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碑刻及其文化內涵
摘要:北京地區的碑刻資源極為豐富,體現出古都文化的鮮明特征。本文梳理了北京地區碑刻的遺存情況、空間分布,分析了不同類型碑刻在史實考訂、語言文化研究等方面的歷史價值及其文化內涵,對于豐富對北京碑刻的認識,拓展相關領域的研究,促進首都文化建設,具有一定的現實意義。
關鍵詞:北京 碑刻 文化
一 碑與碑刻
石碑有著悠久的歷史,是古代文明的記憶與傳承。在今天,我們看到的石碑,以寺院、祠堂、園林與陵墓建筑群中為最多。碑的起源,最早要追溯到先秦時期。從實用到紀念,石碑經過了一個長期發展演變的過程。
早期的石碑是有實用價值與實際功能的。所樹立的場所不同,功能與作用也有區別。立于廟堂宮室中的石碑,主要的功能是通過太陽照射石碑形成的影子的位置來辨明陰陽,以定時刻。《說文解字·石部》“碑”字下段玉裁注云:“《聘禮》鄭(玄)注曰:‘宮必有碑,所以識日影,引陰陽也。'”這種石碑還可用來拴祭祀的牲畜,《禮記·祭義》說:“君牽牲……既入廟門,麗于碑。”孔穎達疏曰:“麗,系也,君牽牲入廟門系著中庭碑也。”以石碑拴牲畜準備做祭品的做法,后來一直延續,到明清時代尚存,今天我們看到北京的天壇、太廟等處,神廚附近都設有碑亭,此碑即用來拴做祭品的牲畜的。而立于廟堂門前的石碑則主要是用來拴馬,類似后來的拴馬樁。立于墳墓旁邊的石碑則主要用來拴繩索下棺。《禮記·喪大記》鄭玄注:“樹碑于壙之前后,以紼繞碑間之鹿盧,挽棺而下之。”劉熙《釋名·釋典藝》: “碑,被也。此本王葬時所設也。施其轆轤以繩被其上,以引棺也。”最初的時候,墓旁石碑下棺后也一起埋入土中,后來慢慢有所改變,留在地面,并將墓主人姓名事跡刻于石上,成為墓碑。碑石刻寫文字以表示紀念,相信是由此而發展擴大開來的。如劉熙所說:“臣子追述君父之功美以書其上,后人因焉,故建于道陌之頭,顯見之處,名其文謂之碑也。”李約瑟等學者認為,中國古代在木質建筑之外,也有與西方相媲美的石質建筑,只不過中國的石質建筑有著截然不同的宗教功能,多為“喪葬建筑、碑碣和其他類型的紀念碑”。這跟石質給人耐久、堅硬的屬性感覺有關。“鏤之金石,傳之久遠”, “人生非金石,豈能長壽考?”說明古人普遍的共識認為,金石是有限的生命無法企及的長久永固的物質,因此石質建筑在實用之外,逐漸具有了永恒長久的象征與寓意。建造石質紀念性建筑從東漢時期開始普遍盛行,碑碣是其中重要的形式。“漢代的石造紀念碑是其創造者社會生活與宗教生活的一部分。它們為人們的禮儀和政治活動提供了焦點,存儲了人們共同的信仰以及特殊的關懷、抱負、愿望與記憶。”
公開的立碑,意味著對碑主人事跡德行的正式認可,并意圖使之獲得公眾的關注,為其帶來身后的聲譽與榮耀。《荀子》說:“其銘誄系世,敬傳其名也。”碑文基于傳名的目的而作,希望去世的親友同道聲名恒久傳頌。從為文風格來看,基本上借鑒史傳文體,忠于事實,先介紹逝者名號、世系學業、才德、履官、事功,最后往往以特定文辭風格的贊詞結尾。碑文遵循嚴格的既定規則,雖面向特定的用途,但卻是一種正式、公開、具有社會性的文本。在古代社會中,喪葬之禮是社會生活的中心,這一類碑石就逐漸成為表達私己感情與寄托政治期望的重要媒介,一直延續下來。隨著社會的發展,石碑的紀念性質被發揚光大,以至于后來在碑石上刻文紀事成為其主要功能。
二 古代碑刻的精神屬性與文化內涵
自先秦以來,碑的可視可觸的外在特性,比如形制、結構、質地、紋飾、碑文乃至樹立地點等,都在不斷變化之中。但碑的精神特質是一以貫之的,其永恒性與持久性,宏偉感與莊嚴感,靜止的形態與肅穆的氣質,不僅歷數千年而不變,更因歷史的積淀而愈加深厚。
不同形制的碑,有著相同的精神屬性。傳之后世,行之久遠,突破時空的有限性,體現無限無窮的文化蘊涵。紀功碑、神道碑等宏偉高大、復雜繁飾,普通墓碑方正質樸、紋飾簡潔,形制雖有不同,但都傳達出莊嚴、肅穆、典重、悠遠的氣質。碑石既具現實的功能,更有面向未來的象征意義。巫鴻認為:“一座有功能的紀念碑,不管它的形狀和質地如何,總要承擔保存記憶、構造歷史的功能,總力圖使某位人物、某個事件或某種制度不朽,總要鞏固某種社會關系或某個共同體的紐帶,總要成為界定某個政治活動或禮制行為的中心,總要實現生者與死者的交通,或是現在和未來的聯系。”確實如此,碑石的形制固然重要,但更值得關注的是碑的精神屬性。碑刻的精神實質即是體現對永恒長久的追尋與崇拜,自古而皆然。秦始皇統一六國后,巡行天下,所到之處,往往刻石立碑,如瑯琊臺刻石、泰山刻石、嶧山石刻等,其意即在于宣揚其統一天下的功勞業績。東漢永元元年(89),竇憲大破匈奴軍,命中護軍班固作《封燕然山銘》,其辭曰:“鑠王師兮征荒裔,剿兇虐兮截海外,夐其邈兮亙地界,封神丘兮建隆嵑,熙帝載兮振萬世。”頌揚王師征伐蠻夷、翦滅外侮的偉大功業,目的即是刻石記功,將彪炳武功傳之后世。而《晉書·杜預傳》中記載西晉大將軍杜預,將平生功業刻于兩石碑之上,“一沉萬山之下,一立峴山之上,曰:‘焉知此后不為陵谷乎?'”其對功名不朽的追求可見一斑,而他的做法也是立碑刻石。
古人講“碑重如山”,碑體矗立本身就有山岳的象征意義,結合石碑臺基及周邊設置,整體突出于平地之上,更形成一種高大厚重、令人崇敬的感覺。比如明十三陵的圣德神功碑,高約10米,聳立如山,氣勢不凡,遠望即有與帝王陵寢相合的高大宏偉之感。再如乾隆御制《帝都篇》、《皇都篇》碑,立于永定門外燕墩之上,據文獻記載:“燕墩在永定門外半里許,官道西,恭立御碑臺。恭勒御制《帝都篇》、《皇都篇》。其制,甃磚為方臺,高二丈許。北面西偏門一,以石為之。由門歷階而上數十級,至臺頂,繚以周垣。碑立正中,形方而長,下刻諸神像,頂刻龍紋,面北恭鐫御制《帝都篇》,面南恭鐫御制《皇都篇》,均清、漢書。”高大的碑體建于燕墩之上,形成一種宏偉軒昂的氣勢。總體來看,碑石挺拔屹立、高聳偉岸的剛正之氣,歷經風霜、剝落斑駁的滄桑歷史痕跡,蒼茫古樸、雄渾敦厚的書法藝術之美,螭龍碑首、靈龜負重的神圣與神秘,都會給人以視覺與心理上的壯美與崇高之感。
