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社會變遷中的社會資本與人力資本研究: 基于東北老工業基地的社會調查
- 王文彬
- 5123字
- 2019-01-04 13:20:40
第三節 個人選擇行為的結構性制約
個人不是原子式的獨立存在,而是生活在特定的文化中,生活在特定的價值觀念中,生活在具體的社會制度中。由于實施選擇行為的主體——個人,所處的不是一個可以用理性來完全表述的世界,因此,個人選擇行為不可避免地要受到這些外在結構性因素的限制和影響。換言之,個人選擇行為不僅受到理性選擇理論利益最大化標準的限制,受到個人心理特質的認知心理學層面的影響,也要受到自身社會關系結構(即社會資本特性)的影響、自身認知能力和行為能力(人力資本水平)的影響以及宏觀制度結構變遷的影響。這種個人行為受其所處的社會結構影響的思想,在社會學里有很深刻的歷史脈絡。
在社會學早期的研究中,我們可以發現迪爾凱姆(Emile Durkeim)在他的社會事實概念里已經指出,行為方式作為一種社會事實的存在,都會從外部給個人一定的約束。這種行為方式表現出來的其實就是一種社會結構性的存在,而個人的行為要受到其客觀環境制約的。后來的齊美爾和米德也都看到了社會結構對個人行為的限制和影響,認為社會結構作為現存的有組織的協調方式,限制并約束著個人的選擇。
并且,米德已經意識到個人選擇行為與社會結構之間可能存在著互動。韋伯在他的思想中也意識到了個人行為的展開要受到制度等結構因素的制約,并且存在著一定的互動。
齊美爾等人的研究思路其實是把社會結構看做一個客觀存在,然后來研究社會結構對個人行為的影響;后來布勞(Blau)也是從這個角度展開社會結構——比如社會群體特征等——是如何影響個人之間的交往選擇行為模式研究的。
吉登斯則是在批判前述理論的基礎上,力圖把社會結構和個人行為以及行為互動等結合起來,結束結構與行動、社會與個體的二元對立思維。吉登斯用他的結構化理論來說明行為與行為者都是內在于社會結構中的,社會結構和行動是相互依存的,而社會結構作為具有客觀性的存在,對行動者具有獨立性和約束性。“作為人,我們可以選擇,而不是簡單地對周圍的事件作出被動的反應。跨越‘結構’與‘行動’取向之間的鴻溝的方法是要認識到在日常生活過程中,我們能積極地作用和反作用于社會結構”。
但是,無論吉登斯如何看重社會結構與行為之間的互動,社會結構作為客觀性的存在對個體選擇行為形成約束和限制是不爭的事實。
個體選擇行為受到的社會結構性制約和影響也是有層次的,表現在宏觀的制度、規范、組織等以及微觀的個人互動所形成的社會群體和社會網絡等結構性存在中。因此,社會結構都是外在于個體行為者的,個人的選擇行為和互動行動是嵌入在一定的具有層次特征且具體的社會結構中的。這表明,在關注個人選擇行為所受到的結構性制約和限制的時候,我們不能僅僅把注意力放在宏觀水平的社會結構性存在上,而應該同時注意到那些更貼近具體選擇行為發生環境的結構性存在。所以,我們應該把影響個人選擇行為的結構性因素的外延放大,不僅應包括那些宏觀的社會制度、價值觀、規范規則、組織環境等,也應該包括社會網絡、社會資本和工作單位,因為它們是個人選擇行為發生不可或缺的情境因素。所以,社會網絡、社會資本和工作單位等因素作為一種結構性的存在應該被考慮進來,以更好地符合真實的個人選擇行為外在結構性的具體條件。
在這里筆者把工作單位作為一種制度來進行考察。單位是中國社會特有的一種基本社會結構。單位作為社會結構的存在,其組織特征、種類劃分、資源掌控以及社會認同等,都對個人選擇行為產生特有的影響。因此,研究個人選擇行為的時候,尤其是中國社會中的個人選擇行為的時候,是離不開單位這個特有的社會組織結構的。
相似的,社會網絡理論從社會網絡關系和個人互動關系的角度來理解和分析中觀和微觀層面結構性因素對個人選擇行為的影響,這些研究依然是從結構主義的視角出發的。初期的研究中,懷特(Harrison C. White)把個人選擇行為,尤其是市場上的選擇行為置于社會網絡的視野之下,研究社會網絡是如何影響個體選擇行為的。格蘭諾維特作為之后對個人選擇行為研究產生較大影響的學者,提出了“嵌入性”概念,用來強調社會網絡結構對個人選擇行為的社會性制約作用。在他的研究中,個人的選擇行為,比如求職等要受到所處的社會群體結構的影響,群體的各種結構性特征,例如異質性、群體規模等,都會對個人選擇行為產生或積極或消極的影響。博特(Burt)更是把社會網絡看做一種結構性的建構,涉及個人采取選擇行為之前的位置、占據的信息、結構洞等概念,這些結構性的網絡存在都對個人具體的選擇行為產生相應的影響。
