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四節 舊國學傳人

1917年夏,范文瀾從北京大學畢業后,繼續留在北京大學從事國學研究,成為北大第一批研究生。北京大學創辦許多研究所,聘請專家擔任研究導師,并規勸本科畢業生入研究所做研究生。三、四年級學生有志深造者,也可以報名入所。經常開會討論學術問題。研究所分為三門:國學門、社會科學門和自然科學門。國學門主要研究經學、史學和文字學,并有《國學季刊》發表研究成果。1917年11月16日,《北京大學日刊》刊登“有志研究國文哲學者”通告,國文哲學門研究所已建立,“凡有志愿入本所為研究員者,望于本月二十日下午四時至校長室會議一切進行事宜及指定所愿研究之科目。”這則招生啟事不僅是北京大學也是中國國立大學研究生教育的開端。《北京大學日刊》刊登了《北京大學研究所簡章》,推舉出3個科共9個研究所主任,相繼開始招收和培養研究生,這些研究生稱為研究員,開創了中國國立大學研究生教育的先河。

范文瀾在北京大學畢業試驗分數(1917年6月)北京大學檔案館。

范文瀾的北大畢業成績

范文瀾留在北大文科研究所國文門(后改稱國學門),繼續進行研究。北大文科研究所由本校文科畢業生自愿入所擔任研究員。在校的本校本科高年級學生由主任教員介紹,也可入所做研究員。范文瀾本科畢業前就已入所從事研究工作。“畢業后和他同時在文研所的本科生,有三年級的馮友蘭,二年級的傅斯年、俞平伯等。擔任文研所國文門各研究科目的教員,音韻是錢玄同,訓詁是陳伯弢,文字孳乳是黃季剛,文學史是劉師培、吳梅(瞿安)等人。”蔡美彪:《舊國學傳人 新史學宗師——范文瀾》, 《巍巍上庠 百年星辰——名人與北大》,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426頁。1917年底至1918年初,《北京大學日刊》陸續刊登出各研究所教員擔任的研究所科目及研究員認定的科目。各研究科目通常每月進行1—4次的演講和討論,由選該科的研究員及相關教員參加。研究員可自行選擇1—4門感興趣的科目,未畢業的本科高年級學生則被要求選修1—2門科目。此外還設立特別研究科,確定具體課題或論文題目,研究員進行獨立研究工作,并發表研究成果。

范文瀾的研究成績得到“文選派”的認可,被作為“乾嘉學派”的接班人留在北大文科研究所從事研究工作。范文瀾如是說:“我在大學里,被 ‘當代大師’們 ‘謬獎’,認為頗堪傳授 ‘衣缽’,鼓舞我 ‘好自為之,勉求成立。’我那嚴肅可怕的父親,看我寫的什么 ‘考’,什么 ‘篇’,也頗改變態度寬加辭色。我那和藹可親的叔父,更是獎勉有加,教我努力上進。我似乎有了自信力了,‘追蹤乾嘉老輩’,成為全部生活的唯一目標。”范文瀾:《從煩惱到快樂》, 《中國青年》第3卷第2期,1940年1月5日。范文瀾在文科研究所繼續得到北大黃侃、陳漢章和劉師培等諸位名師的教誨。

剛畢業的范文瀾由叔父范壽銘介紹,被北大校長蔡元培聘為私人秘書。蔡元培也器重范文瀾,十分賞識這位品學兼優的小同鄉。兩人既是師生,又有鄉誼,關系融洽。“但范文瀾一向專心治學,性格孤僻,缺少應對社會事務的經驗;加以蔡元培要的是語體文,他卻習慣于寫文言文,所以不久就辭去了這份差事。”徐曰彪、朱瑞熙:《范文瀾傳略》, 《中國當代社會科學家傳略》第11輯,書目文獻出版社1990年版,第154頁。秘書職業要求具備一定的社交經驗,熟練的行文以及草擬文稿書信,但范文瀾卻苦不堪言,疲于應付,旋即辭職。

