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區域經濟理論與政策(上)
- 魏后凱
- 10306字
- 2019-01-04 17:13:53
改革開放30年中國區域經濟的變遷
——從不平衡發展到相對均衡發展
1978年以來,中國區域經濟發展經歷了從不平衡發展到協調發展的戰略轉變。根據區域經濟發展思潮的重大變革,大體可以把這期間中國區域經濟發展戰略與政策的轉變分為三個不同階段,即1979—1990年向東傾斜的不平衡發展階段、1991—1998年開始關注中西部的區域協調發展戰略啟動階段和1999年以后區域協調發展戰略全面實施階段。1991年3月,中國政府在“八五”計劃中首次正式提出促進地區經濟協調發展,表明中國政府開始把區域協調發展提升到國家戰略的重要高度。1999年9月,中國政府正式提出“實施西部大開發戰略”, 2003年10月決定“實施東北地區等老工業基地振興戰略”, 2004年1月又提出要“促進中部崛起”,這就標志著中國區域協調發展戰略進入了全面實施階段。本文著重從產業集聚和企業遷移的角度,探討改革開放30年來中國區域經濟的變化過程,以揭示中國經濟轉型過程中區域經濟變化的規律性及其內在動力機制。
一 中國經濟區域的劃分及其發展特點
中國是一個地區差異較大的發展中大國,區域經濟發展嚴重不平衡。在改革開放的初期,中國政府在“六五”計劃中采用傳統的沿海與內地“兩分法”來反映這種差異性。到“七五”計劃時期,中國政府在傳統的“兩分法”的基礎上,按照地理位置和經濟發展水平的差異,將全國劃分為東部、中部、西部三大經濟地帶,并以此作為國家確定經濟開發重點和生產力布局優先次序的依據。這種三大經濟地帶的劃分方法,盡管有些簡單和粗糙,但它對后來中國區域統計和區域政策制定有著重要的影響。這里所指的中部地區和西部地區,實際上就是過去所講的內陸地區,通常被統稱為中西部地區。所以,在“八五”計劃中,中國政府又采用了沿海地區與內陸地區這種“兩分法”,“九五”計劃則表述為東部地區和中西部地區。需要指出的是,在“九五”計劃中,雖然中國政府提出了建立7個各具特色、跨省區市的經濟區域的構想,但在實際操作過程中,這種構想并沒有得到很好的貫徹實施。其原因,主要是7大經濟區域劃分的科學性本身就值得研究,更重要的是,國家劃分這7大經濟區域的目的并不十分明確。顯然,這種方法是沿襲了蘇聯的綜合經濟區劃思想,但隨著中國從計劃經濟體制到市場經濟體制的轉軌,中央政府實際上已經喪失了構建綜合經濟區的能力。
表1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經濟區域的劃分

資料來源: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歷次五年計劃(規劃)綱要整理。
為促進區域協調發展,1999年中國政府決定實施西部大開發戰略。享受西部大開發政策的地域范圍,除了“七五”計劃時期的西部10省(區、市)外,還包括原屬于東部地區的廣西和原屬于中部地區的內蒙古,以及吉林省的延邊朝鮮族自治州、湖北省的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這樣從省級行政單元看,就形成了“10+2”的大西部概念和西部大開發背景下的新三大地帶格局。之后,中國政府又先后實施了東北地區振興戰略和中部地區崛起戰略,由此就形成了東部、中部、西部和東北地區四大區域的新格局。在國家“十一五”規劃綱要中,就采取了這種四大區域的劃分方法。東北地區的遼寧、吉林和黑龍江三省,原來分別屬于東部地區和中部地區。在這種情況下,東部地區只剩下了10個省市,中部地區只剩下了6個省。事實上,從經濟聯系和一體化程度看,目前中部地區并非是一個完整的整體,還談不上是一個經濟區。東部地區和西部地區內部差異也很大。比如,在西部地區,西南地區和西北地區的發展情況就差別較大。在東部地區,長江三角洲、珠江三角洲、山東半島和京津冀的差別也很大。只有東北地區可以大致看成是一個相對完整的經濟區。
