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五節 疏遠“新人物”魯迅

范文瀾在北京期間,還結識了正在教育部任職的魯迅。1913年6月14日,魯迅日記記載:“晚許詩荃來,又偕一范姓者,未問其字。夜抄《易林》。”魯迅:《癸丑日記》, 《魯迅全集》第14卷,人民文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62頁。日記中所說的“范姓”,即范文瀾。范文瀾的姑姑嫁許銘伯,時姑父許銘伯、許壽裳與魯迅均住在北京的紹興會館。許壽裳與魯迅同在教育部任職,魯迅是社會教育司的科員,許壽裳是普通教育司的科員。魯迅與許壽裳乃是一對摯友,他們經常一起到琉璃廠購書,一起上廣和居宴飲,一起去萬生園游玩,甚至于一起上街買齒磨和寧蒙糖。許銘伯次子許詩荃,也是許壽裳侄子。魯迅與許銘伯交誼很深,范文瀾又是許銘伯內侄。范文瀾由表弟許詩荃陪同,拜訪住在北京紹興會館的魯迅。范文瀾考入北大后,經常偕許詩荃去魯迅寓所,假期往來特別頻繁。范文瀾宿室與魯迅住處很近,雙方往來也較隨便。范文瀾與魯迅熟悉后,魯迅在日記中便改稱“范云臺”,不再是“一范姓者”。1913年12月14日,魯迅日記記載:“晚銘伯、季市招飲于寓所,赴之,席中有俞月湖、查姓忘其字、范云臺、張協和及許詩苓,九時歸。”同上書,第85頁。1914年8月13日,魯迅日記記載:“夜范云臺、許詩荃來。”魯迅:《甲寅日記》, 《魯迅全集》第14卷,人民文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123頁。1915年10月31日,魯迅日記記載:“午許銘伯先生邀飯,赴之,季市、詩荃、世英、范伯昂、云臺同座,午后歸。”魯迅:《乙卯日記》, 《魯迅全集》第14卷,人民文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186頁。1937年,即魯迅逝世的第二年,范文瀾回憶在北京與魯迅相見的情景。

 

民國初年,他在教育部做僉事,單身住在北京南半截胡同山會邑館槐樹院。(好像長班叫做槐樹院,記不清了。)暑假期中,吃罷晚飯,我同一位表弟許君,照例散步到槐樹院去。我們走到的時候,他也照例正在書桌上吃晚飯。一小桶飯,一碗自己燉的肉,一碗湯,好像從不改換菜蔬似的。他對金石學興趣濃厚,所談的無非碑帖之類。我們年青,聽了等于不聽,天快黑了,我們就告辭回去。一個暑假,幾乎天天如此,很少見他出門去應酬,也從沒有聽說他有打牌逛胡同那些官僚該做的事。范文瀾:《憶魯迅先生》, 《范文瀾全集》第10卷,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18頁。

 

范文瀾年紀比魯迅小,乃魯迅的晚輩。范文瀾在北大好學上進,魯迅知識淵博,因此時常向魯迅請教,聆聽魯迅教誨。魯迅公余之時,潛心輯錄古籍,抄錄古碑,而范文瀾正在北大“追蹤乾嘉老輩”,將其作為“全部生活的唯一目標”,魯迅治學“周密小心的校勘與博大宏闊的披閱”,對范文瀾頗有影響。1915年12月26日,魯迅日記記載:“晚范云臺、許詩荃來,各遺以《會稽郡故書雜集》一冊。”魯迅:《乙卯日記》, 《魯迅全集》第14卷,人民文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192頁。《會稽郡故書雜集》于1914年11月輯成,1915年2月在紹興木刻發行。魯迅將剛刊行的書贈予兩位同鄉后學,用意十分明顯。投之于桃,報之于李,范文瀾深知魯迅對“金石”和“碑帖”興趣深厚,1917年夏前往河南開封考察史跡時,也為魯迅帶回一份極為珍貴的禮物。1917年9月9日,魯迅日記記載:“上午同二弟訪季市不遇,遂至銘伯先生家,見范云臺正從汴來,見贈安陽寶山石刻拓本一分,計魏至隋刻十九種、唐刻三十三種、宋刻一種,共八十二枚。”魯迅:《丁巳日記》, 《魯迅全集》第14卷,人民文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284頁。這是范文瀾對同鄉長輩魯迅的一點心意,魯迅也欣然予以接受。

