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當代風險社會:基于哲學存在論與復雜系統論的研究
- 郭洪水
- 4136字
- 2019-01-04 13:28:00
二 國內外研究現狀
與本書相關的國內外研究內容涉及了五個主要方面。
1.風險概念及其界定維度
對風險概念進行界定,這是風險研究的首要一步。德國學者烏爾里希·貝克考察了風險社會的各種定義關系,如特定文化背景下的規則、制度和對風險的認定和評估能力,把風險定義為“系統地處理現代化自身引致的危險和不安全感的方式”。吉登斯認為,傳統文化中沒有風險概念,風險這個概念出現在16、17世紀,他將風險定義為“在與將來可能性關系中被評價的危險程度”。
吉登斯區分了兩種風險:自然風險與人工風險,并認為我們現在越來越多地面對各種類型的人工風險,即由于我們自己的知識和技術對自然界的影響而引發的風險。
美國學者尤金·羅莎綜合并改進羅杰·卡斯帕森等人的觀點,認為“風險是某種具有人類價值的事物(包括人類自身)在其中處于危急關頭,而其結果不確定的一種局面或事件”。
國內學者李伯聰曾經把風險定義為“針對個人、集體或人類社會而言的有可能在未來帶來有害后果的不定性”
。楊雪冬在綜合了國內外相關學者的研究后,把風險的定義總結為“個人和群體在未來遇到的傷害的可能性以及對這種可能性的判斷與認知”
。
總體上,學界對于風險的界定,圍繞著風險實在論和風險建構論兩個維度展開。張廣利認為,在風險社會理論領域存在著客觀主義和主觀主義兩種立場的爭論,并主張應該把二者融合起來。風險實在論認為風險源自客觀存在的某種危險;風險建構論認為,風險與人的感知有關,是社會和文化的建構,并且與人們對它的解釋分不開。西班牙技術哲學家奧特加·Y.加塞特和貝克持有風險實在論的觀點。加塞特的研究表明,人在自然中的存在方式是包含風險的存在,這種風險很大程度上源自自然給人制造的困難和挑戰。
貝克認為:產生于晚期現代性的風險,指向完全逃脫人類感知能力的放射性、空氣、水和食物中的毒素和污染物,以及相伴隨的短期和長期的對植物、動物和人的影響。
風險基于切實存在的放射性、毒害和污染及其產生的客觀影響,盡管人們會對這些毒害和影響做出不同的主觀判斷。
風險建構論則提出,只要風險和人們的期望有關,那么風險必定是價值負載的,風險顯示為人們的主觀建構。根據主體層次的不同,這種建構有兩大方面。第一,風險首先與個人的感知有關,風險感知論研究的主要代表人物有保羅·斯洛維克、瑪麗·道格拉斯、阿隆·維達夫斯基和施雷德·福瑞切特。保羅·斯洛維克試圖將風險發生時的行為與關于概率判斷和風險選擇的心理學研究聯系起來,建立了關于風險的心理測試學體系。道格拉斯和維達夫斯基認為,現代的風險其實并沒有增加,而僅僅是感知到的風險增加了。福瑞切特則提出一個貝克萊式的風險界說,即除了被感知的風險之外沒有風險存在,風險的存在就是它的被感知。
第二,風險的界定與認知與社會文化背景緊密相關,不同的文化對風險的判斷和抉擇是不一樣的。這種觀點可以叫作風險文化論,其主要代表者是斯科特·拉什。拉什借用了康德的決定性判斷與反思性判斷的理論來分析風險:在康德哲學中,決定性判斷是客觀判斷,采用數學和物理模型;反思性判斷是主觀判斷。因此相應地,決定性判斷希望理解風險,致力于對風險的“科學認知”;反思性判斷應該是風險文化的核心。
