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股份合作制的研究概況

新生事物的出現總會伴隨著爭論，股份合作制也不例外。劉國光、厲以寧、馬洪、劉詩白、董輔礽、黃少安、洪遠朋、張曉山、傅晨等經濟學家都參與其中，《中國社會科學》《經濟研究》等學術刊物發表了一些這方面的文章。

我國理論界對股份制、股份合作制的研究集中在20世紀80年代到90年代。在20世紀90年代初期，股份合作制在不斷推進中，關于其本質是合作制還是股份制、公有還是私有等方面有很多爭論，算是一次小熱潮；在中共十五大肯定“股份合作制”之后再次形成一次大熱潮。21世紀以來，關于農村合作社、農產品行業協會等新型農村合作組織研究受到較多關注，相對而言，股份合作制度的研究“偏安一隅”，用傅晨的話說就是研究成果“寥若晨星”。華中師范大學徐勇也說：“近些年，學術界對集體經濟的研究進展不大。”

劉志庚博士（2000）梳理了股份合作制的理論研究后認為：“綜觀已有的研究成果，理論界對于股份合作制的研究經歷了一個由宏觀到微觀、由簡單到深入的過程。”20世紀80年代，農業經濟學界從所有制的角度進行探討，爭論股份合作制度姓“資”姓“社”問題。20世紀90年代之后，理論界研究股份合作企業制度、產權結構、發展方向等問題，在1997年之后很多學者認為股份合作制是公有制的一種實現形式。但是“對中國股份合作制的研究在學術界還缺乏系統的、深層次的、全方位的理論總結，對股份合作制度的發展和完善也缺乏令人信服的合理制度安排”。

一 關于股份合作制概念的學術爭論

股份合作制企業是中國改革開放之后創造的新生事物。股份合作企業的定義很多，其根本特點是股份制與合作制相結合，其理論構想是兼容兩種制度的優勢。學術界對股份合作制概念認識不一致，主要有四種觀點：

第一種是勞動聯合為主論。陳和鈞（1993）、曉亮（1994）認為，股份合作制的本質是合作制，股份合作制改革就是用合作制的原則去改造傳統的城鄉集體經濟，恢復合作經濟的本來面目。之后，劉國光是這種認識的“首席代表”，他于1997年9月22日在《經濟日報》撰文《股份合作制是公有制的一種實現形式》提出：“股份合作制主要是本企業勞動者的合作組織，它吸收了股份制的因素，包括了資本的聯合，因此，它主要是本企業職工勞動的聯合，加上本企業職工資本的聯合而形成的。這是極其重要的。符合這一條才能稱其為股份合作制。在股份合作制企業，所有職工都認購一定數量的股份；而且股份大體相近，不能相差太多；職工都具有雙重身份，既是勞動者，又是股東，這樣，勞動合作與資本合作就有機地結合在一起了。”他同時指出：“這里所說的股份合作制的特定含義，當然也不是絕對的，比如有的企業職工愿意讓企業經理、廠長拿較多的股份，這是與其責任相聯系的，是應當允許的；但是如果達到個人控股當 ‘大頭’的地步，那就要改變企業股份合作制的性質了。”