蔡元培乃著名的民主主義革命家、教育家和思想家。1868年生于浙江山陰,與范文瀾同鄉。1892年,殿試中第二甲第三十四名進士,還點了翰林,做了翰林院編修。1902年,在上海組織中國教育會,出任會長,教育會創建愛國學社,被舉為總理。1903年,發動愛國學社師生在張園集會,開展拒俄運動,組織義勇隊開展軍事訓練,被清政府通緝,被迫避往青島。事情平息后,返回上海組織對俄同志會,創刊《俄事警聞》,擔任主編,假報道俄事為名,倡言革命。1904年,組織資產階級革命團體光復會,出任第一任光復會會長,主張種族革命。1905年,又加入孫中山的同盟會,積極開展反清活動。1907年,赴德國留學,主張教育救國。中華民國臨時政府成立后,應臨時大總統之邀,出任第一任教育總長,反對清末學部奏定教育宗旨,改其忠君、尊孔、尚公、尚武、尚實五項宗旨為軍國民教育、實利教育、公民道德、世界觀以及美育五項。參加了北京大學的開學典禮,并發表演說,強調“大學為研究高深學問之地”。由于袁世凱野心畢露,企圖實行專制統治,乃憤而辭職赴德。袁世凱八十三天皇帝夢破滅后,蔡元培應黎元洪政府教育總長范源廉的邀請,回國出任北京大學校長。范文瀾敬仰這位翰林革命家兼教育家,受其直接影響頗深。范文瀾很早就參加革命,一生從事學術研究,并未棄文從政,這與蔡元培的教誨有密切關系。范文瀾后來在南開大學和北京大學講授《諸子略義》中的《偽列子楊朱篇》時,采用蔡元培《中國倫理學史》清談家之人生觀全篇。

北京大學畢業生花名冊

蔡元培到北大后,提倡思想自由,兼容并包,新學很快得到發展。范文瀾后來給予高度評價:“蔡先生做北大校長的時候,首先組織學術界的統一戰線,從極右到極左,只要持之有故,言之成理,他毫無成見地聘請那些人到北大講學,后來五四運動的爆發,蔡先生獎勵培養的功勞實在不小。”范文瀾:《如果死者能立在山上看的話》, 《范文瀾全集》第10卷,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31頁。然而,正潛心漢學,以乾嘉學派繼承人身份自居的范文瀾,對新學卻頗有微詞。北大校內分成新舊兩派,新派人物以陳獨秀、李大釗、魯迅、錢玄同為主,包括劉半農、吳虞、易白沙、沈尹默、胡適、周作人等,以《新青年》作為主要陣地,對封建文化進行猛烈的抨擊,陳獨秀乃首倡新文化的人物,在上海創刊《新青年》,在創刊號發表《敬告青年》,揭起“科學”和“民主”兩面大旗,揭開新文化運動序幕。陳獨秀被蔡元培聘為北大文科學長,《新青年》編輯部也搬到北京,新文化的隊伍進一步擴大,北大反封建思想的斗爭繼續向前發展,除了繼續批判封建禮教、封建倫理思想和倫理制度以外,又揭起文學革命大旗。胡適發表《文學改良芻議》,提出“八不主義”:一、言之有物;二、不模仿古人;三、須講求文法;四、不作無病呻吟;五、務去濫調套語;六、不用典;七、不講對仗;八、不避俗字俗語。陳獨秀發表《文學革命論》,揭起“三大主義”,一、推倒雕琢的阿諛的貴族文學,建設平易的抒情的國民文學;二、推倒陳腐的鋪張的古典文學,建設鮮明的立誠的寫實文學;三、推倒迂晦的艱澀的山林文學,建設明了的通俗的社會文學。文學革命不僅包括其內容,也包括形式,即用白話文代替文言文。錢玄同和劉半農撰寫倡導白話文的文章,激進的錢玄同痛罵桐城派和文選派為“桐城謬種”、“選學妖孽”,甚至主張廢除漢字。范文瀾盡管也“常讀《新青年》等期刊”, 《范文瀾生平年表》, 《范文瀾歷史論文選集》,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79年版,第350頁。但并不認同“新學”乃“新學說”,也對提倡白話文不以為然。1949年紀念五四運動三十周年時,范文瀾發表演講,以自責的心情談到當時自己的想法。

