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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之巡禮

日本的馬克思主義美學研究

馬克思主義從19世紀末開始傳入日本,之后,通過日本學者、馬克思主義研究者、政治家的傳播和弘揚,推動了馬克思主義哲學、經濟學、科學社會主義在日本的研究與普及,也為中國等東亞國家的馬克思主義的傳播、普及與發展做出了貢獻。日本的馬克思主義研究,不僅包括哲學、經濟學、社會學、倫理學,也包括美學與藝術理論。

一 美學與馬克思主義在日本的早期傳播

日本近代對西學的大量引進,特別是哲學、美學學科的引進和馬克思主義學說的傳入,為日本馬克思主義美學的傳播和發展提供了基本條件。

日本在幕府末期,為了“王政奉還”“君主立憲”,革除當時存在的社會痼疾,建設強大的日本,開始派遣有識之士游學西方,尋找救國之真理與方法,西周、福澤諭吉、森鷗外等都屬于被派遣者。明治維新(1868)以來,日本一直非常注重西方學說的引進、翻譯和研究。日本與中國等東亞國家現在所使用的“哲學”一詞,就是日本哲人、現代啟蒙思想家西周在《百一新論》一文中由德文的“Philosophy”翻譯而來的。“美學”一詞的緣起則說法頗多。日本當代美學家今道友信認為,中江兆民所翻譯的《維氏美學》是漢字文化圈中使用“美學”一詞的最早記錄。但據史料記載,學理意義上的“美學”一詞的介紹與使用應在中江兆民之前,是西周在1866—1867年為德川慶喜所作的御前講座《百一新論》中最早引進使用的。盡管西周在此文中仍然是以“善美學”(エステチ-キ)形式出現,但從其日語與西文發音的對應來看,“善美學”直接指向的就是德文的“?sthetik”,此后西周雖曾用“佳趣論”“美妙學”等語詞來解釋“?sthetik”,但依據西周在《百一新論》中的解釋,“善美學”指的就是美學。1879年1月13日,西周在“宮中御談會”上為王宮貴族講授“美妙學說”,在此,西周對“美妙學”進行了詳細的界說,他認為:“美妙學”(エツセチクス)是哲學的一種,與所謂美術(ハイソアート)有著共通的原理。土方定一.“明治蕓術·文學論集”.筑摩書房,1975, p.3.然后,他依據哲學的邏輯思辨定義“美妙學”,區分了“美妙學”與道德、法律、宗教的差異,認為“美妙學”主要是以美術為對象,研究其美的一種學問。在《美妙學說》中,西周將美妙學分解為內部元素與外部元素,分析了“感性”“情感”“想象”“趣味”“可笑”等美學(美妙學)的范疇。《美妙學說》的前半部分辨識“美的自律”,后半部分分析了美學所應承擔的社會啟蒙與教育責任。關西學院大學加藤哲弘教授認為:西周對于美妙學說的解釋在日本思想史上導入了功利主義美學的因子,也屬于“明六社”的共同理念,這與當時崇尚實學的社會風尚有相當密切的關系。加藤哲弘.“明治期日本の美學と蕓術研究”.関西學院大學,2002, p.3.可見,對西方美學的介紹,西周無疑是最早的,且其《美妙學說》實際上是日本也是東亞近代的第一篇美學文獻。

1870年,加藤弘之在他的論著中首次介紹了馬克思其人及部分觀點,加藤的介紹可視為馬克思學說在日本的第一次登陸。以后,加藤還撰寫了《人權新說》(1882),傳播唯物主義思想與社會主義思想。在加藤等人的倡導下,日本大學逐漸形成了學習研究馬克思主義的風尚與傳統。

1881年,森林太郎(森鷗外)和大村西崖將德國悲觀主義美學家愛德華·馮·哈特曼的《美學》(?sthetik)編譯為《審美綱領》,作為東京大學、慶應義塾大學等學校的《美學》授課講義,美學開始進入日本大學的課堂。在《審美綱領》的編譯前言中,大村介紹說:“審美雖固局一法宗,因須相應全理本跡,必雙融彼此,自夷齊難哉。統攝包含使物無不罄,籠羅該括致事有所歸。是以往哲詮量,眾賢鼓吹,旁經委他,異部紛綸。白道尚隱,沒鐵無塔,無由辟精藝之胎藏,雖法爾備具,美學之金界未圓。……鷗外求法請益,講敷顯揚,斯土始全的傳藝苑,忽得津梁。今以所誦出茲,審其證詮,采彼多言,述此綱領,簡文正攝,深義少冊,妙期總持。”森林太郎、大村西崖.“審美綱領”.春陽堂,明治32年(1899), p.1.大村在這里詳述了此書的來源、翻譯的情形與過程以及他們對于《審美綱領》的評價與期許。