然而,魯迅成為新文化運動的旗手后,范文瀾對魯迅的所作所為表示“惋惜”,認為其誤入歧途。范文瀾回憶:“我決定選擇教書做職業,從民國七年起,一直教下去,宣講我的 ‘好古’之學。五四運動沒有打動我的 ‘好古’根基,我不贊成白話文,甚至荒謬到替魯迅大師惋惜,以為他 ‘離經叛道’, ‘走錯道路’,因之偶到北京,不再專誠去謁見他。”范文瀾:《從煩惱到快樂》, 《中國青年》第3卷第2期,1940年1月5日。胡適和陳獨秀揭起“文學革命”大旗后,真正顯示文學革命實績的乃是魯迅。在錢玄同的促進下,魯迅于1918年7月在《新青年》發表白話小說《狂人日記》,這是中國新文學的第一座豐碑。魯迅以日記的形式,展示一個“狂人”眼中的世界。在這個荒誕的世界里,每個人都懷著吃人的心思和被吃的恐懼。小說的主人公狂人整天生活在被吃的恐懼之中,無論在日常生活中,還是在書本上,看到的都是吃人或將要吃人的跡象。“我翻開歷史一查,這歷史沒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葉上都寫著 ‘仁義道德’幾個字。我橫豎睡不著,仔細看了半夜,才從字縫里看出字來,滿本都寫著兩個字是 ‘吃人’。”魯迅:《狂人日記》, 《魯迅全集》第1卷,人民文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425頁。魯迅的《狂人日記》主題乃是“禮教吃人”。此后,魯迅一發不可收,經常“做一點小說模樣的東西”,相繼寫了《孔乙己》和《藥》等現實主義的杰作,將文學的反封建內容和白話的形式有機地結合,形象而深刻地揭露幾千年來封建禮教吃人的本質。深受“宿儒”影響的范文瀾,正潛心做個“溝通漢宋的學者”,對魯迅的白話小說不以為然,對其反封建的內容也難以接受。范文瀾如是說:

 

《新青年》時代過去了,接著是《語絲》、《現代評論》爭霸時期。我那時候受老師宿儒的影響,想把漢學的訓詁考據和宋學的性命義理融成一片,希望做個溝通漢宋的學者,對那些新思潮,認為沒有多大道理。因此,心理上同當時所謂新人物疏遠起來。但是經過頗長時期以后,我覺得老師宿儒,雖然學問方面有可以佩服的地方,行為卻不必看與議論相符合。我不便也不愿舉出實例,總之,凡是口頭上說些道德倫常或裝扮得儼然道貌,望之肅然的人,細細查究一番,十之十被我發現人欲橫流,出人意外的不道德行為。于是我灰心了,所謂滿口道德仁義的老師宿儒,止是披一身嚇人的道袍而已,肌肉上未免汗垢累積,到澡堂里好好洗刷一番才成。我重新想起新人物中至少像魯迅先生的言行一致也找不出使人懷疑的地方來。怪不得他有資格奮筆教訓人。我對被教訓者的同情心,不由得移到教訓者方面了。范文瀾:《憶魯迅先生》, 《范文瀾全集》第10卷,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19頁。

 

范文瀾認為“那些新思潮”并“沒有多大道理”, “疏遠”那時的“所謂新人物”,魯迅當然也在其“疏遠”之列。范文瀾重新認識魯迅,那是后來的事情。范文瀾面對新時代的風暴,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之中,國勢日頹,痛心疾首,“軍閥混亂,政治污濁,學校腐朽,學生醉夢,這是 ‘五四’運動大風暴前的寂靜時代,我生性遲鈍,而又正沉溺在訓詁考據的圈子里,并不知道 ‘五四’的快要來到,只感覺得百無聊賴罷了”范文瀾:《從煩惱到快樂》, 《中國青年》第3卷第2期,1940年1月5日。。范文瀾并“沒有感覺到《新青年》所提倡的新思潮,是一條真出路;他拒絕與守舊的師友合在一起,撰寫反對新思潮的文章,但又自行其是,不愿與革命派親近”徐曰彪、朱瑞熙:《范文瀾傳略》, 《中國當代社會科學家傳略》第11輯,書目文獻出版社1990年版,第154頁。。彷徨無助,歧路躊躇,范文瀾自述:“我曾向佛經找出路,讀了相當數量的佛經,《大乘起信論》是隨身密伴,‘趺跏而坐’是日常功課。我雖然迷信學佛,可是反對學校不合理的措施,卻無所顧忌,因此幾乎被斥退。”范文瀾:《從煩惱到快樂》, 《中國青年》第3卷第2期,1940年1月5日。范文瀾苦悶彷徨,無所適從,一度向佛經尋求解脫,幾乎成了一個“佛迷”。

主站蜘蛛池模板: 汝城县| 肥城市| 安阳市| 扶风县| 长宁县| 黄冈市| 龙泉市| 武邑县| 河北区| 阳朔县| 屏东县| 黔江区| 法库县| 垫江县| 克山县| 兴安县| 镇沅| 岱山县| 神农架林区| 浦东新区| 印江| 西和县| 唐河县| 白玉县| 垫江县| 济阳县| 深圳市| 雷波县| 宜宾市| 巴南区| 上林县| 揭阳市| 兴宁市| 南京市| 南通市| 湖南省| 永丰县| 石狮市| 双牌县| 满城县| 芦溪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