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創新研究
- 張艷娥
- 10564字
- 2019-01-04 17:43:12
第一節 馬克思主義制度分析的理論框架
馬克思主義關于制度分析的宏大理論框架是以對人類社會歷史的總體性解釋框架——歷史唯物主義理論為基礎的。歷史唯物主義中關于生產力—生產關系、經濟基礎—上層建筑的基本原理涵蓋了解釋人類社會制度產生與變遷的一切動力機制和運行機制,圍繞著制度的生成、變遷主體、變遷動力、發展規律等問題,形成了較為系統的制度框架。馬克思主義制度分析是從人類社會實踐的高度來把握社會制度發展和演變的科學理論。
一 制度的生成與結構
(一)人的需要是制度生成的邏輯起點
在馬克思看來,制度直接源于人的生存需要,人類社會滿足生存與發展的需求與現實自然條件限制的矛盾的解決催生了各種社會制度。進行勞動工具和技術創新的制度安排,生成了社會的所有制和相關經濟規則。而物質生產和人的繁衍的需要共同交織衍生了家庭制度、氏族制度和國家制度,這一點在馬克思和恩格斯的“兩種生產”理論中有詳細的論述。伴隨著生產擴大和交往與財產所屬關系的需要,一系列更為復雜的政治的、法的制度形式出現了,而思想統治的需要,使得文化意識形態制度規則越來越重要。
(二)社會制度的本質是人們在生產過程中結成的社會關系結構
馬克思認為,社會制度是人類主體性活動的產物,是人們實踐行動關系化的穩定性結構。從這個意義上講,制度是人的社會屬性的集中體現,人本質上是“制度人”。人的實踐活動同動物的本能活動不同,其一開始就是社會性的,是人的一種類本質。所以馬克思說“人的本質不是單個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現實性上,它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實踐活動的社會性天然是以人群間的交往形式體現出來的,這種交往關系,馬克思后來將其更準確地定義為生產關系。以生產關系為核心,伴隨著人類活動領域的深化、精細化,進而形成越來越復雜的關系結構,就會相應地形成各種形式的制度規則系統。馬克思將這種復雜性制度系統,劃分為兩個大的層次,一個是社會的經濟結構,另一個是建立在這個基礎上的法律、思想、政治等上層建筑結構。前一個結構是制度形態中的基礎性構成部分。在馬克思看來是社會存在決定社會意識,而不是相反。經濟結構部分始終是動態發展的,“社會的物質生產力發展到一定階段,便同它們一直在其中運動的現存生產關系或財產關系(這只是生產關系的法律用語)發生矛盾”,于是“社會革命的時代就到來了”
。馬克思將制度的本質定位為人們在生產過程中結成的社會關系結構,是人們實踐交往的產物,這一定位相對于西方制度學派單純從人們的主觀觀念模式出發將制度定義為規則或組織的觀點更為深刻。規則只是制度的外在表現形式,而規則背后的人群社會關系才是制度的實質內容。
(三)歷史的、具體的、相互聯系的制度構成一個社會的制度體系
馬克思理論視野中的制度是一個體系,并不是單一的規則。制度的本質深藏于其社會生產方式之中,它是歷史的,又是具體的。不存在超歷史、超時代的制度規則。馬克思主義制度理論架構是由上層建筑和經濟基礎兩個結構層次構成的,這兩個層次具有原生與派生、決定與反作用的互動關系格局,“國家、政治制度是從屬的東西,而市民社會、經濟關系的領域是決定性的因素”。有研究者循著馬克思主義這一思路,將社會宏觀制度體系劃分為“原生的、起決定性作用的、表現為生產關系的第一層次制度(即經濟制度)和次生的、起反作用的、主要表現為政治、法律制度和意識形態的第二層次制度(即上層建筑)兩大類”
