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風險本來就是人類文明的固有問題。這個古老話題早就在原始神話中以隱喻形式出現過，比如中國的“女媧補天”：

據說女媧造了人，做了女皇，鎮守一方的水神共工不服，想爭奪帝位而不斷興風作浪，女媧即命火神祝融迎戰。結果共工失敗，于是惱羞成怒，一頭撞向擎天柱不周山，頓時天塌了個大窟窿，地也陷出大裂紋，山林燒起大火，洪水從地底下噴涌而出，龍蛇猛獸也出來吞食人民，人類面臨著大劫難。女媧煉石補天，斬龜的四腳做擎天柱，斬殺殘害人們的黑龍，堵塞洪水，人類重又恢復安寧。

對這個神話，中國地震局研究員王若柏基于地質研究做出了大膽推測：在距今4000年到5000年間的某個時期，一顆小彗星沖入華北北部上空的大氣層，形成隕石雨災害。女媧補天就是關于這次災害的傳說式記載。其中載于《淮南子·覽冥訓》的說法——“四極廢，九州裂，天不兼復，地不周載”是描述小型天體爆炸后形成的大規模隕石雨；“火煉炎而不滅”是描述撞擊后在地面上引起的火災；彗星成分主要是隕冰，隕冰融化形成大量地表水，由此產生了“水浩洋而不息”的結果。這樣看來，“女媧補天”是對中國文明初創時期面臨的一次巨大風險挑戰的隱喻式描述，這個傳說主要揭示了伴隨人類社會發展的某種自然風險。自然風險存在于自然界和宇宙領域，主要指對包括人在內的生物體造成各種危害的可能性。在比較嚴重的意義上，包括地震、火山爆發的可能，惡劣氣候造成生命損失的可能等。在早期社會，人們應對自然風險的能力很弱，自然風險具有極大的不可抗力性。受當時知識的局限，人們對自然的破壞性力量難以認知，于是對它加以超自然的解釋和應對。自然風險于是以神話和原始宗教的形式被表達出來。所以，此時風險以隱喻的形式出現，并不奇怪。

今天，人們面對的自然風險也不見得比過去少。特別是近年來，全球范圍內的自然風險進入了一個高發期。2008年以來，先后在汶川、海地、智利和日本東北地區等地發生大地震，死亡總人數超過30萬。歐洲冰島沉寂了187年的艾雅法拉火山于2010年一個月內爆發兩次，火山灰使整個歐洲航空陷入停頓。全球臺風和強熱帶風暴活動頻繁，其中2005年，美國的“卡特里娜”颶風造成1800多人喪生；2012年，颶風“桑迪”襲擊中美洲和美國新澤西州，很多城市變成空城；2008年，緬甸發生據專家認為是500年一遇的熱帶風暴，近15萬人死亡和失蹤。一些國家交替發生持續干旱和洪水、泥石流災害，其中2010年的巴基斯坦受到“歷史上最嚴重的洪災”沖擊，印度河水位達到1929年以來最高水平；澳大利亞也發生了百年一遇大洪水。2010年歲末，極端天氣侵襲全球，歐洲、美國和中國東北遭遇罕見暴風雪襲擊。這樣看來，“女媧補天”這種風險隱喻在今天仍然有警示意義。“女媧補天”里所說的“天空漏洞”，現如今正以另一種現實的形式出現并且愈演愈烈。比如保護地球生態的臭氧層空洞越來越大；另據美國宇航局（NASA）披露：在地球外圍保護地球的磁氣層也破了個大洞，比地球寬四倍而且還在擴大中。看來“天”確實需要“補”。

西方也有“普羅米修斯盜火”的神話。按這個傳說，普羅米修斯造了人，并且樂于助人，把各種好東西教給人類。特別地，他想把火賜予人。然而因為在隨后的一次神人會議上，普羅米修斯自作聰明，用板油包裹的牛骨，欺騙據說愛吃肥油的宙斯，宙斯決定不給人類火種。普羅米修斯不顧宙斯反對，當太陽神的太陽車從他身旁經過時，他用一根茴香枝把火種引燃，偷著把火種從天上帶到人間。從此人們可以吃熟食，開篝火晚會，人間充滿了生活氣息。不過這位人類的“恩神”也許不會想到，今天的人類已經能夠乘坐“火箭”，從地上飛到天上，一窺天國的奧秘，連天國里也有了“人味”。從原野里的一處篝火，發展到今天的載人火箭，不知道上帝還能不能對喜歡思考的人類隨便“發笑”。人類有了火這項“技術”，從此在猛獸林立的自然界有了一個生存的“好手段”。然而，火可以取暖，也會發生“殺人放火”的事情。自從學會了用火，人類一邊使自己不斷強大，一邊也冒著“玩火自焚”的風險。

“普羅米修斯盜火”的神話暗示了一種技術風險。技術應用對人來說既可能有利，又可能不利，這就是技術風險。普羅米修斯盜火以后，遭到宙斯的懲罰，他被鎖在高加索山上，讓一只鷹不停地啄食他身上每天新生長出來的肝臟。在這個神話中，宙斯自始至終不愿意把火這項“技術”賜給人類，這是從宗教角度表示對人使用技術能力的懷疑。在宙斯看來，人們不能掌控使用技術的后果，人使用技術必有風險。甚至在更消極的意義上，有一種觀點認為，普羅米修斯神話喻示了一種“技術原罪”，即技術使用帶來的不利影響注定存在，技術負面作用植根于技術發展進程的始終。技術風險論本來持技術價值中立立場，而技術原罪論則倒向了技術悲觀主義，它對技術造成的惡果情有獨鐘。不過，嚴格說來，古代技術不具有多大危險性，技術的各種危險的暴露是近代以后的事情。

技術風險是更大范圍的人為風險的一個組成部分。人為風險主要存在于社會領域，主要指人的活動造成的各種可能損失或危險。當今社會，各種自然風險融匯在人為風險中，人為風險的作用越來越顯著。特別是工業革命以來，科學技術的快速應用使地球的溫室氣體劇增，導致地球持續升溫，很多科學家認為地球的暖化已是不爭的事實，而且有繼續惡化的趨勢。當今困擾全球的氣候變化問題是地球暖化的直接效應。工業社會發展的加速導致各種自然環境的破壞，其中包括耕地銳減，加上人口激增，不少國家面臨糧食危機。同時，由于濫用各種食品添加劑和防腐劑等技術產品，食品安全問題也非常突出。繼“非典”病毒肆虐之后，2010年下半年以來，一種“超級病菌”正在向全球蔓延，已致多人死亡。據報道，該病菌對所有抗生素免疫，目前無確定方法治療。化學工業、核能、生物工程和計算機網絡等領域的危險也不斷挑戰人們的生存，比如2011年日本大地震引發了福島核電站的泄漏事故。可以說，現在整個地球生物圈的生存狀況確實岌岌可危。

這樣看來，人類文明進程其實一直伴隨著各種風險，這些風險不斷升級，并發生系統性的相互作用，乃至發展到當今時代，它們的“量變”開始引發各種“質變”。風險逐漸成為時代問題的焦點，人類不可避免地邁進了風險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