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jié) 休閑消費的階級屬性

凡勃倫全面探討了有閑者為何有閑——基于財產(chǎn)所有權和金錢關系形成的有閑階級；有閑階級為何追求有閑——“要獲得尊榮并保持尊榮，僅僅保有財富或權力還是不夠的”；在有閑的時候如何通過各式各樣的消費，比如舉辦宴會、打獵等方式來與其他勞動者區(qū)分開來。有閑階級的消費必然帶來的是消費超過物質生活所必需的程度。

在經(jīng)濟發(fā)展的初期，通常只有有閑階級才能無限制地消費財物，尤其是一些高級的財物；也就是說，在觀念上只有有閑階級才能進行最低限度生活需要以外的消費。到了后期和平階段以后，有了財物的私有制，有了工資勞動或小型家庭經(jīng)濟為基礎的生產(chǎn)制度，這種限制至少在形式上已經(jīng)逐漸消失。

如此消費，他稱為“浪費”，雖然他也聲稱“浪費”僅僅作為一個術語，并不含有貶責消費者的動機，但他總體上對有閑及其消費持否定態(tài)度，“這種消費從整體說來，并無益于人類生活或人類幸福”，只是少數(shù)人炫耀的方式。在這樣的社會中，金錢成為“愛好的準則”，成為評價一切事物的標準，禮儀和服裝正是其爭強斗勝的極好舞臺。當然，虛榮心和自尊心并不像凡勃倫理解的那樣，是階級產(chǎn)生的原因，反倒是階級產(chǎn)生的一種現(xiàn)象而已。閑暇及其帶來的消費現(xiàn)象，第一次被他賦予了深刻的社會含義，第一次成為階級的標志，而不僅僅是少數(shù)人的日常生活，不僅僅是司空見慣的人與人的差別，這種差別的根源在于階級的差別，也體現(xiàn)了階級的差別——休閑和消費都是階級的標記。

有閑帶來的奢侈（大多數(shù)的奢侈就體現(xiàn)在消費中），在歐洲早有論述。比如桑巴特提及“16、17以及18世紀的眾多回憶性的文獻提供了很多材料”；他著重提到“標準的關于奢侈史的著作”是1881年出版的波德里亞的《私人和公眾奢侈史》，羅雪爾的《關于奢侈》，赫爾曼的《追求豪華的情緒》（1872年）等。他評價“凡勃倫的《有閑階級論》是從心理學和社會學角度解釋奢侈及其變化的一次卓越的嘗試”。但是桑巴特關于有閑及其奢侈消費的論述不是基于階級論的，而是用來解釋資本主義的起源。他既推進了馬克思對資本主義的批判，又否定馬克思主義者的經(jīng)濟決定論，他強調的是“資本主義獨特的進化過程是內部相互依存的文化綜合體的表現(xiàn)形式”，有閑、奢侈、消費就是這個綜合體中重要的表現(xiàn)形式，這些形式透視出來的是某種精神特質（雖然這些特質并不是階級決定論意義上的）。由奢侈—精神—資本主義起源與發(fā)展，桑巴特向人們展示了他獨特的分析理路，他堅持基于大量歷史材料的文化原則。他所倡導的經(jīng)濟—文化的綜合建構值得借鑒和學習。

階級性，對于列斐伏爾來說，更是日常生活的基本屬性。無論是工作還是休閑，“在二十一世紀，毫無疑問的基本事實是共同生活的人們唯一共有屬性就是其階級性，更精確地說，是因為他們在生活中扮演的都是某一角色”。