林南則是把個人選擇行為的發生與社會資本和社會結構的建構結合在了一起。在林南的研究中,個人的選擇行為是要受到結構性基礎的影響的。這些結構性基礎包括資源、等級制、同質交往、異質交換等概念,而個人的選擇行為,無論是受到工具性需要的驅動還是受到表達性需要的驅動,都必須受到這些結構性因素的客觀限制和制約。當然,在這些結構機會和約束之外,個人的選擇行為本身也是相當重要的,比如具有相似社會關系網絡的行為者,其選擇行為結果可能是不同的。當然,這種情況就又可以放到我們前述的認知心理層面來展開認識了。可以認為,社會網絡理論所提供的對于個人選擇行為的限制性影響,從本質上來說是一種中觀或者微觀的行動基礎。在努力解釋個人的選擇行為如何以及因何發生的同時,這個理論同時也明確地展現了個人選擇行為受到的網絡結構性影響。
總而言之,個人行為,尤其是個人的選擇行為,從其發生的實質來看是在一個社會性的范疇內進行的。無論是文化體系、價值規范、制度組織、社會結構等宏觀且抽象的結構性存在因素,還是互動交往環境、社會網絡、社會資本、等級體系、資源交換模式等微觀且具體的結構性存在特質,個人的選擇行為在受自身認知水平和能力即人力資本影響的同時,更難以避免地要受到這些外在的、獨立于個人行為本身的客觀因素的結構性影響。這種對個人選擇行為的結構性影響,是社會學研究中社會結構與個體行為的二元對立思維的表現。無論如何強調二者之間的互動,結構性的限制因素相對于個人行為的客觀獨立性是不會消除的。對個人選擇行為的這些結構性影響,有的具有積極促進的作用,有的具有消極抑制的效果,表現在具體的行為過程中就是產生了豐富多樣的個人選擇結果。換言之,個人選擇行為的結果不僅受到理性選擇原則利益最大化標準的制約,受到個人認知心理體驗的主觀影響,還要受到客觀外在的結構性影響,無論這種結構性的客觀存在是宏觀的還是中觀的甚至微觀的。
可以說,在個人選擇行為的研究中,理性選擇理論努力呈現出的是一種物質利益最大化的選擇原則;認知心理學則進一步考慮了個人選擇行為實施過程中的心理體驗,從心理偏好一直到體驗效用,表現出來的是個人選擇的微觀層面的主觀心理范疇的內容;而社會結構性的因素,無論是宏觀的社會結構還是微觀的社會網絡結構,體現出的都是具有外在客觀獨立性的影響。在這些研究視角之外,感性選擇作為個人選擇行為研究中的新思路,作為理解并解釋個人選擇行為過程和結果的更符合現實生活實際的方法,已經開始進入研究者的視野。
人們選擇行為的復雜性是不言自明的,在心理的、社會的、結構的、主觀的、客觀的等諸多因素的影響下,個人的選擇行為偏離理性選擇理論的設計預測已經是不爭的事實了。特別的,在大量的社會日常生活中,理性選擇并不是我們頭腦必然的反應,而是一個邏輯思維的后期計算比較。在意識的反應中,更多、更直接的是人的感性意識。感性意識支配下的選擇行為,或者說個人選擇行為的感性意識研究,抑或直接稱為個人選擇行為中的感性選擇,長期以來一直被忽視、被理性選擇貶抑和排斥。但是,在現實生活中,在占據中國人口大多數的基層民眾中,感性選擇具有重要的研究意義,是個人選擇行為研究中的一個日益重要和凸顯的方向。
個人選擇行為的感性選擇,把選擇行為的研究關注點回歸到了中國現實生活基礎中,回歸到了中國的傳統文化背景中。盡管諾斯的新制度學派、科爾曼的社會行動理論以及格蘭諾維特的社會網絡理論等,把傳統理性選擇行為和它的對立面——非理性行為這兩個概念的內涵和外延不斷地拓展,把風俗、習慣、價值觀等也納入了分析視角,但是這些研究方法和思路始終沒有跳出理性的43邏輯思考范疇。無論怎樣泛化理性選擇理論,“選擇目標的利益最大化原則和選擇過程的合邏輯原則是不可去除的”。所以,感性選擇的研究視角能夠有助于更好地理解并解釋中國轉型時期社會中的大量選擇行為。