歷史的滄桑過后,碑刻再不僅僅是簡單的冰冷的物體,碑刻對名勝古跡整體環境形成渲染與烘托,突出了古跡的特質與魅力,增添了古跡的文化內涵,給觀覽者以歷史文化的熏陶與精神享受。在其發揮物質、精神作用的悠遠廣大的時空之內,它們作為一種文化符號與意識載體,其背后的政治內涵、文化意義、社會背景更加值得我們重視,值得我們去加以探尋。
古人對廢墟的特殊感喟,淵源已久。商有麥秀之嘆,周有黍離之悲,廢墟殘垣帶給文人的是穿越歷史的孤獨、悲慨體驗,同樣的體驗在面對古碑時也會油然而生。碑,作為立石,不僅是物質的存在,更是民族文化情感的傳承。古人聲訓曰:碑,悲也。時人、后人立于碑前,其形制即給人情感、精神的觸動。加之以流傳自古昔的文字紋飾,社會文化意味即更加形象凸顯。即使殘碑斷片,殘石斷瓦,亦可給人以歷史滄桑之感,觸發人心中的感動。
在古代的詩、畫等藝術形式中,古碑是一個經常出現的意象。從中可見歷代的文人對古碑興趣濃厚,體現出豐富的文化內涵與歷史傳承。五代著名畫家李成有《讀碑窠石圖》,畫面上冬日田野,一位騎騾老人停駐在一座古碑前識讀碑文,古碑矗立,枯樹勁拔,令人油然而生對逝去歷史的追憶和時代變遷的感慨,于蒼涼零落中蘊含深遠的人文情懷。需要特別注意的是,畫家在畫面上呈現了兩個完全不同的人物,讀碑者與旁觀者,李成的畫中讀碑者騎于騾背之上,凝視殘碑,隨行者則面朝老者而立,似乎與之無關。同樣的情形也出現在明代畫家張風的《讀碑圖》扇頁中,一書生立于山野之中,古碑之前,背手而立,讀碑懷古,而他的隨從則牽馬等候。畫中主角的沉浸凝思與隨從的漠然處之,形成強烈的對比,頗有意味。
實際上,畫家的處理體現出古代文人對傳統與歷史的體味視角,是非常獨特的,文人往往并不通過知音共賞的方式,而是通過獨自品味來體現對歷史的追憶與審視,體現自己的獨特的感悟與感受,也更有助于借助歷史的消逝來表現人生的孤獨感。
在古代的文字表達中,此種文人讀碑的主題也屢見不鮮。孟浩然《與諸子登峴山》曰:“人事有代謝,山川無古今。往來成勝跡,我輩復登臨。水落魚梁淺,天寒夢澤深。羊公碑尚在,讀罷淚沾襟。”孟浩然當時隱居襄陽,秋日與諸子登峴山,觀覽勝跡,意興盎然,但最后情感表達的高潮之處是孤獨的,讀罷淚沾襟的只有孟浩然自己,由此而興起的山川永固、人生有限、世無知音、孤獨寂寞之感嘆,令人動容深嘆。
南宋文人劉克莊有《題讀碑圖》一詩,詩曰:“二人共讀道旁碑,一敏一鈍天賦之。敏者過目躍騎去,鈍者停鞭方凝思。哀哉德祖丹頸禍,伏于柏喈黃絹辭。古人服善有公是,回也知十賜知二。圣師笑曰女弗如,未聞端木惎顏氏。嗚呼,向使顏氏逢若人,未知何地堪容身。”劉克莊特別強調了共讀道旁古碑的二人,對于古碑的態度、認識有所不同,敏者一覽而過,鈍者凝神思索,似乎天賦一聰敏、一拙鈍,實際上停鞭方凝思的鈍者才是真正能夠體會碑中深意、歷史內涵的。
古碑是歷史的遺存,也是千秋功業的體現與見證,賦予山川勝跡以更豐富的文化內涵,王朝更迭,繁華不再,文人風流,猶有竟時,唯有古碑舊刻,雖殘不廢,后來者通過對碑刻的釋讀、體味,感悟歷史之變遷,精神之傳遞,千載而下,卻有惺惺相惜之感,一脈相通之嘆。前朝與后代,先賢與后輩,經由古碑舊刻而命運綰合、神交冥會。后人理解古碑的前提之一是文化傳承與積累,其二是凝思冥會,后人體會涵詠的過程也是將自己的人生感悟打入其中的過程,是一個藝術再創造的過程。經由這樣的再創造,古代碑刻的歷史價值與精神意義就凸顯了出來。
三 北京的碑刻及其空間分布
北京是一座具有悠久歷史和燦爛文化的世界名城,有三千余年的建城史,是遼、金、元、明、清五朝古都,有著無數珍貴的名勝古跡,積淀了豐富的文化遺產。在這些名勝古跡中,存留著大量的名人題詠、題字等文獻材料,比如碑刻、楹聯、詩詞文章等,不僅傳遞著歷史的信息,顯露出文人雅士的文才風流,而且豐富了古都北京的文化底蘊,成為北京傳統文化中一道亮麗的風景。
北京地區的石刻文化源遠流長,從原始社會到商周,已有石雕制品不斷出土;漢代以后,石刻勃興,連綿不絕;到元、明、清時代,由于作為政治中心的獨特地位,逐漸形成自身鮮明的特色。北京地區的石刻帶有明顯的帝都痕跡,規制較大,年代區分明顯,等級分明。特別是明清時期的刻石,造型高大、用材講究、刻工精細,篆額、書丹、撰文、立石多為皇親國戚、權貴名人。碑石氣勢恢宏、具有皇家氣派,碑文也多為規制宏大、內容豐富的鴻篇巨制。
從數量來看,徐自強主編《北京圖書館藏北京石刻拓片目錄》,收錄石刻6340種,以清代石刻最多,有3540種,主要有墓碑、墓志、廟宇碑、題名和題字碑、雜刻等,極為龐大。當然這并不是北京地區碑刻的全部,大量散落以及新近出土、發現的碑刻尚未著錄在內,需要做進一步的補充著錄。
北京地區碑刻文獻的種類和內容極其廣泛,從誥封、敕建、御筆、贊辭等銘刻各種典章制度的刻石,到大量佛寺道觀、會館廟宇的碑銘刻石,乃至房山云居寺大藏經、孔廟十三經等大規模刻石,比比皆是。從形式到內容,無不顯示著北京作為文化古都的時代與地域特點。
