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潛心研究學問

范文瀾就讀時的北京大學，仍保留濃厚的科舉遺風，教育部下令尊孔，北大師生要向至圣先師孔子的神位致禮，由清末的三跪九叩改為三躹躬。學生來源不是居京官僚家庭子弟，就是外省官僚和地主家庭子弟，也有各商埠資產階級家庭子弟，入學雇傭差人，上課起居例稱老爺，學生熱衷于功名利祿，校內充滿腐敗的官場習氣以及守舊傳統，有的還拉幫結派，討論最多的是畢業后鉆入政界，彼此聯絡支援。學生與教員、教員和校長彼此也沒有聯系，學生不能直接面見校長，有事寫上呈文上遞，校長批示后揭示在虎頭牌上，名為高等學府，實與官場無異。科舉積習的流弊，晚清的頹風，深深地浸染這座位于歷代帝都的大學。尤其令人詬病的是學校紀律松弛，許多人經常打牌聽戲荒廢學業。部分學生還出入風月場所，北京流行“二院一堂”之說，特指出入妓院——八大胡同的人中，以國會參政兩院和京師大學堂的人為多。京師大學堂改名為北京大學后，此風仍未稍改。與范文瀾同時考入北大預科第二類的張申府，回憶當年北京大學的生活。“北京大學過去是一座封建思想、官僚習氣十分濃厚的學府，不少學生以上大學為晉升的階梯，對研究學問沒有興趣，上學不讀書，而是想方設法混資歷，找靠山，還有的人打麻將、逛八大胡同。與我同宿室的幾個同學，就很少讀書，而是聚在一起打牌。”學生到北大并非為求學而來，乃是為了混一張文憑，將來到北洋軍閥政府的衙門混個一官半職，故北大被稱為“官僚養成所”。

但是，范文瀾卻能出淤泥而不染，潛心研究學問。范文瀾向蔡美彪談起自己當年的北大求學生活：“當時北大的學生良莠不齊。他當時住在景山東街北大西齋宿室，一排排的平房，中間隔成小間，彼此不隔音。他經常讀書到深夜，隔壁的同學卻常在夜間打麻將牌，使他不勝干擾。他有時忍耐不住，便敲敲墻壁，說：‘喂！喂！天不早了，該睡了。’對方卻回答說：‘快了，快了，再有四圈就完了。’范文瀾在學期間，日夜苦讀，博覽群書，取得超群的成績。”北大有自由獨立的優良傳統，強調自學，注重獨立思考，以培養談吐風雅德學兼備的讀書人作為主要目標。北大學生范文瀾、陳漢章、錢玄同、傅斯年、羅家倫、馮友蘭、顧頡剛等人，繼承了北大的優良傳統，成為優秀的畢業生。

1917年初，蔡元培出任北大校長后，雖然大力整頓校風，但余風不滅。于是，蔡元培針對北大這個惡習，發起組織北京大學“進德會”，以砥礪德行，提高個人修養，承擔挽救頹風的重任。北大進德會員分為甲、乙、丙三種，甲種會員要求不嫖不賭不娶妾；乙種會員除前三戒以外，還要增加不做官吏，不當議員；丙種會員除前五戒以外，還要增加不吸大煙，不飲酒，不食肉。愿為何種會員，由各人自愿選擇。凡入會者，次第在北大日刊公布，以為約束。并從中選舉產生評議員和糾察員，以監督執行。蔡元培的進德會旨趣發布以后，反應熱烈，李大釗、陳獨秀、許德珩、沈尹默、章士釗、馬寅初、馬敘倫、羅家倫、周炳琳、朱家驊、胡適、王寵惠、張國燾、辜鴻銘等為甲種會員；蔡元培、范文瀾、傅斯年、錢玄同、周作人、徐寶璜、康白情等為乙種會員，梁漱溟、李石等為丙種會員。當然也有不愿入會者，黃侃不入會，但明確表示贊同進德會的宗旨。不可諱言，進德會員仍有打牌以及逛妓院者，周作人曾提到陳獨秀也破戒。然而，不可否認，作為風氣的提倡，進德會對北大部分知識分子砥礪德行，提高道德修養，摒除不良嗜好和不正當消遣，仍有其積極作用。