,作為根本的經濟制度與作為派生的政治、法律制度及意識形態共同構成了一個社會的宏觀制度結構和基本制度框架;社會的基本制度制約和影響社會中的每一個基本構成單位,如經濟、政治、文化等具體制度;在具體制度之外還存在更為具體微細的制度機制安排。由經濟基礎—上層建筑的雙層結構,演化出一個社會的基本制度—具體制度—運行體制的三維結構,這是人類社會實踐發展、社會分工深化在制度規則存在形態上的必然反映。對一個社會制度體系的完整把握,既需要研究其基本經濟制度(生產關系)與上層建筑層次的基本政治制度、法律制度之間決定與反作用的內在規律,也需要研究相對穩定的基本制度框架內部的具體制度如何反映基本制度規定的要求,以及相互間的作用規律;當然與基本制度框架離得更遠的一般制度運行機制也是需要研究的。馬克思主義制度理論精辟地分析了宏觀基本制度框架之間發生的制度更替(社會形態的更替)的內在機理。同時,對于同一基本制度框架中發生的具體制度間的變遷也有大量的可用資源,不過,在馬克思主義的理論發展史中,這一資源沒有得到充分挖掘。
二 制度變遷理論
制度變遷一詞是隨著新制度主義的興起傳入中國的舶來語。西方新制度主義集大成者諾思的制度變遷理論,目前在各個學科主導著制度變遷問題研究的話語權。馬克思關于制度變遷的思想主要體現在他思考如何變革現存的社會制度安排的一系列論述中,是在實現全人類的解放這一理念下進行闡述的。馬克思借助生產力、階級、國家等核心概念和理論范疇,較完整地揭示了人類社會制度變遷的內在機理,形成了自己完整而科學的制度變遷理論。對這一點,諾思也給予了高度的評價:“在詳細描述長期變遷的各種理論中,馬克思的分析框架是最有說服力的。”
(一)制度變遷主體
馬克思主義認為,人的需要是制度生成的根源和邏輯起點,同時人的需要也是制度發展變遷的原動力。為滿足需要而進行物質生產實踐的人,是制度變遷的主體。人作為制度主體的作用具體表現在人在制度發展進程中對制度的創造和選擇上。在馬克思看來,歷史唯物主義中的人是主體與客體的統一,作為客體,人是現實的、社會的、階級的和歷史的人;作為主體,人既是社會歷史有目的的創造者,又是社會歷史的推動者。與西方學者所界定的抽象的、普遍的人不同,馬克思主義將人的本質定義為“社會關系的總和”,這是從社會實踐范疇來把握的人的本質,即人是實踐的存在,其行為的基本性質是由他所處的社會集團的性質決定的。因此,無論是將人的本質等同于理性或什么主觀因素,抑或將人的本質完全客體化都不符合唯物史觀的本意。人推動社會的變遷表現為主觀的形式,但這種主觀性的根源是客觀的物質性。“一切社會變遷和政治變革的終極原因,不應到人們的頭腦中,到人們對永恒的真理和正義的日益增進的認識中去尋找,而應當到生產方式和交換方式的變更中去尋找。”同樣把人看作制度變遷的主體,西方制度主義對人本質的理解仍然離不開抽象本性、利益人等純主觀假設。也因此,往往將制度變遷完全歸因于文化、觀念的改變。這一點在被看作制度主義學說集大成的諾思那里也不例外。人作為制度變遷的主體,在現實的社會運動中總有各種各樣的外化形態,不同的主體形態在制度的演化中發揮著不同的作用。人民大眾、階級集團、國家政府都是推進制度變遷的主體。
其一,人民群眾。
馬克思主義認為,人民群眾是歷史的推動者,也是社會制度變遷的決定性力量。長時間以來,西方許多學者都批評馬克思主義的人民觀點是虛妄的,對于很多問題的解決沒有任何實質意義。我們不同意這種批評,盡管人民群眾在現實中都是以單個人的形態存在的,但這并不能說人民群眾等類似概念沒有現實意義。關于個體與群體的轉化邊界等問題確實是需要現代社會學、經濟學等學科的一些模型來分析,但從影響和決定制度變遷的方向和形式上,人民大眾的范式是不可取代的。對其具體作用的機理恩格斯晚年的“合力論”給予了一個宏觀的回答:“最終的結果總是從許多單個的意志的相互沖突中產生出來的,……每個意志都對合力有所貢獻,因而是包括在這個合力里面的。”在制度的變遷過程中,人民大眾的作用是以這種“合力”的形式體現出來的,它從根本上表現為一種客觀物質性力量。諾思和戴維斯將制度變遷的主體形式分為“第一行動集團”和“第二行動集團”,