具體來看,有體現封建王朝與帝王文治武功的政治性的紀念碑刻。比如國子監中平定朔漠告成太學碑、平定青海告成太學碑、平定大小金川告成太學碑、平定準噶爾告成太學碑、平定回部告成太學碑等巨幅碑文,記錄了清代康雍乾道歷代帝王文治武功的所謂豐功偉業。京城人文匯聚,巍巍上庠內有大量勸學教化的碑刻,比如國子監內有康熙、乾隆御制訓飭士子文碑,乾隆六十年(1795)刻立十三經碑碣,乾隆年間刻制周秦石鼓等。立碑有旌揚、推崇之目的,尤其是帝王御筆親題者,往往系于國家社稷之大體,代表皇帝朝廷的統治意志,故今日所見山水勝跡之碑刻,許多最初并不純為表達文人墨客的文化情懷與清雅情致,而是有著切近現實的政治意味。比如萬壽山昆明湖碑碑陰所刻《萬壽山昆明湖記》: “歲己巳,考通惠河之源而勒碑于麥莊橋。元史所載,引白浮、甕山諸泉云者,時皆淹沒不可詳。夫河渠,國家之人事也,浮漕利涉灌田,使漲有受而旱無虞,其在導泄有萬而潴蓄不匱乎!是不宜聽其淤閼泛濫而不治。因命就甕山前,芟葦茭之叢雜,浚沙泥之隘塞,匯西湖之水都為一區。經始之時,司事者咸以為新湖之廓與深兩倍于舊,踟躕慮水之不足。及湖成而水通,則汪洋漭沆,較舊倍盛,于是又慮夏秋汛漲或有疏虞。甚哉集事之難,可與樂成者以因循為得計,而古人良法美意,利足及民而中止不究者,皆是也。今之為閘為壩為涵洞,非所以待汛漲乎?非所以濟溝塍乎?非所以啟閉以時使東南順軌以浮漕而利涉乎?昔之城河水不盈尺,今則三尺矣。昔之海甸無水田,今則水田日辟矣。顧予不以此矜其能而滋以懼。蓋天下事必待一人積思勞慮,親細務有弗辭,致眾議有弗恤,而為之以僥幸有成焉,則其所得者必少而所失者亦多矣。此予所重慨夫集事之難也。湖既成,因賜名萬壽山昆明湖,景仰放勛之跡,兼寓習武之意。得泉甕山而易之曰萬壽云者,則以今年恭逢皇太后六旬大慶,建延壽寺于山之陽故爾。寺別有記,茲特記湖之成,并元史所載泉源始末廢興所由云。”碑文關注河渠之利,強調成事之艱難,體現心系民生、心懷天下的天子圣德。
北京歷史悠久,人杰地靈,因此有大量記錄一時人杰、風物的碑刻。包括歷代帝王將相在內的著名人物的墓碑、神道碑、紀念碑,呈現恢宏帝京古都風貌的燕京八景碑、帝京碑,展現歷代文人墨客文采風流的詩文碑刻,等等。現存最早的古代墓碑是1964年石景山永定河故道出土的“秦君神道柱”,柱額鐫刻“漢故幽州書佐秦君神道”隸書,形制古樸厚重。而明清以來帝王陵寢附近的石碑,無論是明十三陵,還是清東、西陵,規模氣勢非同一般,石質精良、刻工考究,更是古碑中的精品。除了皇家陵寢碑刻外,官吏、名人、太監、僧道、傳教士等也在墓前立碑,比如明代著名思想家李卓吾墓碑,知名傳教士利瑪竇、湯若望、南懷仁、郎世寧墓碑,等等,形成北京墓碑數量多、內容廣泛的特點。
帝京古都,伽藍林立,體現佛法莊嚴,弘道傳教的宗教碑刻也極多。由于帝王的喜好提倡,僧眾、信徒也往往熱衷建修寺觀精舍,歷代重建、增建不絕,往往敘文刻石,以存永久,從而使寺觀碑刻成為北京地區碑刻的一大門類,創建碑、重修碑、添建碑、宗派碑、捐資重建碑、香火碑、廟產四至碑、塔幢,等等,種類繁多,不一而足。從立石位置來看,寺廟石碑多立于殿堂之前,中軸線兩側。碑刻內容多記寺廟修建因緣,敘述歷代興廢毀立,宣揚佛法廣大,勸人廣結善緣。并多刻結緣人名,斗米升谷,細大不棄,能從中見出古都宗教氛圍之濃郁,亦可探知歷代風俗民心之淳厚。
古代城市一直有著清晰的功能分區,北京作為古都,明清以來城市建設日趨完善,逐漸形成內城、南城、西山等不同的功能中心。北京地區現存的古代碑刻,從內容類型來看與其空間分布頗為吻合。
(1)海淀地區明清以來是皇室園林匯聚之地,亦廣布佛寺廟觀,因此多見吟賞山水的石刻與佛寺碑刻。
西山為清代風景名勝之地,更是帝王皇室主要的游賞之地。西山地區的帝王石刻比比皆是,一碑一石,皆可見其文采風流,清雅之志。比如乾隆題瓔珞巖石刻,刻于清音亭西水池上端石壁上,文曰:“橫云館之東,有泉側出巖穴中,疊石如扆,泉漫流其間,傾者如注,散者如滴,如連珠、如綴旒,泛灑如雨,飛濺如雹。縈委翠壁,潨潨眾響,如奏水樂。顏其亭曰清音,巖曰瓔珞。亭之勝以耳受,巖之勝與目謀,澡濯神明,斯為最矣。滴滴更潺潺,琴音大地間。東陽原有樂,月面卻無山。忘耳聽云梵,棲心揖黛鬟。飲光如悟化,不復破微顏。”文筆細膩清麗,既有吟賞其中的閑情逸致,又表達體味物我之間的忘我情懷。另外嘉慶御題山行詩刻,刻于重翠崦西側山石上,曰:“石淺新修辟,坦平榛莽嶸。山高云出回,徑復馬行徐。緩蔭龍青嶂,清流匯碧渠。據鞍舒曠覽,不覺口巖居。”道光御筆對瀑詩刻,刻于松塢云莊內“雙清”石刻東南側石壁上,曰:“何來匹練下云峰,洗出芙蓉撥黛濃。落日銜山晚風靜,牖牕對處滌心胸。”皆清新可喜。可見,以乾隆為代表的帝王將相、文人墨客固然喜歡附庸風雅、漫題山水,后人多有褻瀆風景之譏刺,但其學養識見和文人情懷也為山水名勝之地留下豐富的可資體味的文化印記,成為今天解讀北京名勝文化不可忽略的一部分。
此外,明清以來留存的《永安寺記》、《碧云寺碑》、《寶相寺碑》、《實勝寺碑》、《梵香寺碑》、《十方普覺寺碑》等佛寺碑記,反映各佛寺沿革以及歷代興建情形,見證了海淀西山地區佛寺繁盛的歷史,雖然許多佛寺殿宇今已毀敗凋零,香火不盛,但是這些碑記可以幫助我們了解當時的具體情形,尤其清代碑記多為康熙、乾隆等皇帝御制,可以看出清代以來西山地區佛寺廟觀在當時社會政治生活中的重要地位與影響。比如實勝寺本是香山地區的重要寺廟,同時又與清代特殊的軍營建置健銳營頗有關聯,現存的《敕建實勝寺碑記》、《實勝寺后記》等,記錄了健銳營在第一次大小金川戰爭以及平定大小和卓之戰中的戰功,實勝寺詩刻則記載了健銳營剿滅臺灣林爽文起義的戰功,這些碑文刻石已成為研究健銳營歷史和清朝軍制的珍貴史料,也反映出本來超脫世事的寺廟與現實政治特殊的密切關系。
(2)東城區是明清以來北京城政治文化的中心,有孔廟、國子監、雍和宮、天壇等著名古跡,留存了大量的有關國家政治、軍事、教育、宗教等領域的文獻資料。尤其是孔廟、國子監所存碑文為內城之冠,規制宏大,又有突出的歷史價值。其中歷代進士題名碑較完整記錄了元明清三代科舉考試題名進士以及科舉考試的相關資料,康熙、乾隆御制訓飭士子文碑保存了歷代太學制度的相關資料,平定朔漠告成太學碑、平定青海告成太學碑、平定大小金川告成太學碑、平定準噶爾告成太學碑、平定回部告成太學碑等巨幅碑文記錄了清代以來康雍乾道歷代帝王的文治武功,而十三經石刻、石鼓文石刻、乾隆御制說經文石刻等則是古代儒家主要經典的匯集與經學研究的重要文獻資料。孔廟和國子監的石刻碑文對于研究古代科舉制度、古代學制、清代疆域開拓史、民族交往史、經學史等各領域,都有重要的文獻價值。雍和宮是北京目前規模最大的藏傳佛教寺院,有乾隆御制碑文《喇嘛說》,以漢、藏、滿、蒙四種文字書寫,分刻于左右碑,講述雍和宮宮改廟的歷史淵源以及清朝的宗教政策,對于今天研究清代政治史、宗教史有著重要的參考價值,此碑文還見于《清實錄》、《乾隆御制文集》和《衛藏通志》等史籍,但據有關研究者考察,這些史籍所錄碑文大多都有遺漏和訛舛之處,因此利用現存碑文對傳世文獻進行校核、考訂就具有非常重要的價值。