范文瀾積極響應蔡元培對北大校風的整頓，也參與組織“北京大學同學儉學會”。1917年6月14日，由朱一鄂發起，贊成人有范文瀾、陳鐘凡、梁敬亭、雷國能、江水一、周列亞、吳澄、喻鑒、張修、曾繁杰、李宏增、方豪、段頤、盧鎧、楊濟革、李際和等人。

北京大學同學儉學會會啟

學以儉名節欲葆真之旨也。吾曹負笈千里，束脩來誠，亦既以學為職志矣。學則不能無所需，需則不能無所費。膏火、住居、載籍、器用，無一事可減，即無一費可省，儉之固無可儉矣。然則儉義云何？何故以儉名其學？曰：儉所儉，不儉所不儉而已。紙醉金迷，呼盧擲采，吞云吐霧，玉杯象箸，是皆足以耗吾財而伐吾性，儉之可也。儉吾財即所以節其欲，節吾欲即所以養吾廉。儉其不儉是曰嗇，不儉其儉是曰濫。濫也，嗇也，是豈善言儉哉？誠能從所善而去不善，不為惡俗所浸潤，自立以立人，自達以達人，斯時吾曹之性真庶可葆乎！

諸君試念今國勢之杌隉，政治之泯棼，民德之墮落，生計之恐慌，學風之不振，環于我身之外者，其弊不可擢發數。要皆以奢為最大病根，吾曹詎容熟視而無睹耶？茍欲轉移風化，救正人心，其德固莫尚于儉矣！

同人等有感于此，輒不自揆草就簡章十則，進商校長，亦已蒙其首肯矣。并希吾曹積極進行，與旅歐儉學會東西輝映，亦豈僅吾校之光榮哉！是故本會所揭橥者，言簡旨約，曰勤學，曰儉財，兩端盡之矣。言簡易守也，旨約易操也。由是呈請不設舍監，垂自治也。不備仆役，勞筋力也。校中緣是節省巨款，充本會經常費用。吾曹宜如何感發精神，講求懿德以崇純潔樸素之風乎！

諸君亦樂觀厥成耶？曷興乎起！

 

北京大學同學儉學會以“發展自治之能力，尤以尚儉樂學”為宗旨。凡是北大學生贊同本會宗旨，并能實行各項規約者，為實行會員。若因積習已深，一時驟難盡改，準備改正者，為預備會員。該會不設會長，僅由會員公推數人分任總務、文牘、會計，負責日常事務。會員有十項規約：“（1）勿賭博，（2）勿狎妓，（3）勿吃煙，（4）勿吃酒，（5）勿坐車（非絕對之規定）,（6）愛用國貨，（7）節衣，（8）儉食，（9）躬行灑掃，（10）寢興準時。”會員宿舍由學校指定，會員與預備會員不得同住一室，宿舍均不設舍監，也不設聽差。不收會員會費，日常開支暫由學校將辭去舍監及聽差節減薪水中支付，用來辦理雜志、游藝、體育以及其他有益活動。會員有下列五項義務：“（a）維持公共秩序，（b）互相規勸及互相規勸切磋，（c）扶助急難，（d）紹介有志向學者入會，（e）改良社會。”設立評議會，每一宿舍各舉五人為評議員，以議決會內應興應革事務以及會員違背規約的處分事宜。凡是會員自動辭職以及違背規約者，由評議會議決勒令開除會籍。

北京大學同學儉學會提倡勤學和儉財，志在革除弊端，振興學會。批評北大部分學生“紙醉金迷，呼盧擲采，吞云吐霧，玉杯象箸”。儉學會的會啟、章程以及規約，均與此種墮落行徑勢不兩立。其十項規約有扶正克邪作用，對于匡正學風，起了很大的促進作用。儉學會的倡議符合蔡元培銳意整頓校風的意圖，儉學會的同學將會啟、章程和規約一一呈請蔡元培提出意見。蔡元培大為贊賞，勉勵儉學會員善始善終，鏟除陋習。“范文瀾是會員中的積極分子，儉學會的應負義務，克盡厥責。”范文瀾一生勤學儉財，始終身體力行，成為其他人效法的楷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