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四月芳菲已盡，紛紛揚揚的淺色幻化出桃色的夢境。靈蕓寺深處，陽光籠罩下的桃林，勾勒著色彩不一的光澤。

瀝國一年一度的賞桃會在無聲無息的歲月中又再度臨近，每到此時京中的王公貴族都將悉數前來參與，而據傳，今年瀝嘉帝也將親臨。

“賞桃嗎？”

躺在樹杈上的小人兒一臉無趣地望著頭頂密布的繁花，話里隱隱帶著些許嘲弄，“有僧，有酒，有美人，確實為少有的美景。”

只是，他抬眸掃了掃不遠處的人群，白凈如玉的面龐上那雙過于明亮的眼眸，暗藏著莫名的趣味。

摘過艷麗的霏瓣放入掌中，隨手而揚間，他看著那片片凋零的艷麗，笑得純善，“美麗的東西，只有歷經鮮血的洗禮才能達到妖靡。”

鋪在桃林間的青石小路，見慣了層出不變的宴會之人，正百無聊賴地游走在林中，突聽這聲稚嫩的嘆息，仰頭望去未看到人，便冷喝了一聲，“何人在此？”

樹上之人正若有所思，聞聲不免受驚，朝樹下滑去之際反應迅速地踢了樹干一腳，才險險穩住身形落在了地上。

“叫鬼嗎？嚇我一跳。”小人兒拍了拍胸·脯，不善地瞪了一眼幾步外的人。

站在對面比他高出一頭的男孩，回身對上他的目光，皺眉問道：“你是何人，見到本宮竟不行跪禮？”

小人兒轉動著幽黑的瞳眸打量著他，待看到他腰上懸掛的那塊玄玉時，眸子不由深了幾分，“問他人之名時，恐要先報其姓。”不過即便不說，恐怕也無人不知。

瀝國三皇子容徵嗎？他垂下頭，收斂了眉眼間的那抹詭異，抬眸燦爛一笑，全不見了先前從樹上掉下來的怨懣。

“我喚汐殿。”

聞他此話，容徵盯著那張燦爛的笑臉，似未適應他的轉變般，有些不自然地移開了目光，遲疑地問道：“法號？”

“法號？”

小人兒吹了吹肩頭的發，忍俊不禁地笑了笑，“殿下以為呢？”

“本宮未曾聽聞汐氏之姓。”容徵若有所思，較之同齡之人，身上多了些許銳氣與沉穩。

“坐觀潮起晚來雪，汐霞映月殿前升。如此到有幾分空了之意。”仰頭望著露在繁花間萬里青空暈白的人，話里似帶著一縷追思，然細聽之下又不見其蹤。

“但遺憾地是它不過世俗之名罷了，對了，如今我也不喚它了。”他收回目光，語氣之間索然而無味，“殿下既問我之名，往后喚我君卿便可，君臨天下之‘君’，傾國佳人之‘卿’。”

容徵聽著這淡淡地話，見他轉身欲走，又出聲問了一語，“君家之人嗎？”

君家？

走的人腳下一頓，心下不覺好笑，側身倚向了一旁地桃干，“殿下若是想得知，不妨上前一點。”

容徵也未多想，上前了兩步，卻未料那人腳下一掃，他一時未察，狼狽地摔倒在了地上。

“若是君家之人，可會對殿下這般？”

倚樹的人笑得張狂，不知是惡作劇得逞，還是內心那每個人與生俱來的惡性得到滿足后，感到了快樂。

他挑著眉，興味地盯著從地上爬起來的人，滿目的嘲弄。

容徵拂袍站起身，心下又是怒又是氣，當觸及滿手的灰土，神經卻驀然緊繃了起來。不知是想起了何物，眼底流露出了些許恐慌。

站在容徵身旁的人注視著他的神情，見他似陷入了某種可怕的夢靨慌亂地拍打著身上的灰土，不由緩緩停住了笑聲。

“他是為你而死的，為你而死。他死的時候睡在你身旁，他如今死了，你也跟他的骨灰睡在一起吧！睡在一起吧！”

“不，不……”

“已經干凈了。”君卿皺眉，朝他走進了兩步，見他依舊使勁地拍打著，本欲上前制止，卻不想那人襲向于他，便生生白受了一拳。

這下可把他惹火了，他制止住比自己高出不少之人的手，冷寒地盯著那張似玉的面龐，“殿下是想噩夢再次成真嗎？”

傳入耳中之聲，輕飄飄地不帶多少重量，但卻讓人無故覺得一寒。

容徵盯著那雙不似孩子該有的冷剎目光，似驕傲受損一般，抽回手動作迅速地襲向了面前之人的脖間。

君卿早已料到側身避了開去，踢過桃干翻身落到他身后，輕而易舉地又鉗住了再度襲上來的手。

被他抵在桃樹干上的人，頓覺惱羞成怒，偏過頭怒不可遏地道：“襲本宮之人，殺無赦。”

“是嗎？”君卿淡淡地應了一句，目光卻定定地落在了他咬破的唇畔那顆搖搖欲墜的血珠上，動作突兀地拉下了他的頭，在那人還未反應過來時伸出舌尖舔砥入了嘴中。

一縷極淡的血腥味在嘴中漫延了開來，他收回手，掃了一眼愣住的人，也不知想到了何人何事，煩躁地皺了皺眉，轉身朝桃林深處走去。

很多時候，他總是憶不起那場大火之前的種種，或者與其說是憶不起，不若說是不愿想起。只是即便如此，很多習慣在他還沒有意識到之前，便已自然而然的被付諸于了實踐。

哪怕明知這般為之所得到地是被厭惡與自厭的結果，但仿佛也只有這般，才對得起曾經已洗不干凈的血雨腥風。

他伸出掩在僧袍下稚嫩的雙手，無奈地闔了闔眼，即使回到地不是那個時空、不是那具身體的過去，但他也應當慶幸的，至少他還活著，還能重看另一番河山。

然對于過往，無論如何他都是輸者，至于輸給了誰，他不知也不想知。

桃間的風依舊簌簌作響，遠處的歡聲笑語卻不知何時消了音跡。靠著桃干的人，怔忪地盯著漸漸隱沒在桃色中的沙彌衣袍，過了良久方才意識到了什么，伸手擦了擦唇畔，看著指尖上那縷淡淡的血紅，不知因何緣由，面龐染上了一抹異樣的紅。

容徵皺著眉，盯著那人消失的地方，壓下心頭莫名的火氣，一掌打在了桃干上，何人竟如此大膽？

輕抿了一下唇上的刺疼，他盯著地上的塵土，卻又不由苦笑，萬事萬物都終將溶入這黃土之中，自己又這般驚懼做何？只是……

他攏了攏被風拂起的衣擺，垂眸掩住了那縷轉瞬而逝的黯然。

“殿下，皇上遇刺了。”

全身上下除卻一雙眼眸盡數裹于黑衣之中的宮廷影衛，悄無聲息地落到桃花樹的陰影下。

“怎么回事？”容徵收回心神轉過了身，如玉的臉上正色了幾分，提步朝回走去，走了沒幾步，回過頭又望了一眼空無一人的桃林，目光之中盡是冷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