與風險的價值負載和主觀建構相應,風險也具有解釋學特征。風險是不可見的、隱蔽的,這為風險的解釋留下了豐富的空間。貝克對于風險解釋學表示了很多關注。他指出晚期現代性的風險,是以科學知識的形式,借助因果解釋,而被社會界定和建構的。此外,學者們也看到了實在論和建構論不應該是割裂的,而是統一的。貝克和當代瑞典學者斯文·漢森都持有這種觀點。貝克認為,有關風險的陳述從來沒有簡化為僅僅是關于事實的陳述,它包括理論的和規范的內容,這都是它的組成部分。漢森也指出,風險概念既有價值成分又有事實成分。羅杰·卡斯帕森和尤金·羅莎也認為,風險既是一種現實的威脅,也包含社會文化的建構。后者主張對風險的理解,要包含本體論的現實主義和認識論的視角。
2.風險社會的來臨
這方面的研究明確提出,當前人類已經進入風險社會。風險不是哪一個國家或哪個人的問題,而是我們這個時代的關鍵問題。甚至有人提出了風險社會的具體對應時間,是20世紀晚期至21世紀。德國學者盧曼早就提出,今天我們生活在一個除了冒險別無選擇的社會。貝克認為,風險在今天成為突出問題,乃至出現“風險社會”,是現代化的一個后果。貝克認為現代化有兩個階段,風險社會的出現是第二個階段——晚期現代性的主導特征。
吉登斯也認為,風險概念盡管早就提出,但是風險社會的出現則是當代的事情。現在我們面對的是一個不安全的、充滿焦慮的全球社會。隨著“冷戰”的結束,國家之間的激烈對抗不再占據主導地位,各國面臨的最嚴重的問題是不斷擴大的不平等和生態風險。貝克和吉登斯都認為,當代風險社會是全球性的,他們都認可了“世界風險社會”、“全球風險社會”的概念。沃特·阿赫特貝格和國內學者程光泉、莊友剛等也都支持了貝克、吉登斯的這個判斷。
3.風險社會的根源
關于風險社會的根源,學者們指出了工業社會的迅速發展是主因,其中科學、技術和資本都發揮了關鍵作用。馬爾庫塞認為發達工業社會步入了單行道,盛行單面思維,總是排除對它的反思和批判,這是危險的。貝克把風險社會的原因歸結為現代工業的過度生產,其中“科學成為對人和自然的全球污染的保護者”,它以因果關系和“斷定可接受值”的方式主導著風險界定和評估。吉登斯認為,現代性條件下,技術變遷是神速的,我們現在越來越多地面對各種類型的人工風險,即由于我們自己的知識和技術對自然界的影響而引發的風險。
約納斯認為,現代技術本身孕育著巨大的風險,必須引起人們負責任的關注。馬克思曾經指出,不斷提高的利潤能使資本鋌而走險、踐踏一切人間法律乃至冒絞首的危險。這生動地闡明了資本逐利的本性及其風險。吉登斯指出,資本主義以“理性地冒險”推動了當今風險社會的發展。在國內的研究進展中,費多益曾提出:現代高新技術是高風險技術,包括技術開發和技術應用兩方面風險。
莊友剛從歷史唯物主義的視角分析了“全球資本關系”、“科技理性”和“世界市場”對風險社會形成的重要影響;王迎春也認為,技術和資本的共謀建構了現代性,其中包括“對風險社會的塑造”。
4.風險的擴散
風險擴散是指風險在時空層面不斷擴展的過程。在此過程中,各種風險要素之間也發生系統性的相互作用,乃至催生新的風險。關于風險擴散,在經濟學和管理學的文獻中有基于數學模型的研究。英國學者尼克·皮金(Nick Pidgeon)、美國學者羅杰·E.卡斯帕森和保羅·斯洛維奇主編了一個文集,研究了“風險的社會放大框架”,描述了社會與個體因素的相互作用及其如何放大或減弱對風險的認知,涵蓋了瘋牛病與食品安全、AIDS/HIV、核電、兒童保護、千禧年、電磁場以及廢物焚化等風險議題。
5.風險的評估與治理