感性選擇,作為個人選擇行為的一個結果,本身是在理性選擇、合理性選擇以及其他本能選擇和無意識選擇中比較后得以彰顯其意義的。感性選擇突出表現在經驗感性、親情倫理、象征模仿等感性活動和感性關系中。在這些活動和關系中,人們對于什么是理性的、什么是合理的以及什么是符合自我感受的,通常沒有明確的界限。換言之,理性的邏輯思維在這些活動中通常喪失了活動的自覺性。感性選擇具有自己的合理性,這個合理性是“存在于日常生活世界之中的”。
對東北老工業基地社會變遷來說,社會變遷是從計劃單位體制向市場化發展的深度變革,涉及宏觀的體制轉變、中觀的單位組織性質變化以及微觀的個體身份歸屬等方面的演變。因此,從結合了社會關系網絡與體制變化特性的社會資本角度以及綜合了個體自身認知能力與認知水平的人力資本角度來探討個體在大變遷時代的選擇行為,研究他們在新的關系場域中的變化及其社會效果,可以有助于我們對行為實質和社會變遷實質的對稱理解。
關于個人選擇行為的研究,從研究視野上來看,已經跳出了最初的理性選擇理論的思考局限,即使是在有限理性等后期補遺中,我們也已經發現了理性選擇理論所面臨的原則性挑戰。認知心理學則是把個人心理認知意識等發揮得淋漓盡致,從個人的偏好、態度、滿意感覺一直到體驗效用等,把個人選擇行為的研究完全置于認知心理層面的理解,更加貼近了實際生活中的選擇行為,也更好地解釋了日常生活中個人選擇行為對理性選擇原則的偏離。相比之下,結構主義的視角顯得更加宏觀一些。社會結構對個人行為的影響一直受到學者們的關注,后期的研究更加注重社會結構和個人行為互動所發揮的作用,尤其是個人選擇行為對社會結構性因素,比如制度、組織規范等的影響建構。開放社會結構的思路、社會網絡等結構性要素也就逐漸地發展起來,并形成了對個人選擇行為具體的中觀層次限制。而感性選擇,則是為個人選擇行為提供了完全不同的思考方向,超越了對理性選擇理論的認識,開始在日常生活和實踐中更廣泛、更具體地研究選擇行為的形式與內容。把個人最符合真實生活狀態的感性選擇發掘出來。本書所關注的主要是基于社會資本和人力資本對這幾個研究視野的融合和創新,從而更好地理解和解釋東北老工業基地社會變遷中國企職工的行為及其社會效果。
在泛化的網絡結構視野中,從齊美爾、懷特、布勞、格蘭諾維特等人開始,逐漸把網絡作為研究個人選擇行為的外在結構性限制,并且這種網絡從較為宏觀的社會網絡結構趨向于個人所從屬的階層、小群體、交往環境以及關系交往等更加具體的網絡體現上。把社會網絡作為個人選擇行為的結構性限制,能夠使研究者更加清晰地發現個人作出選擇行為過程中個體之外的獨立性因素作用;并且,這些因素是因為與個人自身保持著聯系和連接才發揮作用的。在給出個人選擇行為的微觀網絡結構的研究基礎上,這些研究保持了社會網絡研究的客觀靜態性,沒有更多地涉及行為中的個人如何和所處的社會網絡產生更大互動的問題。這就使得他們更多地關注于社會網絡的結構參數建構。雖然在實證方面獲得了關于個人選擇行為的更大進展,但是卻使社會網絡和選擇行為的互動偏離了社會學一直重視的社會現實意義研究。
相比之下,從科爾曼以理性選擇為出發點來研究個人如何利用社會網絡和社會關系來獲取個人利益開始,把社會網絡和個人行為的互動更緊密地結合起來已經成為泛網絡結構視野中的主要趨勢。這個趨勢的研究更加注重在社會網絡的結構限制之下,個人如何利用社會網絡來獲取社會資源,包括獲取更好的社會地位、更好的工作職位等。林南關于社會資源與社會資本的研究很好地體現了這一思路。林南從工具性使用的角度出發,研究個人在具45體行為中如何利用社會關系、社會網絡來動員嵌入其中的社會資源,把個人選擇行為的主動性和社會網絡的客觀限制性結合了起來。之后的一些學者進一步推進了這種對社會網絡的工具性使用的研究,把個人選擇行為和具體的勞動力市場、工作變遷、工作尋找等結合在一起,更深刻地反映了個人選擇行為的能動性和社會網絡結構限制之間的相互作用。
基于上述分析,一種更符合個人選擇行為的行為情境應該綜合前述研究思路并結合個體自身的社會資本建構與人力資本特性。那么,從理論上來講,這個行為情境應該能更好地幫助我們理解個人在具體日常生活情景中的選擇行為過程,更好地解釋個人選擇行為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