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少數(shù)民族法律史綱要
- 胡興東
- 4409字
- 2019-01-04 12:54:10
第一節(jié) 中央政府在民族地區(qū)的治理和法制
一 三國至南朝時期中央政府的民族治理
三國至南朝時期,漢族政權對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的治理是繼承推行秦漢時期邊郡縣制。三國魏國對西南、東北及西北民族治理上,具體是西南巴七姓夷王樸胡、邑侯杜濩率領巴夷、
民來附后,把巴郡分二,設巴東與巴西兩郡,分別以樸胡為巴東太守,杜濩為巴西太守,治理本部民族。東北地區(qū)鮮卑族軻比能率領本民族和丁零大人兒禪歸附,設立護匈奴中郎將治理。西北地區(qū)涼州設立護羌校尉治理西北諸羌。在徐邈為護羌校尉時,對當?shù)夭捎玫氖切∈逻m用當?shù)孛褡宓姆桑笫虑橛伤麑徖恚m用漢法。“與羌、胡從事,不問小過;若犯大罪,先告部帥,使知,應死者乃斬以徇。”
蜀漢對西南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是設立郡縣,由少數(shù)民族頭人出任。在諸葛亮平定南中后,在南中地區(qū)設立了庲降都督,下再設云南郡、建寧郡、永昌郡、牂牁郡、越巂郡和汶山郡等,如凱凱為云南太守、王伉為永昌太守、馬忠為牂牁太守等。
左郡縣制是南朝時期在民族地區(qū)設立的重要社會制度。晉朝及南朝時期,在西南地區(qū)設立寧州。王遜任寧州太守時對州進行了強有力的改革與治理。“遜披荒糾厲,收聚離散,專杖威刑,鞭撻殊俗。遜未到州,遙舉董聯(lián)為秀才,建寧功曹周悅謂聯(lián)非才,不下版檄。遜既到,收悅殺之。悅弟潛謀殺遜,以前建寧太守趙混子濤代為刺史。事覺,并誅之。又誅豪右不奉法度者數(shù)十家。征伐諸夷,俘馘千計,獲馬及牛羊數(shù)萬余,于是莫不振服,威行寧土……遜以地勢形便,上分牂柯為平夷郡,分朱提為南廣郡,分建寧為夜郎郡,分永昌為梁水郡,又改益州郡為晉寧郡,事皆施行”,但整體治理不夠深入、有效。
二 十六國及北朝時期北方民族政權的治理
(一)胡漢分治的治國原則
十六國和北朝時期,北方各少數(shù)民族政權的法律發(fā)展體現(xiàn)出高度的漢化傾向。十六國時期法制問題涉及胡漢分治和法律的漢化問題。十六國時期少數(shù)民族政權法制中司法制度在仿效漢魏晉以來中原漢制同時也不缺創(chuàng)新,且對中國歷史上一些司法制度發(fā)展起到了一定作用。十六國時期少數(shù)民族政權典章制度創(chuàng)制上大量移植中原法律制度,具體體現(xiàn)在籍田、官制、朝儀、律令、崇儒、征隱逸、建學校、養(yǎng)老敬老等方面。
十六國時期少數(shù)民族所建政權的法律制度多循魏晉時又制定了一些新的法律制度,如在行政、刑事、民事、經濟、婚姻、司法等制度。
有學者分析了前燕法制上的特點,認為前燕法制法簡刑慎,中后期法峻刑嚴;在法律制度除了承用晉制外還創(chuàng)制了一些新法律制度。
后趙石勒建國后,在國家制度設置中存在胡漢分治,具體是由中壘支雄、游擊王陽任祭酒,專門審理“胡人辭訟”;以張離、張良、劉群、劉謨等為門生主書,管理與審理漢族。在法律上,對本民族的法律進行了改革,有“書禁國人不聽報嫂及在喪婚娶”,當然也有保留的,如“其燒葬令如本俗”。
有學者分析了十六國時前秦法制后指出主要是吸收中原漢法,推行德化為先、禮法并用和約法慎刑的法律原則。
十六國時后燕在法制上推行胡漢分治,但后來基本上轉向中原漢法。
十六國時期各少數(shù)民族推行“胡漢分治”,在中國古代法制與多民族國家治理上開創(chuàng)了統(tǒng)一政權下采用不同法律制度分別適用不同民族的治理原則等。
(二)法律儒家化與法典化