第二種是合作制與股份制相結合論。劉海藩認為：“股份合作制是體現企業職工勞動聯合與資本聯合相結合、按勞分配與按資分配相結合的生產關系，作為所有制形式，應當是典型的集體經濟，是公有制關系。”寶貢敏認為：“股份合作制兼有合作制和股份制的特點，是合作制和股份制的折中，合作制強調人權，強調公平，不否定股份；股份制強調資本權，強調效率，不否定公平。現實的合作制多數用股份的形式管理資本，但以一人一票為決策基本原則；現實的股份化企業多數有非基本產權，要受各種法律的嚴格制約，但它們以資本權在制度設計上力圖兼有股份制和合作制的優點。作為特殊的合作制，它要在一定程度上抑制兩極分化，強化公平；作為特殊的股份制，它要在一定程度上保留資本權中心特性，強化效率、強化發展。”毛作權、呂秀卿認為：“股份合作制企業是指兩個以上單位或勞動者以入股方式集體占有生產資料，實行勞動聯合，民主管理，采取按勞分配同按股分紅相結合的集體所有制法人組織。”鄭子耿、陳惠雄認為：“股份合作經濟是把股份制與合作制的‘資合性’與 ‘人合性’有機地結合起來，通過勞動者入股集資的途徑而建成的一種產權明晰、責任明確、風險配置合理的新型經濟組織。”蓋建玲、李德偉認為：“股份合作制是以資金、實物、技術、勞動等作為股份，自愿組織起來從事生產經營活動，實行民主管理，實行按勞分配與按資分配相結合，有公共積累，能獨立承擔法律及民事責任的經濟組織。”王天義等認為：“股份合作制是由勞動者全員入股自愿組織起來，從事生產經營或服務活動，實行民主決策和管理，按資分配和按勞分紅相結合，利益共享，風險共擔，獨立核算，自主經營，自負盈虧，并以企業財產獨立承擔民事責任的一種新的企業制度形式。”

第三種是含義難定論。有些學者認為：股份合作制概念是不科學的。例如，曉亮認為：“因為它內涵不明確，可以做各種各樣的理解。例如有人把它解釋為股份制和合作制的結合，而事實上二者是很難結合的；有人把它理解為股份制的一種類型，而這樣的理解是錯誤的。我是把它理解為本質上的合作制，要把股份合作制落腳到合作制上。而作這樣的理解，股份合作制的 ‘股份’二字又顯得多余。現實中，由于它的含義不明確，結果成了一個筐，什么都往里面裝。現在稱為股份合作制企業的，有吸收少量職工股的私營企業，有合伙企業，有有限責任公司，當然還有真正的合作制企業。”張曉山、苑鵬等認為：“對于農村各種類型的股份合作企業，很難簡單、籠統地用一句話來概括它們的共同制度特征，并對其進行定性。”

第四種是獨特制度論。韓俊、張慶忠（1993）認為，股份合作制既不是股份制，也不是合作制，而是一種介于傳統的集體經濟、經典的合作經濟和現代股份制經濟之間的一種非常獨特的經濟組織形式。嚴聞廣（1994）認為，股份合作制吸取股份制與合作制的各自優點，進行嫁接，形成了一種新型的經濟組織形式，是一種富有創新意義的現代企業制度。

傅晨（2003）認為：一般來說，社區型股份合作制是以農民原社區型集體經濟組織（行政村或自然村）為單位，在不改變生產資料集體所有制的前提下，把社區內集體經濟的部分或全部財產，以折股量化的形式分到每個成員頭上，集體財產依然保持集體統一經營，但參照股份制和合作制建立組織治理結構，成立股東代表大會和董事會，一人一票參與民主管理，按股分紅。

黃少安（1996）提出：對股份合作制，迄今為止，缺乏一個相對統一而明確的定義。現實中有這么一種經濟組織形式，它不是股份制，也不是合作制，人們稱之為“股份合作制”。但是，從理論上嚴格定義“股份合作制”，確實不是容易的事情，加上現實中的股份合作制有很多具體形式，相互之間有差異，更給理論定義的準確性增加了難度。因此，追求理論定義的高度準確也許是不現實的，我們只能給予一個一般的、大概的定義：“股份合作制是一種兼有資本合股和勞動聯合的經營組織形式。”

黃少安將股份合作組織分成三種類型：第一種是股份合作制企業，即不同投資主體（兩個以上）之間以資金、技術、勞動等合股，組成以盈利為目的、實行統一管理的企業。第二種是股份合作社。又分成兩類：一類是區域性的股份合作社，一般以現有的村或村民小組為空間區域，在原有集體經濟基礎上引入股份制的機制，將原有集體財產折成集體股，另外吸收農民其他財產，如實物、現金、技術、勞動力，構成個人股。這樣，就組成了以特定區域為空間邊界的，既有企業性、又具有社區性的股份合作社。這種類型就是本書研究的社區型股份合作公司。另一類是專業性或行業性的股份合作社。第三種是非正式、不穩定的股份合作合伙組織。

