挺不適應(yīng)、挺別致、挺少見、挺……上癮的。

宋橋看著她,站起身相迎,他的姿態(tài)很紳士——魁梧的紳士,縱高的倒三角。

潘昀昀環(huán)視四周,“我以為能見到一群大人物?!?

宋橋幫她拉開座椅,話說得很直接,“我不可能把自己的人脈引薦給你。”

潘昀昀恍然大悟,笑話宋橋,“怕我沾你的光?夠小氣!我又不會對你造成威脅?!?

“不能小看任何人?!彼螛蛐α耍谒龑γ孀聛?。

小桌不大,桌面上有個透明的塑料袋,里面兩條盤成銀元大小的蛇,蛇身像蝸牛殼一樣旋轉(zhuǎn)著。

潘昀昀一眼認(rèn)出,正是她在亳州“討”的那兩條金錢白花蛇。

潘昀昀挺開心,“我說怎么找不到了呢,丟在你車上了?謝謝?!?

“我買蟲草,送你毒蛇。”宋橋說。

“不覺得它很萌嗎?”潘昀昀取出兩條蛇,腹面相對、蛇背向外,給宋橋看,“像不像棒棒糖?”

“你可以嘗嘗。”

“味兒腥,口感干柴,不好吃?!迸岁狸腊研∩叻胚M(jìn)包里。

宋橋看著潘昀昀,她低頭間,一雙漂亮的眉毛如飛蛾的薄翅,末梢處輕靈的一抹勾挑,就能攪動一片無聲。待她抬眼,是黑白分明的清楚眉眼,硬朗朗的明媚。

宋橋覺得自己該說些什么話,不然此時太尷尬。他問:“腳傷好了吧?”

潘昀昀不在意地答:“早好了,‘跌打損傷,輕骨貼’嘍?!?

這是一句廣告語。

A城是輕骨貼的傳統(tǒng)之鄉(xiāng),如果再加上相鄰的幾個城市,做輕骨貼的藥廠大大小小有幾百家。宋家做,潘家也在做。

現(xiàn)在的市場情況是,全國人民都知道:跌打損傷就要用輕骨貼,用輕骨貼就要用A城的,A城里最好的就是“宋辰”牌的。

反過來說,就是骨科病人對這貼老膏藥的購買習(xí)慣:買輕骨貼就要買“宋辰”牌,沒有“宋辰”的再買A城的,沒有A城的,那么也就不用買了。

市場上的人沒有深究的是:“輕骨貼”的藥物配方最早是從潘家祖上來的,有近百年的反復(fù)斟酌研究。小作坊年代,“輕骨貼”口碑最好的也是潘家的“潘牌”,是被追捧幾十年的老字號。

但是規(guī)?;a(chǎn)時代,宋家的“宋辰牌”輕骨貼搶先通過了國家的商標(biāo)注冊,緊接著一連串地造勢拿獎,“宋辰”牌成了全國馳名商標(biāo),甚至首批拿到了國家“重點(diǎn)保護(hù)品牌”,以“傳統(tǒng)、正宗”的形象壟斷了跌打損傷類中成藥的市場。

靠輕骨貼站穩(wěn)腳跟,宋辰藥業(yè)研發(fā)新藥,大肆吞并,如今是現(xiàn)代化的藥業(yè)集團(tuán)、醫(yī)藥大鱷。

“跌打損傷,輕骨貼?!迸岁狸勒f的是“潘牌”輕骨貼的廣告語,她若是真的用膏藥,必定也是用“潘牌”。

宋橋笑了,發(fā)現(xiàn)潘昀昀是打心眼兒里愛著潘家。他問:“聽說,宋家潘家祖上有仇?”

“聽說是?!?

“我其實(shí)不太清楚?!彼螛蛘f。

現(xiàn)如今宋家哪有時間低頭搭理腳下的潘家,兩家早前的恩怨傳到宋橋這一輩人,他只是隱約聽旁人說過幾句。

“我也不清楚?!迸岁狸勒f。

潘家的老輩人常念叨起從前潘家的隆盛,大罵宋家“無恥竊賊”。但潘昀昀生來不愛管閑事,聽到陳年舊賬就火速溜走。

宋橋不信她,說:“兩個月前,你是潘家市場部的急先鋒,連著撬了我們兩個項目。我的營銷副總鄭重地提醒我,潘家的新生代銳不可當(dāng),我以為你要為‘祖上’報仇,振興家業(yè)?!?