1882年5月14日,美國學者費諾洛薩應日本龍池會之邀在上野公園內的教育博物館觀書室演講《美術真說》。在演講中,費諾洛薩論述了“美術與非美術的區別”以及美術(藝術)的內在本體與外部的關系,認為“美術是善美的”。土方定一.“明治蕓術·文學論集”.筑摩書房,1975, p.37.費諾洛薩從美學理論的高度對“美術”——美的藝術進行了高度抽象的解釋,認為藝術家的技能是藝術的決定因素,藝術具有愉悅性,藝術源于模仿——是對自然與現實的模仿。費諾洛薩從藝術與非藝術、藝術定義的三種方法、藝術的審美價值等視角,闡述了美術的奧義、美術作為藝術的特質及其價值、美術與美學的關系等問題。費諾洛薩在東京大學和東京藝術學校教學期間,深入研究西方藝術美學與西方藝術史,開了日本藝術學研究之先河。

1883年,中江兆民翻譯出版了法國學者維隆(Eugene Véron)的《美學》(L′-esthetique,1878),將其定名為《維氏美學》。翻譯出版之后,“美學”作為確定的學術術語流布開來。中江不僅翻譯了《維氏美學》,而且還在1882年介紹了空想社會主義、拉薩爾和馬克思。雖然中江對于馬克思主義的理解、認識與闡述還有相當大的局限性,但他的介紹的確為馬克思主義在日本的傳播作出了重要貢獻。

此后,草鹿丁卯次郎于1893年撰寫了《馬克思與拉薩爾》;片山潛于1903年撰寫了《都市社會主義》《我的社會主義》; 1904年幸德秋水和堺利彥依據米歇爾·莫爾保存的英文本,共同翻譯了馬克思、恩格斯的《共產黨宣言》,這是日本首次翻譯馬克思、恩格斯的著作;1907年堺利彥發表《社會主義綱要》; 1909年《社會新聞》連載安部磯雄翻譯的馬克思的《資本論》第一卷;1919年堺利彥發表《堅持唯物史觀的立場》;1928年日譯本《馬克思恩格斯全集》開始刊行;此后,不僅是馬克思主義的社會主義思想,包括哲學、政治經濟學、科學社會主義唯物史觀、唯物辯證法在內的馬克思主義理論在日本都獲得了廣泛傳播,接受者獲得了觀察與認識世界的新視角,無產階級政黨、團體與文藝運動此起彼伏,一定程度地影響了當時日本的社會發展進程。

日本哲學界也逐漸產生了近代哲學史上早期的唯物主義哲學家。1925年福本和夫與河上肇、山川均等人關于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的激烈爭論,在日本掀起了學習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熱潮,對于進一步研究和理解馬克思主義哲學起了重要的促進作用。河上肇、戶坂潤、永田廣志對于馬克思主義哲學有較為深入的理解研究。1932年,戶坂潤、三枝博音、岡邦雄等組織了“唯物論研究會”,出版了學會的機關雜志《唯物論研究》。在“唯物論研究會”活動期間,日本馬克思主義哲學傳播和研究進入了戰前的鼎盛時期,使馬克思主義哲學在日本得到確立并進一步深入與普及。

從以上的簡述可以看出,西方哲學、美學是先于馬克思主義傳入日本的。馬克思主義思想傳入日本,首先是日本知識分子中的先覺者期望以馬克思主義理論、社會主義思想、共產主義思想進行社會改良,反對戰爭,倡導人權、自由平等博愛,宣傳唯物辯證法的人生觀、價值觀、歷史觀。與馬克思主義美學相較,日本學者更加注重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研究。日本馬克思主義研究雖然幾經挫折,但延綿不絕。日本早期馬克思主義美學的研究,包孕于馬克思主義哲學、社會學、倫理學的研究之中,在馬克思主義思想與哲學傳播的過程中,馬克思主義美學藝術思想也逐漸得到傳播。