在本文的分析中,我們采用國家“十一五”規劃的四大區域的劃分方法。東部地區包括河北、北京、天津、山東、上海、江蘇、浙江、福建、廣東、海南10個省市;東北地區包括遼寧、吉林和黑龍江3省;中部地區包括山西、河南、安徽、湖北、湖南、江西6省;西部地區包括內蒙古、廣西、陜西、甘肅、寧夏、青海、新疆、重慶、四川、貴州、云南、西藏12個省區市。從表2中可以看出,東部地區人口僅占全國的36.3%,但實現地區生產總值(Gross Regional Product, GRP)占全國的55.7%,工業增加值占59.0%,全社會固定資產投資占49.7%,實際利用外商直接投資占87.3%,出口額占88.8%。相反,中西部地區經濟總量占全國的比重卻遠低于其人口份額。正是由于這種經濟活動與人口分布的不協調,才造成了目前中國區域經濟發展的嚴重不平衡和懸殊的地區差距。2006年,東部地區人均GRP已達到3518美元,而東北、中部和西部地區分別只有2339美元、1573美元和1403美元。從省級行政單元看,人均GRP最高的上海是最低的貴州的10倍。若從市縣乃至鄉鎮看,這種差距就更大。可以認為,中國是目前世界上地區發展差異最大的國家之一。
表2 2006年中國四大區域主要指標占全國的比重 單位:%

注:a不分地區投資占1.8%; b按貨源地分。
資料來源:根據《中國統計年鑒》(2007)和《中國經濟貿易年鑒》(2007)計算。
二 中國區域經濟的不平衡增長態勢
當前,在比較中國的地區經濟增長速度時,無論是學術界還是政府部門,普遍存在一個認識誤區,即把各地區的GRP增長速度直接與國家統計局發布的全國GDP增長速度進行比較。由于中國各地區GRP數據與國家統計局發布的全國GDP數據不具有可比性,這種直接比較的結果無疑會產生一種錯誤的判斷。事實上,中國31個省區市的GRP總量遠高于國家統計局發布的全國GDP總量,在未按經濟普查數據進行調整之前,2001—2004年分別高9.7%、11.7%、15.5%和19.3%。即使按經濟普查數據調整后,2005年仍然高8.0%, 2006年高9.6%。在全國31個省區市中,2005年只有云南和海南兩個省的GRP增長率略低于全國的GDP增長率,2006年僅有新疆的GRP增長率略低于全國的GDP增長率。特別是,自1992年以來,這種差異越來越大。2006年,中國國家統計局發布的全國GDP增長率為11.1%,而各地區GRP增長率平均達到13.7%,后者比前者高2.6個百分點。
因此,在比較各地區GRP增長率或人均GRP時,應該采用31個省區市的匯總數進行比較。否則,將會得出錯誤的結論。
表3計算了1980—2006年中國四大區域的GRP增長率。從表3中可以看出,在國家政策的有力支持下,近年來中西部和東北地區經濟增長速度已經出現逐步加快的趨勢。自1999年以來,西部地區GRP增長率已連續7年逐年加快,從7.3%上升到2006年的13.2%;這期間,中部地區由7.9%提高到13.1%,東北地區則由7.9%提高到13.5%。從橫向比較來看,中西部和東北地區經濟增長速度仍要低于東部地區,大體呈現出東部地區增長較快,而其他地區增長較慢的不平衡格局。在1980—1990年,東部地區生產總值年均增長10.2%,中西部地區為8.8%,東北地區只有8.1%。1991年之后,隨著中國向市場經濟體制轉軌的加快,東部與其他地區之間的增長率差距開始加劇擴大。1991—1998年,東部地區GRP年均增長14.7%,中部地區為12.0%,而西部和東北地區分別只有10.4%和9.5%。1999年以來,隨著西部大開發、東北振興和中部崛起戰略的實施,東部與其他地區之間的增長率差距有所縮小。1999—2006年,東部地區GRP年均增長率為12.2%,東北、中部和西部地區則保持在10.5%—10.7%之間,三個地區的增長速度十分接近。
表3 中國各地區GRP增長率的變化 單位:%