(3)西城區的碑刻主要分布于北海、白云觀、白塔寺、廣濟寺、歷代帝王廟、陶然亭等處,既有記錄殿宇廟觀興廢重建的碑文石刻,又有描述景物風俗的詩文作品。比如北海碑刻文獻中有大量的詩刻,主要是乾隆與群臣對玉甕的酬唱吟詠之作,現存于北海團城玉甕亭,亭內東、西、南、北四面橫額刻有乾隆所作御制詩四首,亭柱上刻有48位內廷翰林大臣所作《應制詠玉甕詩》,另外煙云盡態亭共刻乾隆御制七言律詩24首,承光殿內懸乾隆御作五七言詩匾額13方,這些詩刻詩匾為研究乾隆時代的詩歌創作特點尤其是乾隆本人的詩歌特色,提供了一個非常集中、典型的樣本。此外陶然亭的香冢銘文、江藻《陶然吟》引并跋、江皋《陶然亭記》、譚嗣同《城南思舊銘并序》等,都是情深詞麗的文章佳作,在文學價值上尤勝前者。
寺廟碑刻中,白云觀是北京地區影響最大、香火最盛的道觀,現存大量碑記、石刻,如明胡瀅《白云觀重修記》、明正德趙士賢《白云觀重修碑》、劉郊祖《白云觀重修碑》、顧頤壽《白云觀重修碑》以及清康熙王常月《重修白云觀碑記》、清乾隆御制《重修白云觀碑記》、民國徐世昌《白云觀碑記》、當代李養正《重修白云觀碑》等,記錄了自唐代始建白云觀以來經金、元、明、清以至當代,歷代對白云觀的興修營建,史料價值極高。白塔寺現存碑文中最早的是元初高僧如意祥邁于元世祖至元年間所撰的《圣旨特建釋迦舍利靈通之塔碑文》,此文經宿白先生發現于《至元辨偽錄》,記載了白塔興建的緣起、時間、形制、塔內藏物及裝藏人等豐富的內容,揭開了白塔寺的興建之謎,由此可見歷代碑文石刻材料對于歷史文化研究之重要價值。歷代帝王廟作為國內唯一祭祀歷代帝王的廟宇,現存四大碑亭,碑文有雍正《御制歷代帝王廟碑》、乾隆《御制重修歷代帝王廟碑》、乾隆《祭歷代帝王廟禮成恭記》、《歷代瞻禮詩》等,闡述崇祀歷代帝王的本質意義,介紹歷代帝王廟祭祀禮儀的變革過程,反映了封建帝王對于前代歷史的理解與認識,體現了我國統一多民族國家一脈相承的歷史特點,這些碑文對于研究明清以來祭祀歷代帝王的歷史及祭祀體系都具有獨特而重要的價值。
(4)北京其他地區重要的碑刻,還有昌平地區明十三陵、居庸關等處,房山的上方山兜率寺、云居寺等處,石景山地區的八大處、北惠濟廟等處,以及豐臺地區的盧溝橋、南惠濟廟等處。
明十三陵現存主要碑文中,《大明長陵神功圣德碑》是明成祖長子朱高熾所立,表彰其父之豐功偉業。值得重視的是清順治時命明降清大學士金之俊所撰之《皇清敕建明崇禎帝碑記》以及順治御制之《王承恩墓碑文》、《明司禮監太監王承恩碑》,在明清易代之際,顯出獨特的歷史意蘊。為亡國之君營建陵寢,已屬曠世之典,開國之君又為前朝末代之主立碑,從歷史的角度肯定崇禎的政績及歷史地位,并親撰墓碑文表彰前朝忠勇之臣,既有收攏民心、穩定統治的現實考慮,也已體現出清王朝積極進入正統的意識與策略。清代君臣在明十三陵的碑文詩作中體現出的這種特殊的歷史情愫,值得后人作進一步的體會與思考。
居庸關是長城雄關,軍事重地,從《皇明敕修居庸關碑記》到《居庸關重建真武廟碑記》、《修建居庸玉皇廟記》等碑文,記載了居庸關修建的淵源與歷史,反映了其在北地邊境防御中的重要地位。《建羅公表忠祠記》用以表彰紀念都御史羅通于正統十四年(1449)十月,在也先、脫脫不花、阿剌知院進犯居庸關時,守關有功,所記翔實,可補正史之缺漏。
房山上方山《百詠南禪師塔記》撰于北齊年間,是此地最早的一篇僧人傳記,百詠南禪師趙廣度是北魏末年至北齊末年禪宗高僧,是研究上方山佛教文化的最早最珍貴的史料。《拙崖籃和尚塔記》是唐代塔記,《六聘山懺悔上人墳塔記》則是遼代塔記,另外還有許多近代的塔記、經幢等。這些文獻反映了自東魏、隋唐以來到遼金時代上方山地區的佛教文化傳承沿革,時代較早,史料價值極大。而云居寺以其規模龐大、影響極大的佛教石經,更是在中國古代石刻史上占據著極為重要的歷史地位。
八大處現存石刻文獻,以佛寺廟宇的興建、重建碑文為主。比如大悲寺有明世宗嘉靖二十九年(1550)一塊碑記,上刻建寺經過曰:“今隱寂寺者,在都城之西,其地直圓,通翠微之界,山勢至此,岡隴盤回,風氣郁積,有樹木泉源之勝,四方云水緇流,多集其間,寺后有余地,遂起為大悲閣。”另外香界寺現存乾隆十四年(1749)重修該寺碑,碑陽刻康熙十七年(1678)《御制圣感寺碑文》,碑陰刻乾隆《御制香界寺碑文》,也是后人研究、了解佛寺緣起、興建重修過程的重要文獻資料。南北惠濟廟與盧溝橋地區的碑刻則主要提供了古代水利史的重要文獻資料。從現存的《雍正御制北惠濟廟碑文》、《乾隆十五年御制閱永定河堤因示直隸總督方觀承詩》、《乾隆二十年御制閱永定河詩》、《康熙御制南惠濟廟碑文》、《乾隆御制安流廣惠永定河神廟碑文》等可以看出,清代歷朝皇帝對于永定河水患治理之重視,正如康熙所言:“朕勞心萬民,于農田水利諸務常切講求。”
四 北京碑刻的歷史文化價值
石碑刻文記事、記人,紀念是其基本屬性,內容即有記載歷史之價值。宋人趙明誠《金石錄序》云:“史牒出于后人之手,不能無失;而刻辭當時所立,可信不疑。”從宋代以來,金石學在我國已有悠久的發展歷史,著錄宏富,蔚為大觀。北京地區碑刻豐富,亦有裨于明清政治、社會生活史的研究,糾史書之謬誤,補載籍之缺佚。
因為材質的原因,石碑能存之久遠,保留了一些為正史所無的文獻材料。今天看來,這些碑刻材料內容豐富,確有極高的歷史價值。
1.有補史書之闕
