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詹姆斯
威廉·詹姆斯（William James）是美國著名心理學家和哲學家，是實用主義哲學運動的開創者。在實用主義的發展中，雖然有皮爾士倡導于前，又有杜威修正于后，但詹姆斯是其著名的代表，他不僅使實用主義成為系統的理論，而且使它在美國形成了一個哲學運動。詹姆斯的主要著作有《實用主義》（1907），《多元的宇宙》（1909）和《徹底經驗主義論文集》（1912）等。
一 徹底的經驗論
如果說實用主義主要是一種方法，是一種真理發生論的方法，那么徹底經驗主義則為這種方法提供哲學的世界觀基礎。正是徹底經驗主義使實用主義溶入現代西方的經驗主義思潮之中。詹姆斯本來是用“徹底的經驗”去排除形而上學，但他卻把經驗推上了形而上學的地位。他指出：如果我們首先假定世界上只有一種原始素材和質料，一切事物都由這種素材構成，如果我們把這種素材叫做“純粹經驗”，那么我們就不難把認知作用解釋成為純粹經驗的各個組成部分相互之間發生的一種特殊關系。這種關系本身就是純粹經驗的一部分；它的一端變成知識的主體，另一端變成所知的客體。
詹姆斯把自己的世界觀稱為“徹底經驗主義”。這種理論不同于理性主義，因為理性主義趨向于強調共相，把整體放在部分之先，無論從邏輯層次上還是從存在的次序上都這樣看。這種理論也不同于傳統經驗論，傳統經驗論把重點放在部分、元素和個體上，把整體視為一個集合，把共相視為一種抽象。這樣部分成為第一位的，整體變為第二位的。這種經驗主義本質上是一種多元事實的哲學，和休謨及其后繼者們的哲學一樣。
這種徹底的經驗主義的特點是：
第一，徹底經驗主義具有整體性。傳統經驗論把經驗看成部分、個別、零散的東西，與此不同，詹姆斯的徹底經驗本身是一個整體，個別經驗都是這個整體的一部分，都是從這個整體分化出來的。徹底經驗的整體性也區別于理性主義的整體性。理性主義的整體性體現在共相上，徹底經驗不是共相，它是生活之流或意識流。共相一般都是有明確規定性的東西，而徹底經驗是生活之流，是無規定性的東西。詹姆斯把直接的生活之流叫做“純粹經驗”，這種直接的生活之流供給我們后來的反思及其概念性的范疇以物質材料。
第二，徹底經驗主義具有始源性。它是終極性的和始源性的，在它之外，不再有任何其他支撐點。它是自在的。雖然我們經驗的一個部分可以依靠另一個部分，使它不管從它的幾個方面中哪一個方面來看都成為現在這個樣子，但是作為一個整體來說，經驗不依靠什么東西，是自足的。作為純粹經驗本身來說，它是混沌的和不確定的，它不是什么，但它能變成一切種類的是什么。徹底經驗本身就是終極的、始源性的東西，從它可以分化出精神的和物質的各種具體經驗。主體與客體，被表現者與表現者，事物和思維，都是實踐上的區別，是功能上的區別，不具有本體論意義。也就是說，它們都不過是由同樣經驗材料做成的。
第三，徹底經驗主義具有純潔性。對于傳統的經驗論，經驗是零散的，為了把它們聯結起來，必須從經驗之外尋找觀念，加到經驗之間，作為經驗的黏合劑，使它們成為一個整體。這種經驗之間的聯系是外在的。而徹底經驗主義則不同，它既不要把任何不是直接經驗的元素接受到它的各結構里去，也不要把任何直接經驗的元素從它的各結構里排除出去。對這樣一種哲學來說，聯結各經驗的關系本身也必須是所經驗的關系，而任何種類的所經驗的關系都必須被算做是“實在的”，和該體系里的其他任何東西一樣。
第四，在徹底經驗主義中，聯結關系占有重要地位。詹姆斯認為，各種關系在親密程度上是不同的。“一起”（with）是各種關系中最外層的關系，其次是“同時”和“時間間隔”的關系，再次是“空間毗連”和“距離”的關系，然后是“相同”、“差異”、“活動”和“因果”等關系。最后是各關系項之間所經驗的關系，這些關系項形成一些精神狀態并且直接意識到彼此相連續，把各個記憶、意圖、奮斗、遂意或者失意組成一個體系作為自我。這是一切關系中最親密的關系。
第五，徹底經驗主義中的經驗是活動的經驗。詹姆斯認為，從最廣泛的意義上來說，對某種東西的任何一種把握，就是對活動的一種經驗。“發生變化”是經驗之唯一內容，是徹底經驗主義極力恢復和保存的那些“聯結的”對象之一。這樣，在最廣泛的意義上，活動和“生活”是同義詞。在“活動—經驗”中，人們只要能成功地生活，就能使其本身有實體的價值。不能把實效的概念與活動的概念分開。只要活動是實在的活動，那么活動就是有效的。
詹姆斯的徹底經驗主義是對傳統經驗理論的深化和發展。他把一切抽象的觀念、關系觀念和法則都視為經驗的延續，把實在等同于經驗，把世界看成是由經驗組成的一個封閉的、自足的網絡和體系。他試圖以此來克服經驗主義與理性主義的對立，克服傳統經驗論的不徹底性。這樣做的結果是，取消了人們認識發展中從感性到理性的辯證運動，把理性降低到經驗論的水平，取消了“物質”和“精神”的形而上學，卻陷入了“純粹經驗”的形而上學。