注:2001年以后的數據系按經濟普查數據進行了修訂(下同)。
資料來源:根據國家統計局編《改革開放十七年的中國地區經濟》、《新中國五十年統計資料匯編》和《中國統計年鑒》(各年度)計算。
如果以各地區GRP平均增長率為1,計算四大區域的GRP相對增長率,從表3中可以看出,1999—2006年與1991—1998年相比,東部地區的GRP相對增長率在下降,東北和西部地區的相對增長率在上升,而中部地區則保持相對穩定。到2006年,中國四大區域的GRP相對增長率正在逐步向1逼近。這表明,近年來四大區域的GRP增長率已越來越趨近各地區的平均增長率,呈現出相對均衡的增長態勢。從圖1中也可以清楚地看出,中國四大區域GRP增長率差異和東西部地區間GRP增長率差值均在趨于縮小。1999年西部地區GRP增長率比東部地區低2.6個百分點,2004年低1.5個百分點,而2005年只低0.4個百分點。從1999年到2006年,中國四大區域的GRP增長率變差系數則由0.138下降到0.037。

圖1 中國四大區域GRP增長率差異的變化
資料來源:同表3。
從各省區市的情況看,在1991—1998年,GRP年均增長率超過14%的5個省份全部集中在東部地區,包括福建(增長率為17.2%)、浙江(16.1%)、廣東(15.8%)、江蘇(15.7%)和山東(14.3%)。這些新興工業基地支撐了90年代中國經濟的持續高速增長。相反,GRP年均增長率低于10%的8個省份全部集中在西部和東北地區,包括云南(9.8%)、甘肅(9.7%)、遼寧(9.6%)、陜西(9.4%)、寧夏(9.3%)、貴州(8.7%)、黑龍江(8.5%)和青海(8.1%)。然而,自1999年以來,沿海新興工業基地的增長速度均有所回落,年均增長速度保持在11.0%—12.6%之間,而西部和東北一些省份的增長速度出現逐步加快的趨勢(見圖2)。尤其是內蒙古,GRP年均增長速度由10.0%提高到15.0%,并連續多年增長速度在全國保持首位。事實上,近年來內蒙古經濟的高速增長主要是靠資源、投資和品牌拉動的。從內蒙古成長起來的一批知名品牌,如伊利、蒙牛、鹿王、鄂爾多斯等,對推動內蒙古經濟的快速發展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

圖2 中國各省區市GRP增長率的變化
注:1991—1998年曲線中,重慶為1996—1998年數據。
資料來源:同表3。
三 中國地區經濟發展差距的變遷
伴隨著區域經濟的不平衡增長,中國區域發展差距特別是東西差距也在進一步擴大。雖然這種東西差距的擴大并非是從改革開放之后才開始的,但1978年以來的市場轉型無疑對其起到了一定的推動作用(魏后凱,2007)。從圖3中可以清楚地看出,1980—2003年,除東部地區人均GRP相對水平在持續提升外,其他三個地區人均GRP相對水平都在趨于下降。其中,下降幅度最大的是東北地區,其人均GRP相對水平由150.8下降到109.3。2004年以來,這種情況出現了一定變化,東部地區人均GRP相對水平已開始下降,而中西部地區則出現了上升的趨勢,只有東北地區人均GRP相對水平仍在繼續下降,到2006年已下降到102.6,略高于各地區平均水平。從2003年到2006年,東部地區人均GRP相對水平由159.8下降到153.0,而中部地區由65.7提高到68.6,西部地區則由59.2提高到61.2。

圖3 1980—2006年中國各地區人均GRP相對水平
注:四大區域人均GRP采用各省市區人口和GRP匯總數計算;相對水平以各地區平均水平為100。
資料來源:同表3。
