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又下起雪來。

呼號的寒風夾著大大的雪片刮進破敗的棚屋，棚屋內的人連只取光的蠟燭都燃不起，只能靠厚厚的積雪反射出的光來照亮。

一個臉色青灰，眼睛緊閉的女人躺在一堆雜草上，沒有了呼吸，女人的旁邊蹲坐著一個十四五歲的女孩，大大的雪片夾著冰凌茬一起刮到她皴紅的小臉上，手里緊握的玉鐲上已經結起一層冰凌。她蜷起孱弱的身子，守在女人僵硬冰冷的尸首身邊，眼淚被寒風卷走，一雙紅彤彤的大眼睛愣愣的望著遠處。

外面不時傳來爆竹炸響，和孩子們嬉笑打鬧的聲音，偶爾會有炸飛的紙片落在她的面前。

過年了。人們都說瑞雪兆豐年。

大街上的人在為這幾十年難于的大雪歡喜著，臟臭的小巷中，她卻永遠失去了唯一的親人。

這幾日寒潮壓境，下個不停的大雪好像給上海鋪上一層厚厚的羊毛毯，南方很少遇見這么大的雪。孩子們吵著笑著跑出來，一人壘一個雪堆歡歡喜喜的玩起雪仗，男女們把在大雪中散步當成了浪漫，也都迫不及待的出去約會，而大雪對于娘卻猶如閻王索命的魔掌，讓本就重病不起的娘染上了肺炎。

“離兒離兒……”處在彌留之際的娘臉色突然變得紅潤，精神也比前幾日好了不少，她明白，那是回光返照。“娘不行了，這個鐲子你留好……可千萬，千萬別再走娘的老路了……別再踏進這聲色場……”

耳邊仿佛還在回蕩著娘沙啞的聲音。

離兒，帶上這只鐲子。

離兒，一定要找到你的哥哥，他身上帶著一塊龍鳳玉佩。

離兒，千萬別走娘的老路。

離兒……

轟的一聲巨響，一個爆竹在小巷里炸開，屋外傳來幾個男孩嘻嘻哈哈的吵鬧聲。

“喂，野丫頭，你娘都死了，不如來我家當個丫頭什么的。”

“你個死阿三，不是說了我要她了嗎！”

“哎呦呦，你不會看上這野丫頭了吧。”

“對啊對啊，我們都不跟你搶的，你把她帶回去當媳婦吧！”

“對啊，到時候我們哥幾個就看你怎么被你爹打斷腿！”

外面的吵鬧聲還在繼續，離離抱緊了膝蓋，整個人縮成一團，小臉泛起異常的紅暈，小小的身子不斷哆嗦著。

噼啪噼啪……

一陣鞭炮聲突然響起，外面傳來幾個男孩驚恐的大叫：“阿沖，你把棚屋點著了！”

“快跑啊，還愣著干什么，這種事沒有人會管的！”

喊叫聲在響個不停的鞭炮聲中漸漸消失，離離扭過頭來，驚恐地發現小小的棚屋一角，一簇火焰正借著不斷鼓過來的狂風飛快的變大，熱燙的火舌在遇到稻草后越燃越旺，就在她愣神的分秒間，洶洶的火焰已經燒到了屋頂，甚至燃著了娘的衣角。

火焰中，被燒化的建材像雨一樣滴落到干燥的稻草上，燃出更大面積的火。

滾滾濃煙彌漫在快要燒去一半的棚屋里，炙熱的火焰灼焦了她枯燥的頭發，她的臉開唄近在咫尺的火焰烤得生疼。看了一眼地上已經開始著起火的娘，一聲悲鳴從她嘴里溢出，火勢迅速蔓延，眼看房頂就要塌了，離離再也沒辦法停留在這里，找到一沖空隙，眼睛一閉，滾了出去。

拖著幾天沒吃飯的身子，她連滾帶爬地往巷外跑去，她要找人，她要把娘的尸首搶出來。

沒跑幾步，頭昏眼花的她再也支撐不住，一跤倒在厚厚的雪里，怎么也爬不起來。

身后的大火徹底吞沒了她生活了十四年的家，她聽見棚屋倒塌時巨大的斷裂聲，眼淚再次涌出干澀的眼眶。

她所有的一切，就在大年夜里，被一場大火焚燒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