黃祖輝、傅夏仙（2002）認為，農村社區性質的股份合作制這一類型把社區內集體經濟全部予以股份化，成立實業股份有限公司，社員和職工成為公司的股東，實行按勞分配和按股分紅相結合的分配制度，使合作制和股份制融為一體，形成一種社區型的股份合作制。

李大勝認為：社區型股份合作制，是以全社區范圍的集體財產為對象，農村基層政權參與和組織，形成全社區的股份合作經濟組織，由其負責將社區集體資產折股，還實際所有權于社區村民，并通過股份占有形式集聚村民生產要素，變社區村民個人資產為社區集體占有來發展社區合作經濟。

對于企業型股份合作制，李大勝認為：“企業型股份合作制，是以企業組織形式創新為著眼點，以企業資產為對象實施的股份合作，它具體包括了原有集體資產折股、擴股而形成的股份合作企業，也包括集體、農民和各種經濟成份通過聯合，以股份的形式集聚生產要素新辦的股份合作企業。”

二 政府文件法規的界定

股份合作制在1985年的中央一號文件中被稱為“股份式合作”，有的地方稱之為“合作股份制”，廣東省農委曾建議統稱“股份經濟”。

1987年11月7日，溫州市人民政府《關于農村股份合作企業若干問題的暫行規定》第一條規定：“股份合作企業是指兩個以上勞動者，按照協議，各自以資金、實物、技術等自愿組織、聯合經營，并有固定生產經營場所及設施，能獨立承擔民事責任，經依法批準成立的經濟組織。”

深圳市人大在立法時給出了股份合作公司的定義，但適用于原特區內。1994年深圳市出臺的《深圳經濟特區股份合作公司條例》第二條規定：“本條例所稱股份合作公司是指依照本條例設立的，注冊資本由社區集體所有財產折成等額股份并可募集部分股份構成的，股東按照章程規定享受權利和承擔義務，公司以全部資產對公司債務承擔責任的企業法人。”1997年修正的《深圳經濟特區股份合作公司條例》第二條規定：“本條例所稱股份合作公司是指依照本條例設立的，注冊資本由社區集體所有財產折成等額股份并可募集部分股份構成的，股東按照章程規定享受權利和承擔義務，公司以其全部資產對公司債務承擔責任的企業法人。但集體所有的土地不能直接用以抵償債務。”第三條規定：本條例適用于由社區集體經濟組織改組設立的股份合作公司。前款所稱社區集體經濟組織是指以行政村或者村民小組（自然村，下同）為基礎組成的合作經濟組織。2010年12月24日第二次修正的《深圳經濟特區股份合作公司條例》第二條規定：本條例所稱股份合作公司是指依照本條例設立的，注冊資本由社區集體所有財產折成等額股份并可募集部分股份構成的，股東按照章程規定享受權利和承擔義務，公司以其全部資產對公司債務承擔責任的企業法人。但集體所有的土地不能直接用以抵償債務。第三條規定：本條例適用于福田區、羅湖區、南山區、鹽田區內由社區集體經濟組織改組設立的股份合作公司。前款所稱社區集體經濟組織是指以行政村或者村民小組（自然村，下同）為基礎組成的合作經濟組織。

根據《深圳市股份合作公司年終分紅個人所得稅征收管理暫行辦法》（1997年）第二條的規定：股份合作公司“是指深圳實施農村城市化過程中，由原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改造而成的股份合作公司。其中，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是指以行政村或自然村為基礎形成的合作經濟組織”。

