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社會發展年度報告·2015
- 李漢林
- 10194字
- 2019-01-04 13:43:28
二 “可持續發展”主要理論研究及發展
可持續發展對經濟、社會、生態和文化可持續性的關注也決定了,可持續發展的研究有著多學科交叉研究的特定,生態經濟學、環境倫理學、人類學以及科學哲學對于“科學主義的反思”等都對可持續發展理論的發展做出過重要的貢獻。在可持續發展觀的理論發展中,對現代化理論下追求純粹經濟增長的發展觀的反思、對人與人的關系及人與自然的關系的重新定義、對多樣化的“本土知識”的重新審視構成了可持續發展的幾個核心議題,相應地對這幾個問題的相關討論也貫穿了可持續發展理論的發展過程。
(一) 對“經濟增長觀”的反思
1972年,羅馬俱樂部《增長的極限》研究報告的發表,相應的論說也形成了以丹尼斯·梅多斯(Dennis Meadows)和福雷斯特(I. W. Forrester)為代表的“增長極限理論”。“增長極限理論”的特點是以整個世界作為分析研究的單位,在“增長—資源—環境”的相互關系為內涵的“全球模式”的理論假設下,運用“體系動態學”的分析方法,研究世界人口、工業發展、污染、糧食生產和資源消耗五個因素之間的變動和聯系,通過“體系動態學”的分析方法和電子計算機的協助,他們對這五種因素的增長、相互影響的因果關系進行分析并給予量的測量,并據此對世界的發展做預測。梅多斯和福雷斯特通過他們的研究提出了“增長極限預警”,認為這五種因素都有指數增長的特點,如果維持現有的人口增長率和資源消耗速度,那么估計不用到2100年,人類社會就會由于糧食不足、資源耗盡和環境的惡化而崩潰。
“增長極限理論”地球系統的有限性決定了人口和經濟的增長一定要有一個限度,技術進步只是延緩了人口和工業增長達到極限的時間,對增長的無限追求勢必會導致世界體系的崩潰。因此,增長極限理論認為,為了避免世界體系陷入急劇的不可控的崩潰,人類有必要自覺抑制增長的速率,從而提出了實行“零增長”的發展戰略。增長極限理論摒棄了“經濟發展至上論”,注重認識人類與自然環境的關系,關注現在和未來的發展,對“經濟增長論”做出了顛覆性的反思,為可持續發展觀的產生做了理論上的鋪墊。這些觀點在它同期或稍后的人類學作品里得到了有力的佐證。
對傳統的現代化理論和發展主義的反思中,不得不提到人類學的研究。一方面,在“發展階段論”背后的學理假設正是人類學建構的“社會進化論”,“社會進化論”提供了衡量和分析發展程度的標尺和框架;但另一方面,20世紀以來人類學的各個理論流派如文化唯物主義、文化相對論、新進化論、結構功能主義和后殖民主義學說等也在反思、修正、批判甚至顛覆社會進化論的思潮中發揮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如薩林斯(Marshal Sahlins)在他的著作《石器時期的經濟學》(Stone Age Economics)中,對家戶式生產方式的研究發現大半的部落社會從技術上本來可以達到較高的生產量,但是家戶為單位的生產量遠低于這個水平。所謂生產是為了獲得最大利益,把資產當作財富越多越好的觀點,只是現代資本主義社會的產物,并不適用于原始社會的采獵部落。對于終日遷移的采獵部落來說,資產只會變成負擔,人生的終極目標絕非不斷積累物質財富,而是獲得不用背負沉重包袱的流動自由。
又如博厄斯(Franz Boas)對夸求圖印第安人(Kwakiutl Indians)夸富宴(Potlatch)的研究發現,在夸富宴儀式上,主人當眾展現他的財富或者毀壞他的財富,并舉行盛大的宴會、進行慷慨的饋贈。夸富宴中,財產的積累和消費觀念并不是按照物質商品的供需關系,而是一個幾乎無限制的要求。這個要求不是物質商品本身的生產和消費的滿足,而是非物質的聲望和社會地位。
