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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陳柱與康有為關系考論

康有為以政治家和教育家而聞名,他曾先后在廣州、桂林和上海三地,講學授徒,門生眾多,且不乏高足名徒。有人稱,陳柱是康有為第二次到桂林講學時的及門受業弟子之一。迄今,對于康、陳二人的關系和交往,學界尚無細致研究。他們究竟是否師生關系?有過哪些交往?厘清相關史實,不僅可以還原歷史,也有助于深化康有為研究和陳柱研究。

第一節 桂林拜師考

陳漢才依據廖中翼回憶錄,認為陳柱在康有為第二次到桂林講學時,成為他的一個入門弟子。這一說法是否屬實?值得考究。

陳漢才著《康門弟子述略》,是研究康有為弟子們的一部專著。該書《前言》寫道:

 

康門弟子材料極為貧乏,研究難度甚大……萬木草堂極盛時期,曾經編過“同門錄”,記載草堂弟子姓名籍貫。由于后黨和清廷頑固派多次緝捕維新志士,弟子恐受株連,“亟焚同門錄”。康有為在廣西桂林和上海講學時的門生名籍,有的原來就沒有,即使有零星的材料,也在十年動亂中散失,蕩然無存了。加之時間久遠,人事滄桑,康門弟子,相繼仙逝,其姓名事跡,更難尋問。這就給康門弟子的研究,增添了重重困難。陳漢才:《前言》,載陳漢才《康門弟子述略》,廣東高等教育出版社1991年版,第8頁。

 

從這段文字中可知,康門弟子究竟有哪些人,已經難以確定。既然如此,據此推斷,書中所記康門弟子或有訛誤。據統計,該書共記康門弟子217人,按弟子受業的性質和種類,分為三類:“直接及門受教”的受業弟子182人,“拜列門墻,執弟子禮而聽誨”的拜門弟子23人,“不及受業而宗仰其人,私以其人為師,以其書為治道修身之資”的私淑弟子12人。陳柱位列康門受業弟子第21位。書中介紹說:

 

陳柱(1890—1944)……八歲,加入圣學會,來到桂林依仁坊彭公祠堂內,聽康有為講學,拜康有為為師,始知自愛,發憤讀書。陳漢才:《受業弟子·陳柱》,載陳漢才《康門弟子述略》,第86頁。

 

對于這段記載,有兩個疑點待考。一是陳柱生年。迄今,已有1891年說、1890年說、1889年說。第一說,主要以張京華、王玉清的《陳柱學術年譜》一文為代表。張京華、王玉清:《陳柱學術年譜》, 《廣西社會科學》2007年第2期。該文應是依據陳柱《老母墓志銘》。持第二說者較多,以梁艷青的《陳柱文學思想與創作研究》一文為代表,該文以陳柱回憶為憑,兼用虛齡和實齡相結合,輔以陳柱之女陳蒲英所說為依據。梁艷青:《陳柱文學思想與創作研究》,第10—11頁。梁文糾正了第一說,但兼用虛齡、實齡的計年法,本身就是一種概算,難以精確;況且陳蒲英也不是陳柱生年最有力的證人證言。第三說主要來自中國國家數字圖書館陳柱著作欄下的作者生卒年介紹,不知所從出。究竟哪一種說法更為可信?有待細究。

按照人的成長規律和記憶規律,隨著年齡的增長,時間的推移,人們對于過去的記憶會有偏差。據文獻記載,陳柱回憶他聘任梧州中學校長的時間,就有三種說法:“民國五年”陳柱:《守玄閣詩學敘例》, 《華國》1924年第1卷第11期。、“民國四年八月”陳柱尊:《辦學及其他》, 《青年界》1936年第9卷第1期。、“年二十五”陳柱:《待焚文稿自序》,載沈讱、崔龍編《守玄閣文稿選》,第104頁。。事實上,陳柱于民國五年八月(1916年8月) 聘任廣西梧州中學校長。人的記憶有誤,實屬正常。是年,陳柱是否25歲,則要先確定他的生年。基于此,須尋求新史料來判定孰是孰非。查民國元年版《蘿村龍門陳氏族譜》記載,陳柱“生光緒己丑年壬申月辛未日甲午時”《蘿村龍門陳氏族譜》卷5,第50頁。。換算成公歷,即陳柱生于1889年8月23日。