二 日本馬克思主義美學的產生與發展過程

日本早期的馬克思主義美學研究蘊含于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研究之中,研究者更多地關注馬克思主義哲學思想、經濟學思想和社會主義思想。當《資本論》在日本報刊上連載時,日本學者開始注意馬克思的“剩余價值”理論、“資本”理論,了解了馬克思的認識論及辯證法。馬克思主義哲學、經濟學既作為新的社會主義的思想,同時也作為知識、學問,進入了日本政治界、學術界與研究界。俄國“十月革命”作為社會主義的成功范例,也給日本的社會主義者和研究者注入了新的活力,馬克思主義學說、社會主義思想的翻譯理論研究和評介進入了第一個高潮。

日本戰前馬克思主義美學研究大致可以分為兩個階段——初識期(明治末年到1925年)和傳播期(1925年到戰前)。

初識期的馬克思主義美學研究主要是將馬克思的哲學思想、美學思想的介紹,蘊含在對其社會主義和社會革命的思想之中,蘊含于當時的社會狀況和社會改造的理想的研究之中,蘊含于國民性格對于社會發展與變革的決定作用的研究之中,蘊含于啟蒙主義、社會主義的理想之中……主要介紹者、研究者是日本愛好和平、反對戰爭、主張人權和平等的社會主義者、自由主義者、無政府主義者以及自由民權左派的學者、工人運動的活動家、理論家等。他們有的成立了社會主義研究會,有的組織了馬克思學術研究小組,有的懷抱社會改造的熱望,有的立足于學理與社會實踐,從不同立場、不同視角對馬克思主義理論進行研究與介紹。這時的主要著述者有高野房太郎、片山潛、幸徳秋水、安部磯雄、大杉榮、堺利彥、和辻哲郎、福本和夫、三木清等。初識期的馬克思主義哲學美學著述主要有:和辻哲郎的《關于勞動問題與勞動文學》、堺利彥的《唯物史觀與理想主義》、武者小路實篤的《文學與社會主義傾向》、宮地嘉六的《無產階級藝術》,以及大杉榮的《為了新世界的新藝術》等。其中,平林初之輔的《唯物史觀與文學》《文藝運動與勞動運動》《無產階級的文化》,在日本第一次引進了“無產階級文學”的概念,運用歷史唯物主義的觀念分析文藝,強調藝術的階級性、政治作用和社會意義,并初步建構起無產階級文藝理論的框架。平林受盧梭影響甚深,故他在接受馬克思主義思想的過程中,在強調無產階級文學藝術的審美觀念的同時,也在張揚人的自我解放與自由主義的思想。在初識期的著述中,日本研究者主要停留于實用理性方面,主要關注的是“學理與實際的社會問題研究”,關注“社會主義的原理在日本應用是否可行”。在這種思想的指導下,美學與藝術的研究和探討成為哲學研究的一部分:哲學主要探討的是“人的哲學”——人的實踐、人的品格、人作為創造世界的創造要素應該如何生活以及如何進行“人的生活”“美的生活”;美學與藝術理論也在探討人、勞動、政治傾向、世界觀與藝術的關系等問題。例如,和辻哲郎所關注的是“勞動與文學的關系”;福本和夫所關注的是勞動與“人的異化”問題以及“辯證法與喜劇精神的關系”;宮地嘉六關注的是“無產階級藝術的特質”;平林初之輔關注的是“文藝運動與勞動運動、無產階級的關系”。最值得注意的應該是河上肇對于物質與精神關系的闡釋:他認為“社會底經濟組織也不得不隨著而變動。這一思想是馬克思的社會組織進化論底中心思想,還有社會組織一旦變動,流行在那個社會的宗教、藝術哲學等也不得不隨著而變動”, “我現在假定名為‘精神的生活底物質的說明’”,也就是物質文明決定精神文明。河上肇:《馬克思的唯物史觀》,范壽康譯,《東方雜志》1921年第18期。河上肇在這里闡釋了文藝層面物質與精神的關系問題,強調物質文明決定精神文明。以上觀點,從不同側面展示了日本馬克思主義初識期美學與哲學、社會學及其他學科交織研究的特點。初識期的馬克思主義美學與藝術學研究,更多地集中于啟蒙思想界的探究與思考,集中于對馬克思主義美學藝術思想的認識與探討。此時的社會影響,主要集中于文學藝術的創作。1924年,土方與志與小山內薰在東京的筑地創設了“筑地小劇場”,試圖“打破舊的戲劇藝術,在新的精神和技巧方面,開創國劇的新紀元”,開始上演反映勞農生活的戲劇。戸板康二.“対談日本新劇史”.青蛙房,1961.無產階級文藝開始涌動,出現了葉山嘉樹、黑島傳治等無產階級文學家以及《牢獄日記》《電報》等作品。

