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當代風險社會:基于哲學存在論與復雜系統論的研究
- 郭洪水
- 3214字
- 2019-01-04 13:28:02
第二節 風險的時空結構
如果哲學存在論已經揭示了風險內在于人的存在,那么風險也有一個時空結構有待于揭示。正如海德格爾通過時間展現了人的存在,我們也需要通過時空結構進一步闡明人的風險存在。
要理解風險的時空結構,我們需要先“清理地基”,即首先清除形而上學時間觀對人的存在和真實時間的遮蔽,使存在和時間本身能夠呈現出來。唯有真實的時間才能揭示人的存在,并綻露出其中蘊含的風險。真實的時間是流動的,是從過去到現在并延伸至將來。用柏格森的話說,真實時間正是“不斷變異的綿延”。它是不可分割因而沒有“縫隙”的連續過程
,是異質的連續過程。形而上學的時間觀從時間的現在時態把握時間,把“時間之流”截斷為“時間之點”,
結果使時間成為靜止的,而靜止的時間是可以分割、可以計算的。這種時間成為物理時間而掩蓋了真實的時間。海德格爾把形而上學的、物理的時間稱為“時鐘時間”,它有兩個特點。一是不可逆性,即一往無前的一維性;二是均質化,即“時間等于空間”,是現在點的均勻分布。“時間被完全數學化了,變成了與空間坐標x、y、z并列的t。”
形而上學時間觀開啟了對時間的技術謀劃之路
,這種時間觀掩蓋了真實時間的流逝,以及過去、現在和未來的復雜交融關系。基于存在論,應該是流動的時間先于靜止的時間。
透過真實時間看人的存在,“過去—現在—將來”三種時態貫穿于人的存在之中。過去是曾經的存在,它可以在記憶中重現,被帶到現在,并對未來有所啟示。因此,過去通達現在和未來;現在萌生于過去,并終將走向未來。人的生命總是鮮活的,就是因為現在的人總是帶著憧憬活在將來,這樣人的生命內容中才有“新鮮”的東西(也才有風險存在),新鮮的東西是有待于帶入現在的東西。將來會在現在的憧憬中“先行到來”。因此,現在“橋接”了過去和將來;將來不是虛無縹緲的,而是源自過去、歷經現在終將到達的可能性,是展現過去和現在的可能性。人在過去和現在的行動和努力,其結果要在將來得到回應。因此,將來包容過去和現在。
總之,過去不會真的過去,現在也不意味著全部現存的東西,將來也不意味著尚未存在。要在時間中呈現人的存在,人不能局限于這三種時態中的任一種,而是要把它們都融匯在自身的存在之中。就像年輕人總是憧憬未來,老年人總是回憶過去,在這種憧憬和回憶中人們回歸自我。人存在的時間性也被海德格爾刻畫為一個連貫的時間結構:“先行于自身的——已經在(世界)之中的——作為寓于(世內)來照面的存在者的存在。”
人的存在的時間性表明,人在真實時間中呈現自我,這種呈現不是凝固在某一時間點上,而是變動的。這就意味著人實現自身存在的過程是動態的,即人要行動,人的一生是一個生命活動的過程。這種生命過程也曾經被形而上學長期遮蔽。時間在過去的形而上學中被解釋為“在場”狀態,流動的時間被換算成“現在時”,即可以量化的物理時間。生命時間被量化成物理時間,為后來資本從勞動時間上計算和剝削勞動力奠定了思想基礎。馬克思則用行動著、實踐著的人批判了形而上學,提出具體地、歷史地看待人。為此他曾經指出:“歷史什么事情也沒有做,正是人,現實的、活生生的人在創造這一切,擁有這一切。”
一 風險的時間結構
風險正是指向這種歷史的人的存在狀態。風險往往萌發在過去的某個時間段,在現在不斷發育,并延續到未來而產生不確定的影響。風險有一個時間結構:風險與人的生存都是一種可能性,而非現實性。芭芭拉·亞當和約斯特·房龍認為:“風險的本質不在于它正在發生,而在于它可能會發生。”
風險的存在伴隨三種時態:過去—現在—未來。
首先,通常情況下,我們理解的風險是面向未來的非現實性。在尚未發生的意義上,風險是非現實的,風險主要表現了未來的內容。在時間結構上,風險提示了一種迫在眉睫的不利影響,即一種作為威脅的東西還未到來,但是已臨近。正是這種“還沒有來而將要來”的特點使其成為可怕的東西,因為一種只在將來發生的東西不構成威脅。雖然說地球的地理生命遲早會結束,但是對于今天的人們來說這不是什么危險;倒是關于“2012”的種種“世界末日猜想”讓人不寒而栗,引發各種人生在世的意義求索。