從圖4中可以看出,除個別年份外,自改革開放以來,東部地區與中西部地區間人均GRP的相對差距系數均呈不斷擴大的趨勢。從1980年到2003年,東部與西部地區間人均GRP相對差距系數由44.7%提高到63.0%,而東部與中部地區間相對差距系數則由38.9%提高到58.9%,二者分別增加了18.3個和20.0個百分點。在這期間,四大區域人均GRP的變差系數雖然出現多次波動,但總體趨勢也在不斷增加,從1985年的0.334提高到2003年的0.465。東西差距擴大幅度較明顯地主要集中在1986—1989年、1991—1994年、1997—1999年和2001—2003年四個時期。2004年以后,中國東西差距系數已開始出現逐步縮小的趨勢。這與四大區域人均GRP相對水平的變化趨勢是基本一致的。需要說明的是,首先,2001年以后的差距系數采用按經濟普查數據進行了修訂,其計算結果比未修訂前要大一些。由此導致2001年差距系數比上年明顯增加,但其變動趨勢基本上是一致的。其次,自20世紀60年代以來,中國的東西差距就一直在不斷擴大,即使是在“三線建設”時期(劉樹成等,1994;魏后凱等,1997)。可以說,改革開放以來中國東西差距的擴大是過去歷史時期差距擴大趨勢的延續。

圖4 1980—2006年中國四大區域人均GRP相對差距的變化
注:東部與中西部地區間相對差距系數=(東部指標值-中西部指標值)/東部指標值× 100%。
資料來源:同表3。
再從省際差距來看,自改革開放以來,中國人均GRP省際差距大體以1990年為拐點呈“U”形變化(見圖5)。在改革開放的初期階段,由于東北、華北等一些高收入地區以及上海、遼寧等老工業基地經濟增長不景氣,加上廣東、浙江、福建等中低收入地區經濟的迅速增長,導致中國省際人均GRP差距出現了逐步縮小的趨勢。從1978年到1990年,中國省際人均GRP變差系數由0.974下降到0.601,加權變差系數則由0.635下降到0.423,二者分別下降了38.3%和33.4%。值得注意的是,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隨著東部各省市經濟的全面持續快速增長,中國省際人均GRP差距又開始出現了逐步上升的趨勢。1990—2003年,中國省際人均GRP變差系數和加權變差系數分別上升了26.8%和30.7%。2004年以后,中國省際人均GRP變差系數已開始出現一定程度的下降。然而,相比較而言,2005年中國省際人均GRP變差系數和加權變差系數仍要比1978年低18.3%和0.6%,但要比1990年高12.5%和22.7%。

圖5 中國省際人均GRP差距的變化
注:人均GRP加權變差系數按人口進行加權。
資料來源:同表3。
由此可見,雖然目前東部地區的增長速度仍要高于中西部和東北地區,但自2004年以來,以人均GRP度量的中國區域發展差距已經出現了逐步縮小的良好態勢。如果這種良好的態勢能夠穩定下來的話,那將表明中國的區域發展將進入一個重要的“轉折”時期或“拐點”時期,即由不平衡發展轉變為相對均衡發展的新時期。導致2004年以后中國區域發展差距的縮小,主要有三個方面的原因:一是由于國家政策和投資的拉動,中西部和東北地區的經濟增長速度不斷加快;二是由于沿海地區要素成本的上漲以及產業升級和環境保護的壓力,沿海企業“北上西進”和產業轉移的步伐在加速;三是人口統計口徑變化和人口遷移的影響。過去,中國各地區人口數是按照戶籍人口來統計的。2005年以來,各地區人口數根據1%人口抽樣調查充分考慮了流動人口,即按常住人口進行統計。由于統計口徑的變化,導致2006年廣東省人口比2004年增加12.0%,北京增加5.9%,浙江增加5.5%,天津增加5.0%,上海增加4.2%;而中西部一些省份人口則出現下降趨勢,如重慶下降10.1%,四川下降6.4%,安徽和湖北分別下降5.4%,湖南下降5.3%,貴州、廣西和河南下降3%—4%(見圖6)。考慮到這期間各地區人口自然增長率差別不大,這種懸殊的人口增長率差異較大程度上可以看成是近年來人口跨省流動和遷移的結果。人口從中西部到東部地區的遷移,自然有利于縮小地區差距尤其是東西差距。

圖6 2005—2006年中國各地區人口增長率
資料來源:根據《中國統計年鑒》(2005—2007)計算。
四 經濟活動的集中化趨勢及其影響
