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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節 缺失狀態的歸因分析

非人類敘事在20年里零星出現未成大勢而僅僅以匿名的方式存在,原因是多方面的。

首先,這種弱勢生存狀態源于支撐歷史語境的強勢話語的影響。20世紀的后20年,在整個20世紀中是頗有意味的。文學的外部環境從未給予過“非人類”話題置身于社會注視中的機會。經濟日報出版社出版的《目擊:二十年中國事件記》俞卓立、張益輝:《目擊:二十年中國事件記》,經濟日報出版社1998年版。,把1978—1998年20年的社會注視熱點敘述為如下序列:沖破禁區(1978);八字方針(1979);主席辭職(1980);總結歷史(1981);中國特色(1982);嚴打口號(1983);體制改革(1984);裁軍百萬(1985);風云人物(1986);多災之年(1987);龍年不祥(1988);“政治風波”(1989);小康水平(1990);血濃于水(1991);著名南巡(1992);市場經濟(1993);復關未成(1994);陳王大案(1995);“中國說不”(1996);香港回歸(1997);歷史回眸(1998)。盡管,其中未必所有的概況都凝練得恰到好處,但大致上可以勾勒出一幅20年的中國社會經濟生活地形圖。而在具體詳細的目錄中,除了傷痕文學因參與了特定歷史進程,或者說以文學的形式見證并敘述了這一進程而得以進入“目擊”的文學事件之外,只有《男人的一半是女人》《亮出你的舌苔或空空蕩蕩》以及《廢都》等極少數作品因文學之外的因素曾引起非文學的爭議而被當時的社會所關注。“弱勢生存”原本就是與強勢話語相比較而言的,在這種外部環境的影響下,與非人類有關的話題在相當長的時間內,未能進入社會經濟政治生活之中,進而在作為主流地位的強勢話語中獲得一席之地。

而在文學領域,同樣選取1978—1998年作為“20年”時間段起止的《新時期文壇風云錄:1978—1998》,楊志今、劉新風: 《新時期文壇風云錄: 1978—1998》,吉林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在列舉這一時段文壇重要事件時,選取如下的歷史關節點以組成序列:文藝界的撥亂反正;傷痕文學;胡耀邦與第四次文代會的召開;兩個座談會的回眸;“青春詩會”18年;崛起的詩群;胡風丁玲平反始末;“科學熱”與直面現實的報告文學;關于《苦戀》;人道主義和異化問題大討論;《WM(我們)》風波;改革文學;關于文學主體性的論爭;“文化熱”與尋根文學;西方現代主義思潮在中國;“舌苔”事件;關于“重寫文學史”的爭論;“稀粥事件”;風靡一時的紀實性報告文學;風頭強勁的新寫實小說;陜軍東征;人文精神大討論;“現實主義沖擊波”的論爭。

無論來自非文學領域的總結,還是文學界的回溯,都未提及非人類的有關話題。或許環保問題的出現,只是在“全球化”視野開啟后才提上日程的,在提出生態環境保護之前與之時,與非人類相關的文本,一直在這些轟轟隆隆的大事件的間隙悄悄地生存著。

其次,創作者主體意識缺乏,缺少自覺進行創作的意識或者無暇顧及。20年里,主流寫作繼承了五四以來“人”的文學的視野,從傷痕、反思、改革,到先鋒、尋根、新寫實,再到1990年以來的個人化寫作對欲望和身體的關注,一直在這一視閾內。與對“人的文學”寫作關注的熱烈和持久相比,關注非人類的具有生態倫理精神的寫作要寥落得多。本書在對于原始材料的整理過程中,參照新時期的《全國報刊索引·哲社版》《全國報刊索引》(哲社版)(1980—2000年),上海圖書館編輯。和具體文本的實際情況,依據與生態這一話題的相關程度及其思想和藝術水平等方面的指標,初選1119篇。在被選中的文本中,全部參與的寫作者共899人,其中寫作5篇以上的作者有5人,占總參與人數的0.55%;寫作4—5篇有12人,占1.33%;寫作2—3篇的108人,占12%,只寫過一篇的作者774人,占總數的86.1%。從以上數據可以看出,與其他題材的寫作相比,生態寫作,或具有一定生態意識的寫作,缺少相對穩定的創作群體。創作數超過5篇的僅為5人,絕大部分的寫作者只是偶一涉足(寫作1—3篇者約占總參與人數的98%),在缺乏一種理論乃至倫理觀念有效指引的情況下,創作主體理性意識缺乏,因而更容易為某一時段的共名所同化。