留存的北京歷代碑刻,內容豐富,可補充北京歷史文獻之不足,足以考訂史事,證明史實。
北京法源寺,古稱憫忠寺,是古都名剎,寺內有沙門南《重藏舍利記》碑,刻于唐昭宗景福元年(892)十二月八日,碑文敘述憫忠寺重藏舍利前后緣由與過程,自隋仁壽二年(602)幽州節制竇抗造五層大木塔,藏舍利于其下,后歷經唐代文宗、宣宗、僖宗等佛塔之廢興,至唐昭宗景福元年重藏舍利一事的前后經過,反映出憫忠寺的興落盛衰,以及與歷代統治者崇佛、斥佛及一時治亂的關系,其中一段記載,“大燕城內,地東南隅,有憫忠寺,門臨康衢”,也是考證唐代幽州薊城城址方位的重要依據。對于研究北京建城歷史、北京佛教史,乃至具體到法源寺的歷史,都有突出的史料價值。
元人姚燧有《大元朝列大夫騎都尉弘農伯楊公神道碑》,所記楊公名瓊,石工出身,因技藝絕倫,為忽必烈所贊賞,命其“管領燕南諸路石匠”, “建兩都宮殿及城郭諸營造”,后又“領大都等處山場石局總管”。在元大都城的建造過程中作出巨大貢獻,被封為弘農伯。楊瓊之事跡不見于正史,此篇碑文能夠補史書之闕。對于今人研究北京城的建城歷史,頗有史料參考價值。
清朝以來,北京地區產生了大量的滿族碑刻,包括刻石、碑碣、墓碑、摩崖,內容涉及八旗制度與滿漢旗民的諸多方面,其中宗室王公的誥封碑、墓志量很多,集中反映貴族、官員的身世與政績。有許多可補史書文獻記載之闕失。比如順治八年(1651)肅親王和格(豪格)誥封碑、康熙十一年(1672)禮親王代善墓碑、豫郡王多鐸墓碑等,在研究清朝宗室王公歷史時,都有重要的參考價值。因為有些碑文,雖收入了《清實錄》等官修史書,但撰修者基于種種考慮,大多都對碑文加以修改或剪裁。今天的研究者對照碑刻原文,有助于恢復歷史原貌。研究者發現,皇太極長子肅親王豪格為爭奪皇位與睿親王多爾袞結怨甚深,順治五年(1648)被攝政的多爾袞捏造罪名幽系而卒于獄中。順治八年福臨親政后,為豪格昭雪,恢復王爵,立碑表彰。碑刻原文曰:“值墨兒根王(即睿王)專政,誣捏事端而拘禁之,遂而自終。”明確記載豪格是自盡而死的,而《世祖實錄》卷五九錄碑文則曰:“值睿王專政啟釁,逮加以罪名,輒行拘系,抑勒致死。”官修史書的說法模棱兩可。這些記載,對于后人了解清代歷史是大有幫助的。
此外,國子監所存明清以來進士題名碑,對于古代科舉文化、社會階層流動等方面的研究,也極具歷史價值。
2.反映民族融合
北京為遼、金、元、明、清五朝建都之地,對各民族文化采取包容兼蓄的態度,北京文化的這一特點在碑刻中也有直接的反映。既有許多的多民族文字碑刻,也有豐富的滿文等單一民族文字碑刻,與數量龐大的漢文碑刻共存,形成北京碑刻的多元文化特色。
北京現存的多民族文字碑刻主要是滿、漢、蒙、藏四體文字合璧碑刻。著名的有資福院碑、雍和宮碑、實勝寺碑、實勝寺后記碑、香山碧云寺金剛寶座塔碑、萬壽寺碑、白塔山總記碑、喇嘛說碑、重修正覺寺碑等。這些碑刻之所以采取四體文字,有的是立碑緣由及碑刻內容確實與各民族有關,有的是事關重大需要彰顯其重要性,還有的是要著意體現皇帝和合各族的圣德。
比如實勝寺碑,是清高宗乾隆為征金川而親撰的碑文。從碑文內容來看,主要記述了實勝寺修建緣由,并記述了健銳營的設立。乾隆十二年(1747)清廷為征金川,在京郊香山設石碉以練兵,在石碉旁“就舊有寺新之,易其名曰‘實勝’,夫己司之藝不可廢,己奏之績不可忘,于是合成功之旅立為健銳云梯營,并于寺之左右建居之”。而實勝寺后記碑,是乾隆在平定準噶爾回部后親撰的碑文,主要記述在平定準噶爾回部之戰役中“(實勝)寺左右健銳云梯營實居之營之兵是役效力為尤多,故不可不族其前勞以勸后進”,對健銳營的功績褒揚有加。前者為征金川,后者為平定準噶爾,都是乾隆自詡的十全武功之一,故兩碑皆以四體合璧形式鐫刻立碑,主旨在于宣揚乾隆平定叛亂、統一國家的彪炳功業,以期為各族民眾所謹記頌揚。
雍和宮《喇嘛說》碑,立于乾隆五十七年(1792),為方形石碑,四面分別刻滿、漢、蒙、藏四種文字。碑文為乾隆御制,而漢字碑文更是乾隆御筆工整楷書。此為清高宗親撰之宣示對喇嘛教政策的碑記。主要記述了清廷為治理蒙、藏問題,實施“興黃教,安眾蒙古”和“安藏輯藩,定國家清平之基于永久”的政治方略,尤其針對藏傳佛教活佛轉世中的諸多弊端所帶來的嚴重危害,進而確立革新之法——“金瓶掣簽”制度。
這些碑刻資料,體現出清代多民族文化的融合與交流,不僅對研究歷史上藏、蒙、滿族等與內地的文化交流和民族文化關系問題有重要資料價值,對于探討這些民族文化發展傳播以及對內地的影響也有重要的學術價值。
3.體現中外文化交流
北京長期處于國家統治的中心,也是中外文化交流融會之地。現存碑刻中有大量的中外文化交流、交融的史料。
比如牛街禮拜寺的阿拉伯文石刻。禮拜寺禮拜殿大殿外,有南北碑亭兩座,南碑亭碑是明弘治九年(1496)重修禮拜寺后所建《敕賜禮拜寺碑記》。碑文原用漢、阿兩種文字刻成,現已剝落不清。北碑亭建于明弘治九年,內立有明萬歷四年(1576年)所刻“名垂青史”碑,碑文為《敕賜清真寺重建記》。禮拜寺東南跨院內有兩座篩海墳,是元朝初年從阿拉伯國家前來講學的伊斯蘭長老之墓。墓碑鐫刻古體阿拉伯文字,蒼勁有力,年代久遠,為國內少有的文物。學者根據墓石譯文及換算年代,考訂兩座篩海墳中西首的阿哈默德·布爾塔尼,葬于至元十七年(1280)八月,推斷禮拜寺應早在至元十七年以前即已落成,很可能是在阿合馬掌權時期興建起來的。而兩位篩海,有可能是禮拜寺落成后的兩位掌教,先后逝世于此,而葬于寺之東南跨院的。這兩塊阿拉伯文墓碑,以及用漢文、阿拉伯文兩種文字所刻的《敕賜禮拜寺記》碑,是研究伊斯蘭教歷史以及中國與阿拉伯世界文化交流的重要實物資料。