當代關注休閑消費階層化的學者還有著名的人類學家麥坎內爾。他一方面繼承了凡勃倫的主張，即“休閑反映出了社會結構”；另一方面他認為“韋伯倫所依據(jù)的是社會階層結構，喚醒人們關注社會工作的不平衡分布狀態(tài)以及休閑業(yè)中社會地位的要素，譬如，奢侈消費方式被視為一種社會地位的象征”。他試圖“超越階層去發(fā)現(xiàn)更深層次的結構，以使得當代社會的階層關系更為清晰”。他指出：“工業(yè)時代的社會學在多個方面存在偏見。我們的研究集中在工作，而不是休閑，集中在工人階級，而不是中產(chǎn)階級。……工作與休閑的結合說明，有必要構建一門中產(chǎn)階級休閑社會學，并與傳統(tǒng)的工人階級社會學合成一個整體。”“工人階層的覺悟已經(jīng)差異化到其自身無法協(xié)調成一種進步的革命力量。”休閑擴充到社會各個階層的現(xiàn)實，提醒人們休閑社會研究的緊迫性；而且，需要更多地關注新興中產(chǎn)階級的休閑狀況。與理斯曼對美國社會的閑暇和富有所持的樂觀態(tài)度不同，麥坎內爾指出：“現(xiàn)代大眾休閑本身就蘊含著超越，不過至今尚未出現(xiàn)一種與此并駕齊驅的獨立而自發(fā)的革命覺悟。”在麥坎內爾“元批評”的研究中，始終貫穿這樣一個主線：旅游者是分析的對象（而不是旅游業(yè)），社會結構的差異化是分析的著眼點——基于社會結構差異化來分析旅游者。他含蓄地指出“社會文化差異化蘊藏著其自身毀滅和重生的玄機”。這就能夠理解，他既高唱觀光的贊歌“觀光是對社會差異化舉行的一場儀式。觀光是一種超越現(xiàn)代完整性的集體抗爭，是一種企圖克服現(xiàn)代性斷裂的方式，是一種將破碎整合為一體的方式”；又得出這樣的結論：“一切終將失敗：縱使社會力圖構建其完整性，最終還是不可避免社會的差異化。”也就是說，正是社會的差異產(chǎn)生了觀光及其他形式的休閑，觀光是反抗差異化的手段，但社會最終難逃差異化的結果。而在理斯曼看來，差異并不可怕，盡管存在社會體制和社會性格的巨大差異，但并非不可溝通，世界仍將走向大同。

劉晨燁在解讀馬克思的休閑思想時指出：“在階級社會中，休閑的占有和享用基本上有兩種方式：一是強制占有，二是合法占有。前者是社會統(tǒng)治階級獲得休閑生活的主要方式，后者是廣大勞動者獲得休閑的主要方式。”他進一步分析了休閑研究關注生產(chǎn)與消費關系的原因：基于“生產(chǎn)與消費的關系是人類社會發(fā)展和進步過程中須臾不可分離的最基本關系之一”，“商品化的文化和文化化的商品日益成為填補人們休閑生活時空的主要介質，甚至成為左右人們休閑觀念乃至整個思想觀念的意識形態(tài)”，他指出“休閑生活主要是一種消費生活”。這樣的解讀有著很深的階級決定論的意味。我們面臨的主要社會事實是，一方面休閑活動的階級地位界限趨于淡化；另一方面消費所體現(xiàn)的差異和分化卻與日俱增。休閑消費既是一種文化展示活動，也是日常生活的實踐。如同德波描述經(jīng)濟統(tǒng)治社會生活的階段特征時指出的那樣，人們從“存在”向“占有”墮落，從“占有”向“顯現(xiàn)”轉向，休閑消費比任何一種消費更體現(xiàn)出“顯現(xiàn)”的本質，即差異文化的顯現(xiàn)。但這種顯現(xiàn)只是特定歷史階段的產(chǎn)物。到了共產(chǎn)主義社會，隨著階級的消亡，勞動分工的消失，工作、休閑之間的界限將隨之消失，身份地位和經(jīng)濟條件都將不再成為制約人們休閑生活的阻礙。社會經(jīng)濟的發(fā)展、文化的進步和休閑教育的普及，為人們開展休閑活動掃除障礙，為人們追求豐富的休閑生活開辟了廣闊的前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