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是一個乖乖女，至少在我爸媽和我家那群三姑六婆眼里是。我一直希望自己可以成為一個壞小孩，這樣我就不用每天裝模作樣的讀書、上課、做家務和背英語單詞，當然這些也只限于我想想罷了。

木子是我的同桌，一個漂亮得帶些叛逆的女孩，她有一頭瀟灑的短發傾斜的留海剛好蓋過眉角，她會在上語文課的時候看左晴雯的小說，會在上幾何課的時候用圓珠筆畫老師的Q版畫像，會在上生物課的時候聽著流行音樂林俊杰的《就是我》……而這些都是我想做卻又沒做過的事。我喜歡木子的畫，特別是她畫的古典美女中加雜著一點Q版的風氣，而我卻只會畫美術課上老師教的如何畫圓，復讀機里面裝的也只會是那枯燥無味的英語磁帶。

同樣的年紀、同樣的教育經歷的木子卻是和我有所不同的，因為木子有著與她年齡不符的思想與成熟。

當我把一個水煮雞蛋放在她課桌上時，她停下了手中畫畫的鉛筆仰頭問我：“今天你生日？”

我微笑著點頭，把書包放進抽屜，再把書本抽出來放在課桌上，整個動作機械而完美的可以畫作一個優美的符號——倒三角。

“哦，那你有什么愿望不？”

我抬頭看著她笑瞇瞇的月牙眼睛，朱紅的兩瓣紅唇拉開的弧度剛好露出兩個可愛的小虎牙，低頭想了想，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說：“我想做一個壞女孩。”

她愣了一下，手指關節敲打著課桌瞇起眼睛說，“豆豆，你知道什么是壞女孩嗎？”

“逃課，不聽老師話，上課的時候還可以看小說……”

“噗……”她嫣然而笑，“你眼里的壞女孩可真簡單。”

我愕然，“壞女孩不就是這個樣子嗎？”

她但笑不語的撇了撇嘴，把雞蛋在桌上輕輕一磕發出悅耳的破裂聲，去了皮大口的吃了起來。我百思而不得其解，只好抓了抓梳成馬尾的頭發，有些懊惱的坐了下來。

一直等她吃完雞蛋，拿著紙巾擦完嘴巴才回應我，“星期六你有空嗎？能從家里出來玩嗎？”

“啊？嗯，有的，應該可以出來的。”

“你身上還有錢嗎？”

“有，還有十塊錢。”我從書包里掏出來一張折皺的五塊錢紙幣、兩張皺得像麻花一樣的兩塊錢紙幣外加一張一塊錢紙幣折好之后遞給她。

木子好笑的搖搖手，“我又不是說用你的錢，遞給我干嘛？好了，這兩天你就省著點，星期天我帶你去城里玩，讓你看看什么是壞女孩。記著，這十塊錢可是車費，別再花了。”

我忙不迭的點點頭，縣城？那是多繁華的地方啊！

周六的街道有些喧嘩，陽光被樹林及房屋遮擋的若隱若現，地面形成一個個交錯的影子，時而迎面吹來的輕風有一絲安逸的清爽，并且帶來一股誘人的菜香。淡淡的清香味，這家時在炒萵筍吧；濃濃的腥香味，這家在炸魚吧；還有……略為嗆鼻的焦味，呃……這家的飯糊了！但這些卻容不得我再去享受，因為當我氣喘吁吁的跑的車站的時候，已經是上午十一點。

在車站已等我很久的木子看到我，直接不耐煩的開始數落我，“不是說讓你十點半到的嗎？怎么還這么晚，一點時間觀念都沒有。”

我垂下頭趕緊賠不是，“對不起啊，我爸今天不在家，我要幫我媽喂豬。”

木子翻了翻白眼，“好了，好了，我又不是罵你，別一副乖乖女相一遇到事就低頭等著挨訓的樣子，快點上車吧，再晚車都走了。”