明清以來,傳教士進入中國,一方面弘揚教義,另一方面也帶來先進的科學知識,中西文化開始交流碰撞,北京作為都城,自然也是傳教士開展傳教活動的重心所在,許多傳教士也終老于斯。北京石刻藝術博物館現存傳教士墓碑40通,從清初來華的張誠、白晉一直到清朝末年的羅亞歷山,這些墓碑可以說是中西文化交流的生動體現。墓碑制式一方面入鄉隨俗,采取中國傳統的石碑形式,碑首多在正面雕雙龍戲珠,碑身、碑座也加入了豐富的中國元素與中國文化印記,比如神甫巴德尼的墓碑碑座,四面均為花卉,分別為牡丹、荷花、菊花和梅花,并采用高浮雕的技巧,使其富有極強的立體感,對花朵、葉面雕刻非常精細,有一種富于生命的表現力,而側面的梅花雕刻得更是栩栩如生,幾枝疏密相間、極富質感的枝干上,精心排列著數朵盛開的梅花,顯得清新高雅,生動俏麗,構成一幅精美的中國畫。同時,這些墓碑仍然保留了部分歐洲文化傳統。比如從形制上來看,傳教士碑的造型與工藝都不同于中國傳統墓碑的精良細致,顯得簡單樸實,碑身紋飾以云紋和植物花草紋居多,這一點顯然與其信仰和文化背景有關。另外,中國傳統碑文多用楷書或隸書書丹,撰寫格式,首先是碑題,其次是撰碑者的官職、姓氏,書丹者的官職、姓氏,之后是碑之正文。碑文中除寫明逝者的官職、籍貫、生卒年月之外,多有歌功頌德之詞。傳教士碑則有不同,多數碑文都用仿宋體和拉丁文印刷體刻寫,可能是源于歐洲鐫刻碑文的習慣。碑文內容也只寫了墓主人的姓氏、國籍、入會年齡、來華時間和生卒年等,非常簡單。如著名神甫張誠的碑文:“耶穌會士張先生諱誠,號實齋,泰西拂郎濟亞國人,緣慕精修,棄家遺世。于康熙二十六年丁卯東來中華傳天主圣教,至康熙四十六年丁亥二月二十二日卒于順天府,年五十三歲。在會三十七年,葬于阜成門外。雍正十三年三月初五日遷于正福寺坻。”從遺存的傳教士墓碑,可以看出傳教士碑刻與中國傳統碑刻的聯系與區別,既體現出中西文化的交流、融合,也顯示出中西文化及其信仰的差異。這些碑刻材料記錄了清朝以來中西文化交流與文化沖突的歷史,見證了中西兩種文化交流的艱難過程,有著非常重要的文化內涵。
4.有助于語言、文化研究
20世紀70年代,在元大都遺址的考古發掘中發現了元代福壽興元觀遺址,出土了大量琉璃建筑構件和雕刻精致的欄板、柱礎、丹陛等,反映出其當時的建筑規模。更為重要的是,發現了“圣旨白話碑”和“福壽興元觀碑記”等石刻文字材料。福壽興元觀,并未見于史書記載,遺址內發現的兩件碑刻,可以明確遺址的性質,使我們對遺址的歷史有了比較全面的了解。
碑文以當時白話的形式刻寫,與書面語差別甚大,比如:“皇帝圣旨里,軍官每根底、軍人每根底、管城子達魯花赤官人每根底、往來的使臣每根底宣諭的圣旨,成吉思皇帝、月古臺皇帝、薛禪皇帝、完篤者皇帝、曲律皇帝圣旨里,和尚、也里可溫、先生,每不揀甚么差發休當告。天祝壽么道有來如今依著先的圣旨體例里不揀甚么差發休當告,天祝壽者么道。”
這段碑文,根據研究者的釋讀考訂,其意思是說:列位軍官、軍人,管城的達魯花赤官員、往來的使臣聽旨。奉太祖成吉思汗、太宗窩闊臺、世祖忽必烈、成宗鐵木耳、武宗海山圣旨:“對和尚、也里可溫、道士,無論何種課稅徭役,都勿要征發。禱告上天我朝萬壽。”
元代圣旨白話碑文是將元代統治者頒發給寺院、道觀、廟學的圣旨鐫刻在石碑上的白話文牘。圣旨為皇帝的命令,則圣旨白話碑應是當時鐫刻的等級最高的、最具權威性的碑刻。北京地區現存的元代道教圣旨白話碑數量極少,此碑文涉及元代政治、經濟、宗教、典章、社會生活等多方面內容,在語言學與歷史文化方面都有獨特的價值,可以看到當時蒙元統治者對宗教的態度,寺廟經濟狀況,是了解、研究蒙元政權宗教政策、文化的寶貴史料。
從碑文來看,蒙元統治者從成吉思汗到元仁宗,對宗教采取寬大的、兼容并包的政策。宗教人員在政治上得到政府的保護和支持,并享有各種特權,如蠲免各種課稅徭役,曉諭地方軍政官員、過往使臣、平民百姓不得侵害承旨者的土地、財產等權益。如興元觀白話碑所言:“如今依先帝之旨,無論何種課稅徭役,均勿要征發,向上天禱告祝壽。大都的識列門興建福壽興元觀,其住持提點復明善應通微大師閻道文,持護賜與的圣旨執行,此處觀宇房舍,使臣不可住宿,不可向之索派驛馬,不可征收稅銀,凡屬觀內田產、人口、頭匹、園林、水磨、店舍、鋪席、解典庫、浴堂,無論何物,任何人不可逼索,不可倚勢欺之,閻道文持圣旨在此。凡有違反圣旨體例之事,不可做,違旨者須懼國法。”《元典章》等歷史文獻記載元代的寺廟有大量的田產、園林、湖泊等,可以開設酒館,還有各種店鋪、磨坊、浴堂、鋪席、解典庫等產業,這些在白話圣旨碑文中都有所體現,可與史料文獻互證。此外,興元觀白話圣旨碑的落款是“蛇兒年二月十三日大都有時分寫來,金玉局張子玉鐫”,采用生肖紀年,而不是采取傳統的干支紀年,這也是很有意思的文化現象。
白話碑文在語言學上的價值,主要體現在有助于對元代口語的研究,為近代的漢語史研究提供了寶貴的語料。因為元代的白話圣旨碑,是從蒙古文的公牘翻譯過來的,基本體現了當時的口語狀況。這一點蔡美彪《元代白話碑集錄》中已經有所說明,比如此書著錄至元二十一年(1284)大都崇國寺圣旨碑中:“見無主人,您總統每將那院子便分付與大都崇國寺家,教做下院者。”此處“您”字,即用作人稱代詞“你”的復數,與現在做敬語的用法是不一樣的。查元代戲曲中的使用情況,《漢宮秋》: “【駕云】您眾文武商量。有策獻來。可退番兵。免教昭君和番。”“【云】您文武百官。計議怎生退了番兵。免明妃和番者。”《爭報恩三虎下山》: “【調笑令】是誰將我來救活。原來是您三個。”這幾處的“您”,也是更近于復數的用法。說明這在元代是比較普遍的用法,而不僅僅像《中原音韻》中說的,“與‘你’同義,今填詞家多用此字”。
從興元觀白話圣旨碑來看,碑文反映當時口語狀況,其中有“沒體例句當”的句子,意思是不合旨意的行為,此處“句(勾)當”的用法就很有漢語史價值,說明當時此詞的語義還是中性的,并不像現代漢語中是個貶義詞。此碑文中,“里”字做句尾的語氣詞,相當于“哩”、“呢”,也是當時口語狀況的真實體現。
五 一個個案——從碑刻看北京的寺廟文化