到目前為止,風險評估的研究更多集中在工程學領域,筆者在此只對社會學和技術哲學角度的相關研究進行綜述。具體來說,關于風險評估的研究內容主要涉及三個方面。第一,風險的量化研究與非量化研究的爭論。美國學者福瑞切特(Kristin Shrader-Frechette)發現:風險的定義和評判分為兩類,即工程學的和人文主義的。工程學的定義傾向于從工程角度分析技術項目本身運行的成敗得失;在評判其造成的后果時,看重可以量化的身體傷害(physical harm),如年均死亡概率。哲學家和人文主義批評家則針鋒相對地認為,風險不能僅僅定義為定量的傷害。科學技術的發展常常造成一些不可量化的損害等,這些損害也是必須要考慮的。第二,貝克、漢森、芭芭拉·亞當和約斯特·房龍等學者集中批判了風險研究中的量化方法。貝克認為,工程學的量化方法在當代的風險認知和把握中已不能適用。原因在于:伴隨技術選擇能力增長的,是它們的后果的不可計算性。漢森則指出,典型的真實生活的情景是以沒有精確概率的不確定性為特征的,這一點尤其體現在技術中。大多數技術風險的概率不是可以精確知道的。芭芭拉·亞當和約斯特·房龍在總結學術界的風險研究的時候也認為,風險社會已經把我們帶出了數學計算的安全范圍,因此風險已經不能再簡化為事件發生的概率乘以潛在危害的強度和范圍。
第三,鑒于量化方法的局限,馮登國主張把定量分析和定性分析結合起來,黃崇福則提出“綜合風險評估”的思路。
風險治理是當前政治生活的主題。貝克認為,風險治理的關鍵是如何在全球范圍內公平地分擔風險責任和風險收益;朱葆偉也提出,如今公正問題被放在突出的位置,正是出于高技術與資本相結合,共同成為支配我們時代的基本力量這一背景,它要求公平地分配科學技術發展帶來的好處、負擔和風險,要求一種更為合理的制度和國際秩序。由于全球性風險社會的發展,全球治理和公共治理都是風險治理的題中應有之義。程光泉認為,世界風險已經成為無法規避的現實,世界各國政府和人民應樹立全球風險意識,啟動全球風險治理機制,以應對全球風險對人類社會構成的挑戰。
張文生和馮志宏認為,要有效地治理風險,必須走全球風險治理之路,這要求我們樹立全球風險意識,采取多元主體治理風險,建立全球風險管理機制,力爭以最小的風險實現最大的發展。
張子禮和侯書和認為,要有效治理風險,必須改變傳統的實踐觀和發展方式,再造政治和提升政治能力,保證科技、經濟、社會的有限發展與合理發展,建立風險治理責任機制和風險的復合治理結構。
在更為具體的應對辦法方面,很多風險研究學者都認為,全球社會需要建立某種新型的民主政治,調動民眾和專家系統兩個方面的積極性,才能有效應對風險。美國學者、2009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埃莉諾·奧斯特羅姆基于實證研究提出了“多中心自主治理”的公共治理思路,給風險治理提供了重要啟發。趙延東基于“非典型性肺炎”的應對實踐提出,風險社會應該建立起雙向溝通的“新合作風險治理”模式,在政府、企業、社區、非營利組織之間構筑起共同治理風險的網絡聯系和信任關系;建立風險治理的國際合作機制,即在充分考慮文化價值差異的前提下,協商建立可以在全球范圍內適用的風險治理基本原則,明確國際風險治理的責任分擔原則,在公平、合理、有效的前提下開展風險治理的國際合作。蔡定劍提出,積極發揮非政府組織、公共知識分子、律師和媒體等公眾參與的作用,促進風險社會的制度建設。李強彬等提出了以協商民主的形式應對各種風險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