財富的增長并不一定帶來社會的發展或幸福,“增長”并不代表著“發展”,“經濟增長觀”被解構后,人們也開始認識到傳統的國民經濟核算指標GNP (及GDP)在測算發展的可持續性方面存在明顯缺陷,從20世紀80年代開始,一些國際組織及有關研究人員也開始致力于定量衡量一個國家或地區發展的可持續性指標的探尋。
(二) “多元化”與“另類發展”的討論
“發展主義”的惡果不只是對生態環境的破壞,更有著對“生計方式多樣性”和“生活方式多樣性”的破壞,以及“文化多樣性”的破壞。
人類學家阿帕杜雷(A. Appadurai)曾引用印度西部一個叫瓦迪(Vadi)農村的案例,分析現代化農業知識系統對農村帶來的消極影響,他指出這些消極影響不只是在物質上的,還有對社群文化生活的破壞。瓦迪農村傳統上用皮水桶汲取井水,從事農業耕作,并且由于資源匱乏,農民大多要分享水井和作為動力的耕牛,這是維系社群共同生活的一個重要基礎。可是現代化電力科技引入瓦迪之后,電力汲水方法逐漸取代了畜力汲水,同時也取代了農民畜力汲水基礎上的合作生活方式,結果不僅是降低了大部分并不富裕的農民承擔風險的能力,更導致瓦迪合作互助的生活價值的解體。阿帕杜雷更進一步指出,雖然現代科技農業會催生出新的社群合作方式,但這種新的合作只是策略性和工具性的,而并非像原有的那樣是一種強調合作互助的生活價值。
現代化的發展的知識在傳統農業社區中運用,不僅改變了生產手段,同時也改變了社會的組織方式和社群的知識、價值,文化的可持續性也在發展的過程中受到挑戰。然而在這一過程中,“土著”人民卻并沒有真的擺脫貧困,反而打破了本土的自給自足的經濟生活和社會平衡,越來越陷于困頓。同時另一方面,人們發現一些看似“不發達、欠發展”的地區,卻有著很高的幸福指數,比如印度的喀拉拉邦。根據阿馬蒂亞·森的研究,以農業經濟為主的喀拉拉邦,1987年的GDP為1000美元,比印度平均水平低200美元,是美國人均GDP的1/26,按經濟標尺看是標準的欠發達地區,然而喀拉拉邦在健康、教育和其他社會因素上卻遠遠高于印度的平均水平,甚至超過了一些高收入國家。喀拉拉邦保持著很低的嬰兒死亡率,人均壽命為72歲,比印度平均壽命多11歲;邦內實行全面義務教育,識字率為90%,居民教育程度接近新加坡和西班牙的水平;該邦有大量伊斯蘭教徒和基督教民眾,可是很少有大的宗教沖突。
人類學家弗蘭克(Franke, R. W. )在喀拉拉邦的研究進一步表明,以資源再分配而非經濟增長為重點的發展模式在實踐中卓有成效、廣受歡迎。由于當地政府注重改善鄉村基本設施(如學校)和提高社會服務質量,喀拉拉邦廣大鄉村的人居環境條件遠遠優于印度的其他地區,所以盡管喀拉拉邦的GDP低于印度的平均水平,普通居民特別是窮人的物質條件卻在穩步改善之中。正如威爾金森(R. G. Wilkinson)指出的,國家的富足不一定意味著最健康的社會,而社會越健康,收入分配越均衡,社會的整合度越高,國民的生活品質才有可能越高。
如阿馬蒂亞·森所強調的,發展不能被定義為產值的增加,或者知識消費水平、健康和教育的量度,而應該是可行能力的擴增。而“可行能力”指的是這個人有可能實現的、各種可能性的功能性活動組合。因此,可行能力是一種自由,是實現各種可能的功能性活動組合的實質自由。實現這樣的自由最重要的是“多樣性世界中的文化自由”
,而發展多元化的探索不得不提到“另類發展”的討論,以及人類學關于“本土知識”和多元化發展的研究。