再以族譜所記陳柱父母生年與他的回憶來比勘,以為旁證。據族譜記,陳柱的父親陳開楨“生咸豐丙辰年甲午月辛巳日壬辰時”,陳柱的生母、陳開楨的繼配杜坤元“生咸豐庚申年乙酉月甲子日甲子時”同上書,第34頁。。換算成公歷,即陳父生于1856年6月27日,陳母生于1860年9月17日。1921年,陳開楨病故。陳柱撰文,追憶“先君子生于前清咸豐丙辰年五月廿八日辰時”陳柱:《先君子干丞公行述》,載沈讱、崔龍編《守玄閣文稿選》,第20頁。。換算成公歷,即陳父生于1856年6月30日。1935年,杜坤元去世。陳柱撰文,回憶“我母生于清咸豐十年八月初三日”陳柱:《老母墓志銘》, 《學術世界》1936年第1卷第9期。。換算成公歷,即陳母生于1860年9月17日。由此可見,族譜所記陳母的出生時間與陳柱所憶完全一致,陳父的出生年月一致而出生日期相差3天。族譜為民國元年版,即1912年版,其編撰時間當在1912年或之前。從時間上說,族譜所記距離事實更近一些,相對于人后來的回憶,偏差可能更小些。基于此,可以認定族譜所記陳柱的生年更為可信。那么,陳柱任廣西梧州中學校長時,應為28歲,而不是25歲。

二是陳柱8歲到桂林拜康有為為師的可信度。考此史料最初來源,應出自廖中翼的回憶文章《康有為第二次來桂林講學概況》。1897年,康有為第二次到桂林講學。廖氏能記起新及康門弟子姓名者有8人,他們是:湯銘三、林澤普、林負才、李惠如、陳柱、秦嗣忠、陳祖虞、趙福紀。廖中翼:《康有為第二次來桂林講學概況》,載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桂林市政協文史委員會編《桂林文史資料》(第2輯),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桂林市政協文史委員會1982年印,第67頁。廖氏文后的“附識”,寫于1961年12月。他自言:“我今年八十三歲”,“與康門弟子相識者頗多,其中以汪鳳翔、龍應中、趙懿年、龍澤厚數人,相交久而篤,與鳳翔在爪哇辦學相處四年,與應中在廣西大學共事五年,與懿年在桂教育司同事三年,與澤厚在京、粵來往兩年,平日過從甚密,間常談及康氏在桂講學事跡及其生平言行,是以知之較詳,但事隔五十余年,已年老記憶力衰,回憶前事,多半遺忘,諸老友又復凋零已盡,無從詢問,只有就記憶所及概略述之,但事須真實具體,又不能不查考書報及有為年譜,以資證實。其有新獲材料,與近年所聞,回思與當年事實符合者并按其編排次序,一并采入,庶成一整體的康有為來桂講學紀錄,以便后來之查考”。廖中翼:《康有為第二次來桂林講學概況》,載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桂林市政協文史委員會編《桂林文史資料》(第2輯),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桂林市政協文史委員會1982年印,第84—85頁。從本段文字所述可知,廖氏83歲高齡所記舊事并非他本人親身經歷,而主要來自五十余年前他和部分康氏弟子的交談所得,這就難免會有錯訛,他也因此變為研究者,須從他人文獻中來求證其所憶。

另一位康門弟子龔壽昌回憶說:

 

康有為到桂林講學,先后有兩次。第一次是在一八九四年(清光緒二十年),第二次在一八九六年。這兩次講學,我都參加。在當時康有為的門徒中,以我和龍潛兩人年齡最小,我年僅十四歲。事隔六十余年,回憶往事,猶歷歷在目。龔壽昌:《康有為桂林講學記》,載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桂林市政協文史委員會編《桂林文史資料》(第2輯),第92頁。

 