除了社區股份合作公司的正式稱呼外，人們往往習慣地稱之為股份公司、社區集體經濟，還有的稱之為社區經濟。比如，深圳市羅湖區人民政府辦公室《關于印發深圳市羅湖區扶持股份合作公司專項資金管理辦法的通知》（羅府辦〔2015〕 2號，2015年1月9日印發）第四條規定：本辦法適用范圍為羅湖區行政區域內由社區集體經濟組織改組設立的股份合作公司。再如，2010年由龍崗區發展和改革局、綜合開發研究院完成的《大力發展社區經濟，促進龍崗現代城市社區建設對策研究報告》是針對社區經濟進行研究的，其研究對象是社區股份合作公司。該研究報告中的“社區經濟”概念是指社區集體企業和社區原居民個人從事的各類經濟活動的總稱。龍崗的社區經濟主體主要是城市化進程中，由村（居）委會、村（居）民小組兩級集體經濟組織改制組建的股份合作公司，以及由這兩級股份合作公司出資設立和投資控股的有限責任公司。

三 關于股份合作制的所有制性質

鄒東濤曾說：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改革之難，難于所有制。所有制改革是我國經濟體制改革的“珠穆朗瑪峰”和“馬里亞納海溝”，即改革高不過所有制改革，也深不過所有制改革。社會主義所有制改革是我國經濟體制改革最為核心的部分，無疑是我國“破”計劃經濟體制、“立”市場經濟體制最大的難點之一。厲以寧曾指出：“中國經濟改革的失敗，可能是由于價格改革的失敗；而中國經濟改革的成功，則必須取決于所有制改革的成功。”因為所有制是重大經濟問題的同時，又是一個諱莫如深的意識形態問題。所有制概念最早由圣西門提出。后來，馬克思、恩格斯把它作為一個基本范疇來使用。在《共產黨宣言》中，他們重點分析了資產階級所有制，并且明確指出：共產黨人“特別強調所有制問題，把它作為運動的基本問題”。

受到被歪曲或者誤讀的馬克思經濟學的影響，學術界往往在研究企業制度時首先看所有制的屬性，首先要到馬克思、恩格斯等經典作家的作品中尋找“理論依據”，這是中國經濟學界的早期“特色”之一，比如不少論著提到馬克思關于重建個人所有制的論述：“從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產生的資本主義占有方式，從而資本主義的私有制，是對個人的、以自己勞動為基礎的私有制的第一個否定。但資本主義生產由于自然過程的必然性，造成了對自身的否定。這是否定的否定。這種否定不是重新建立私有制，而是在資本主義時代的成就的基礎上，也就是說，在協作和對土地及靠勞動本身生產的生產資料的共同占有的基礎上，重新建立個人所有制。”重建個人所有制的過程是“事實上已經以社會生產為基礎的資本主義所有制轉化為公有制”的過程。其實，馬克思所說的重建個人所有制是“回到人對物的自覺支配狀態”，這一點已有學者研究論證清楚，本書不再論述。

21世紀以來，上述做法逐漸開始淡化，但仍然沒有消失，在很多論文著作調研報告中還被經常提起。其實，一種理論是否正確，關鍵要看它是否能夠有力地解釋現實、服務現實，不能因為古代先賢、經典作家或者政治人物贊同就盲目信服，也不能因他們反對而放棄，這才是應有的學術態度。在股份合作制度的討論中，首先遇到的是所有制屬性，主流觀點認為股份合作制是“我國農村新型公有制形式”，論據在馬克思著作和中央文件中可以找到，不擬重復。

簡單地說，關于股份合作制的所有制性質，學術界主要有四種觀點：（1）股份合作經濟本質上是私有經濟。因為股份合作企業承認和保留個人財產權，股東大多數是私人，且不少企業采用了雇工的方式。（2）股份合作經濟是介于集體所有制和私有制經濟之間的半社會主義性質的經濟。（3）股份合作經濟是社會主義經濟，是集體化程度相對低一些的勞動群眾集體所有制經濟。（4）股份合作制不是一種所有制。