“第一行動集團”主要表現為社會大眾及合作團體等,“第二行動集團”主要表現為政府、政黨、國家權力等精英形式,并且認為,“第一行動集團”是推動制度變遷的基礎性力量,這一認識是和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的人民大眾是制度變遷基礎主體觀點具有相通性的。有學者提出,這是諾思新制度主義理論深受馬克思主義影響的證據之一,這一判斷是不無道理的。在追求科學發展、以人為本的當代中國社會改革中,制度創新的推動主體應更加趨向于政府與社會公民、社會團體的合作協同,引導激發公眾共同參與的意識和行動,這是真正實現依法治國、民主政治的基礎。
其二,階級和利益集團。
先進生產力是導致社會制度變遷與發展的根本動力,代表先進生產力發展方向的階級和利益集團是社會制度變遷與更替的歷史主體與主要推動者。馬克思主義認為,在階級社會中,生產關系(經濟制度)和上層建筑(政治制度和法律制度等)的變革,進而整個社會制度的變更,是通過階級斗爭的形式來實現的。階級范疇是馬克思主義理論的核心范疇之一,借助于階級范疇,馬克思較系統地回答了人類社會制度變遷的動力機制問題,“至今的一切社會都是建立在壓迫階級和被壓迫階級的對立之上的”。階級產生的根源,不在分配領域而在生產過程中,生產資料的不同所有關系是產生階級的基礎。經濟基礎作為生產關系的總和,直接決定著社會的階級結構、階級地位及階級制度的變遷。馬克思主義的階級和階級斗爭觀點分析社會制度的生成與變遷,有三個基本觀點是科學而長期有效的,也是我們研究制度相關問題不可丟棄的:首先,由生產資料占有關系所決定的階級間的利益沖突是人類社會制度形態更替的直接動力;其次,制度是非中性的,階級性是制度的本質屬性之一;最后,維護統治階級根本經濟利益的相關制度規則安排構成了一個社會的基本制度基礎,在基本制度基礎上派生和演化社會的其他制度體系。
利益集團是制度演化的直接推動者和重要參與者,它是由社會中具有某種共同或相近利益、政治主張和價值訴求的人群組成的。具有較高水平的組織性是利益集團區別于一般社會大眾的關鍵。階級的劃分基于生產資料的不同占有形式,而利益集團的劃分則更注重人群的社會收入和社會地位。有學者認為馬克思主義沒有利益集團的思想,這是一種誤解。對于利益集團在社會制度變革中的作用,馬克思很早就進行了研究。在《共產黨宣言》中馬克思就詳細分析了上層貴族、工廠主群體等對于資本主義制度發展變遷的推動性作用。不過馬克思分析利益集團時,將其納入了階級理論之中,在階級和階級斗爭的解釋框架中,著眼于生產資料的所有制關系,馬克思和恩格斯揭示了利益集團的本質,分析了利益集團內在的階級性、經濟性和斗爭性。在制度變遷中,不同利益集團之間的參與推進了制度演化。如果說,階級群體作用于社會制度變遷的方式往往會是革命性的根本制度更替和較溫和的制度改良兩種形式,那么在現代社會,利益集團參與制度演化過程的方式則主要是通過政治的競爭與妥協。好的制度應能保證社會各個利益集團的各方都能保持勢力的均衡性,能通過制度保障自身利益不受其他利益集團的侵犯,能從遵守制度規則中獲得利益。在現實社會實踐中,絕大多數民眾都存在于各種有組織的集團中,并通過組織集團參與社會制度演化,利益集團參與制度演化的過程本身就是民主的實現方式。在中國社會主義民主政治建設中,利益集團的理論視角是具有重要價值的。因為市場經濟引起社會大眾的利益分化已經成為既定事實。
其三,國家和政府。