如前所述,在改革開放以后的相當長一段時間內,中國區域經濟呈現出不平衡的增長格局,區域發展差距在不斷擴大。很明顯,這種不平衡增長格局和區域差距的擴大,是經濟活動特別是制造業向東部沿海轉移和高度集中的結果。1980—2006年,東部地區實現GRP占全國總額的比重由43.6%迅速提高到55.7%,提高了12.1個百分點;而東北地區所占比重由13.7%下降到8.5%,減少了5.2個百分點;中部地區所占比重由22.3%下降到18.7%,減少了3.6個百分點;西部地區由20.4%下降到17.1%,減少了3.3個百分點。從圖7中可以清楚地看出這種經濟活動的地理集中化趨勢。這說明,在市場力量的作用下,中國的經濟活動在不斷向經濟繁榮的東部地區轉移和高度集中。這種集中化趨勢是中國經濟市場轉型的結果,它主要表現為各種生產要素和工業尤其是制造業向東部地區的集中趨勢。

圖7 中國各地區GRP占全國比重的變化
資料來源:同表3。
據王業強、魏后凱(2006)的研究表明,在20世紀80年代,中國制造業的地理集中度并沒有明顯的變化。但進入90年代之后,隨著市場化改革的加快,資金和人才的流動性大大提高,由此加劇了中國制造業的地理集中趨勢。中國制造業向東部地區集中趨勢最明顯的是在1991年之后。從1991年到2003年,東部地區制造業總產值占全國的份額由53.5%提高到73.3%,增加了19.8個百分點;相反,東北地區由12.3%下降到6.8%,中部地區由18.2%下降到10.8%,西部地區則由16.1%下降到9.1%,分別下降了5.5個、7.4個和7.0個百分點(王業強、魏后凱,2006)。當然,這里所講的中國制造業向東部地區的集中趨勢,主要是一種增量的集中而并非一定是存量的轉移。正是由于這種增量集中的結果,導致目前中國大約3/4的制造業集中在東部少數地區。
在東部地區內部,制造業的地理集中趨勢也具有較大的差異。在整個80年代,東部地區制造業產值占全國的比重基本保持穩定。這期間,環渤海地區(京津冀魯)所占比重有一定下降,而珠三角地區(粵)則有一定增加。1991年之后,整個東部地區制造業產值占全國的比重出現了較大幅度的提升,由1990年的52.1%提高到2003年的73.3%,增加了21.2個百分點。在這期間,制造業產值份額增加幅度最大的是珠三角地區,由1990年的5.7%提高到18.7%,增加了13.0個百分點;其次是長三角地區(江浙滬),由26.4%提高到31.6%,增加了5.2個百分點;而環渤海地區大體保持穩定,其產值份額一直在17.5%—20.0%之間徘徊。分行業看,在所考察的28個兩位數制造業中,1985—2003年,除煙草制造業向中、西部地區的云南、四川和安徽集中外,其他27個制造業都存在程度不同的向東部地區集中的趨勢。其中,這期間制造業產值占全國比重提高幅度超過5個百分點的行業數,珠三角地區有18個,長三角地區有13個,而環渤海地區只有7個(王業強、魏后凱,2006)。
從某種程度上講,在市場力量的作用下,中國經濟的這種集中化趨勢將有利于提高資源配置的總體效率,但也會加劇區域經濟差距的擴大趨勢,不利于區域經濟的協調發展。從一些歐美發達市場經濟國家的經驗看,如果各種要素和產業高度集中在少數發達地區,將容易產生經濟“過密”和“過疏”問題。在這種情況下,中國改革開放和工業化快速推進所帶來的好處將被少數處于支配地位的核心地區所占有,而一些落后地區則有可能出現“邊緣化”的危險。而且,生產要素和產業活動在狹小地域空間的高度集聚,很容易產生集聚規模不經濟,導致各種要素成本上升,資源和能源供應緊張,生態環境趨于惡化,居民生活質量下降。