1997年,弗朗索瓦·浩達(Francois Houtart)和薩米爾·阿明(Samir Amin)發起成立了“另類實踐世界論壇”(World Forum for Alternatives),努力推動對主流制度的批判和分析,對另類理論和實踐的談說和推廣。1999年,他們參與策劃了“世界社會論壇”(World Social Forum),與“世界經濟論壇”同時召開,以對抗“世界經濟論壇”的只講經濟利益的強國邏輯。2003年開始,每年出版《抵抗的全球化》文集,邀約全球各地的公共知識分子撰文,既介紹和反思各地的運動經驗,也尋求思想的匯聚和交鋒。這三個平臺對推進各國知識分子和社會運動的聯結起到非常大的作用,“另類發展”的實踐和研究也在熱烈的對話和交流中很快發展起來。“另類發展”下的實踐和研究對百多年來試圖突破資本主義體制的各種嘗試進行了回顧和反思,也介紹了浩瀚的另類發展個案,并提出了另類發展的本土知識,做出了建構“亞非拉”視野的寶貴嘗試,
對發展多元化的討論貢獻良多。
人類學因為其文化觀的整體論(Holistic Perspective)和“文化相對論”(Cultural Relativism)的多元視角,以及人類學研究中多元的策略和方法,一直對非西方世界的“本土知識”有著重要關注。在《大轉型》中,卡爾·波蘭尼(Karl Polanyi)更揭示了市場經濟只是資本主義社會的特殊產物,社會并不是一定要按照市場的需要來組織的,經濟制度從來都是嵌入在社會之中的。波蘭尼指出除了為利潤而進行的市場交換外,人類社會還有互惠(Reciprocity)和再分配(Redistribution)的經濟行為方式,人類的經濟行為深嵌在社會網絡里。波蘭尼反對無節制的自由市場,主張通過訴諸民主政府、福利國家和保護性立法來遏制自我調節的市場的破壞性。在這些思想基礎上發展而來的團結經濟學成為很多另類發展的理論支撐,因為其更關注整體的經濟體系,更易超越局部利益,易于避開資本主義的陷阱,為多元化發展的討論提供了重要的貢獻。
正是在這些研究的影響下,在21世紀之初聯合國改變了以往“增長為先”的發展模式,而把“人文發展”納入一項重要政策主旨,在發展中納入對文化生存發展的人文關注,把對人類福利的投入,包括健康、教育和人身安全的人類福祉的全面改善作為社會發展的核心。聯合國教科文組織(UNESCO)在2001年關于《文化多樣性全球宣言》中,更是把文化作為與經濟、生態和社會并列的發展四大支柱之一。而本土化的發展經驗和知識也成為可持續發展多元化重要的文化依托。
(三) “科學主義”的反思及“人與自然的關系”的重新思考
《寂靜的春天》一書的出版引發了公眾對環境問題的注意,促使環境保護問題提到了各國政府面前,也掀開了生態主義對科學技術批判的帷幕,人類將生態問題鄭重地提上了議事日程。書中,卡遜根據大量事實科學論述了DDT等農藥對空氣、土壤、河流、海洋、動植物和人的污染,以及這些污染的遷移、轉化,從而警告人們:要全面權衡和評價使用農藥的利弊,要正視由于人類自身的生產活動而導致的嚴重后果。卡遜不僅威脅到了生產DDT的化學公司的利益,也威脅到了人們習以為常的科學主義意識形態。
科學主義自然觀是建立在決定論、機械論、還原論的牛頓經典物理學模式的自然觀之上的,它將自然看成一座遵從單一規律的運轉精良的鐘表,人可以洞悉其全部規律,并對它擁有無上的權力,可以無限地開發和索取。在這種機械的自然觀下,科學技術的負面效應被認為只是偶然的、可以避免的、可以克服的,卡遜的《寂靜的春天》揭露了這種觀點的荒謬及后果。正如田曉強指出的,人必須重新考慮人與自然的關系。
而古老的自然哲學將重新復活,在生態哲學中得到延續,并對當代生態運動產生了深刻的影響,并將批判的矛頭直接指向了科學技術本身。他們對科學主義提出了直接的質疑,指出科學技術盡管帶來了地球上表面的繁榮,卻嚴重破壞了地球生態系統的穩定性和有序性,而這種破壞對人類的生存發展是根本的、不可恢復的破壞。科學技術創造了現代物質文明,卻又為毀滅文明提供了高效手段,對綠色革命的反思和研究集中體現了對“科學主義”的反思。
1.綠色革命
