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思想評論·2017
- 劉元春主編
- 1568字
- 2019-01-04 16:52:19
◇◇ 一 還原韋伯的合法性概念
政治正當性或者說正統性,是人類政治與生俱來的訴求。至于將其作為一種現代性概念,即作為正當性的現代性表述的合法性概念,則是韋伯的功業。問題是,我們對韋伯的合法性概念認識到了何種程度?重新審視韋伯的概念,對于恢復合法性概念的本來面目大有必要,它有助于我們理解當下流行的合法性概念如何顛覆了韋伯的概念并招致世界政治的亂象。
在韋伯看來,所謂統治,就是具體命令得以服從的機會;然而,服從并非都出自經濟利益,還有“對合法性的信仰”。“一切經驗表明,沒有任何一種統治自愿地滿足于僅僅以物質的動機或者僅僅以情緒的動機,或者僅僅以價值合乎理性的動機,作為其繼續存在的機會。毋寧說,任何統治都企圖喚起并維持對它的‘合法性’的信仰。”
關于合法性信仰,如我們所熟知的,韋伯劃分了三個類型的合法性統治:合法型統治、傳統型統治和魅力型統治,其中合法型統治是韋伯研究的重點。合法型統治建立在法律授權基礎之上,而統治過程即行政命令符合法律。明確地說,合法型統治就是合法律性的統治。這是韋伯合法型統治的第一個明確無誤的含義,即合法型統治就是合法律性統治。
盡管韋伯的統治類型學招致嚴厲批判,但韋伯秉承的卻是一以貫之的西方政治統治傳統:法治是一切政體的基礎。到了19世紀80年代,即使在那些未發生資產階級革命而依然實行專制型君主制的歐洲國家,憲法化工程也已經完成。也就是說,歐洲的憲政化早于工業化。這就是韋伯為什么如此強調法律的基本背景,因為法治一直是“西方性”的根本屬性。
統治不會自動實施,支撐統治或者完成統治指令過程的是韋伯最為重視的官僚制。這是理解韋伯的合法型統治的第二個支點。韋伯所講的合法型統治,幾乎是專門為官僚制量身定制的概念。
韋伯認為,合法型統治可以有極為不同的形式,然而“合法型統治的最純粹類型,是那種借助官僚體制的行政管理班子進行的統治”。在韋伯看來,官僚制的最大優越性是其專業知識,“官僚體制的行政管理意味著根據知識進行統治,這是它所固有的特別合理的基本性質”
。韋伯進而認為,官僚制推動或者帶動了所有其他領域的團體組織形式的現代化,因而,官僚制是組織社會的中樞機制。
把合法型統治的兩個支點結合起來,我們就會明白,在韋伯那里,合法型統治其實就是對以理性法律而組織起來的高效率政權的信仰。第一,合法性是一種關于服從的信仰,即服從統治是因為其產生和行使權力的過程都是合乎法律程序的;第二,之所以信仰基于法律而產生的統治,是因為這個統治(即政權)能以官僚制的形式高效地把國家、社會組織起來。這樣,在韋伯那里,合法性信仰有兩個關鍵詞:法律性和有效性,這是合法性信仰的來源;第三,不得不說,韋伯的概念帶有典型的精英主義色彩,所謂的服從只是官僚制中行政官員對統治者的服從,卻忽視了人民的權利,即不講人民為何服從,要知道韋伯所處的時代已經是社會主義運動推動下的大眾民主的高峰期。
熟悉韋伯著作的人都知道,韋伯的合法性概念并不注重民主選舉的作用,認為它只能服從強大的官僚制的主宰。韋伯選擇在兩種語境下論述選舉與合法性的關系,而且兩者都是負面意義上的。一是魅力型統治者為了更加強化被統治者的認同而進行的“平民表決民主”,如獨裁者暴力奪權之后的平民表決;二是美國式的被選舉產生的官員,但其專業知識和效率遠遠不如采取官僚制辦法任命的官員組成的行政機構,“采用選任的官員班子一般不會達到技術上的高效益”。
韋伯深諳治國要道,其所關注的根本問題是如何把國家有效地組織起來,這是一切問題的出發點,為此韋伯才說官僚制是合法型統治的最純粹的組織形式。如果統治無效,一切就都是空談,更談不上對它的合法性信仰。
今天炙手可熱的合法性概念曾一度沉寂幾十年之久,其激活者是冷戰高峰時期的美國政治學家李普塞特,他將選舉授權的形式納入合法性概念。然而,前后兩個概念的意涵已經大相徑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