 

我在五四運動前后,硬抱著幾本經書、漢書、說文、文選、誦習師說,孜孜不倦,自以為這是學術正統,文學嫡傳,看不起那時流行的白話文、新學說,把自己拋棄在大時代之外。后來,才知道錯了!錯了!劍及履及般急起直追,感謝時代不拋棄任何一個愿意前進的人,我算是跟上時代了。想起那時候耳不聞雷霆之聲,目不睹泰山之形,自安于蚯蚓竅里的微吟,如何不后悔呢!范文瀾:《偉大的五四運動》, 《范文瀾全集》第10卷,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156頁。

 

相反,范文瀾卻站在舊派一邊,為古文經學派“搖旗”,為“選學妖孽”吶喊。北大與新派營壘相對立的乃是舊派,以劉師培、辜鴻銘、梁漱溟、黃侃、陳漢章等人為首。劉師培、黃侃、陳漢章等人發起成立國故月刊社,聲稱以“倡明中國固有之學術”作為宗旨。創刊原委乃是“慨然于國學淪夷,欲發起學報,以圖挽救”。舊派攻擊資產階級新文化的輸入,反對“科學”與“民主”,聲言“功利倡而廉恥喪,科學尊而仁義亡,以放蕩為自由,以攘奪為責任,斥道德為虛偽,詆圣賢為國愿,滔滔者皆是”,為封建禮教地位的動搖而喊冤叫屈,哀鳴不已。羅家倫、傅斯年和徐顏之則創建《新潮》社,與之針鋒相對。北大新舊兩派同在一個學校,甚至兩派成員同在一個系中,如《國民》、《新潮》的主要編輯人員與《國故》月刊的主要編輯人員同在中文系,《新潮》社址與《國故》社址同在紅樓,雙方成員接觸時常常唇舌相譏,筆鋒相對。冤家相見,分外眼紅,勢不兩立,斗爭異常激烈。

不僅新舊派之爭激烈,舊派之間也產生了分化。北大章太炎的弟子分成三派,一為守舊派,以黃侃為首,凡舊皆以為然;二為開新派,代表人物為錢玄同、沈尹默,又稱疑古派;三為中間派,以馬裕藻為首,依違以二派之間,皆以為然。朱希祖也是章太炎弟子,1913年范文瀾入學時被聘為北大預科教師,后來出任北大中國文學系主任和史學系主任,講授中國史學概要、斷代史以及文學史。朱希祖乃浙江海鹽人,浙江口音太重,北方學生難以聽懂,但浙江學生沒有困難。據牟潤孫回憶,范文瀾在河南大學任教時提及向朱希祖“挑錯”一事。范文瀾提及:“他在北大做學生時,某君教中國文學史,仲沄有不同意之處,便私下告訴班上的同學孫君。孫君據之向某君發問,連續的質疑,某君將事件報告了學校當局,孫君竟因此而退學。中國的傳統是尊師重道,學生不能在課堂上與老師辯論,直到今天依然如此。此事若在歐美可說是家常便飯。我們的大學之中,學術氣氛不甚濃厚,應當說與此傳統有極大關系。”牟潤孫:《北京學林話舊——跋錢玄同給魏建功的兩封信》, 《海遺叢稿(二編)》,中華書局2009年版,第28頁。另據周作人回憶,有“姓范的”鼓動同籍同學“刁難”朱希祖,周作人如是說:

 