民眾、階級、利益集團為了實現其各自經濟利益而進行斗爭、沖突與妥協,進而推動人類社會的制度變遷是借助什么媒介來進行的?實現階級利益的平臺是什么?對此,馬克思主義認為,這種斗爭、沖突和妥協的核心是國家政權問題,通過奪取、建立、鞏固和維護國家政權,人類社會的制度體系實現著不斷地發展與變遷。“國家問題是馬克思經常關注的問題”,馬克思的國家理論包含國家的起源與滅亡、國家的實質、職能和國家類型等重大問題
。借助對這些重大問題的闡述,馬克思科學揭示了社會制度變遷的核心內容,馬克思主義的國家觀是研究和分析制度建設問題的基本理論基礎。
從廣義上看,可以把政府與國家當作一個概念來看,政府是國家權力的合法擁有者,又是所有公共職能的提供者和執行者。政府是實現強制性制度變遷的主要力量來源。政府作為制度演化的主體,其作用主要表現為:第一,具有仲裁決定權,國家和政府為利益集團和民眾的活動提供游戲規則,通過意識形態的軟因素和國家暴力機關的硬約束為社會群體提供一種穩定可預期的制度規則環境,提供解決各種利益爭端的合法程序,憑借國家強制力量,政府在制度演化中可以降低變遷和實施成本。正如恩格斯所指出的,法律規則和國家的產生是一種需要,這種規則,最初表現為習慣,隨著社會發展復雜度越來越高,便成了法律。“隨著法律的產生,就必然產生出以維護法律為職責的機關——公共權力,即國家。”國家首要的職責是政治統治,“政治統治到處都是以執行某種社會職能為基礎,而且政治統治只有在它執行了它的這種社會職能時才能持續下去”
。第二,協調各利益集團之間的關系。國家政府具有階級性和公共性雙重職能,國家和政府在推進制度變遷時不僅需要考慮其階級利益,而且需要具有高度的相對獨立性和自主性,作為“第三種力量”“似乎站在相互斗爭著的各階級之上”,應該在利益集團之間尋找平衡,“把沖突保持在‘秩序’的范圍以內”
。從長遠來講,其創設的制度規則應照顧到所有社會集團的利益。
(二)制度變遷動力
馬克思主義關于制度變遷的動力思想是一個包含人的需要、生產力發展、階級斗爭等因素在內的合力作用的動力系統。這些動力因素內在邏輯上的一致性表現為各層次動力的交互作用,其中人的需要是制度變遷的根源性動力,生產力發展是制度演化的根本動力,新發展的生產力的武器對準了原先的制度主體。這一更替過程在階級社會是通過階級間的或激烈或緩和的方式進行的,階級斗爭是制度變遷的直接動力。此外,文化、意識形態等因素在推動制度演進的過程中也有不可忽視的作用。對于人的需要和階級因素在制度變遷中的作用本書前面已有論及,在此不做累述了。我們在這里重點分析馬克思基于生產力觀點對制度變遷問題的論述,以及回應在此問題上一些西方學者對馬克思主義觀點的誤讀。馬克思認為,一切制度都是在物質生產活動基礎上產生,并圍繞物質生產實踐的變化而變化的,“隨著經濟基礎的變更,全部龐大的上層建筑也或快或慢地發生變革”。馬克思、恩格斯同時認為,“無論哪一種社會形態,在它所能容納的全部生產力發揮出來以前,是決不會滅亡的;而新的更高的生產關系,在它的物質存在條件在舊社會的胎胞里成熟以前,是決不會出現的”
。“兩個決不會”論斷揭示了社會制度形態變遷的基本規律,從正反兩個方面論證了生產力發展制約社會制度發展的客觀條件。針對反對者將唯物史觀批評為“經濟決定論”“技術決定論”的諸多觀點,恩格斯在晚年更為系統地總結了馬克思主義的社會制度發展動力思想,提出了著名的“合力論”。馬克思主義對制度變遷的動力分析是客觀而全面的,既揭示了生產力的性質、水平、發展要求與各個層次制度的內在矛盾所產生的內在動力,也揭示出制度變遷主體因利益矛盾、力量對比變化對制度變遷的推動作用。
(三)制度變遷形式