傳播期的日本馬克思主義哲學美學研究,有眾多著名哲學家與學者參與其中,如西田幾多郎、田邊元、三木清、戶坂潤、永田廣志、本多謙三、加藤正、中井正一等。中井正一一直非常關注馬克思主義哲學美學的研究,他于1929年寫的《機械美的構造》一文中,關于空間美的論述,將東方生命美學與“把自我否定作為媒介的辯證法”結合在了一起。中井與同學一道于1930年在京都創辦了同仁雜志《美·批評》,該雜志以美術(藝術)研究為中心,運用唯物辯證法的理念研究哲學、美學,并介紹了卡西爾等人的哲學、美學思想。中井的主要哲學美學研究著作雖多在戰后才得以出版,但其研究卻在此時已經展開。馬克思主義哲學美學的研究,最值得關注的是1932年“唯物論研究會”的組成及其同年11月《唯物論研究》的出版。幾年時間里,圍繞唯物論研究聚集的學者,從各個方面對于馬克思主義哲學、經濟學、文化藝術學進行了研究。戶坂潤在戰前接連寫了《科學精神是什么——及日本文化論》《我:公式主義的呼吁》等,強調運用現代唯物論的實證精神進行哲學、科學與美學、文化藝術的研究,建設科學的、符合學理的現代日本的文明與文化。傳播期的其他著作與譯著還有:平林初之輔的《政治的價值與藝術的價值》《馬克思主義文學理論再吟味》,田口憲一的《馬克思主義與藝術運動》,梅林的《美學及文學史論》,威廉漢姆·霍善斯坦因的《藝術與唯物史觀》《造型藝術社會學》,盧那察爾斯基的《馬克思主義藝術論》,雅各布·萊夫的《作為文學方法論者的普列漢諾夫論》,這些著作比較系統全面地介紹了馬克思主義的美學與藝術觀。

這一時期馬克思主義美學與藝術理論研究值得關注的是,曾在蘇聯學習并親歷蘇俄無產階級文藝運動的日本馬克思主義藝術理論家藏原惟人和日本無產階級文學理論的先驅者批評家平林初之輔。平林的主要著作有《文藝運動與勞動運動》,第一次運用歷史唯物主義觀點闡明了文藝的階級性、政治作用和社會意義,強調文藝的階級性與工具性,認為“最近興起的階級藝術的運動,至少在其本質上必須是階級斗爭一種現象,是階級斗爭的局部戰斗,階級戰線的一個方面的斗爭”前田河廣一郎.“プロレタリア文學集”.講談社,1969.。他的論述奠定了日本無產階級文藝理論的最初基石。

藏原惟人的《通向無產階級現實主義之路》,針對當時存在的美學與文學藝術的主觀主義功利主義和標語口號主義,呼吁“返歸現實”,以寫實主義的態度和方法作為無產階級文學與藝術的基本方法,認為主觀主義的理想主義是一切沒落階級的藝術,寫實主義才是一切新興階級的藝術,強調要將藝術的有用性與藝術性統一到對無產階級立場的把握之上。藏原的論述集中顯現了他所理解的馬克思主義的美學文藝理論,是建立在蘇俄馬克思主義的基礎之上的,尤其是對文藝的階級性與審美的理想性的闡釋,都有相當的局限性。在《通向無產階級現實主義之路》一文中藏原提出:“作家必須要有階級的觀點,要用無產階級先鋒的眼睛觀察世界。”藏原惟人.“プロレタリアレアリズムへの道”. “戦旗”1928年第5期.所謂“先鋒的眼睛”,就是作家正確認識世界所必備的先進世界觀之掌握,即“明確的共產主義觀點”之掌握。正如藏原在該文中所說的倡導“革命文學”的藝術家必須成為“真正布爾什維克的共產主義藝術家”。藏原惟人在《納普藝術家的新任務》一文中提倡無產階級文學“主題的積極性”前田河廣一郎.“プロレタリア文學集”.講談社,1969.,實際上就是提倡革命文學的諷刺性、鼓動性。日本無產階級文學理論家鹿地亙也撰文《克服所謂的社會主義文藝》,提倡無產階級文學“是從政治上的暴露手段組織大眾的進軍號角,它是對于采取決定性行動的鼓吹者”鹿地亙.“所謂社會主義文蕓を克服せよ”.三好行雄、祖父江昭二“近代文學評論大系”.角川書店,1973.。主張無產階級文學的暴露性、鼓動性及教化作用(教導性)。