其次,風險也是現實的、當下的。盡管風險是面向未來的,但是我們不能等到大難臨頭才有所作為。我們總是現在開始就要去應對風險,甚至整個社會都可以為此而動員起來,它改變了我們的整個現實生活。未來可能發生的東西現在就開始影響我們,并成為某種行動的原因。
最后,風險往往萌生在過去的某個時間。任何風險的產生,都有一個歷史原點,是為風險的源頭。盡管風險看上去是在當下制約著我們并在未來持續威脅著我們,但是危險的種子往往早就種下了。我們仰望參天大樹的時候,不要忘記早就深埋在地下的樹根。風險有一個過去的“根”。大樹是醒目的,樹根是隱蔽的,風險的“根”也具有隱蔽性。風險的“歷史面目”具有模糊性,這往往加劇人們把握和應對風險的困難。人們對風險的認知會不足,風險的因果關聯不能符合實際地建立起來或者追溯到源頭;對相關責任人的追究因長時間滯后而難以實現,放縱了不負責任的行為。例如,2011年一種瘦肉精在豬肉中被大量發現,嚴重危害人們的飲食健康,然而研發這種瘦肉精的企業和相關人員卻難覓蹤影了。風險的“過去時”提醒我們,對風險的感知和治理越早越好。
風險的三種時態是一個整體的時間序列,風險呈現出歷史的、連續的變化,因此我們不能從一種時態孤立地理解風險。風險的過去式和未來式共同揭示了風險的隱蔽性,風險并非當下可見,而是常常表現為一些人們無法直接感知的放射性、生存環境中的毒素和污染物,乃至相伴隨的短期的和長期的對包括人在內的生命的影響,并常常引發不可逆的傷害。風險存在具有虛擬性,尤其是當代信息技術的發展給人類帶來一個虛擬社會,這為風險存在的虛擬性提供了重要的社會條件。吉登斯曾經提道:“虛擬經濟為1998年的亞洲金融危機提供了極好的技術條件,鼠標點幾次,危機瞬間就爆發了。”風險的時間結構表明,風險具有累積效應,風險在連續變化的過程中可能會被放大。對此筆者將在第五章詳述。
二 風險的空間結構
風險的空間結構通過人的存在的空間條件被揭示出來。從空間來看,人的存在是在世界之中的存在。要理解人的在世之在的空間架構,有兩個要點。
其一,從原初意義上,人進入世界是被動的,即“被拋入世”。被拋入世的人與周圍事物首先發生的是“照面”的關系,其次才可能是“認識”的關系。認識的前提是,在人對事物有所認識之前,人先得與事物“照面”,亦即上文提到的“遭遇”。人與事物的這種照面的發生,表明了人是存在于世界之中的,而非站在世界之外有意識地去認知世界(參見上文的圖1—1和圖1—2)。當然這種照面還只是“純粹外觀的”(海德格爾語),人和事物還不熟悉,打交道不深。認識的意義就在于深化人與事物的“友誼”,彼此加深了解。從發生照面到認識世界進而改變世界,人更深地融入了世界。不過,人改變世界的同時也“刷新”了人與世界的關系,先前熟悉的東西又會變成陌生的。人在世界中的存在經常面臨未知的可能,正如海德格爾所指出的,人的在世“不是如水在杯子里,衣服在柜子里,不是在某個現成東西中的現成存在”。變化著的人不斷遭遇著變換的境遇,人就不得不經常與陌生的事物打交道,人的行動就始終攜帶著風險。
其二,由人與世界的被動照面,揭示出人與周圍事物是通過機緣聚在一起的。人對周圍事物的愛也罷,恨也罷,人與他人和事物的交往都是一種“緣分”。世界是因緣和合而成的整體。在這樣一個充滿機緣的世界中,人面臨周遭的各種偶然性并與之打交道,各種始料未及的東西就伴隨著人們,人的行動就充滿風險。更具體的,風險的空間結構呈現為:一種風險還沒有來到眼前,但就在附近,它是迫在眉睫的。也正是這種臨近的風險使其可怕。核電站附近的人們對核風險的體會很深,而遠離核電站的人們對這種風險沒有什么感受。
人在世界中存在,總是要與陌生的事物打交道,人要探向未知領域實現自身存在的各種可能,相應的風險植入人的成長歷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