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煜與東辰的交界處，是從未有人踏足的暮雪山，相傳濃霧散不去的暮雪深處，是雪女的駐足處，曾有人遠遠望見暮雪峰頂，女子一襲白衣勝雪，輕紗掩面，看不見面容，卻也知一笑傾城，驚為天人。

暖湖。

女子靜靜坐在梅花樹下，翻閱著手中的一本古籍，三千青絲柔順的貼著她的窈窕身姿，微風陣陣，調皮的戲著她的發梢，幾朵紅梅輕輕的飄落在書頁上，似是賭氣女子不欣賞自己卻對這呆板的書青睞有加。

女子似是無奈，輕輕拂去落梅，微微一笑，卻驚艷了萬物，云朵流戀不去，梅花羞得紛紛落下。女子凝眸一瞬，頃刻玉足輕點，向著湖中央的水榭飛去。手臂間挽著的梅紅軟紗隨風而動，襯得女子如畫中仙纖塵不染。

水榭紅亭中，著玄色袍子的男子手執白子，正蹙眉凝思，單看背影，亦是輕逸出塵，難想世間竟有如此謫仙般的人物。世間人人敬仰的神醫音塵絕，實際卻是個斤斤計較的大灰狼，傳言皆不可信。慕容紅雪暗暗腹誹，將手掌間的玩物展現在音塵絕的面前，戲謔的看著他。

音塵絕臉色一黑，瞬間又恢復如常，嬉笑著從她手掌間解救下那毛茸茸的一團，“阿音，你跑到哪里去了，為師找你半天了”佯裝惱怒，“罰你一頓。”白鴿聞言縮了縮腦袋，委屈的藏進了音塵絕的衣袖中。

“師父，您再派阿音跟蹤我，下次在你面前的可就是紅燒乳鴿了。”

“咳咳，臭丫頭，唯師不尊。”音塵絕撇撇嘴，習慣性的摸了摸并不存在的胡子，心中卻是嘆服小丫頭的功夫又進一步，三年的時間便將他一生所學全都融匯貫通，更是有青出于藍之勢。

“來，陪我下完這局棋。”

“不下，除非。。。”慕容紅雪頓了頓，一雙清澈如水的眸子打量著音塵絕，狡黠的眨了眨眼睛。

“臭丫頭，一點虧都不吃，你若贏了，這條紅顏綾便給了你，你若是輸了，給我做一百只烤鴨來吃。”想起只吃過一次烤鴨便覺得即是山珍海味也食之無味的某人趁機提出。

“好，一言為定。”慕容紅雪話落，水袖一拂，黑子已穩穩落在棋盤，“哈哈。我贏了！”音塵絕怕慕容紅雪悔棋似的，急急地添上一子，局勢大變，白子將黑子圍了個水泄不通，黑子瞬時落于下風，而音塵絕則是一臉的得意。慕容紅雪微微一笑，又假裝惋惜地搖搖頭，悠哉悠哉的將一枚黑子置于棋盤上角，漫不經心的開口：“師父，因小失大，奕者大忌。可曾聽過，誰笑到最后，誰才笑得最好。”說完伸手奪過紅顏綾，眉眼處盡是淡淡的笑意，看似不經意的話卻讓音塵絕深深打了個顫，“謝謝師父，不過，您還藏著不少寶貝吧，要不再多下幾局？”

音塵絕臉上的笑頓時僵住，這才明白小丫頭之前是給他設了個陷阱，自己還喜滋滋的跳了進去。用臭丫頭的話說，就是把自己賣了還替人家數銀子呢。

音塵絕一臉苦惱的樣子，若是世人看了，怕是要瞎了眼吧。萬人敬畏的神醫卻對一丫頭片子無可奈何。音塵絕想著自己的這個半路徒弟，僅僅半年的時間里就挖空了自己萬寶閣里的寶貝，剩下的兩年半的時間里無所不用其極的搜刮著他的貼身寶物，悲催的想著百年之后自己的棺材里還能剩下什么。