現代化對傳統社會的沖擊,并不僅限于現代技術的運用,更重要的是與技術運用相關但完全不同的跨區域甚至跨國的市場體系的強大力場。“綠色革命”就是最為突出的一個例子。“綠色革命”是20世紀中期以“科學種田”為名推出的一系列農業變革,宗旨是傳授有關高產作物品種、化肥和農藥以及各類農業機械設備的知識和技術,實現在世界范圍內(尤其是社會主義陣營以外的欠發達地區)消除饑荒和貧困的終極目標,然而卻演變成國際開發組織、政府、科技和產業界合力介入第三世界農業生產過程最為徹底、最富爭議的一次發展的實驗。在進行綠色革命農業實踐的多數地區,高產的雜交品種和機械化耕種技術,確實明顯增加了谷物產量,但與此同時,世界范圍的饑餓問題并沒有解決,還帶來了土地板結、環境污染、生物多樣性的破壞等諸多生態問題,以及新的食品安全問題、糧食安全問題以及貧富差距加大等社會問題。
人類學家德沃特(De Walt)在綠色革命得到大力推廣的墨西哥鄉村的田野調查發現,采用農業新技術而實現的作物豐收,不過起到了為家禽和畜牧業增加飼料來源的作用而已。他的研究表明,墨西哥谷物年產量的半數以上都是用來喂養生豬、肉雞和肉牛羊,也就是買不起肉的窮人并非綠色革命的受益者。由于貧富差距的加大,綠色革命的擴張反而使有能力購買肉食品的消費者人數逐年遞減。德沃特的結論是農業綠色革命帶來的商品化和產業化趨勢,只能進一步拉大墨西哥農村原來就存在的貧富差距,而食物、能量和勞動力并未得到充分利用,導致農業發展停滯不前。斯科特在《弱者的武器》一書中細致考察了農業綠色革命在馬來西亞鄉村社會造成的傳統道義經濟的崩潰,以及地主群體和失地失勢的弱小農戶權力關系的失衡和由此帶來的后果。
在動植物基因工程領域的一系列變化,尤其是近年來轉基因(GM)作物和生物技術在全球各地的傳播,更是把生物多樣化推入了危險境地。全球知名的化學公司孟山都公司(Monsanto)是生物技術和基因作物的主要推廣者,多年來一直鼓吹生物科技的優越性,并企圖以此來替代耕犁、除草和留種等傳統農業技術,來增加作物產量和實現農業現代化。“在工業文明的社會中,資本增殖成為社會行為的核心意圖。科學及其技術也首先是為資本增殖服務的。”在轉基因食品安全性沒有被證實的情況下,孟山都公司通過收買科學家和一些發展中國家的官僚代理人在南美洲等發展中國家大面積推廣轉基因農業,已經有二十多年的歷史。
以阿根廷為例,轉基因農業徹底改造了這個國家的農業經濟。20世紀70年代,在債務危機之前,大豆在這個國家的農業經濟中微不足道,種植面積僅有9500公頃,但是隨著轉基因農業在阿根廷的“大豆革命”,到2004年,阿根廷的轉基因作物種植面積達到了3400萬英畝,土地被大片的轉基因大豆所占據,阿根廷成為有名的“糧倉”和“肉庫”,可是轉基因農業卻并沒有帶給阿根廷“富裕”,反而帶來了災難。
在阿根廷,農作物農藥噴灑量從1990年的900萬加侖至今天的8400萬加侖已增加了9倍,然而,在這個南美洲國家存在著各種無視法規現象,使人暴露在危險中。這些濫用的化學品污染了家園、教室以及飲用水,醫生和科學家均提出警告說,不受控制的噴涂將會在全國范圍內引起嚴重的健康問題。阿根廷官方公布的生活在貧困線之下的人口比例從1970年的5%上升到1998年的30%,而到了2002年,又激增至51%。以前在阿根廷聞所未聞的營養不良現象,到2003年上升到約占3700萬總人口的11%—17%,阿根廷被稱為“全球第一個被轉基因毀滅的國家”。
“綠色革命”在絕大多數發展中國家和地區的實施過程中,并沒能滿足普通農民的需求,而是供肥了那些化肥供應商、稻種供應商、農用機械設備制造商和營銷商以及農業大戶。“綠色革命”并沒能消除饑荒和貧困,反而帶來了新的社會危機。普通的農民卻由于放棄了傳統的自給循環的耕作方式,越來越依賴于提供化肥、種子和機械設備等的大型農業企業,陷入灌溉用水、農藥化肥等農資生產不斷增加的漩渦。麥克·波倫(Michael Pollan)《雜食者的兩難》也揭示了綠色革命帶給墨西哥人另一個重大的變化就是當玉米種子變化后,隨著生物多樣性的消失,造成飲食結構的變化和免疫能力的喪失和各種流行病的興起