馬克思主義的制度分析框架認為,人類在生產活動中一方面受已有社會生產方式所決定的制度的約束,另一方面又創造著新制度,由此引起社會制度本身的演進和變遷。從制度變遷的形式來看,制度革命與制度改良是社會制度變遷的兩種形式。制度革命是現有制度的徹底改變,是社會根本制度和基本制度安排的更新,是社會形態層面的制度變遷;制度改良又可以稱為制度創新,指的是在原有基本制度框架穩定的基礎上,為了適應新的變化、達到新的目的而對制度規則進行的一種完善,是對初始制度的加強和修補。西方制度學派一般將制度變遷分為誘致型變遷與強制性變遷兩種,而這兩種形式歸根到底是對改良型制度變遷模式的分析。正如許多研究者所指出的,以諾思為代表的制度主義學說對于社會制度變遷中的質變,即革命性的制度變遷一直沒有給出圓滿的解釋。由此來看,馬克思主義制度理論的立場和觀點從根本上是比制度學派更為宏闊的。
其一,制度革命。
在馬克思、恩格斯那里,制度革命往往指的是階級斗爭的尖銳形式,是對現有制度的徹底改變。“生產力和交往形式之間的這種矛盾——正如我們所見到的,它在迄今為止的歷史中曾多次發生過,然而并沒有威脅交往形式的基礎——,每一次都不免要爆發為革命”,這種革命性變革是“歷史的直接動力”和“現代社會變革的巨大杠桿”
。社會制度革命的作用之所以如此巨大,原因在于通過它的作用,變動制度創設的主體,使得代表社會進步方向的階級和群體在社會生產和社會生活中占據主導地位,從而不斷地改變不適應生產力發展要求的生產關系和不再適應經濟基礎要求的上層建筑,強力性地建構起與生產力新的發展要求相適應的生產關系和上層建筑制度格局,達到在此基礎上促進生產力發展,促進社會的進步的目的。當然,也不能說所有的制度革命都是進步的,甚至有許多制度革命還是倒退的。比如資本主義制度確立之初在英、法等國發生的多次封建王朝的復辟就是如此。在馬克思主義的語境中,社會制度革命與社會形態的更替邏輯是一致的,不能將其簡單等同于傳統時代的政權更迭和改朝換代。從制度的角度看,革命是國體、政體的根本改變,它的展開過程一般是質變式的、反程序化和非經常的。制度是人們在社會經濟生產生活中形成的生產關系和利益關系的有序化、規范化表現,革命性的制度變遷中,利益關系的改變往往呈現出“零和博弈”的結果,即有人受益的同時也有人受損。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認為,制度的基本矛盾是不太可能通過和平協議方式解決的,往往必須借助于暴力手段通過制度的革命來進行。從人類社會的長程歷史視角來看,制度模式的革命和質變是重要的制度變遷形式。馬克思主義對制度革命的原因、內容、性質等問題的分析相比較于其他各種制度主義觀點顯然是最為深刻的。
其二,制度改良。
制度的改良是在原有制度框架基礎上的一種制度修補、加強和完善。有研究者指出,作為無產階級革命性理論的馬克思主義,對制度變遷的革命性形式,特別是無產階級為主體的制度變革問題給予了極大的關注和濃墨重彩的分析,對于同一制度形態中的制度改良和制度完善則沒有給予充分的分析。但在理論上,馬克思對制度漸變和自然演化也是持極其肯定的態度的。如在《共產黨宣言》中,馬克思就用了大段篇幅來論證資本主義制度如何從最初的形式進一步漸變發展的,行會的工業經營方式被工場手工業代替,工場手工業又被機器大工業所取代,“現代資產階級本身是一個長期發展過程的產物,是生產方式和交換方式的一系列變革的產物”
。在馬克思主義發展史上,列寧和鄧小平對社會主義制度模式中制度的改良問題的分析和論證最具有代表性,特別是作為中國改革開放總設計師的鄧小平,提出了較為系統的社會主義制度改革觀,極大地豐富和發展了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制度理論。對社會主義制度形態中的制度改良問題,列寧指出:“無產階級哪怕在一個國家取得勝利后,在改良同革命的關系中就出現了某種新東西”
,制度的改良會是一種主要的制度完善方式,“改良又是一種必要的、合理的喘息時機”