詳細地探討，根據學者概括，學術界對股份合作制的性質存在較大的意見分歧，歸納起來大致有以下八種觀點：第一種觀點認為，股份合作制是私有制的一種形式。第二種觀點認為，股份合作制屬于社會主義公有制，“是一種具有公有制性質的新型所有制形式”。1990年農業部發布的《農民股份合作企業暫行規定》明確農民股份合作企業是勞動農民的合作經濟，是社會主義勞動群眾集體所有制經濟，是鄉鎮企業的重要組成部分和農村經濟的重要力量。第三種觀點認為，股份合作制是共有制而非私有制，因為公有制的產權是模糊的，而“股份合作制企業明確了私人股權的存在，并以私人股權為基礎”。第四種觀點認為，股份合作制是一種廣義的股份制，即泛股制。第五種觀點認為，對股份合作制的性質要作具體分析，可以將股份合作企業分為五類：（1）含有部分合作因素的私人股份企業；（2）含有部分私人股份因素的社會主義合作企業；（3）股份合作企業（以股份因素為主，如約占60%）;（4）合作股份企業（以合作因素為主，如約占60%）;（5）典型形態的合作股份企業（合作、股份因素并重，各約占50%）。第六種觀點認為，股份合作制在我國只能是半社會主義。“這種職工持股的股份合作制不是馬克思主義所說的社會主義公有制，充其量只能說具有半社會主義性質，不是我們改革的方向。職工持股的股份合作制在我國整個國民經濟中，將只能始終處于局部的、補充的地位，不能取代國有制和集體所有制而成為國民經濟的主體。”第七種觀點認為，股份合作制是社會主義制度下的重建勞動者個人所有制。第八種觀點認為，股份合作制是公有制的一種實現形式，持這種觀點的人在黨的十五大之后逐漸多了起來。還有學者認為，股份合作制是一種混合經濟，不能把股份合作制的性質絕對化。應該取決于股份持有情況。如果股份集中到少數人手中，就是典型的私有性質。

洪遠朋等（1998）認為：股份合作經濟是公有制的有效組織形式。鄒東濤、歐陽日輝（2008）認為，股份合作制是一種財產組織形式或企業組織形式，資本主義可以用，社會主義也可以用。所有制和所有制的實現形式沒有固定的、必然的關系。所有制表明財產歸誰所有，所有制的實現形式表明企業組織形式和經營方式。不同的所有制可以采取同一企業組織形式，同一種所有制可以采取不一樣的實現形式、不同的企業制度。

黃少安（1996）認為：“股份合作制本身不是一種所有制，因此，沒有獨立的所有制性質。”股份合作制是“所有制的實現形式”。不少人將股份合作制作為公有制的實現形式，這與中共十五大報告的精神保持了一致，同時也能夠在現實中得到驗證。

四 關于股份合作制度的進步與局限

蔣克興于1992年7月提出股份合作制是股份制的“合理內核”和合作制的“基本內核”的有機結合的觀點，為農業部1992第24號文件所采納，用以指導全國鄉鎮企業股份合作制的推廣和完善工作，為發展我國股份合作經濟作出突出貢獻。

學者認為，股份制與合作制的本質區別在于：股份制是以資本為本位，合作制是以勞動為本位。從質的規定性來看，股份制與合作制是兩種截然不同的企業制度，盡管兩者會吸取對方的優勢，但不可能在一種制度內同時包容兩種制度的精華，只能部分地相互滲透。厲以寧（1994）主編的《鄉鎮企業股份制——組建與運行》一書認為，股份制與合作制是兩種企業制度，遵循不同的原則，是不能結合的。王玨認為：“股份合作制雖然吸收了股份制的優點和合作制的長處，但同時也帶來了先天的企業制度的內部矛盾，從而形成了股份合作制的內在制度缺陷。”在他看來，合作制企業實行全體職工“一人一票”的決策方式，充分體現了人格平等的原則；股份制實行“一股一票”的原則，充分體現了股權平等的原則。這兩種決策方式構成了股份合作制的內在矛盾。在股份制企業中，股權的設置具有流動性和開放性，股票可以轉讓、繼承或者以其他方式流通，股東不能退股；在合作制企業中，股權的設置具有靜止性和封閉性，股份合作公司要想兼容兩種股權設置方式，難度極大。另外，股份制與合作制在產權關系和監督機制上也存在著矛盾，使機制的設置較為困難。封閉性造成的一個問題是“圍城效應”——外面有期望的進不去，里面有異想的出不來。