木子帶我去了很多我以前從沒去過的地方，繁華的商城、愜意的公園，還有代表著喧鬧和釋放的舞廳。可是,她只是帶我在舞廳外轉了一圈，指著招牌上那個穿著露背抹胸華麗而妖嬈的女人說，像我這樣的乖乖女還是好好的學習為好，不能進去。還說，那里要很晚才開門，里面的壞女孩都化著花花綠綠的妝。我不能理解，花花綠綠的妝是戲臺子上那些唱戲的嗎？可是，那些不是壞女孩啊，奶奶一直都喜歡看的。當然，她還帶我去了我不明所以的網吧，當看到我坐在那個屏幕比我家電視還要透亮的電腦顯示屏前發呆，雙手無措的不知該放哪時，她直接把我拉出了網吧說，“真后悔帶你出來，丟人丟大了。”

我澀澀一笑，縮了一下脖子，沒有應答。因為除了上初一時爸爸給我買的那個復讀機，我還真沒見過什么是高科技產品，即使電視，也只有在周末放假回家的時候才會看那么一兩個小時，一來是要寫作業，二來是爸媽的控制，三來就是要節約用電。

木子對我無語至極之后，開始帶我逛一家一家的小商店。直到最后當我舔著冰激凌被木子牽著手回城南站坐回去的班車的時候，最后一輛回家的客車卻與我們擦肩而過。夕陽已落下，那最后一絲光芒被月亮招來的云彩遮掩，眼看著夜色越來越暗，街道的燈光逐漸一戶戶的亮起，行人也越來越少，從來沒在這么晚還未回家的我不禁顯得著急，拽著木子的衣角，“現在怎么辦？我媽會到處找我的。”

木子看了我一眼后也沒說話，拉著我徑直走到一架樹立在街道口的公用電話機前，塞了一枚硬幣，拿起電話放在耳邊猶豫了好久才按下一串號碼。她低著頭好看的短發遮了半個面龐，令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聽到她那抑揚頓挫的聲音，“是我，木子……我在南站……嗯……兩個人……”

完了她盯著話筒嘆了口氣，才掛上電話拉著我走到街道的墻邊，依靠著墻邊低著頭斜站著，我張了張嘴想問她是給誰打了電話，卻又沒好意思開口，唯有也低頭焦急的把玩著手指頭。

公路上時而行駛的車輛形成一道道滑稽的破折號，十字路口的紅綠燈閃爍著警告我這第一次到點未回家的乖孩子，毫無耐心的我揉搓著雙手準備再次催促木子時，一個留著寸板頭長得很好看的男生騎著一輛摩托車過來。他帥氣的緊急剎車把摩托車停靠在我和木子面前，抬起頭掃了我一眼后對木子笑了起來，“木子，上來吧，我送你們。”

那眉，濃如墨；那眼，亮如星；那鼻，翹如勾；那唇，淡如水；那臉，優柔而不失陽剛的氣質。這是我第一次看到長得這么帥氣的男生，笑得這么好看的男生，那彎彎的嘴角旁畫著兩個淡淡的酒窩，雖然這笑，不是對著我。一路上我攬著木子腰看著木子攬著他的腰的時候，都一直在揣測著木子和他的關系。

我喜歡他，他是我舅舅鄰居家的兒子。

這是第二天木子見到我時和我說的第一句話，然后便低下頭繼續聽著音樂磁帶畫著漫畫，使得我的好奇心消了大半。

但后來，木子漸漸開始和我講述關于他的一切：他叫李洛，從小學習就很棒，現在城里的重點高中讀高二，畫得一手好漫畫，木子的漫畫便是跟他學的。還說他從小就欺負她，往她的頭發上放毛毛蟲，但也對她很好，會在滿山紅楓飄落的季節帶木子去放風箏，給她講習題幫她補課。木子說，她喜歡聽那首流行音樂《就是我》，因為她聽的第一首流行音樂就是李洛唱給她聽的這首林俊杰的《就是我》。木子說，她每個月都會跑到城里他的學校看他打籃球。木子說，李洛打籃球的樣子是最好看的，陽光、帥氣，好像漫畫里走出的王子。木子說，李洛……