宗教是人類社會發展中的一種文化現象,是歷史文化的重要載體,寺廟宮觀作為宗教文化的載體,是宗教文化的物化呈現。中國傳統的宗教文化,既受到政治文化的深刻影響與制約,也融入了豐富的世俗文化因素,因此中國古代的寺廟宮觀,成為各種文化的重要交匯之地,皇室成員、達官貴人、文人墨客、行商坐賈、市井平民,紛紛參與其中,呈現出獨特的面貌。
北京是歷史悠遠的古都,社會生活豐富多樣。寺廟眾多,香火旺盛。根據韓書瑞(Susan Naquin)《北京:廟宇與城市生活,1400—1900》一書保守統計,1403—1911年間,北京及其近郊前后存在的寺廟有2564座。而乾隆年間僧錄司編制的《八城廟宇僧尼清冊》,僅漢傳佛教僧尼的統計,就涉及寺廟2240座。到民國時期,政府曾就北京城內及近郊的寺廟做過三次登記普查,在《北京寺廟歷史資料》中有記載的廟宇,1928年登記1631座,1936年登記1037座,1947年登記728座,當然這并不是最完整的數字,還有很多漏登的。從北京地區豐富的寺廟碑刻中,我們可以探知北京古代寺廟文化的豐富性與包容性。
寺廟,是信徒與神祇進行交流的場所,是古代社會民眾愿望的集中寄托之處,寺廟的功能,主要是祈神,敬拜神靈,祈求保佑,祝禱祛病消災,祈愿生財得子,希望金榜題名,等等。事前祈愿,事后還愿,普通民眾燃香奉燭、書寫布幔,勢力煊赫、家資豐厚者則會出資刻寫匾額、修廟立碑,以示虔誠。
北京地區最早的寺廟碑刻始于唐肅宗至德二載(757),是7世紀時唐太宗敕建的法源寺內石碑。晚近的則一直到20世紀四五十年代,如通教寺石碑等。寺廟碑文的內容通常是記載寺廟歷史,敘述初建、重建過程,宣揚歷史的悠久及捐資者的情況等,對于研究寺廟歷史、信徒群體以及圍繞寺廟的宗教活動,頗有價值。董曉萍、呂敏主編《北京內城寺廟碑刻志》統計了北京內城寺廟存留的碑文541通,有一半碑文有撰者署名,署名者主要是皇室人物與著名文人,以及僧道大德。其中皇帝撰文的碑刻大約占四分之一,多記建廟始末,皇室宗教活動,捐地捐經或向高僧大德攽詔賜銜等,宣揚宗教對于政治、教化之意義。比如康熙御制《弘慈廣濟寺碑文》,嘉許廣濟寺大德高僧之潛心佛典,能利益群生,“僧湛佑心通釋典,志勵虔修。葺陳構以維新,率群衲以遵禮。住持僧然叢,克襄厥事,庭宇秩然。蓋其教以利益群生為本,其事以修持戒律為歸”。故而特別表彰之,“朕嘉其同善之心,挹彼廣慈之意,俯俞敦請,爰錫斯文,振寶筏之宗風,弘金繩之覺路,用垂貞石,以示來茲”。又比如乾隆二十三年(1758)御撰《重修柏林寺碑文》:
京師名剎不勝紀,而柏林寺以傅近雍和宮特著。雍和宮者,我皇考興慶潛邸也。皇考祝釐皇祖,故于康熙癸巳施檀貢修,且請于皇祖,特賜萬古柏林之額。若禪堂,若經閣,則皆皇考寶翰。后先輝映,至自今又四十余年矣。涂之丹者日以剝,構之聳者日以落。爰以乾隆丁丑仲冬敕所司葺而新之,逮戊寅長至訖工。寶界莊嚴,人天增勝。考寺之始創也,不著于圖志,惟明正統間所存故碣稱元至正七年肇建,乃其所援據,僅出屋梁題字。近時孫承澤《春明夢余錄》闕而不詳,朱彝尊《日下舊聞》亦第載夏昶、金湜、包琪輩故嘗聯詠于此,將謂希風蓮社。則可若薌林興起之緣,不足引以為重也。夫史策所傳天池躍龍之篇,一名一物,猶必鄭重愛惜,被諸樂府,垂示無窮。茲也精藍翼然,依光圣跡,所以肯構而崇飾之者,匪直表章緇素而已。夫人之情雖善忘,而孩提時事或不忘者,以其見聞久而孺慕切也。茲寺之葺其不可已者。以此將作以礱石請。故不征象教言,詮而書之,重紀實也。
碑文考述柏林寺之沿革,記述重修經過緣起,并特別說明了皇室與柏林寺的深厚淵源關系。帝王所撰寺廟碑刻數量較多,傳播較廣,成為北京寺廟碑刻中頗具特色的內容。
北京為首善之區,王朝的中心,也是文人名士云集之處,寺廟碑刻中有許多都是文人名士所撰。文人名士為寺廟撰寫碑文,有的出于信仰,有的應邀作文,大多與寺廟有較深的因緣。比如沈德潛為妙緣觀撰《重修妙緣觀碑記》:
金臺為皇都,即帝鄉之瓊樓玉宇,仙境之瑤臺璇宮也。無緣到此者,徒得諸傳聞想象間,企望而莫可即耳。潛以吳下書迂,困于諸生者六十有六歲,己未公車北赴春闈,始得觀光京國,受知于圣天子,登金門,侍玉堂,充香案吏,從游紀勝于瀛臺蓬島,何緣而得此。且數年間荷蒙持恩不改,遷擢為春卿,京畿道錄,隸籍本部。妙正真人婁君近垣,實攝乃箓,各務厥職,無緣與妙正一談清凈無為奧旨,亦闕典也。嗣于大比之年,吾鄉舊同學有借寓于都城西北隅妙緣觀者。過訪好友,連至觀中,詢知為妙正真人之下院,豐碑巋立,安南宗室陳監創建于有明景泰間,敕賜觀額曰妙緣。夫以外藩流裔,遇知于華夏主,豈非緣乎?潛自予告回籍,日尋方然緣,不復續緣都下矣。壬申春為牛馬齒八十,妙正寄書壽予,并乞余一言以紀。是觀于乾隆丙寅和碩莊親王查其廢墜,交垣掌管,和親王倡捐修葺之由。謂非觀之妙緣乎?呂祖《窯頭坯歌》有云:妙中妙兮緣中緣。斯即妙正重新妙緣之謂也。因為之記。
詳細記載了自己與妙緣觀之因緣關系以及撰文緣起,具有這類碑文的典型特征。
也有部分碑文為寺觀僧道所撰,撰文書寫者多為寺廟住持,或是其他寺廟的大德高僧。碑文內容多以弘教傳道為主,如今西城區妙緣觀及白云觀戒臺左側回廊皆有《虛靖真君大道歌》石刻,即是道教教義的體現:“道不遠,在身中,物即皆空性不空。性若不空神氣住,氣歸元海壽無窮。欲得身中神不出,莫向靈臺留一物。物在身中神不清,耗散真精損筋骨。神馭氣,氣留形,不須雜術自長生。術則易知道難悟,縱然悟得不專行。所以千人萬人學,畢竟終無一二成。神若出,便收來,神反身中氣自回,如此朝朝還暮暮,自然赤子產真胎。”但也處處注意體現與國家政治的緊密聯系,比如西城白塔寺元如意長老奉敕所撰《圣旨特建釋迦舍利靈通之塔碑文》,既弘揚佛祖教化之義,詳述建釋迦舍利靈通塔之淵源,亦不忘歌功頌德,褒揚大元據有天下定鼎北京的武功、威加萬國九服來賓的盛業,頌揚今上天子篤信佛理、恒存外護之意。可以看出,古代佛道宗教文化與王朝政治之間復雜而緊密的關系。