一般而言，股份合作制是在一個特定的村或者居民小組范圍內存在的集體企業組織形式。主要特征包括：（1）將集體資產的凈值和土地折價入股，以社區農村戶籍的農民為配股對象，按設定的股權比例進行分紅；（2）股權“生不增，死不減”，允許股權在社區范圍內流轉、繼承、贈送、抵押。

為了解決原有集體企業“小國營”和產權“灰色和私有化”問題，采用股份合作制度是一種進步。與其將鄉村集體企業全部賣掉、分掉或者簡單地實行承包，不如吸收具有“個人所有、集體占有”特點的股份合作，產權關系相對清晰，實現了模糊的集體所有到按股共有的轉變。

股份合作制度在產權制度上初步建立了一種股東所有者的權利與所承擔風險相對稱的機制，在企業內部造就了一個穩定的、承擔有限責任、人格化的產權主體層，這比起鄉鎮集體企業的完全非人格化產權邁出了一大步。這種產權安排也在企業內部初步建立了控制決策權、監督權、生產經營權這種由上至下、決策層次清晰、相互關聯、相互制約的企業制度結構的基本框架。

但是，這種企業制度的產權依舊是模糊的，因為它有相當的集體股；它的產權是殘缺的，因為其剩余索取權和剩余控制權不對稱。以下兩點是近些年來發現的問題：（1）股權固化之后，由于婚喪嫁娶，各村人口發生變化，分紅數量急劇分化；（2）在保障農民土地權益上仍然有很多不足，甚至在相當程度上損害了農民的土地收益權。“生不增、死不減”的做法容易造成死人領分紅，活人沒錢分。

五 關于深圳社區型股份合作公司的研究

與股份合作制整體研究的多年靜寂相比，關于深圳社區型股份合作公司的文章年年都有，主要是這些“公司”給經濟社會發展帶來了不少問題，受到政府和當地學者的重視。這方面的研究可以劃分為三個階段：

第一階段是在20世紀80年代末期和90年代，深圳不少鄉鎮、縣區主政者著書立說，對萬豐村的股份合作制、橫崗鎮的股份合作制改革進行了現身“說法”、解讀或者宣傳，進行了理論探討。比如時任龍崗區委書記劉志庚在其博士論文基礎上形成的專著《中國股份合作制度研究》，劉志庚主編的《龍崗區鎮經濟研究》（上、下），華南農業大學李大勝和劉業華主編的《深圳農村股份合作制研究》，橫崗鎮領導周錦庭、吳以環和霍云鵬合著的《農村股份合作經濟的規范與運作——深圳市橫崗鎮的探索》，萬豐村黨支部書記潘強恩的若干文章。這期間，政府部門進行了不少的調查研究，還與華南農業大學進行了課題研究，李大勝和劉業華主編《深圳農村股份合作制研究》就是以實際調查為基礎寫成的。李大勝是多年來對“橫崗模式”的產生和不斷完善過程進行跟蹤研究的學者，還有一些北京的中國農業大學、浙江等地學者在研究中探討了深圳市的農村股份合作制企業，尤其是關于“橫崗模式”的文字不少。