就這樣，一個叫李洛的男生的名字在我的心里也同樣滋長著，而且逐漸的開始漫延至我的肺腑，我開始勾勒出一副完美的青梅竹馬圖，想象著把角色互換，想象著那個叫李洛的男生教我畫漫畫，往我的頭上放毛毛蟲，帶我去放風箏，幫我補課，會對著我微笑唱很好聽的歌，想象著、他打籃球最帥的樣子……

而他，更是無數次走進我的夢里，在漆黑的夜里對著我微笑，在激流的風里我攬著他的腰……

時間仍是一日半晌的過著，不曾因為我的夢囈就會改變什么，更不會看到我的夢境就會賜予我什么。再一次的臨近周末，當下課鈴聲響起，班主任走出教室的那一刻，我歪著頭問木子，“木子，放假了你要去哪里呀？”

“到時再說吧。”木子整理著書包頭也不抬的回答，站起后卻又看了我一眼，漂亮的雙眼瞇起來彎彎的像個月牙，“我要去看李洛。”

我低下頭收拾書包的動作停頓下來，手伸進書包里對著課本一頁一頁的翻捏著，然后抬頭對著木子勾起了嘴角，“帶我一起去好不好？我想去看看那所學校，先熟悉熟悉環境。”

木子聽到后停住了要離開的動作，愣了一下，“你要報考那所學校？”

我沒看她注視著我的雙眼點了點頭。

木子那短碎的流海散落在眼角處形成了一道陰影，“好啊，不過明天別再遲到了。”

初夏的季節已開始有些溫熱，暖風柔柔的吹過臉龐就像被溫水一樣的撫摸。當木子悠閑的挎著背包到車站的時候，我已在車站暖暖的風中靜享了一個小時。看到我后她勾起嘴角直接拍了拍我的頭，“豆豆，今天這么早啊，等很久了吧？”

我揉著被她拍過的地方，縮了縮脖子，“沒呀，我也剛到的。”

“真是乖孩子，我就想著晚到一會兒怕你和上次一樣讓我等你一個小時呢，沒想到你這次這么準時。”

我尷尬的嘿嘿一笑表示對上次的事抱歉，她撇了撇嘴表示不再介意。

重點高中的設施確實不是我們那一般性的初中能比的，除卻教學樓的龐大，連操場都比我們兩個教學樓加起來還要寬闊。我一直以為我想象中的李洛已經很帥了，可是當真正看到李洛打籃球的時候，我才算知道什么才是從漫畫里走出的王子。他的每個動作，搶球、運球、投籃，無不透著帥氣。操場邊緣的圍觀者并沒有我想象的多，屈指可數的幾個使打半場球賽的李洛很快便注視到我們。

“木子，來了怎么也不說一聲。”李洛單手托著籃球跑到我們面前，汗珠順著他寬厚的額頭慢慢的滑至下顎滴到衣衫，看到緊隨在木子身邊的我微笑著點頭示意。

“豆豆要來先熟悉一下環境，所以我帶她來看看。”聽到木子的話讓我稍愣了一下，我扭頭看木子，卻看到她對我調皮的眨了眨右眼，便低下頭沒說話。

“熟悉環境？你？”李洛驚訝的將目光注視到我身上，“你要來這里上學？”

他的眼光有點灼熱，我頓時紅了臉，點了點頭，“嗯，我……我是想考到這里來。”

他再次看了我一眼后便將視線轉回到了木子身上，“跟人家學學，你也要來，回頭我給你補課。”

看到他寵溺的拍著木子的腦袋，木子發出“嗤嗤”的笑，頓時我心里的那股滾燙猶如橫空添了一杯冰水混合著在急速的降溫。

我安靜的由木子牽著手隨李洛轉遍了整個校園，聽李洛介紹著校園的每個角落，聽李洛講每個老師的怪癖，聽李洛講他與朋友之間的糗事，聽李洛搞怪的哼著不成調的曲；看李洛遇到師長時客氣的打著招呼，看李洛一路運轉籃球耍帥的姿勢，看李洛隨手撿垃圾扔進垃圾桶的認真模樣，看李洛時而對木子的溫言輕語……