1926年10月,日本“馬克思主義藝術研究會”同人研究了青野季吉同年9月發表的《自然生長與目的意識》一文后,由谷一執筆在文藝戰線上發表題為《我國文藝運動的發展》一文,文章提出了日本無產階級文學主張,即“在整個無產階級的現階段,文藝運動理所當然地要成為教化運動,這是正確的觀點離開大眾為發展社會主義政治斗爭所作的努力,而專心執著于藝術領域,這是一種不了解無產階級文藝運動所面臨的任務的表現,必須克服這種錯誤”青野季吉.“自然生長と目的意識”. “日本プロレタリア文學評論集”.平林初之輔、青野季吉集.新日本出版社,1990.

在馬克思主義美學的傳播期,隨著馬克思主義美學與文學、藝術理論研究的逐漸深入,無產階級文藝運動實踐也在各個層面展開。表現在結盟方面,出現了各種文學藝術的同盟,如“‘普羅’美術家同盟”“‘普羅’音樂同盟”“‘普羅’劇場同盟”等。表現在藝術創作活動方面,1927—1930年間連續舉辦的“無產階級美術大展覽會”,展出了大量具有社會主義傾向和反映底層生活狀態表現勞農集會斗爭的作品,如岡本唐貴的《失業者:無產階級》《政治集會》《到工廠去》等,在社會上產生了極大的反響。宮本百合子認為,這些作品猶如日常斗爭的報告和階級意識的呼吁書,在政治宣傳和工人運動中發揮了積極作用。岡本不僅自己創作,還與秋田雨雀一道協助矢部友衛在東京舉辦了“新俄羅斯美術展”,介紹十月革命后的俄羅斯美術作品,為日本接受者打開了一個認識新俄羅斯的窗口。村山知義等在1926年創建了“無產階級劇場同盟”,先后演出了《怒吼吧!中國》《森林》《無腳瑪麗》等劇作。“‘普羅’音樂同盟”的成員則出版了《“普羅”歌曲集》,走出都市,深入鄉野、工廠,用音樂傳播社會主義思想。此外,《文藝戰線》《戰旗》等在1928年前后,也組織了以“勞農通信”和“生活記錄”等為主題的征文,德永直等創辦的《文學評論》發表了大量的報告文學作品,運用整體的、數字的方法與文學的邏輯的方法,反映工農疾苦、吁求。這一時期的文學藝術實踐,過度強調文學藝術的認識作用、教育作用、宣傳作用,強調文藝的功利主義,在藝術方面則顯得比較單一。

三 馬克思主義美學的研究現狀

日本戰后馬克思主義美學、文學藝術研究,大致與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同步。經歷了戰時馬克思主義研究的低谷之后,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后的馬克思主義哲學和美學可分為以下三個時期:

第一個時期(從1945年到20世紀50年代后期)。這一時期,隨著民主進程的推進,馬克思主義、社會主義研究逐漸取得了合法的地位,各種各樣的社團雜志紛紛冒頭,對于推進馬克思主義哲學和美學研究起到了重要的促進作用。不過此時日本的馬克思主義主要是經由列寧、斯大林闡釋的蘇聯馬克思主義。西方馬克思主義的介紹仍然是初探式的、宏觀性的。這一時期的美學研究仍然集中在哲學、社會學領域,主要著作有:黑田寬一的《社會觀的探求: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基礎》,古在由重的《馬克思主義與現代》《日本的馬克思主義》,高桑純夫的《唯物論與主體性》,中井正一的《美學入門》;主要譯作有:城塚登、生松敬三翻譯的《盧卡奇的實存(存在)主義馬克思主義》,岡田純一翻譯的《馬克思體系再檢討:馬克思與馬克思主義》,良知力、池田優三翻譯的馬爾庫塞的《早期馬克思研究:關于〈經濟學·哲學手稿〉的異化論》。日本作者的部分著作,涉及馬克思主義美學的內容往往是與作者的哲學思想、社會學理論及文學藝術理論雜糅的,需要在進一步研究過程中進行剝離和梳理。