第二個階段，是21世紀初期，面對快速、強制性城市化后出現的各類問題，華南農業大學、華南理工大學、深圳大學、綜合開發研究院、深圳職業技術學院等單位的專家學者受政府部門委托開展了一些調研，形成了不少政策咨詢報告。這時期的專門論著有《龍崗農村股份合作制發展模式研究》，相關論著有《建設無農村的城市社會》《理論與實踐——農村城市化若干問題研究》。福田區為紀念城市化10周年，召開了理論研討會，編輯出版了由劉健主編的《城市化與股份合作經濟發展研討會文集：福田區紀念農村城市化十周年》，陳亞凱出版了報告文學《歷史的跨越：紀念深圳市福田區農村城市化十周年報告文學集》。

值得關注的是，這一時期的論著中最有學術價值的當屬華南農業大學傅晨博士的《農村社區型股份合作制研究》。這一階段還有一些有價值的論文發表，如羅必良等人的《社區型股份合作制：改革面臨創新——基于“龍崗模式”的理論與實證研究》。有關探索龍崗區股份合作制的文章在《人民日報》（華南新聞）刊登，在全國產生了較大的反響。北京、上海、河南、浙江、廣西等省市的股份合作制改革試點單位，廣東省內的廣州、佛山、揭陽、東莞、惠州等市相關部門都組團到深圳市龍崗區考察學習社區股份合作制經驗。

深圳進入土地緊約束之后，政府更加重視土地利用，自然會想到研究占用建設用地半壁江山的社區型股份合作公司。調研就前后持續了十年之久，中共深圳市委政策研究室（市改革辦）先后于2004年、2006年和2009年將其列為市委市政府重大調研課題，開展了專題調研。

2014年12月23日，深圳研究股份合作公司的專業平臺——“一號平臺”正式上線，并在平臺上發布了“深圳原住民研究報告”系列報告，展現了深圳原住民股份公司的現狀、存在問題以及相關應對之策。發布的報告稱，深圳38萬“原住民”和853家股份合作公司財富市值超過1.5萬億。“一號平臺”已順利與全市200余家股份合作公司建立深度合作關系，并計劃在2015年底前實現853家股份公司服務全覆蓋，最終將原住民區域內資金流、土地流、資源流、商流、物流、信息流、人流、文化流，整合成一張網，實現資源、資金、資產價值最大化。

查振祥長期關注和研究深圳社區型股份合作公司的發展，在20世紀90年代就撰寫過橫崗鎮股份合作制的文章。查振祥（2010）認為：“社區股份公司來源于歷史上的人民公社制度。人民公社制度給今天的社區性股份合作公司制度留下三個遺產：集體資產、平均分配、共同決策。社區性股份合作體制沿襲了公有制經濟中的‘一大二公’的本質內容，在產權制度上是不完全的，屬于 ‘產權殘缺’的制度類型。它在形式上主要表現為占有權、使用權、收益權和轉讓權的不統一，以及財產權利和義務不統一。深圳農村地區股份合作公司集體股虛置、合作股固化。集體股產權事實上存在著長期缺位的風險，合作股權分散，一人一股，在公司重大問題的決策上一人一票、人權平等，在股份合作公司中沒有人持大股，導致一方面誰都無法依法、依規、依制度控制和管理公司的改革及發展；另一方面原村民合作股股東大都不關心、不參與為企業賺錢，而只關心、只要求一年比一年多分紅，使得公司董事會和經營班子迫于選票的壓力而不得不為之，最終總有越來越多的公司難以為繼。”“股份合作組織雖然繼承了人民公社制度，但與人民公社制度有一個最大的不同，就是由按勞分配變成按資分配。股份是資本，不是勞動。股份分紅是資本收益，不是勞動所得。”

鄭文勝（1999）運用西方企業組織結構理論，研究了深圳經濟特區內的68家股份合作公司的組織結構變遷過程，提出了三個方面的創新方案及設想：（1）在產權結構方面，“向引進人員募集股份，組成公司（股東）代表大會；劃定公司 ‘干股’（或管理人員持股），根據管理人員的職位、貢獻、公司工齡等進行分配，并選舉代表，進入公司董事會，改組董事會結構”。（2）在分支機構方面，“通過評估分支機構的資產，引進新股東，組成有限公司，將之改造成公司的緊密層企業，為公司實行企業集團戰略做好組織準備”。（3）“剝離社區責任，落實政企分開”。