二 作為調和哲學的實用主義
詹姆斯認為，哲學是我們個人觀察和感知宇宙的方式，并且把實用主義視為哲學的新曙光。那么實用主義究竟是一種什么樣的哲學呢？實際上，實用主義不過是一些舊思想方法的新名稱，是一種調和的哲學體系。
在詹姆斯看來，哲學是什么樣子完全是由哲學家的氣質決定的，也就是說，哲學完全是哲學家性情的表現。他認為，任何哲學都必須尊重人的性情，不能把人心里最深邃的要求和愿望克制住或者取消掉。這就是說，哲學不能讓我們心里那些最親切的愿望和最鐘愛的能力失望，哲學一定得滿足我們情感上的要求，而理智不過是情感的奴婢。我們情感的力量才是求得知識的原動力，所以人應當竭力近乎人情，自由地滿足各種要求，這就是哲學的使命，而真理也不過是滿足人類情感欲望的工具罷了。
既然哲學是性情的表現，是由哲學家的氣質決定的，那么由于人的氣質存在很大差異，乃至是相互對立的，于是就產生了哲學上的觀點分歧和派別的對立。
詹姆斯認為思想是行為之父，而意志是思想之父。詹姆斯揭示了氣質、信仰、意志對哲學的產生與發展的作用，這是他的功績。但由于他片面地夸大了氣質和意志的作用，使其哲學具有明顯的意志主義傾向。
詹姆斯的實用主義遵從調和的精神，試圖把相互對立的哲學結合起來，使其保留各自的功能，找出它們各自的兌現價值。在注重特殊事實方面，實用主義與唯名論是一致的；在注重實踐方面，它和功利主義是一致的；在鄙棄一切字面的解決、無用的問題和形而上學的抽象方面，它與實證主義是一致的。詹姆斯把實用主義稱做調和者或“和事佬”，這是指實用主義沒有任何偏見，沒有任何教條，它會容納任何假設，它會考慮任何證據。在他看來，實用主義代表了人們在思想方法上所需要的中間的、調和的路線。
三 實用主義是關于真理的發生理論
實用主義是關于真理的理論，是關于真理是什么以及如何產生的發生論。詹姆斯的真理理論直接源于皮爾士原理。詹姆斯全面地論證了真理的含義、性質和標準。通常實用主義的真理觀都是以詹姆斯的真理觀為范本的。
詹姆斯是從以下幾個方面來闡釋其真理觀的：
第一，實用主義的真理觀是一種方法和態度。實用主義的方法實質上是一種確定方向的態度。這個態度不是去看最先的事物、原則、范疇以及必需的假定，而是去看最后的事物、收獲、效果和事實。這就是說，實用主義完全避開了抽象的固定原則，不問理論自身的性質，而只關注最后的事實和效果。“真的”不過是有關我們思想的一種方便的方法，“對的”不過是有關我們行動的一種方便的方法。
第二，真理是觀念的一種性質。詹姆斯認為，真理表明觀念的一種性質，即觀念與實在的符合。他所謂“符合”的含義是：符合意味著我們被引導到實在，或到實在的周圍，或與實在發生實際接觸，因而處理實在或處理與它相關的事物比與實在不符合時要更好一些。摹寫實在只是與實在符合的一個重要方面，但不是主要的，主要的乃是引導的過程。
第三，觀念的真理性不是其固有的、靜止的性質，而是在動態中實現的。真理的證實是一種愉快的引導作用。真理是由許多事件造成的，其真實性實際上是整個事件或過程。真理的主要作用是把我們由經驗的一個瞬間引導到其他瞬間上去，而這種引導是有價值的。從本質上說，思想的真理意味著一種有價值的引導作用。
第四，觀念是否是真理，這要通過事實來確定。真理不過意味著事實的證實。何謂證實？詹姆斯認為，證實就是找出一個觀念的兌現價值，人們是通過把一個觀念放到實踐中，看其會產生什么樣的效果來判斷其真理性的，他有一句名言：它是有用的，因為它是真的；或者，它是真的，因為它是有用的。這兩句話的意思是一樣的：也就是說這里有一個觀念實現了，而且被證實了。“真”是任何開始證實過程的名稱。“有用”是它在經驗里完成了的作用的名稱。詹姆斯的這種證實觀念類似于維也納學派后來提出的證實理論。
第五，真理都是可塑的，非功利的客觀真理是不存在的。他認為，真理是可塑的，即按照人的需要加以改變。永恒不變的真理和一成不變的真理根本就不存在。這就是說，在真理中，我們注意什么，著重哪個，都是由個人的興趣和利益決定的。沒有完全與利益無關的、純粹的客觀真理。
第六，絕對真理是不存在的，真理都是相對的。絕對真理和永恒真理是理性主義所確立的一種偶像，是培根說的四假象中的“人類偏見”，是少年時代狂熱的產物。真理都是有條件的、相對的。具體真理只有在被認為是方便的時候才予以承認。真實的觀念所給我們的好處，是我們為什么有責任去尋求它們的唯一理由。如果真理沒有一個客觀尺度，那么真理就變成為相對的和主觀的，甚至可以說真理都是人造的。因為真理是以人為轉移的，所以真理的標準也因人因時因地而不同。
總之，詹姆斯的真理觀建立在徹底經驗主義的基礎之上，是以滿足人的需要為目的，以觀念的效果為標準的主觀主義的真理觀。當然，在他的真理觀中，關于真理是有條件的，真理是一個過程，真理發生理論等觀念，都包含合理的、積極的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