。
在后綠色革命時期,農業領域發生的極速的商品化和機械化帶來了更多始料未及的負面效應。其中最嚴重的是農業公司和企業成為新的污染源頭。作為農業機械化生產的主要力量,農業公司和企業必須依賴化石燃料、化肥、大片的耕地和殺蟲劑等有毒物質來維持日常運行,達到增產增收的終極目的。這種由大企業主導和壟斷的農業生產模式,從發達國家推廣到第三世界的廣大農村地區,在墨西哥、印度和印尼等綠色革命的重點區域,農業機械化生產需要的燃料、化肥、農藥、種子的昂貴開支使農民陷入對資本的依賴、農業公司的控制和農業貸款等惡性循環之中,而化肥、有毒的除草劑和殺蟲劑的大量使用則成為新的環境污染源。
正如潘天舒所總結的,“綠色革命”改變了許多第三世界國家和地區的農業結構、飲食方式,甚至生態形貌和社會形態,其引發的振蕩不僅讓世人意識到在推介新技術過程中維護社會公平均衡的必要性,而且還將進一步促發對農業的企業化經營和生態效應的思考。
2.對“科學主義”的機械論世界觀的反思
“科學主義”成為資本的幫兇,是很多現代災難的開始。轉基因問題是這樣,核與氟利昂等的應用也是這樣。當年核技術被用于發電的時候,一定也沒有料到會在切爾諾、在福島引發這樣的核災難;人們當年在歡呼氟利昂可用作制冷劑的時候,也一定沒有預料到今天氟利昂的大量使用對臭氧層造成了并且仍然繼續施加著破壞。一場場“科學主義”下人為的災難不斷地提醒著人們“科學及其技術是否注定給人類造福,早已成了問題”
。
對“科學主義”的反思引導著人們重新思考“人與自然的關系”,從認識論的角度思考發展的可持續性問題。其中比較突出的是生態中心主義與“大地倫理”的提出。
生態中心主義(Ecocentrism)是環境倫理學的一種研究視角。它提出環境倫理學的中心問題應該是生態系統或生物共同體本身或它的亞系統,而不是它所包括的個體成員。生態中心論的根據是,生態學揭示了人類和自然的其他成員既有歷時性(時間過程)也有共時性(同一時間)的關系,他們共同是生命系統的一部分。因此,我們應該考慮整個生態系統,而不是把個體于其中的母體與個體分隔開。而“大地倫理”作為非人類中心主義中較為“激進”的環境倫理觀念,其提倡者阿爾多—利奧波德(Aldo Leopold)認為,大地倫理使人類的角色從大地共同體的征服者變為其中的普通的成員和公民。它蘊含著對它的同道成員的尊重,也包括對共同體的尊重。大地倫理擴展了共同體的邊界,使它包括土壤、水、植物和動物,或者由它們組成的整體:大地。也因此,大地倫理反映了生態良心的存在,依次反映了個體對大地健康的義務的確信。利奧波德認為包括無生命的自然在內的整個大地,都應獲得人類的尊重。
傳統的人類中心主義,無論是傳統的、未經修正的人類中心主義還是修正的人類中心主義都是以人為本的,行為的出發點是以人為中心的。雖然現代的人類中心主義表面看來已經開始重視保護自然環境,但這仍是人類為了自身的生存和長遠發展而做出的選擇。人們的行為目的是為了更好地向自然索取,為了長久地開采,為了人類自身利益。生態中心主義(非人類中心主義)與人類中心主義的不同在于:生態中心主義將人視為與自然平等的存在,或是認為人是自然演化發展的產物,人不能離開自然而生存、發展,是作為自然的一部分而存在,人與自然應該和諧共處,共同發展。非人類中心主義或生態中心主義則尊重自然自身發展,認為自然有其內在價值,這種平等觀念,則超出了傳統的機械論世界觀的狹隘眼界,是人類在人與自然關系上的一種新的認識境界。同時,生態中心主義是一種整體論的或總體主義的方法,它依據對環境的影響判斷人類行為的道德價值。因此,當其他方法力圖把傳統的西方道德規范擴展至關于動物和環境問題時,生態中心主義力圖建立一種新的倫理模式,“土地倫理學”和“深層生態學”是這種傾向的最重要的代表。