霍姆斯·維茲說:“寺廟提供的三種公益功能:公園、旅舍和休養所,在西方是由世俗機構提供的。”中國古代的寺廟,能夠提供這些公益功能,因此也就成為民眾生活中非常重要的公共空間。榮新江有對長安寺廟公共空間功能的考察,勾勒出中古時代寺廟在社會生活中的基本面貌。
到明清時代,北京寺廟的公共空間功能,既有延續,又有所變化。
北京的寺廟數量極多,有些是皇家寺廟,專供宮廷及貴族人員使用,不向公眾開放。有些處于禁地,如喇嘛教之弘仁寺和道教之光明殿,普通公眾也無緣進入。這些寺廟,早期大多不負載公共功能,這從所存留碑刻的撰述者多為帝王高官、碑文多屬純粹弘揚宗教內容等情形可以看得出來。
除此以外,北京的大多數寺廟,都在社會公共生活中發揮著重要作用。比如道教的白云觀、佛教的廣濟寺、喇嘛教的雍和宮,等等,寺院規模宏大,每逢重大節日都向公眾開放,在信徒與普通公眾中有著極大的影響力。東城隆福寺與西城護國寺,定期舉辦廟會,更是士庶百姓頻繁光顧的場所。另外一些普通寺廟,處于街坊居民區之中,是附近居民敬神祈福的主要場所,有時也會成為特定群體的集會之地。尤其是一些香會和會館所屬的寺廟,更是如此。會眾既在寺廟集會敬神,也會在廟內設置庫房與客房,供會眾及他人使用。
寺廟類似的社會功能,前朝史料及虛構文學作品中多有提及。窮書生寓居寺廟,是各種才子佳人小說戲曲中普遍的故事發生場所。比如著名的《西廂記》故事,普救寺即是“南來北往,三教九流,過者無不瞻仰”的熱鬧之地,張生說:“有僧房借半間,早晚溫習經史,勝如旅邸內冗雜,房金依例拜納。”可見當時繳納房費借居寺廟已是通例。到明清時期的北京寺廟,這種聚會游覽、提供寄寓的功能自然也充分呈現。《天咫偶聞》中有關于法源寺海棠、丁香花事的記載,可見寺廟觀覽早已成為士庶民眾重要的日常活動。乾隆二十一年(1756)刻《妙緣觀碑》記載了一位赴京趕考的舉子寄住大石橋胡同妙緣觀的事情,也是寺廟接待舉子士人臨時借住的真實事例。可見宗教活動之外,寺廟已經充分介入公眾的世俗生活,使這些寺廟的世俗性體現得更為明顯,這些是晚近北京寺廟公共職能的新體現。
從所存留的北京寺廟碑刻來看,香會所立數量很多,比如原立于西城區鼓樓大街大覺寺的《傳膳音樂圣會碑》,立于清乾隆三十二年(1767),碑文曰:“稽古三皇,厥名伶倫,虞廷擊附,夔贊厥功。其后歷代相傳,或執事于朝,或散處于野,精通律呂以成圣成仙者,不可屈指而計。然是道也,上通天地,幽達鬼神,和人物之情,宣陰陽之氣。設非有總攝之權使之歸于一致,保無散亂披靡不可經紀者乎。而至今八音粲然,六律昭然,無一毫之零亂。后之從事于斯者,不啻有靈焉。助其心思,引其才力,啟其聰明。萬里有同音之美,百代無殊韻之疵。一道同風,與世俱永。比奉為音樂祖師,其靈感所佑,至孚至廣。允矣其功,詎不偉哉?雖與倫夔并隆享祀,寧或有議之者歟?”
同樣立于大覺寺的《藥王圣前公議傳膳老會感恩報德眾善誠碣謝記》碑,乾隆四十四年(1779)立,碑文為內閣尚書于敏中所撰,其碑文曰:“自炎帝味草木之性,作方書以療民疾,而醫道立焉。繼此則岐伯內經、巫咸鴻術。其書既傳,使天下后世得藥物之效而人多壽考者,圣人之功也。厥后飲上池之水,抄肘后之方,代有傳人未可更。仆以數考周禮,醫師所屬有疾病醫,而其等分上中下。信哉!醫之道良不易,而活人之功當知所自也。方今圣人御宇,民物滋豐,登一世于春臺,躋群生于壽域,系古圣時,海內平康,民無疾病夭札,茲何幸!仰承覆育,食德飲和,寒暑不為災,陰陽不為害。夫非帝力之普存,而即神功之默相耶。爰興嘉會,敬獻香花,眾心罔斁,用修故事,勒石鐫名,并俾踵事者知所遵循云爾。”
這些碑刻大多追溯本行本會之源流,樹立碑石,是為弘揚傳統,以張大其行、其會之影響力、地位及價值。故前者頌音樂之功,后者溯醫藥之源,用意即在于此。越來越多的寺廟樹立香會、行會碑刻,確實可以看出明清以來寺廟與世俗社會的關系之緊密,寺廟在世俗生活中居于越來越重要的地位。
不僅如此,從現存碑刻資料來看,到清代、民國時期,有的寺廟成為贍養年邁的僧道、太監的養老之處,體現出社會功能的進一步擴大。據董曉萍、呂敏主編《北京內城寺廟碑刻志》的統計,北京內城有55座寺廟的93通石碑上刻寫著太監的名字。明內官監太監陳謹,別號松谷道人,素好黃老之學,能通玄范科儀,常與當時道士交往,一生修建多所道觀。宣德初,在香山之陽創建真武祠,賜名靈應觀。正統年間,陳謹升為左少監,又在城東創建玄妙觀。景泰二年(1451),陳謹把獲賜的宅第舍為道觀,蒙賜額為妙緣觀,并獲賜道經一藏。另據大興西紅門發現嘉靖三年(1524)《敦賜昭應觀重修勒石記》碑文,此昭應觀為明成化年間掌印太監黃順出資修建,后來金書太監蔡松和海子官劉商又加重修。太監捐宅、捐資建寺修廟,除了弘揚佛道教義之外,以備終老之用應是其現實的目的。
明清以來,北京城的發展日新月異,其間因戰亂與災難,許多建筑、勝跡已經不復存在,但古都昔日的榮光、過往的繁華,仍可通過歷史記載、遺跡存留得窺一二,而散落京城的古碑與碑刻,大多是歷史上北京城中重要的政治、文化遺跡,記錄著重要的歷史事件、歷史人物、典章制度與文化活動,不僅是歷史存在的見證者,更是探繹歷史、想象過去的重要載體。這些豐厚的歷史文化遺產可以整合為巨大的文化發展資源,為首都的國家文化中心建設奠定一個堅實的基礎,有助于促進首都文化事業的大發展與大繁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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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洪波 北京第二外國語學院國際傳播學院 北京100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