北朝的民族法制,最重要的內容是北魏、北齊和北周法制建設上的儒家化問題。北朝在法律建設上,最有代表性的是北魏。北魏鮮卑人最初審理案件是由四部大人通過會審的方式進行。審理時沒有拷訊,多采用臨時審理、臨時斷決。昭成建國二年時制定了法律,具體看是死罪采用金馬贖;犯大逆罪的連坐親族男女老少,皆處斬刑;男女通奸等處死;百姓相互殺害,用馬牛49頭贖賠,同時賠送葬器物。偷盜上,偷盜官物,偷一罰五,偷罰私人財物,偷一罰十。沒有逮捕和刑訊等制度。
北魏世祖時對治下各民族采用各依本俗治理,即“以五方之民各有其性,故修其教不改其俗,齊其政不易其宜”。北魏進入中原地區(qū)后,開始對法律進行大模的改制,最有代表性的是馮太后與魏孝文帝的改革。魏孝文帝在神麚四年讓司徒崔浩制定法律。北魏政府的法律基本上走向漢化與儒家化的發(fā)展道路。魏孝文帝時期對鮮卑人婚姻制度進行立法改革。從內容上看,涉及推行等級內婚、禁止婚姻聘禮過重、同姓為婚等鮮卑人的婚姻形態(tài)。在等級內婚上有“名位不同,禮亦異數(shù),所以殊等級,示軌儀……有司可為之條格,使貴賤有章,上下咸序,著之于令”,明確規(guī)定“今制皇族、師傅、王公侯伯及士民之家,不得與百工、伎巧、卑姓為婚,犯者加罪”。
婚姻聘禮改革上,有“婚娉過禮,則嫁娶有失時之弊”,規(guī)定“著之律令,永為定準。犯者以違制論”。禁止同婚結婚上,太和七年規(guī)定禁止同姓為婚。“自今悉禁絕之,有犯以不道論”。
北魏在改革上,改鮮卑姓為漢姓是重大事件。最初鮮卑部族有九十九姓,到獻帝時期,由于國家的擴大,出現(xiàn)“各有本部,部中別族,為內姓焉”的現(xiàn)象。為此,魏孝文帝進行改漢姓,把皇族改為十姓,即“凡與帝室為十姓,百世不通婚”。兄為紇骨氏,后改為胡氏;次兄為普氏,后改為周氏;次兄為拓跋氏,后改為長孫氏;弟為達奚氏,后改為奚氏;次弟為伊婁氏,后改為伊氏;次弟為丘敦氏,后改為丘氏;次弟為侯氏,后改為亥氏。形成七族。叔父之胤曰乙旃氏,后改為叔孫氏。疏叔曰車焜氏,后改為車氏。這樣構成十姓。此外,其他貴族依次改為漢姓。
北魏在太和十二年制定了存留養(yǎng)親的法律,開創(chuàng)了中國古代特別法律制度。“鎮(zhèn)戍流徙之人,年滿七十,孤單窮獨,雖有妻妾而無子孫,諸如此等,聽解名還本。諸犯死刑者,父母、祖父母年老,更無成人子孫,旁無期親者,具狀以聞。”
三 隋唐時期中央政府的民族治理
(一)治理機構
中央機構設置上,隋唐管理少數(shù)民族的機構是鴻臚寺。鴻臚寺官員有卿一人,從三品;少卿二人,從四品上;丞二人,從六品,具體職能是管理四夷君長的官品定秩;少數(shù)民族君長的繼承確認;少數(shù)民族的貢使事務;少數(shù)民族的奏謝文書等;少數(shù)民族的貢物收發(fā)等。“凡四夷君長,以蕃望高下為簿,朝見辨其等位……二王后、夷狄君長襲官爵者,辨嫡庶。諸蕃封命,則受冊而往。海外諸番朝賀進貢使有下從,留其半于境。”
隋唐時期在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建制上的重要措施就是設立羈縻州縣,特別是唐朝,成為國家對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治理上的重要措施。羈縻州設立始于西北諸蕃和西南蠻夷,基本特點是按部落大小設立州縣。唐朝設立了大小羈縻州縣共856個。具體是,部落大的設都督府,首領為都督、刺史,職位采用世襲,但不上報戶口和納稅。唐朝設立的羈縻州分布情況是:突厥、回紇、黨項、吐谷渾隸屬內道者,設有府二十九,州九十;突厥的別部及奚、契丹、靺鞨、降胡、高句麗隸屬河北道的,設立府十四,州四十六;突厥、回紇、黨項、吐谷渾別部和龜茲、于闐、焉耆、疏勒、河西諸胡、西域十六國隸屬隴右道的,設立府五十一,州百九十八;羌、蠻隸屬劍南道的,設立州二百六十一;南蠻中隸屬江南道的,設立州五十一;隸屬嶺南道的,設立州九十二。黨項族設立了州二十四,沒有明確的隸屬道。在地方機構中,最重要的治理機構是大都護府。大都護府中都護職權是“掌統(tǒng)諸蕃,撫慰、征討、敘功、罰過,總判府事”,
成為總理一方的最高權力者。