龔氏六十余年后憶往昔,稱康有為第二次到桂林講學是1896年,應指陰歷。他自認和龍潛兩人年齡最小,也有14歲了。要是他記憶不誤的話,廖中翼說陳柱8歲在桂林拜康有為為師就難以成立。而且,龔文只字未提陳柱。原因不外乎兩個:要么是陳柱原本不在康門中,要么是龔氏對他沒有一點印象。當時,陳柱實齡8歲,虛齡9歲,比龔氏小五六歲。若是新及康門弟子之一,龔氏不可能不注意到他而自稱“最小”;況且在當時人看來,相差五六歲也算年長很多了。陳柱回憶其當年與馮振在上海相識時,就這樣說道:“時振心年方十三四,余長振心六七年。就當時言之,則幾年長以倍矣。”陳柱:《自然室詩集序》, 《大夏》1934年第1卷第2號。

1921年,陳柱在緬懷亡父一文中回憶說:“不孝自年十五以來,即奉先君子之命,游學遠方。”陳柱:《先君子干丞公行述》,載沈讱、崔龍編《守玄閣文稿選》,第18頁。“年十五”,據以推算,應為1903年,比1897年康有為第二次到桂林講學的時間晚了6年。自此以后,陳柱才離家出外求學,由蒼梧而廣州,而上海,而日本,又至上海。1936年,他在悼念亡母一文中猶記得:“柱年五歲時,聰慧頗異常兒。九歲,四書五經盡熟。九歲后,性忽異,好斗雞走狗。……其后……發憤誦讀不出戶者三年。”陳柱:《老母墓志銘》, 《學術世界》1936年第1卷第9期。未提及8歲到桂林拜師求學一事。

再從陳柱到桂林的經歷來看,陳柱數次游桂林,留下百余首詩和駢文《記桂林之游》。1933年,他將該駢文收入《待焚文稿》。在文末,追記其游桂林時間及作文緣起:“游始于戊申夏秋之交,終于己酉之秋,記于丁巳之夏。以昔歲之游,斯樂為最,取其未忘,追為之記。”陳柱:《記桂林之游》,載林慶彰主編《民國文集叢刊第一編120待焚文稿一》,第123頁。據以推算,陳柱此次游桂林,是在1907年夏秋之交至1908年秋。1920年3月3日至4月15日,陳柱、馮振、譚戒甫等廣西省立第二中學師生等一百余人,從梧州出發,暢游桂林,沿途共寫詩約二百首,輯成《桂游集》。注3陳柱在出發時寫的一首詩中說道:“桂林天下奇,我昔曾數至。”陳柱:《三月三日游桂林發自蒼梧留別陶守中》,載王偉勇主編《民國詩集叢刊第一編108待焚詩稿一》,第36頁。由“數至”推知,此前陳柱游覽桂林至少不下兩次,假如1897年陳柱到過桂林一游,或有詩作。誠如他1918年在《待焚詩稿·舊序》中所坦言,詩作或已亡佚大半,抑或印行:“十數年來,所作不下五六千首,然奔走道涂 [途],亡散者已過半數。而唱和之作,又往往不甚愛惜,成而輒棄,至今不過千余首而已。往時之詩,在滬濱時,從友人之請,已付印行。”陳柱:《待焚詩稿·舊序》,載王偉勇主編《民國詩集叢刊第一編108待焚詩稿一》,第12頁。1931年9月2日,劉其淑致函陳柱稱“大著《待焚詩稿》十卷,敬讀一過,比之前貽《嗚咽吟選》,尤為卓絕!”陳柱:《待焚詩稿二集·贈言錄》,載王偉勇主編《民國詩集叢刊第一編109待焚詩稿二》,第447頁。由此可見,陳柱早年付印的詩集應指《嗚咽吟選》,惜未寓目。是否有關涉桂林之游以及康、陳二人交往詩,不得而知。迄今為止,也未能從康有為和其他人的詩文中獲得康、陳二人在桂林交游的一鱗半爪。