生態中心主義者應對的主要問題是如何把環境的利益與人類個體的權益相協調,并通過改變傳統的機械的世界觀、價值觀,從而對人們的經濟行為、消費方式發生影響,從而促成對環境的改善。生態運動和對科學主義的這些反思,使科學技術更注重人的發展,關注人和自然的協調發展,這不僅使科學精神和人文精神得以合一,也使科學倫理、技術道德和科學技術的價值評判受到人類的重視,這一切都對可持續發展觀提供了重要的認識論基礎。
(四) 可持續發展測量的指標體系
在可持續發展理論體系逐步完善的過程中,定量評價的指標體系和評價模型一直有著全球范圍的廣泛關注和探討。如前文所述,隨著對經濟增長觀的反思,研究者很早就發現GDP的增長并不與國家福利的變化密切相關。在1992年的《21世紀議程》里,對傳統的國民經濟核算指標GNP(及GDP)進行了反思,指出了GNP(及GDP)在測算發展的可持續性方面存在明顯缺陷,并提出了發展新的定量衡量一個國家或地區發展的可持續性指標體系的需要;1992年聯合國環境與發展大會后,建立“可持續發展指標體系”被正式提上國際可持續發展研究的議事日程;聯合國可持續發展委員會(UNCSD)也于1995年正式啟動了“可持續發展指標工作計劃(1995—2000)”。迄今為止,比較有代表性的指標體系主要有以下幾種:聯合國開發計劃署(UNDP)在1990年5月于《人類發展報告》中公布的人文發展指數(HDI); 1995年由聯合國可持續發展委員會及聯合國政策協調與可持續發展部(DPCSD)牽頭,聯合國統計局(UNSTAT)、聯合國開發計劃署、聯合國兒童基金會(UNICEF)和亞太經社理事會(ESCAP)參加提出的可持續發展核心指標框架;世界銀行1995年首次向全球公布的“擴展的財富”指標(真實儲蓄率);戴利和柯布(Daly & Cobb)(1989)的“可持續經濟福利指數”(ISEW);柯布等的“真實發展指標”(GPI); 1997年,羅伯特·普瑞斯科特亞倫(Robert·Prescott-Allen)提出的“可持續發展晴雨表”(Barometer of Sustainability)模型;還有生態學角度的生態足跡(Ecological Footprint)模型等。這些指標體系有綜合涵蓋可持續發展涉及的社會、經濟、環境和制度等四維問題的系統性指標體系,也有主要側重于一個方面可持續發展評估的指標體系,有社會發展類指標、經濟發展類指標、生態環境類指標和制度類指標等。
1.基于經濟學理論建立的可持續發展評價指標體系
經濟學理論視角的可持續發展評價指標傾向于用貨幣的形式對自然資源存量或人類活動所造成的生態破壞進行評估測算,使用統一的價值尺度對經濟、社會、資源和環境等要素進行度量。其主要代表有世界銀行的“擴展的財富”指標(即真實儲蓄率)、綠色凈國內生產總值、綠色GDP指標等。
1995年,世界銀行開始監測環境可持續發展的試驗性工作,對傳統的資本概念進行了創造性的擴展,試圖通過測量自然資源(自然資本)、生產資產(人造資本)、人力資源(人力資本和社會資本)等來測量國家的財富和可持續發展能力隨時間的動態變化。“財富”的概念從自然資本和人造資本擴展到包含人力資本和社會資本。人所具有的健康、技術、知識存量可用于投資、提高或獲得穩定的生產率,或者被過度使用或遭受貶值;同樣地,有以法律和秩序、公民組織、個人和社區責任性文化、有效率的市場和政府、容忍和公共信用等形式存在的社會資本。在此基礎上,世界銀行提出了國家財富及其動態變化的衡量工具——真實儲蓄和真實儲蓄率作為國民經濟發展狀況和潛力的指標,真實儲蓄動態地表達了一個國家或地區的可持續發展能力,強調了人類發展的主要方面的聯系和當前的主要特征,提供了一種全面的、動態的評價人類發展的框架。。“擴展的財富”指標體系理論上更加全面、合理,特別是自然資本和人力資本的測算,豐富了傳統意義上財富的概念。