中共深圳市南山區委黨校課題組（2004）認為，“從產權改革入手，對南山區農城化股份合作公司進行二次改制，將其改造成規范的股份有限公司或有限責任公司，這應該是一條解決農城化股份合作公司現存問題的治本從而治標的思路”。蘇東斌、鐘若愚（2010）認為：社區股份合作經濟的產生源于快速城市化進程中對原有土地集體所有制下的個體承包模式的沖擊和突破。在珠三角地區、江蘇的蘇南地區、山東和浙江省部分農村地區以及北京等大中城市郊區，迅速的農村城市化過程將集體所有的土地大部分轉為工業用地，土地集體所有制下的個體承包模式的體制尚未形成，大部分集體土地就被政府征收。集體經濟組織用政府支付的補償金，在政府給集體保留的少量土地上建立了大量物業，最初是通過物業出租獲得經濟收入，從而對失去土地的原村民進行經濟補償。集體農業經濟轉變為一種特殊的集體物業經濟，物業收入成為原村民新的生活來源。集體物業經濟收入的取得不需要通過按“勞”分配形式而是按照“村籍”進行分配。社區股份合作制由此產生。

六 共識、爭議與空間

形成的共識有：第一，社區股份合作公司在深圳市工業化、城市化進程中發揮了重要作用，歷史功績不容否定。第二，社區型股份合作公司具有封閉性，封閉性決定了引進人才、資本的難度很大。第三，社區型股份合作公司是政企合一的混合體，是一種“四不像”的組織，承擔了諸多社會管理、公共服務職能。第四，社區型股份合作公司本質上不屬于現代企業。第五，社區型股份合作公司具有福利性，股權“天賦”，股東是不勞而獲，不關心經營活動的。第六，集體股盡管數量不少，也有集體資產管理委員會作為股東，但大多形同虛設，很少在股份合作公司經營決策中發揮作用。第七，股份合作公司經營班子素質與市場經濟要求不相適應，查振祥甚至認為“社區股份公司管理層素質提升是發展的關鍵所在”。第八，目前股份合作公司存在的主要問題有：土地確權難、集體股虛置、股權流通難、規范管理難。

存在的爭議有：第一，是維持股份合作的企業制度，并且促進其不斷增加收入，還是走向現代企業制度——股份制或者私有化，由市場決定其生死存亡。第二，社區型股份合作公司的土地、廠房等物業是全面確權還是部分確權，怎么確權？第三，社區型股份合作公司要不要政府監管？第四，當前深圳市的股份合作公司還有沒有合作？第五，當年股份合作公司的股份是無償還是有償？第六，集體股要不要取消？第七，集體股要不要參與投票？第八，股份合作制是不是一種非變不可的過渡形式？

需要重點考察的問題有：第一，深圳市的社區型股份合作公司對于快速、強制性的城市化地區有沒有參考價值？可以參考哪些方面？第二，被動城市化的農民怎樣融入城市，實現化地又化人？第三，深圳市政府應該怎樣解決社區型股份合作公司實際占用的大量土地問題？第四，接下來政府在股份合作公司發展中做什么？第五，社區型股份合作公司自身應該如何改革？

筆者認為，對于深圳這種股份合作公司需要在定義上重新修改，如果按照深圳經濟特區股份合作公司條例的界定，是不夠全面的。因為現實中的股份合作公司是社區型的，而且掌握了大量的土地資源。筆者認為：社區型股份合作公司是以社區某一時點的農村戶籍人口為天賦股東，擁有一定數量的土地產權或“潛產權”，由原黨政組織領導村民在原來集體經濟基礎上組建的經濟、政治、管理合一的多功能混合組織，典型特征是社區型混合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