注3:馮振:《題桂游集》,載馮振著,黨玉敏、馮采編校點《自然室詩稿與詩詞雜話》,第59頁。

綜上分析,陳柱在桂林拜康有為為師的說法,難以坐實。

第二節 憶往二事

從目前已知的陳柱文字中可知,他與晚年康有為有過為數不多的幾次交往,其中兩次頗令他難以忘懷:一次是在上海天游學院,另一次是在無錫丁家山康莊。

1926年春,康有為在上海愚園路194號自家宅院游存廬臨街的一幢兩層樓房里開辦了天游學院,他自任院長兼主講,親自編定《天游學院簡章》,規定學院以研究天地人物之理,為天下國家身心之用為宗旨。其學制采用書院制,兼采學校制。招收的學員都是有一定學問基礎的人,分正規生和特別生兩種。正規生入學需考試,先入預科(1年),后升本科(2年),學制共3年;如有好學之士,不能依規定學科修業者,也可隨意聽講,為特別生。齊春曉、曲廣華:《晚清巨人傳:康有為》,哈爾濱出版社1996年版,第582—583頁。

晚年陳柱羈旅南京時,撰寫和發表了一批品評書畫的小文,文中不時夾雜一些對往昔人事的回憶。他在一文中,這樣寫道:

 

憶昔年謁南海于天游學院,暢論當日政治之非,及上庠講學之失。后游西湖,宿于丁家山講舍,曾錄其所撰楹帖入于詩話。乃不久而南海逝世,今屈指不過十余年,而滄桑之變竟如此,可勝慨哉!陳柱尊:《藏“書”雜記:康南海草書二屏》, 《文友》1943年第1卷第7期。

 

陳柱簡要追述了兩件往事,不禁感慨系之。第一件往事是,陳柱曾到天游學院謁見康有為,兩人暢論時政之非和大學講學之失。時過境遷,當年兩人相談詳情已無從知曉,但從“暢論”二字可以想見,他們兩人晤談甚歡。

第二件往事是,在一次游西湖時,陳柱夜宿丁家山康莊。關于此事,陳柱亦有小文略記。陳柱平生好游覽山水,他曾寫詩道:“句漏有狂士,少小事豪游。東浮東海東,南游五嶺頭。”陳柱:《懷舊詩》,載王偉勇主編《民國詩集叢刊第一編108待焚詩稿一》,第13頁。陳柱平生三游西湖,有《憶西湖》一文傳世。他在該文開篇中寫道:“予客江南約三十余年,游西湖者不過三次而已。”次數雖不多,但“三次之游,皆無不稱意,故不欲多游也”。有一次,他和族侄陳實夫同游,“酩酊大醉,夜宿丁家山康莊”。所謂“康莊者,南海康長素有為之別墅也。族侄實夫,師事南海,故與同寓于此”。陳柱:《憶西湖》, 《文友》1943年第1卷第9期。“康莊”,即上文所言“丁家山講舍”。陳實夫(貢文,1901—? ),原名拔彰《蘿村龍門陳氏族譜》卷5,第61頁。,1925年1月畢業于無錫國專,曾任廣西北流陵城中學教員《無錫國學專修學校概況(民國二十二年度)》,第3頁。、無錫國專桂校總務,是蘿村有名的鄉紳富戶、北流城中最早的印刷廠東主。陳啟堂提供。據陳柱稱,他和族侄實夫同宿丁家山康莊,是因為陳實夫是康門弟子。至于陳實夫何時拜師康有為,陳柱并未提及,且陳漢才《康門弟子述略》也未記此人,筆者推測可能是康有為天游學院弟子。最重要的是,由此可以確定無疑地說,陳柱和康有為沒有師生關系。否則,他沒有必要只提及陳實夫和康有為的師生關系,而不說自己和康氏的關系。