我，在用心記。

我的課本、日記本，在不知名的某一頁開始畫上“李洛”這兩個字，而我每日與木子的笑也開始逐漸變得有些虛情假意，我開始學會摸著彎的問木子關于李洛的任何事，例如：

“木子，英語好難學啊，別人為什么會學那么好呢？”

“別問我，我更不知道。”

“那李洛是怎么學的啊？他的英語是不是很好？”

“他啊，確實是很好，他每天早上起來背單詞、做習題，還有……”

我甚至從木子的筆記本里翻到了李洛的手機號碼。

在李洛這個名字在我的心里滋長到我無法承受的地步時，我拿出一枚硬幣撥通了那個在心里曾無數次撥念過的號碼，聽到他“喂，你好！”再“喂……喂……”疑惑的聲音時，我的心里浮現一絲甜蜜，然后掛斷了電話，背著書包哼著他曾哼過的不成調的曲一路跳躍著回到學校。

“你怎么沒上課？”在校園操場梧桐下聽著音樂磁帶的木子看到我問。

我走到她面前嘻笑著，“我逃課了。”

“啪！”不痛，也不響，一個巴掌就這么忽如急來沒有絲毫預兆的拂過我的左臉，笑容還僵在臉上，我就這么看著木子。

木子同樣愣了下，看著仍在半空中的右手慢慢的收回，轉身回頭只留下一句話，“回去上課。”

我開始瘋狂的嫉妒和討厭木子，因為她可以明目張膽的說關于李洛的一切，在提到李洛時洋溢著滿臉的幸福快樂，在填寫志愿時灑脫的說“我要和李洛在一起，所以我一定要考重點高中。”。而我，只能偷偷的小心翼翼地遮掩著自己內心的所有喜歡與歡愉。

這種瘋狂的嫉妒開始逐漸撕裂我的神經，在招考前的那天，我第N次撥通了那個號碼。

“喂，你好！”

“……”

“喂……”

“如果，如果我考到了你那所學校，你可不可以和我在一起？”

“喂？你誰呀？是不是打錯了？”

“李洛，我是……”

“不管你是誰，我有女朋友了，絕不會再跟其他人在一起，別再打我電話了，你煩不煩呀你！有病！”

電話掛斷“嘟……嘟……”的金屬聲音傳到耳邊，心仿佛掏空了去，淚就那么不自覺的掉下來。

第二天當我背著書包進考場的時候，看到李洛陪在木子的身邊在和她說著考試的注意事項，時而親溺的拍拍她的腦袋。我扭過頭準備忽略他們越過去時，木子卻跑到我面前來遞給我兩個包子還有一杯豆漿，“豆豆，吃飯沒？這給你。”

我搖搖頭說：“我吃過了，不吃了。”不敢再看站在她身后的李洛。

“哦，那就好，等下好好考。”木子也沒勉強我，轉身把包子和豆漿塞到李洛手里，過來拉著我的手就往考場走，“豆豆，一定要超常發揮，到時我們都上重點高中，還在同一個班，同桌。”

我看著木子笑得開心的臉，沒說話。

時間已過去兩天，就在我以為這一切就算過去了的時候，卻仍是不可避免的迎來了木子的質問，“王曼，你站住。”

我抱著課本停下來，等木子從身后追來。

“啪！”這一巴掌又響又痛，我掉落了課本，低頭伸手摸著左臉，沒看木子。

“你做什么不好，憑什么搶別人男朋友？你干嗎不跟我講，偷看我的筆記本，還背著我給他打電話。你有良心沒，虧我對你那么好，真是狼心狗肺。我看你不用學什么壞女孩，你本身就是壞女孩……以后絕交，我不認識你這樣的人，別跟別人說你和我同桌過。”

木子走后，我蹲下來把課本一本一本的撿起來，又一本本的脫落下去，淚滴一滴一滴的落在書本上像斷了線的珠子。

李洛，我是真的喜歡你。

木子，我是真的喜歡李洛。

木子，我不想著再做壞女孩了。

木子，我還想再和你同桌。

木子，我還想再讓你為我畫卡通漫畫。

木子，我不會再喜歡你喜歡的東西了。

木子，原諒我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