第二個時期(從20世紀50年代后期到70年代后期)。這一時期,特別是進入70年代以后,隨著西方存在主義、結構主義、符號學等哲學美學研究的深入,日本哲學研究開始進入一個建構日本實存主義哲學的階段,美學研究也隨之進入一個日本特色的美學研究新階段。日本的馬克思主義哲學美學研究視線由對列寧、斯大林、毛澤東的研究,轉向西方馬克思主義哲學、美學以及法蘭克福學派、葛蘭西、阿爾都塞等西方馬克思主義美學家的研究。此時對于馬克思主義哲學美學的研究主要是對馬克思、恩格斯進行實證性、多角度、全方位的研究。主要著作有:中村秀吉的《邏輯實證主義與馬克思主義》,沖浦和光的《馬克思主義藝術論爭》,森本和夫的《實存主義與馬克思主義》,村上嘉隆的《關于美學的唯物論:盧卡奇與馬克思主義》,島崎隆的《后現代馬克思主義的思想與方法》,中井正一的《美學的空間》,粟田賢三的《馬克思主義的自由與價值》,城塚登的《青年馬克思的思想:社會主義思想的成立》《新人類主義的哲學:克服異化可能嗎?》,森山重雄的《作為文學的革命與轉向:日本馬克思主義文學》;主要譯作有:良知力等翻譯的盧卡奇的《美與辯證法:作為美學范疇的特殊性》,瀧崎安之助翻譯的米哈伊爾·里夫希茨和弗里茨·埃魯普貝克編選的《馬克思恩格斯藝術論》,呂西安·塞巴格的《馬克思主義與結構主義》等。

1975年,大澤正道的《游戲與勞動的辯證法》出版。在這部著作中,大澤認為,馬克思是繼承了康德、席勒、黑格爾而發展了自己的實踐的勞動、游戲的美學與藝術觀。該著在仔細辨識一般翻譯與學者對馬克思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關于人的自然感性的存在后,認為“馬克思具有獨創性的是,將迄今為止在哲學中處于次要的從屬地位的人的感性存在提升為哲學的出發點”。大沢正道.“游戲と労働の弁証法”.紀伊國屋新書,1975.大澤指出:當馬克思著眼于人的感性,并圍繞感性進行思考的進程中,由于受康德感性論的影響,將感性復歸于康德的哲學范疇——使之成為與悟性并列的認識的兩大能力。回歸康德應該是馬克思得以推翻黑格爾理性至上的哲學觀點的撒手锏。大澤認為:青年馬克思憑借稚嫩的感性描繪出來的“作為一個完整的人,占有自己的全面的本質”,與實現自由這一命題并沒有直接的關聯。為了實現自由,必須形成一個世界——“對外觀(假象)的欣悅”,即想象力與想象力創造出來的游戲的世界。因為在游戲中,首次開啟的不是一個自我與他者自我異化地面對的世界,而是一個自我與他人在現實中融為一體的世界。在大澤看來:由于馬克思所描繪的人是完整的、占有自己全面本質的,所以,人的想象力、游戲都是從過于豐富的、過剩的生命中衍生出來的。如果沒有這種豐富與過剩,游戲就無法成立。可以說,生產出這種豐富與過剩的勞動,就會不斷創造出成為游戲前提的狀態。而且,勞動所創造的游戲,驅使著人的想象力,不斷創造出新的欠缺與不足,又反過來促進了人類的勞動與實踐。大澤運用馬克思主義的辯證法分析人類勞動與游戲的關系,引進文化人類學、社會學的方法,厘清了對于馬克思《手稿》的某些誤讀,在游戲與勞動的關系方面拓展了馬克思主義美學的研究內涵。

