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抓住碎片:三個學術民工玩中國經濟拼圖
- 徐奇淵 楊盼盼 馮蕾
- 1592字
- 2019-01-04 17:39:57
序言 激情與技藝
我的幾個小伙伴開了個專欄,名字叫“三個學術民工”。他們輪班執勤,寫得不亦樂乎。他們寫過國際貿易中的價值鏈,也關注過人民幣國際化,借日本當年的經驗談了中國企業的海外投資,也曾在介紹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的時候信手拈來,講過亞洲開發銀行的遙遠往事。我是他們專欄的忠實讀者,非常喜歡幾位小伙伴從容淡定、娓娓道來的風格,喜歡他們能夠始終保持著對世間萬物的好奇。
為什么他們會自稱“學術民工”呢?或許是因為金融界人士發明了“金融民工”的自嘲稱呼。金融業看起來高大上,但其實是一個極其復雜的生態系統,在生物鏈的頂端是熠熠生輝的大人物,但在生物鏈的底端是一群西裝革履、忙忙碌碌、凄凄惶惶的“小螞蟻”。學術界和金融界的相似之處在于,都是看起來神圣輝煌,實際上一地雞毛。年輕學者面臨的競爭壓力越來越大。自嘲是緩解壓力的一種有效途徑。
但我覺得以“民工”比擬青年學者,或有偏頗。我一直覺得學者的工作和農民很像。把學者比作農民,是對學者的褒獎。在田間地頭種地的農民,需要的技術水平往往高于在工廠流水線上的“民工”。在紐約閑居的時候,我突發奇想,想在后院里種菜,一動手,才知道農活之不易。你需要知道時令、需要澆水施肥、需要培土除草,當真是個技術活。學者和農民一樣,大部分時間是在做個體勞動。收成好不好,看天氣愆伏,更看自己付出的努力。披星戴月,早出晚歸,功夫花到了,自然收獲會更多,投入和產出之間的關系相當清晰。做學問不比做生意或是當官,若是做生意或是當官,遇到的不確定性太大,很多因素非人力所能決定。學術就簡單得多。學術成果是誰的,相對容易確定,如同一塊麥田或菜園是哪個農民種的,容易分得明白一樣。做學問是一種風險相對較小,當然收益也相對不高的職業。如果這一假說成立,一個推理就是適合做學問的大多是中等智力水平、中等道德水平的人。
倘要更貼切一點,學者的工作更像“工匠”。經濟學遠未達到科學的境界,按照楊小凱的說法,最多是化學誕生之前的煉金術水平。有時候經濟學的邏輯是對的,但就是在現實中得不出符合理論推理的結果。有時候經濟學家會蒙對,但答案正確并不一定意味著解題思路是對的。我們的確能夠發現,有些經濟學家的水平比別的經濟學家更高,但為什么會高呢?不一定是因為他宣揚的理論更勝一籌,還取決于其他一些微妙因素,這些很微妙的因素都是“tacit knowledge”,比如對經濟的直覺,比如說服別人的能力。這些技能是怎么學到的?其實大部分不是學到的,而是悟到的。怎么悟出來的?在大部分情況下,是日久天長浸淫其中,耳濡目染,熏陶出來的。無他,但手熟爾。
日下流行的一本書叫《工匠精神》,是一本勵志的書,寫得不好,但這個提法能給人啟發。好的工匠有一種對技藝的追求,心無旁騖、精益求精。仔細去玩味,每個看似普通的工作中都蘊涵著禪的境界。插一盆花,做一道菜,打一把鐮,刻一枚章,都能讓人陶醉其中,以至物我兩忘。看著一塊粗糙的石頭慢慢在你的手中變成光潔潤滑的雕像,會給人一種造物主才能享受到的快樂。“其中有真意,欲辯已忘言。”工匠比學者更為高貴的地方在于,大部分工匠都比學者謙卑。這也是為什么凱恩斯曾經感嘆,要是經濟學家都能像牙醫一樣,既有能力又謙虛就好了。
有一本關于一流經濟學家的訪談錄,書名叫《激情與技藝》(Passion and Craft)。我們這些學習經濟學的學生,從初級宏觀、微觀經濟學,到中級、高級宏觀、微觀經濟學,從初級經濟計量學,到各式各樣的高級經濟計量學,無非是為了磨練自己的技巧。但只有技巧,不過是個匠人。在無數匠人中能夠脫穎而出,你還需要激情。對知識的渴求,對真理的敬畏,對未知的好奇,對已知的體察,都需要那種矢志不渝的激情。
財經專欄文章,在大家看來不過是雕蟲小技,卑之無甚高論。幾位小伙伴之所以能夠堅持下來,還出了一本書,就是因為他們對經濟學的熱愛。中有足樂,耽此忘返。希望他們對經濟學的熱愛,能如星芒燭光,給寂寞的夜行旅人一點籍慰和鼓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