再說,在《憶西湖》一文中,陳柱直呼康有為名諱,與他尊稱自己的老師為“×××先生”或“×××師”的文風,有所不同。據陳柱自述,對他學術人生影響較大的有蘇紹章、陳衍和唐文治三位老師。陳柱:《待焚文稿自序》,載沈讱、崔龍編《守玄閣文稿選》,第106—107頁。1916年冬,蘇紹章為陳柱《中庸通義》一書作序,稱:“北流陳君柱尊自其未冠時,曾及吾門。……勤勤商榷國學,慨然志于文章性道之事,不為形下之學所眩。”蘇紹章:《中庸通義序》, 《學術世界》1936年第2卷第2期。1923年,唐文治為陳柱《說文解字釋要》一書作序,稱:“門人廣西北流陳子柱尊,夙耽小學。”唐文治:《說文解字釋要序》,載唐文治《民國叢書第五編94綜合類·茹經堂文集》(1編卷4),第172頁。陳衍在一首贈陳柱詩中說道:“同宗三學人,東南峙鼎足。……伯弢從我游,談藝卅載熟。柱也與斠玄,尚闕謀面目。”陳柱:《待焚詩稿·贈言錄》,載王偉勇主編《民國詩集叢刊第一集108待焚詩稿一》,第18頁。“伯弢”即陳獻章,“斠玄”即陳中凡,“柱”即陳柱。在詩中,陳衍盛贊了三位同宗門人,此時他與陳中凡、陳柱兩人尚未見面。由上可知,蘇、唐、陳三氏都承認陳柱為門下高足弟子,且十分賞識他的才學。

1940年12月,陳柱作文,一面慨嘆康有為與梁啟超之間深厚的師生情誼,一面痛感世風日下、師道淪喪的現狀:

 

嗚呼!康梁二氏出處,先后乖異,或不免招后人之譏議,然彼于維新事業成就卓卓,赫然在人耳目,其功固有不可沒者。世人震康氏之享大名,或怪其始之合而終之異,而不知其師生之誼,固有非尋常人所可及其萬一者也。然則其學業之所成就,豈無故哉?方今師道日喪,為師者既不能以道以學自任;而為弟子者,或驅逐其師,如犬馬奴隸然。昔荀卿以君師與天地先祖為禮之三本,而斷之曰:“三者偏亡焉,無安。”嗚呼!可不懼哉?聞梁氏之風者,可以知所感矣!陳柱尊:《庚辰消夏記》, 《文友》1943年第1卷第2號。

 

從這一段文字中可以感知,陳柱對中國傳統的師生關系極為賞識并極力維護。由此進一步推論,倘若康有為是陳柱童年的及門恩師,陳柱不但沒有理由諱言這一層關系,而且應對康有為十二分的畢恭畢敬才是!事實上,從已發現的陳柱記述康有為的片言只語中,雖然能夠明顯感覺到他對康有為的崇敬之意,但不能由此認定他們之間的師生關系。

第三節 題字與薦書

陳柱喜愛康有為書法,收藏康有為書法真跡甚多,并曾請康有為為其藏書樓和著作題字。康有為去世后,陳柱將其一部分遺藏推介給廣西大學購得。

康有為不僅是一位杰出的政治家,也是一位大書法家、書論家。其書法經歷了從“帖學”到“碑學”的演變,其書法“康體”具有“重、拙、大”的特點。其論書法理論名著《書鏡》(一名《廣藝舟雙楫》) 提出“尊碑論”,力崇漢魏六朝碑學,對“碑派”書法影響深遠。陳柱搜藏康氏書法真跡甚多,頗知其師承:“南海嘗自道所學得于鄧完白、張廉卿,固屬不謬。然用筆橫平豎直,實得于伊墨卿,或謂其得力于陳希夷。”同上。

陳柱曾重金購得康氏草書二屏,愛不釋手:“吾藏康氏書頗眾,此兩屏脫胎于大令,殆所謂‘一筆書’者,豈專學碑者所能寫乎?紙高六尺,每行五字,寫王右丞《鹿柴》五言絕句一首,每字大尺許不等。康南海書偉大無踰于此者矣。頃以重值得之,日夕把玩,不勝狂喜。”陳柱尊:《藏“書”雜記》, 《文友》1943年第1卷第7號。

康有為既為書法大家,陳柱仰慕其名,珍愛其書法,但有機會,自然希望能得其題字。1943年,陳柱刊文,回憶康有為題寫十萬卷藏書樓榜額的情景,說道:

 

時革命軍將抵上海,南海急避地青島,于夜間十二時為余書之,至可感也。陳柱尊:《庚辰消夏記》, 《文友》1943年第1卷第2號。

 

從寥寥數語中可以看出,康有為也很看重陳柱。要不然,他也不可能在如此危急的情勢下還為他題字;也難怪陳柱在十余年后憶及此事,仍心懷感激。此外,新近發現上海圖書館藏陳柱在暨南大學講義《十萬卷樓說詩文叢》,其書名也是由康有為書寫。

據天游學院弟子蔣貴麟回憶,康有為平生藏有宋元明清名畫三四百件,六朝唐宋碑帖二百余種,宋元明舊槧五千余冊,以及百國古器圖書等物,雖偶雜贗品,然亦屬數百年前的古物。康有為去世后,留下六七萬元債務,家人想變賣其游存廬遺宅、宋元明刊本書籍及書畫碑帖古器等來還債,康門生徒曾欲設法籌款以圖保存,作為南海學會固定會址,并建南海圖書館,永為紀念。奈何門生散居國內外,款項一時籌措不及。終以游存廬易主他人,遺書歸廣西大學及鎮江市立圖書館所得,所藏書畫質于匯豐銀行,流落異域,碑帖古器則不知下落。蔣貴麟:《康南海先生軼事》,載夏曉紅編《追憶康有為(增訂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9年版,第379頁。

廣西大學能得到康有為一部分藏書,有賴于陳柱從中推介。1927年冬,陳柱被推舉為廣西大學籌備委員會委員之一,兼國內特派員。李紹雄編《廣西教育史料》,廣西史地學社1946年版,第68頁。陳柱因故未能參加籌備會議,于1928年3月25日致廣西大學籌備委員長馬君武暨委員會函,提出辦理廣西大學的四點建議:“確定辦學標準,整飭全省學風”; “優待學者,使全省社會,皆成為學術化”; “設備宜力求完備”; “免收學費,以力求高等教育之普遍”。陳柱尊:《對于廣西大學之意見》, 《大夏周刊》1928年第51期。表達了身為廣西人對辦廣西大學的期盼,并時刻想著為廣西大學盡心盡力。

陳柱與康有為弟子兼六女婿潘其璇(叔璣) 相過從,陳柱描寫康、梁交誼的一段文字,即從他那里聽來:“吾聞康氏之女夫潘叔璣君言:‘梁氏每謁康氏,必頓首再拜,有時意見不合,康氏必擊案責嚷,梁氏未嘗不叩頭以謝也。'”在“康氏逝后,其遺書多由吾介紹轉讓于廣西大學”。陳柱尊:《庚辰消夏記》, 《文友》1943年第1卷第2號。顯然,廣西大學能得到康氏遺留下來的藏書,也是通過陳柱與潘氏的關系,得以接洽。1941年,廣西大學圖書館統計館藏圖書,其中:

 

古籍中,以康有為遺藏之二萬余冊,最為珍貴,均屬康氏本人之私藏。善本不少,地志尤多。今再欲購置如此繁富珍異之古籍,誠非易事……《國立廣西大學圖書館一覽(民國三十年度)》,第19頁。

 

陳柱推介,可謂一舉兩得。既救了康氏家人燃眉之急,又解了新建廣西大學圖書館亟須擴充館藏之困。

康有為是晚清至民國政壇和文教界巨子,陳柱是民國享有盛名的國學家,他們均致力于傳承和弘揚中國的傳統學術文化教育。對于他們二人的關系和交往,目前有文字可考者并不多見。從康有為方面來說,除了已知他給陳柱十萬卷藏書樓題字和題寫陳柱書名之外,至今尚未找到其他相關文字記載;從陳柱的文字描述來看,言簡意深,留下眾多的想象空間。假如二人早有師生之誼,陳柱不可能在后來的回憶中,只字不提。綜上所述,可以這樣認為,康有為與陳柱并非師生關系,但從二人不多的交往中,可見彼此欽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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