朱希祖是章太炎先生的弟子,在北大主講中國文學史,但是他的海鹽話很不好懂。在江蘇浙江的學生還不妨事,有些北方人聽到畢業,還是不明白。有一個同學說,他聽講文學史到了周朝,教師反復地說孔子是“厭世思想”的,心里很是奇怪,又看黑板上所寫引用孔子的話,都是積極的,一點看不出厭世的痕跡,尤其覺得納悶;如是過了好久,后來不知因了什么機會,忽然省悟教師所說的“厭世思想”,實在乃是說“現世思想”,因為朱先生讀“現”字不照國語發音“線”,仍用方音讀若“艷”,與厭字音便很相近似了。但是北方學生很是老實,雖然聽不懂他的說話,卻很安分,不曾表示反對,那些出來和他為難的反而是南方尤其是浙江的學生,這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在同班的學生中有一位姓范的,他搗亂得頂厲害,可是外面一點都看不出來,大家還覺得他是用功安分的好學生。在他畢業了過了幾時,才自己告訴我們說,凡遇上講義上有什么漏洞上可指的時候,他自己并不出頭開口,只寫一小紙條搓團,丟給別的學生,讓他起來說話,于是每星期幾乎總有人對先生質問指摘。這已經鬧得教員很窘了,末了不知怎么又有什么匿名信出現,作惡毒的人身攻擊,也不清楚這是什么人的主動。學校方面終于弄得不能付之不問了,于是把一位向來出頭反對他們的學生,在將要畢業的之前除了名,而那位姓范的仁兄安然畢業,成了文學士。這位姓范的是區區的同鄉,而那頂了缸的姓孫的則是朱老夫子自己的同鄉,都是浙江人,可以說是頗有意思的一段因緣。周作人:《卯字號的名人(一)》, 《周作人散文》第3集,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1992年版,第435頁。

 

周作人文章所述“范君”,就是范文瀾,周作人在文末點明:“范君是歷史大家,又關于《文心雕龍》得到黃季剛的傳授,有特別的造詣。孫世旸是章太炎家的家庭教師還是秘書,也是黃季剛的高足弟子,大概是由他的關系而進去的。這樣看來,事情雖是在林琴南的信發表以前,這正是新舊學派之爭的一種表現,黃季剛與朱希祖雖然同是章門,可是他排除異己,卻是毫不留情的。”周作人:《卯字號的名人(一)》, 《周作人散文》第3集,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1992年版,第435頁。在新文化運動中,章門弟子也發生分化,朱希祖在新文化運動中,也提倡白話文學,鼓吹民主與科學等革命思潮,經常為《新青年》和《晨報》副刊寫稿。朱希祖倒戈,黃侃進行排斥。

平心而論,資產階級新學,與中國封建思想進行了尖銳的斗爭,新文化運動的歷史功績毋庸置疑。然而,半殖民地半封建中國的資產階級,不僅在政治上、經濟上具有軟弱性,而且在文化上也是軟弱的。其思想武器,也不過是西方資產階級的文明,甚至包括一些腐朽的帝國主義思想家的破爛。資產階級新學家所采用的方法,一般也是形式主義的方法,他們反對封建文化,連中國古代優秀的文化遺產也全盤否定,他們肯定西方資產階級文明,連西方帝國主義思想家的反動說教也不加選擇地一同輸入。或許這是在歷史轉折關頭特有的現象,然而,如果中國優秀的傳統文化不予繼承,實行全盤西化,將使中國文化成為無根文化,也就沒有了中國文化。中國文化的發展,正是建立在中華民族固有的文化上,失去了它,也就不存在中國文化,這正是范文瀾及其老師黃侃、陳漢章等人所憂慮不已的。誠然,將提倡白話文,視成亡國,比秦始皇“焚書坑儒”有過之而無不及,且言過其實。

主站蜘蛛池模板: 嘉定区| 泽库县| 塘沽区| 民乐县| 湟源县| 遂平县| 乌海市| 离岛区| 武威市| 吉木萨尔县| 五寨县| 舟曲县| 酒泉市| 饶平县| 徐州市| 焉耆| 惠水县| 瑞安市| 体育| 五莲县| 武平县| 巨野县| 永靖县| 肇源县| 当雄县| 务川| 巴林右旗| 县级市| 二手房| 阳原县| 通化市| 济阳县| 桂阳县| 南阳市| 钟祥市| 闽侯县| 盖州市| 沙湾县| 锦屏县| 南雄市| 双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