。鄧小平在繼承列寧觀點和毛澤東有關社會主義基本矛盾思想的基礎上,提出了“改革是社會主義制度的自我完善”的科學觀點,選擇以“漸進”改良的方式推進中國社會主義制度的變遷,形成了系統的社會主義制度改革理論。
西方制度主義理論關于制度變遷形式的分析,從根本上是立足于將資本主義制度形態永續化判斷基礎上的。因此,關于對同一種制度形態框架中的制度改良形式問題的研究,它們是具有獨到之處的。從制度需求與供給的角度出發,西方制度主義一般將制度變遷從形式上劃分為需求誘致型制度變遷和供給強制型制度變遷兩種類型。這些觀點對于我們深入研究社會主義制度的漸變和改良模式,具有重要價值。
(四)制度變遷規律
社會制度變遷的過程雖然充滿了不確定性,但也不是無規律可循的。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的社會基本矛盾思想是我們研究社會制度演化規律的科學指南。
規律一:客觀必然性與主觀能動性相統一。
制度變遷的一個重要規律表現就是在其發展趨勢上存在客觀必然性與主觀能動性的相互統一。毫無疑問,制度變遷是在社會主體的能動推動下實現的,社會主體的主觀愿望和價值需求無不滲透和體現在社會制度變遷的歷史進程中,但這一事實不會改變社會發展的客觀規律,恰恰相反,主體能動性的發揮是以尊重歷史必然性為前提的。馬克思在其科學社會主義理論中是用“兩個必然”和“兩個決不會”的判斷來揭示社會發展客觀規律的。“兩個必然”是馬克思和恩格斯在《共產黨宣言》中最早提出來的,在系統研究人類社會發展一般規律的基礎上,他們堅定地指出“資產階級的滅亡和無產階級的勝利是同樣不可避免的”。這一見解重點闡明了人類社會制度演化和發展具有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客觀必然性,任何一種制度和制度體系都有它產生和發展的充分依據,這一依據的根本動因不是什么永恒理性和絕對觀念,而是物質生產力的發展。當生產力發展到原有的生產關系框架容納不了的時候,生產關系就一定會發生變革,社會制度就會發生演化。在1859年的《〈政治經濟學批判〉序言》中,馬克思進一步提出“兩個決不會”觀點。“兩個決不會”的觀點進一步揭示了制度演化進程中的現實復雜性。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辯證運動是一個長期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往往會出現新、舊生產力形式和生產關系形式并存的局面,而且新舊制度往往交織在一起,相互競爭、相互遏制。當代社會主義制度形態與資本主義制度形態的同時并存就反映了制度演化中的這種復雜性。“兩個決不會”要求我們客觀把握兩種制度長期并存形勢下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發展完善的復雜性、曲折性;“兩個必然”則揭示了前途的必然性,兩種制度形態并存競爭的結果只能是代表先進生產力發展方向的社會主義制度形態主體地位的確立與鞏固。
制度演化中的客觀必然性與主觀能動性的統一,也可以運用馬克思主義合規律性與合目的性統一的觀點來解釋。在唯物史觀看來,合目的性和合規律性是人的活動的兩個尺度,合規律性體現了人類活動的客觀性、必然性原則,合目的性體現了人類活動的價值性、主體性原則。合目的性和合規律性相統一反映了制度的變遷創設與選擇具備主體尺度與客體尺度相統一、價值性原則和真理性原則相結合的特點。在社會制度變遷中,社會制度變遷主體的選擇和客觀真理性規律是同時起作用的。在《資本論》第一版“序”中,馬克思明確指出:“一個社會即使探索到了本身運動的自然規律……它還是既不能跳過也不能用法令取消自然的發展階段。”社會制度變遷的合目的性和合規律性的統一,進一步表明社會制度變遷具有客觀必然性;同時,不同歷史主體的合目的性選擇和創造活動,也賦予了制度變遷可能性上的多樣性和復雜性。