對于涉及生態思考的寫作者而言,即使是較為自覺的寫作者,如郭雪波、張煒、沈石溪等亦是各自有一套寫作的話語習慣,各自有自身的起點走向和關鍵詞,各自為營。在張煒那里,與“非人類”有關的寫作只是其眾多題材領域的組成部分之一,《三想》《問母親》《夢中苦辯》《懷念黑潭中的黑魚》張煒:《三想》,《小說家》1988年第4期;張煒:《問母親》,《青年文學》1989年第1期;張煒:《夢中苦辯》,《文匯月刊》1987年第10期;張煒:《懷念黑潭中的黑魚》,《上海文學》1995年第7期。等文本的基本立足點是譴責人類的貪婪、自私和自以為是,呼喚“融入野地”,以實現人性的凈化和世界的良性運轉,讓人“成了另一種人”[法]阿爾貝特·史懷澤: 《敬畏生命》,陳澤環譯,上海社會科學出版社1992年版,第8頁。;作為環境文學重要作家的郭雪波的寫作,似乎更接近“環保”的本義,“生于內蒙古庫倫旗的郭雪波,生命中流淌著堅韌、勇敢、豪爽的北方人的激情和熱血。他的作品大都圍繞人與自然、人與環境的主題來寫,從各個角度再現了內蒙古東部科爾沁沙地艱苦、復雜、驚險的生存環境,謳歌了生命的堅韌、頑強和不屈不撓”舒晉瑜:《郭雪波:為了哭泣的草原》,http://grzy.ayinfo.ha.cn/love2000/html/art/txt/4.htm。。沈石溪則是以兒童文學創作為起點,“以動物世界的各種復雜矛盾斗爭和豐富的思想感情來折射人類社會”施榮華: 《新時期動物小說的嬗變》,《云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8年12月。。與新時期文壇30年間旗幡招展呼朋引伴的潮流化創作相比,此類寫作者基本上是孤軍奮戰、散兵游勇式的寫作,很容易被湮沒在各種流派的熙熙攘攘之間。

在既有的具有生態倫理立場的寫作中,即便是同一個作家,不同時期作品中的生態意識亦不穩定。郭雪波既有《母狼》這樣的敬畏生命之作,也有《白狗》中把狗的被殺僅僅敘述為狗類對人類的盡忠的相反觀點。刊發于《十月》1993年第1期上《白狗》結尾的敘述落腳點是:飼養在老家的曾經無限忠誠的白狗終于被貪婪的人偷殺,以這樣的方式解決了弟弟既想要賣錢,又因“我”的兒子和爸爸對狗的感情而不得不抵制欲望的倫理困境。而“我”在狗死之后的行動是,“囑咐爸爸不要告訴兒子”,而后在內心嘆息,“我還能帶他回去嗎?老家那古老的地方,也正在發生著好多好多小孩子不懂的變化,人是在失去許多美好的東西之后,才弄懂好多事情的,只是小兒還太小,不要讓他過早地嘗到這種失落美好的滋味吧”。在價值立場上,依然停留在對現代文明扼殺美好事物的簡單譴責上。既不能放棄現代文明所帶來的方便、快捷,又不愿舍棄對自然和田園生活的詩意懷想。創作主體缺乏一種明晰的理性價值觀念的引導,因而個體的創作總是在不同的價值系統之間搖擺。創作群體的不穩定和缺乏自覺的意識,加上不同創作主體的差異,很難形成某一方向上的共同努力。

此外,還有批評界的淡漠。從評論的影響力角度看,生態倫理精神在新時期文學中的出現和存在,始終處于魯迅《〈吶喊〉自序》中所言“叫喊于生人中,而生人并無反應”魯迅: 《吶喊》(影印本),上海文藝出版社1990年版,第5頁。的境遇。即便如《野狼出沒的山谷》偶獲獎項,在隨之而來的類似總結陳詞的評論中對此依舊只字未提。而部分刊物在年度總結式概述中,即便提及,也是從另一角度進行的解讀。這種解讀與其說是關注,毋寧說是對中心話題論證時的一次有意無意地挪用。

在“生態環保”成為重要和熱門話題之前,創作和評論界對與“非人類”有關的文字都保持了異乎尋常的沉默。對于創作而言,30年間小說創作經歷了“傷痕”“反思”“改革”……浩浩蕩蕩,旗幡招展。此時,與非人類有關的文本,或者因與主要議題無關而無人傾聽一閃而過,此后陷入更為漫長的沉寂;或者以“被誤讀”為代價,被某一話題的另一種講述方式裹挾其中,音質模糊;創作者或缺乏自覺的創作意識,被主流或某一支流裹挾后欣然前往,或即便意識到自己與置身其中的群體之間的某種異質關系,也因無力另立旗號而順水推舟從而獲得置身于大眾時的歸屬感和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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