第三個時期(從20世紀80年代至今)。進入80年代,在基本完成了對馬克思主義哲學美學著作的實證考察和理論辨識之后,日本馬克思主義哲學美學的研究進入了一個相對平穩發展的時期,研究視角愈益寬闊,研究內涵愈加豐富,很多學者從美與自然的關系、美與現實存在、美與藝術、馬克思主義美學與當下社會現實、馬克思主義與全體性(整體性)、馬克思主義與結構主義、馬克思主義與現象學、馬克思主義與邏輯實證主義、馬克思主義與現代主義(前衛派)、馬克思與尼采及弗洛伊德的關系等諸多方面檢視和闡釋馬克思主義美學,產生了許多馬克思主義美學的研究專著,如黑田寬一的《馬克思主義形成的邏輯》《馬克思與文藝復興》,廣松涉的《馬克思主義與歷史的現實》,柄谷行人的《馬克思,其可能性的中心》《超跨性批判:康德與馬克思》,杉山康彥的《藝術與異化:寫實主義的邏輯》,淺田彰、柄谷行人等合著的《馬克思的現在》,蘆村異的《盧卡奇與馬克思:物化與異化》,清真人的《馬克思主義美學的今日可能性》,池谷壽夫的《馬克思主義范式再檢討——高木仁三郎〈現在同看自然嗎?〉》,等等。此時,日本的西方馬克思主義美學的研究也進入了一個西方馬克思主義美學個案研究與譜系研究結合的階段,主要著作有:上野俊樹的《結構主義與馬克思主義:阿爾都塞與普朗查斯》,鹽澤由典的《馬克思的遺產:從阿爾都塞到復雜的系統》,千石好郎的《后馬克思主義的形成與確立:后現代理論成立的背景》,鹽川伸明的《形形色色馬克思主義思想的譜系——圖譜形成初探》,今村仁司的《阿爾都塞:認識論的斷裂》。這些著述,既注重博采眾長,也發揮了日本學者一貫注重實證考據的優勢,不人云亦云。不僅介紹了西方的后馬克思主義理論、法蘭克福學派、結構主義與馬克思主義、弗洛伊德主義與馬克思主義,而且在多元決定論、行動的主體性、文化意識、人道主義與人性自由等方面都有自己的見解。如柄谷行人的《馬克思,其可能性的中心》,從馬克思的博士論文開始,對馬克思的主要著作進行解讀,希望恢復馬克思的真面目,揭示馬克思尚未被思考、被認識的內涵。他認為:“馬克思、尼采、弗洛伊德,他們的共同點就在于,他們都是從肉體組織所感知的缺乏和無力性出發,并且從那里發現了表象、欲望及語言的生成。”柄谷行人.“マルクスその可能性の中心”.講談社,1990.只有發展到馬克思時,黑格爾才成為終結,無論是哲學還是美學。

與此同時,日本的馬克思主義哲學美學研究者也在梳理日本的馬克思主義理論與美學藝術的關聯,如鶴見太郎的《柳田國男和他的弟子們:學習馬克思主義的民俗學者》、川口武彥的《日本馬克思主義的源流:堺利彥與山川均》、服部健二的《京都學派與馬克思主義——以左派的人們為中心》、田口富久治的《丸山真男與馬克思的夾縫》。

此時日本學者對于馬克思主義及其與馬克思主義哲學美學相關的著作的翻譯,依然熱情不減,主要有馬克思的《藝術·文學·書信》,赫伯特·馬爾庫塞的《美的維度及其他》,馬丁·杰伊的《馬克思主義與全體性:從盧卡奇到哈貝馬斯的概念冒險》,馬格利特·羅茲的《迷失的美學:馬克思與前衛》,特里·伊格爾頓的《文藝批評與意識形態:作為馬克思主義的文學理論》《馬克思主義與文藝批評》,弗雷德里克·杰姆遜的《辯證法批評的冒險:馬克思主義與形式》,薩特的《哲學語言論集》,古斯塔夫·希博特的《美的斷章》,等等。

由上述的梳理可以看出,日本戰后的馬克思主義美學研究,越來越呈現出與20世紀前三十年不同的取向,即不斷超越對馬克思主義美學藝術理論的功利性研究,超越線性接軌式地套用馬克思美學藝術思想,強調對社會現實政治理念的宣傳文藝創作活動的引領與觀照,而走向理性化、學術化當下日本對馬克思主義美學理論的研究,已經成為西方美學藝術學研究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成為西方美學眾多學術流派中的一個學派,成為西方美學多元研究中的一元,雖然其社會影響力沒有20世紀前三十年那樣廣泛深入,但其在學術研究進程中,學術的、理性的比重卻大大增強,在學院派馬克思主義理論研究中的價值也日益增強。

原載《湖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9年第36卷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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