規律二:量變中的質變和漸變中的突變相統一。
人類社會的制度演化實質是一個由量變到質變的過程。制度的改良是小步漸變,即使是制度革命也不是涇渭分明、水火不容的。量變中的質變和漸變中的突變相結合是社會制度變遷的常態規律,無論是社會基本制度層面的變化還是具體制度、機制層面的變化都是如此。首先,在制度演化中,不同形態的制度并存是一個客觀事實。制度作為一個系統,始終處于與外界環境發生關聯互動的狀態中,制度的變化并不僅僅是外在規則的變化,而且意味著深層結構功能的影響因素的變化。制度系統和其某一規則的變化是分階段進行的,不同規則和制度模式的并存是常規狀態。在當前中國社會轉型期這種制度雙軌的情況大量存在,解決這一問題只有通過進一步的改革才能解決。其次,制度質變本身也是一個量的積累過程。制度演化同其他大多事物的變化一樣,往往是在總的量變進程中,首先經過一系列局部性的質變,進而導致根本的全局性質變。我國實行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相對于計劃經濟體制而言無疑是一種質變,但從社會制度形態層面看,這種變化是社會主義制度系統的局部變化。現代西方資本主義制度出現了許多新變化,如部分生產資料股權占有上的社會化、宏觀經濟的調控化、分配上的福利化等,這些制度創新是資本主義制度系統的部分質變,這種質變有的從局部已經超越了資本主義的范疇而具有了社會主義的某些因素,當然,這只是局部的質變。
規律三:繼承性與創新性相統一。
馬克思主義認為,制度演化是在繼承的基礎上不斷創新的過程。諾思將這種歷史繼承性稱為制度變遷的“路徑依賴”性。新的制度演化受到以往制度框架的根本影響,原有制度框架可能導致制度變遷進入良性軌道并迅速優化,也可能導致一種制度模式朝著無效率的狀態發展,并陷入鎖定狀態。諾思制度理論中的許多觀點都受到馬克思主義制度理論的影響,關于制度的路徑依賴性觀點也具有馬克思主義理論的影子。馬克思曾指出,人們并不能隨心所欲地創造自己的歷史,“而是在直接碰到的、既定的、從過去繼承下來的條件下創造。一切已死的先輩們的傳統,像夢魘一樣糾纏著活人的頭腦”
。馬克思所強調的“夢魘”糾纏就是一種路徑依賴的表現。制度的路徑依賴規律揭示了原有制度在制度演化中的重要作用,制度的歷史過往深刻影響制度的演化方向和路徑。而且初始的制度選擇還具有自我強化功能,任何一項制度創新,都需要謹慎考慮其直接后果,厘清其長遠的路徑影響。歸根到底,制度演化是一個復雜的歷史進化過程,前后之間的選擇具有密切的關聯關系,原有的制度影響是既定的甚至是很難以改變的。
規律四:普遍性與特殊性相統一。
制度的演化還呈現出普遍性與特殊性相結合、共性與差異性的統一。馬克思主義是借助于生產力—生產關系—生產方式原理來揭示制度演化中普遍性與特殊性統一規律的。生產力的水平和分工形式的不同產生不同的制度形式。隨著人類社會的發展,交往的廣泛化和世界歷史進程的推進,不同的生產力的水平會逐步接近,因而,具有相似性和共性特征的制度形態也會產生。馬克思在此意義上提出了人類社會制度形態演進的觀點,在《政治經濟學批判》中就論述了前資本主義生產的各種形式,對亞細亞所有制形式、古代所有制形式、日耳曼所有制形式做了詳細分析。但是作為一種客觀現實,制度在產生與發展中的差異構成了制度存在的多樣性。制度的差異性原因根源于生產力借由社會分工決定制度(生產關系)的具體機制是不同的,這一機制具體到各個制度模式是受各種因素“合力”作用的結果。在這個意義上,馬克思主義制度分析理論是一種建立在物質生產力基礎上的一種“一元多線復雜性理論模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