更重要的是,自改革開放以來,雖然中國的經濟總量和制造業活動在不斷向東部地區集中,而人口分布幾乎沒有出現大的變化,由此導致人口與產業活動分布的空間不均衡。1980—1990年,中國四大區域人口與生產總值分布的不協調系數平均為14.6個百分點,而1991—2000年該系數提高到18.1個百分點,2001—2005年則提高到20.3個百分點(魏后凱,2007)。這種人口與經濟活動分布的高度不協調,是造成加工能力與資源產地嚴重脫節、全國范圍資源大調動和勞動力大流動以及地區差距擴大的重要原因之一。特別是,作為中國重要的經濟核心區,珠三角、長三角等地區在大規模集聚產業的同時,并沒有大規模地集聚人口,大量的外來務工人員以“流動人口”、“農民工”的形式存在。這些外來務工人員雖然為沿海經濟發展做出了巨大貢獻,但他們卻不能在當地安家落戶,融入當地社會,成為當地居民,不能充分享受自己親手創造的工業化成果。可以認為,就業崗位(或產業)和人口分布的不協調,是造成當前中國區域經濟發展不平衡的關鍵所在。如果這種不協調不能及時得到很好的解決,一旦發生突發性事件,很容易誘發社會不穩定和各種危機。2008年春節期間因南方連續大雪引起交通中斷,導致大量旅客滯留在廣州等地火車站,由此造成嚴重的混亂局面,就是這方面的典型例子。
五 從集中到擴散:中國產業轉移的新趨勢
近年來,中國產業發展的空間格局出現了明顯的“北上西進”的新態勢。所謂“北上”,就是外商投資和國內資本由珠三角向長三角,繼而向環渤海和東北地區轉移;所謂“西進”,就是沿海企業和外商投資向中西部地區推進。這種趨勢表明目前中國的區域發展已經進入一個“轉折”時期,其根本性的標志就是中國的經濟布局正在由過去的各種要素和產業活動高度向東南沿海地區集中,逐步轉變為由東南沿海向中西部和東北地區轉移擴散。
對于這種產業轉移擴散,可以從三個方面來進行考察。一是從全社會固定資產投資看,隨著西部大開發、東北地區等老工業基地振興和促進中部地區崛起戰略的實施,東北和中西部地區的投資增長已明顯加快,其投資占全國的份額不斷提升。雖然2003年東部地區全社會固定資產投資增速曾高達33.2%,但之后投資增速開始逐年放慢,均低于中西部和東北地區。2001—2006年,中部和西部地區全社會固定資產投資分別平均每年增長24.6%和23.7%,東北地區平均每年增長25.4%,而東部地區則只有20.9%。這期間,東北和中西部地區的投資份額在逐步提高,而東部地區的投資份額則在趨于下降(見表4)。
表4 中國全社會固定資產投資增長速度及地區分布 單位:%

資料來源:根據國家統計局編《中國統計年鑒》(各年度)計算。
二是從外商直接投資看,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外商在華直接投資出現了逐步“北上”的趨勢,即由珠江三角洲向長江三角洲繼而向環渤海地區轉移。1999—2003年,珠三角地區實際利用FDI占全國比重由29.2%下降到14.8%,減少了14.4個百分點;而長三角地區由25.4% 提高到39.7%,增加了14.3個百分點;環渤海地區所占比重則由1999年的20.3%提高到2004年的31.5%。2004年之后,環渤海地區所占比重有所下降,而珠三角和長三角地區所占比重有所增加。再從FDI“西進”看,從1999年到2004年,中部地區實際利用外商直接投資占全國的比重由7.5%提高到9.3%,東北地區由4.1%提高到9.0%,但西部地區卻由4.5%下降到2.6%(見表5)。這期間,外商在華直接投資出現了由東部向中部和東北地區轉移擴散的趨勢。自2005年以來,外商在華直接投資向西部地區推進的速度開始加快,西部地區實際吸收的外商直接投資占全國的份額由2004年的2.6%提高到2006年的3.5%,而東北和中部地區所占比重出現下降。但總體上看,2001—2006年與1979—2000年相比,中部和東北地區外商投資占全國的份額均有一定程度的提高。
表5 中國各地區實際利用外商直接投資情況

資料來源:根據《中國統計年鑒》(各年度)、《中國經濟貿易年鑒》(2007)和商務部數據計算。
三是從國內民間投資看,近年來沿海企業向中西部轉移的速度也開始加快。據國務院西部開發辦綜合組提供的數據,從2000年到2007年上半年,東部地區到西部地區投資經營的企業累計近20萬家,投資總額15000多億元。其中,僅上海企業在西部地區投資就達1700多億元,浙江、福建企業也分別達到1300多億元(國務院西部開發辦綜合組,2007)。這表明,在國家政策的激勵下,國內民間企業正在加快進入西部的步伐,積極參與西部大開發建設中。