音塵絕回想起初見慕容紅雪時，小丫頭滿身是傷的倒在暮雪山下，尤其是她的雙腿本就有天疾，再從萬丈山崖落下，已無半分生還跡象，卻在他欲離開時睜開了眼，她的臉色有一刻的恍惚馬上又鎮定了下來，他心中不勝驚詫卻不露聲色，不想小丫頭卻是一把揪住他的胡子，猛地扯了兩下，又似不認識自己一樣的打量著身上的穿著配飾，他饒有趣味的看著面前這個奇怪的丫頭，一時興起救下她，哪知自己是撿了個這么大的麻煩回來。

本想小丫頭會對自己的救命之恩感恩戴德，然而看到小丫頭的接骨手法竟是比他還嫻熟幾分，再看小丫頭不屑一顧的神色，頓時被燃起斗志。接下來的幾日，他與慕容紅雪的賭約卻讓他輸掉了半生的積攢。

她的棋藝遠勝于葉，她的一顆七竅玲瓏心讓專攻于工匠機關的莫嘆服，她的計謀讓靖甘拜下風，她的書畫早已超塵脫俗，遠不是錦所能及。這四人，任哪一個現于俗世，天下第一的名號都非之莫屬。

當他們四人齊齊跪在他的面前，心悅誠服的說出“屬下無能”時，他心里的震驚確實不小。

但是。。。。。。音塵絕瞇了瞇眼睛，身上的寒意凜冽，慕容紅雪出現得蹊蹺，明明是沒了氣息的人。。。。。。若是故意接近他，想得到關于那人的消息，那么他就絕對不會手下留情。

半日后收到冷屏從天城傳來的書信，音塵絕看完，一番沉思。

救回的女子是將軍府的三小姐，慕容紅雪。從小患有腿疾，終日與輪椅為伴，在十日前聽聞神醫落腳暮雪山處，慕容將軍便讓其庶姐陪伴著她去求醫，不想在山途小憩時，馬驚脫韁，連帶著車廂掉落山崖，只有二小姐慕容墨蘭幸免于難。

音塵絕將她的身份說出時，絲毫不見慕容紅雪或悲或喜的神色，她只是淡淡的一句：“我都不記得了，那個將軍府，我不想回。”稱家為冷漠的將軍府，不帶一絲情感，還真是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凈。

幾個月的時間，他便發現慕容紅雪何止精通于琴棋書畫，簡直是驚世之才，哪怕是他，也不及她半分。而且，他總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可就是記不起來像誰。

之后，音塵絕一改之前弛豫不決的態度，變著法兒的追在慕容紅雪的身后，要收她為徒，屢屢被拒，讓他好不苦惱，從前都是別人看他臉色，除了那人和羽兒，還有誰像她一般給他臉色看。

就連冷屏和冷瞳也說第一次看到天下竟有不買他賬的人。

冷屏從皇宮御膳房取來討好的美味佳肴她看不上眼，倒是小丫頭的一只烤鴨讓自己回味不已，一直惦記至今。想著這世上竟沒有她看上的。誰知偶然讓她進了萬寶閣，那丫頭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這么個清新脫俗的人居然是個大財迷，音塵絕無語了。最終在自己答應幫她醫治好腿并送她半閣寶物的條件下收徒作戰這才成功。

后來才知道悔不當初，看她一點一點搬空自己的寶庫，可不是一般的心疼，她也不似其他人那般對他恭敬，高興時與他頂上兩句，不高興時便揪他的胡子，偏偏什么辦法也治不了她。

但是，也是因為她，自己才重新擁有了笑容，對記憶中那一縷倩影的歉疚才稍稍減少了一分。

如今七年已過，那個孩子也該回來了，只是他還是怨恨自己的吧？

音塵絕望著早已走遠的慕容紅雪，臉上早已褪去笑意，眼眸中暗殤涌現，對著空氣喃喃自語：“淺淺，我答應過你，會給羽兒最好的，她，你可滿意？”

還有一句。

原諒我，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