隋唐時期對羈縻州府治理具有以下特點:第一,對羈縻州府根據(jù)設立地區(qū)少數(shù)民族人口或地域大小,分別設立,大的設都督府,小的設州。保留設立地區(qū)各民族原有的政治社會組織,各少數(shù)民族可以自稱“國”,首領稱為“王”、“可汗”等,可以世襲。但要成為都督、刺史等得由中央任命,成為國王和可汗要得到中央的冊封和承認。第二,都督、刺史由各民族部落酋長世襲出任,但會任命一些中央官員,形成“華官參治”,或“監(jiān)領督導”的管理機制。第三,羈縻府州設立原則是“即其部落列置州縣”,各少數(shù)民族內部社會結構與社會管理機制沒有被打破,各少數(shù)民族仍然實行自己的原有制度。第四,羈縻府州保留本民族原有軍隊。但不能隨便調動,發(fā)動戰(zhàn)爭,同時必須服從中央或都護府調遣。第五,羈縻府州居民戶口不呈送戶部,不直接向國家繳納賦稅。羈縻府州對中央經濟負擔主要有朝貢和交納輕微賦稅兩種形式。唐初規(guī)定“若夷獠之戶,皆從半輸。蕃人內附者,上戶丁稅十文,次戶五文,下戶免之”。
(二)隋唐時期的民族立法
隋唐時期民族立法,從現(xiàn)有史料看沒有專門性的立法。這可能與隋唐的強盛和立法上簡約追求有關。唐朝民族立法被簡約成《唐律》中“化外人”條:
律文:諸化外人,同類自相犯者,各依本俗法;異類相犯者,以法律論。
義曰:謂藩夷之國,別立君長者,各有風俗,制法不同。其有同類自相犯者,須問本國之制,依其俗法斷之。異類相犯者,若高麗之與百濟相犯之類,皆以國家法律,論定刑名。
唐朝中央政府不再對少數(shù)民族進行專門立法,而是通過“化外人”條來原則性地規(guī)范。于是,學術界研究主要集中在“化外人”是指“外國人”還是“少數(shù)民族”的問題上。學術界認為唐律制定本條的立法者是以文化觀念來界定化外人,但在“疏議”解釋上卻背離了文化標準,認為《唐律疏議》所言的“化外人”實際上包括了“外國人”和“少數(shù)民族”。有學者認為“化外人”包括外國人和部分少數(shù)民族。“化外人相犯”條適用處理外國人在大唐境內的犯罪,是唐代處理涉外案件的原則,也適用于與唐朝關系比較疏遠的少數(shù)民族,是當時少數(shù)民族適用法律的特別規(guī)定。
唐朝“化外人”包括了外國人和少數(shù)民族的臣民,即分為少數(shù)民族、外國商人、遣唐使、留學生和留學僧等幾類。
有學者認為“化外人”包括外國人和部分少數(shù)民族。“化外人相犯”條不僅適用于處理外國人在大唐境內的犯罪,是唐代處理涉外案件的原則,也適用于與唐朝關系比較疏遠的少數(shù)民族,是當時少數(shù)民族適用法律的特別規(guī)定。
有學者認為結合唐朝當時“中國”與“四夷”、“藩夷”對舉的實際,唐律中的“化外人”是緣邊關塞之外教化不能到達的四夷之人,與當時的“中國”對稱,也可以視為“外國人”。以今天的視角看,主要指的是除中華人民共和國之外的部分中亞、東南亞、東亞等國人,也包括部分現(xiàn)已納入中華人民共和國境內的少數(shù)民族。
從研究看,很多人對“化外人”的理解主要來自對疏議的現(xiàn)在理解,因為疏議中所舉“百濟、新羅”恰是現(xiàn)在的朝鮮。其實,對“化外人”的理解應先弄清楚中國古代“王化”的含義。“王化”在中國古代存在政治學、文化學、法學、民族學等四個不同領域與層次上的內容,其中“王”不是指“王朝”,“國家的領土”,而是指“王道”,是政治學及文化學上的“王道”。“化外人”是指沒有被“王化”之人,而不是現(xiàn)在主權國家意義下的“外國人”。只有弄清楚這些,才能準確理解此條文的法律意義。有學者提出唐朝“化外人”應指華夏正統(tǒng)王朝之外各民族建立的政權及其他王朝“國家”,其以文化和族群作為理論上區(qū)分的主要標準,在實際操作時以疏議的方式引入古代“王朝國家”的標準加強人們的直觀理解。從現(xiàn)代主權國家概念下理解“化外人”應包括“外國人”和“少數(shù)民族”。然則,在唐朝主要以漢族為主建立起來的華夏正統(tǒng)王朝之外的地方都是“化外”,從那里來到唐朝腹地的人都是“化外人”。
這種立場與理解是正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