潘昀昀挺意外的,她還真不知道自己這么出名,但這是她努力工作后最終的收獲,一直沿襲著潘家人做企業(yè)的風(fēng)格。她說:“所以我被市場部踢了出來,扔到中藥廠曬中藥去了嘛??蓱z薪水大幅縮水,愛上了一個玉鐲子都沒錢買,最近更是沒有敗家、不開心?!?

宋橋想起韓映說的“男女關(guān)系”,低了頭,不說話了。

菜很快上來了,就在這張窗邊的小桌上。淮揚(yáng)菜,碗碟精致,火工老道,土菜細(xì)做的簡樸和精工有大巧若拙的醇厚。二十多道菜,每道菜都只盛兩小碟,宋橋和潘昀昀一人一碟。

潘昀昀終于享受到了符合宋家大BOSS身份的接待水準(zhǔn),比當(dāng)沙袋打舒服多了。

通常人和宋橋打交道,礙于他深沉靜穩(wěn)的冷硬性子,都會小心翼翼地設(shè)計些話題,準(zhǔn)備好談話技巧。宋橋呢,則是永遠(yuǎn)地不動聲色。人們同他交流時,總是有探不到底的不踏實(shí)感覺,話題進(jìn)展更是滯澀。

潘昀昀對宋橋就沒那么小心翼翼了,她跟誰都像是哥們。如果說有忌憚,她知道宋橋聰明絕頂。然而此人有個本事,能把城府偽裝成木訥。但若是研究他的目光,你會發(fā)現(xiàn)宋橋在觀察、在研究,眸子深處已然洞悉了一切。

今晚,潘昀昀和宋橋相處起來出奇得自然順暢,因為今天的飯——真的是超級好吃。就算是陌生人,關(guān)于吃也有說不完的共同話題,畢竟大家都吃飯嘛。

窗外是夕陽盛景,霞光暈染進(jìn)室內(nèi),豪華厚重的房間像是浸在深水里,柔和得發(fā)著水光。

中途宋橋接了通電話,罕見地擰了眉頭就沒再松開,半晌他只“嗯”了一聲,聽完就掛斷了。

潘昀昀問:“你有事?”

“沒事。”宋橋說。

潘昀昀識相地告辭。宋橋相送,他的手機(jī)也啟動了熱線模式,不停地震,宋橋直接關(guān)機(jī)了。

潘昀昀走出門,宋橋忽然問:“你那兒的兩盆芍藥,謝了吧?”

潘昀昀說:“謝了,又開了兩朵,花長得很旺。”

“有空我去看看?!彼螛蛘f。

“好啊,如果你有空?!?

潘昀昀轉(zhuǎn)身就笑了,宋橋去看花?別逗了!

送走潘昀昀,宋橋的助理老田沖了進(jìn)來,“宋總……”

宋橋沉聲呵斥道:“慌什么!”

老田助理四十多歲,跟了老宋董事長十多年,比宋橋年長十多歲,被喊得立刻噤聲,臉上挺掛不住。

“說?!彼螛蜃聛?,聽。

老田趕來匯報的同宋橋方才接到的電話是一個內(nèi)容:一家醫(yī)院的住院病人輸液時集體發(fā)生了藥物反應(yīng),高熱、寒戰(zhàn)。同時使用的幾種藥品中有“宋辰”兩種注射液,雖然還沒確定是哪家的藥品出了問題,但宋辰的藥品被高度懷疑。

短短不到一個小時,事件在網(wǎng)絡(luò)上迅速發(fā)酵,輿論沸騰,萬劍齊指宋辰藥業(yè)。監(jiān)管部門的應(yīng)對也很迅速,封存了涉事的幾種藥品,進(jìn)入調(diào)查環(huán)節(jié)。

“宋總,怎么辦?”老田是真著急。

宋橋端詳著老田,挺納悶的,“父親在世時你也這樣匯報工作,然后問怎么辦?”

老田這個老練男人,生生被宋橋問得臉通紅。

宋橋說:“有應(yīng)對預(yù)案、有發(fā)言人、有公關(guān)部門、有分管副總,你去安排。記住,媒體上的表態(tài)必須誠懇?!?