2.基于社會學理論建立的可持續發展評價指標體系
社會學理論視角的可持續發展評價指標體系將社會可持續發展作為研究對象,從可持續發展的角度研究人口增長與控制、社會發展、分配公正、利益均衡等社會問題,追求經濟效率與社會公正取得合理的平衡。在這類指標體系中最具代表性的是聯合國開發計劃署在人類發展報告里提出的“人文發展指標”(HDI)。聯合國開發計劃署1990年開始出版年度《人類發展報告》,并在《人類發展報告》中提出了“人文發展指數”用于測算世界各國的人類發展狀況,人文發展指數是由三項基礎指標組成的綜合指數:(1)出生時的人均預期壽命;(2)教育水平,包括成人識字率(15歲及其以上人口)和綜合入學率;(3)人均GDP。這三項指標加權合成為測算國家的人類發展狀況的綜合指數——“人文發展指數”。
HDI提供了一個簡明多維的比較性評價各國人類發展的方法,已成為對傳統的GDP一維測量方法的重要替代。但是HDI也有些缺陷,首先,HDI中沒考慮到那些可能對國家收入和HDI有貢獻的活動對自然系統的影響,而忽略了與可持續性的聯系。其次,HDI有些過分強調國家的行為和排名,缺乏全球的觀點看待發展問題。另外,HDI將人類健康、教育水平和生活質量這三個目標用算術法計算,忽視了這三個目標的基礎性和不可替代性。針對這些缺陷,Sagar和Najam又進行了批評和修正。
3.基于生態學理論建立的可持續發展評價指標體系
生態學理論的可持續發展評價指標體系從人類對自然資源的利用或者自然界為人類提供生存資料方面提取指標。其主要代表有生態足跡指數、生態系統服務指標、美國國家尺度生態指標、能值分析指標、生態系統健康力指數、自然資本指數等。其中的生態足跡模型是通過測定一定區域維持人類生存與發展的自然資源消費量以及吸納人類產生的廢棄物所需的生物生產性土地(Biologically Productive Area)面積大小,與給定的一定人口的區域生態承載力(Ecological Capacity)進行比較,評估人類對生態系統的影響,測度區域可持續發展狀況的方法。生態足跡模型因為尋求從生態與經濟兩個角度與層面來探討對可持續發展的測度,很快得到學者們的廣泛關注和實證應用,多應用于不同食物消費模式、不同家庭收入與消費支出、國際貿易與生態不平等交換、國際債務、循環經濟、能源消耗、國民緊急發展、交通運輸以及特定產業與行業等九個前沿領域。
除了以上三類指標體系外,還有一類是以系統論為指導的指標體系,其將自然、經濟、社會看作一個復雜巨系統,運用系統學理論和方法全面、系統地反映三者整體的可持續發展。其主要代表是聯合國可持續發展委員會(UNCSD)“可持續發展指標體系”(CSD Work Program on Indicators of Sustainable Development)(1995—2000)、經合組織(OECD)與聯合國環境規劃署聯合提出的“壓力—狀態—響應”(PSR)概念模型、世界保護同盟(IUCN)和國際開發研究中心(IDRC)聯合提出的“可持續性晴雨表”(Barometer of Sustainability)評估指標。
通過這些可持續發展指標,人們不僅可以描述和反映某一時期社會各方面可持續發展的水平和狀況,還可以評價和監測某一時期內各方面可持續發展的趨勢和速度,并且綜合衡量各領域整體可持續發展的協調程度。可持續發展評估指標提供給決策者了解和認識可持續發展進程的有效信息工具,而且為可持續發展政策的制定提供了重要的參考,使可持續發展理論具有了可操作性,為可持續發展觀落實到實踐提供了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