近年來,沿海企業和外商投資西進的速度加快,主要有三個方面的原因:一是國家政策的有力支持。為鼓勵沿海企業西進,2007年8月,國家發展改革委、國務院西部開發辦等六部委聯合發布了《關于加強東西互動深入推進西部大開發的意見》;商務部還實施了“萬商西進工程”,鼓勵中西部地區承接沿海產業轉移和加工貿易轉移,鼓勵沿海企業和經濟技術開發區西進。二是沿海要素成本的上漲。近年來,隨著產業的大規模集聚,珠三角、長三角等地區各種要素成本大幅度提升,土地和能源供應緊張,資源和環境承載能力趨于下降。在這種情況下,廣東、浙江、江蘇等沿海省份紛紛提高市場準入門檻,加大產業升級和環境保護的力度,由此導致一些資源和勞動密集型加工企業紛紛向中西部地區轉移。三是中西部投資環境的改善和效益提高。隨著西部大開發和中部崛起戰略的實施,中西部地區投資環境尤其是硬環境有了較大改善,投資效益明顯提高。2006年,西部地區規模以上工業企業總資產貢獻率平均為13.7%,比東部地區高1.1個百分點;工業成本費用利潤率平均為11.3%,遠高于東部地區的6.2%。可以預見,隨著改革開放的不斷推進,今后沿海企業和外商投資向中西部地區推進的速度將會進一步加快。
六 結論
通過上面的分析,可以得出以下幾點結論。
首先,從總體上看,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區域經濟大體呈現出不平衡的增長格局,區域發展差距尤其是東西差距在趨于不斷擴大。特別是在1992年1月鄧小平同志南方談話之后,隨著市場化改革的快速推進,東西差距呈加速擴大的態勢。這說明,市場的力量是導致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區域差距擴大的重要原因之一。或者說,這期間中國區域差距的擴大是由計劃經濟體制向市場經濟體制轉型的結果。需要說明的是,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區域發展差距的擴大,是在各地區均獲得快速發展的基礎上出現的,它是一種快速增長中的差距擴大。
其次,從最近幾年的情況看,一些跡象已經表明,目前中國區域經濟發展已經進入一個重要的“轉折”時期,即從過去的不平衡發展進入到相對均衡發展。其主要的標志是:中西部和東北地區的投資高速增長;各地區經濟增長率逐步接近,出現相對均衡的態勢;東西和省際差距已開始轉變為縮小;外商投資和沿海企業西進的步伐加快。之所以會出現這種轉變,這是與中國經濟的發展階段、區域發展環境的變化以及國家政策的積極推動等因素緊密聯系的。如果這種戰略轉變能夠順利成功的話,將會進一步有力推動中國經濟的持續穩定快速增長。至少在今后15—20年內,中國經濟仍將會繼續保持高速的增長態勢。
最后,隨著沿海企業和外商投資的“北上西進”,以及中西部和東北地區內在增長潛力的充分發揮,在今后一段時期內,中國區域經濟發展將進入“群雄并起”的多元化區域競爭時代。自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經濟的高速增長主要是依靠珠三角和長三角等少數地區支撐的。這些地區繼上海、遼寧等老工業基地之后成為支撐中國經濟高速增長的第二代主導地區。從未來的發展格局看,京津冀都市圈、山東半島城市群、東北哈大產業帶、中原城市群、武漢都市圈、長株潭城市群、成渝都市圈、關中城市群等,都有可能成為支撐未來中國經濟增長的新的主導地區和增長極,由此將形成“群雄并起”的多元化區域競爭格局。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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