老田領(lǐng)命走了——他被這年輕的富家子羞辱不是一次兩次了,而是一天兩次。老董事長在世的時候也沒對他這么無禮過。少帥老臣,宋橋又暴躁不耐,遲早會把他從這個位子上換掉。

宋橋心里很躁,坐回窗邊的小桌沉默著,面色如鐵。沒人敢發(fā)出聲音,空氣靜得像凝固了。他望著窗外的夜色,黑亮的眸子對峙著稀薄的夜光,竟能占據(jù)上風(fēng)。

良久,宋橋沉沉地嘆出口氣,開了手機(jī)給韓映打電話,問事態(tài)進(jìn)展。韓映說了些情況,對宋辰藥業(yè)都很不利,更有公司里的蠢貨說話不注意,被輿論揪住了不放,引火上身。

“要立刻統(tǒng)一公司員工的口徑,避免再生事?!表n映說。

“得讓大家言論自由嘛。”宋橋說,臉色很難看。他直覺這里有陰謀,涉事藥品關(guān)系到七八家藥企,為什么風(fēng)頭獨(dú)獨(dú)沖著宋辰來了?

宋橋吩咐韓映去把宋辰藥業(yè)涉事的兩種藥品送到第三方的藥檢機(jī)構(gòu),委托質(zhì)量檢驗。

“你親自去?!彼螛蛘f,他誰都不信。

韓映知道他的擔(dān)憂,不禁嘆氣——

一嘆:自己雖貴為“韓總”,也不過是宋橋的狗腿子,主要是用腿,而且宋橋能使喚順溜的“狗腿子”也太少了;

二嘆:宋橋這命,在鉤心斗角中如履薄冰,對手還都是老姜;

再嘆一下,宋橋這心機(jī)思謀……

“你再去辦一件有意義的事。”宋橋說。

韓映以為是不用跑腿的大事,高興地問:“什么?”

“把亳州的中藥廠送的那些補(bǔ)品禮盒,給各個董事、副總、部長送過去?!?

韓映哀號:“明天必定會有報道:事發(fā)當(dāng)晚,宋辰藥業(yè)的營銷副總韓映在奔波著送禮?!?

“那你就紅了,恭喜。”宋橋說。

韓映認(rèn)命,去跑腿。

宋橋坐下來,窗外是黑壓壓的夜色,點(diǎn)綴幾盞虛弱的霓虹,他透口氣都覺得艱難。

潘昀昀還在路上刷著手機(jī)玩,看到宋辰藥業(yè)的勁爆消息,熱度成幾何倍數(shù)地攀升,像病毒復(fù)制一樣快。

這么大的事……

難怪宋橋方才擰了眉頭,一頓飯的時間,他現(xiàn)在是風(fēng)暴中心,卻靜得可怕。

宋橋這樣的男人潘昀昀以前沒遇到過,他擁有她討厭的一切特質(zhì):城府深、不親善、說一不二的強(qiáng)勢,甚至外表也不是她的菜。

潘昀昀對男人的審美還停在十九歲:清瘦、頎長、五官工整的白臉男生,最好連眉毛都一絲不亂。宋橋這種脖子粗、肩背厚實(shí)的高壯男人,她瞧著難受,覺得蠢。

宋橋的個性極收縮,狀態(tài)始終都很緊,否則在地下運(yùn)兵道時就不會誤會她是殺手。

被宋橋攻擊的一瞬間,窒息和黑暗如山般壓住她的,是死亡的氣息。當(dāng)時,潘昀昀真實(shí)地覺得自己是只螞蟻,輕易就被他碾死了。

不過潘昀昀現(xiàn)在能理解了:如果沒有那身腱子肉,宋橋的命怕是會短很多。

宋橋是個壓抑的黑色漩渦,站在他身邊都像能被他吸進(jìn)去。這種人,潘昀昀一點(diǎn)兒也不羨慕。

主站蜘蛛池模板: 陇西县| 内丘县| 西乌珠穆沁旗| 临桂县| 滕州市| 五莲县| 永济市| 泽州县| 榕江县| 龙泉市| 岫岩| 班玛县| 登封市| 鸡东县| 镇宁| 闽侯县| 互助| 安远县| 观塘区| 甘南县| 原平市| 沈丘县| 文登市| 万宁市| 花莲县| 高阳县| 平和县| 五指山市| 墨脱县| 梁河县| 饶平县| 福安市| 白城市| 科技| 兴海县| 女性| 萨嘎县| 雷波县| 新建县| 阿坝| 红安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