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云突變,王力、謝富治惹火燒身,大規模武斗一觸即發,警衛大隊荷槍實彈。毛澤東接到林彪派邱會作送來的一封“謊報軍情”密信,卻笑了。凌晨時分,周恩來親率200名武裝戰士,乘兩架飛機從北京緊急飛抵武漢接毛主席。毛澤東的吉普車穿過各道關卡,駛往機場。他對我們說:陳再道,他不會反對我的。
毛主席、周恩來為武漢問題的解決本來提出了明確的方針、原則和策略,核心是不加劇各派之間的矛盾,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原則處理。做法是領導嘛,就是要多做自我批評;群眾嘛,都是好的,都是要革命的;大家要團結起來,實現革命的大聯合、三結合也就可以了。落實嘛,要靠工作,要各有側重,分頭去做。陳再道、鐘漢華著重是做軍區指戰員和所支持的群眾組織“百萬雄師”的工作,“工人總部”的工作由中央文革的謝富治、王力承擔。
一切都安排妥當了,周恩來才于7月18日夜間乘飛機返回北京,在武漢地區留下謝富治、王力,根據擬就的處理武漢問題的方針、原則和步驟,委托他們處理那里的遺留問題。為了方便工作,使他們在安全方面也有保障,仍然讓他們住在離毛主席住處不遠的東湖賓館百花二號樓內。
可是,謝富治和王力這兩位“中央文革”的大員,對毛主席、周恩來的安排和指示陽奉陰違,當面說得好聽,背后另搞一套,他們執行的是林彪、江青他們那一套唯恐天下不亂的方略。
周恩來一走,謝富治、王力不聽毛主席、周恩來要他們“不要公開露面”的指示,四出活動。他們支一派,壓一派,挑動群眾斗群眾,加劇了兩派群眾組織的對立情緒,終于惹出一個驚天動地的事件來。
7月19日下午,謝富治、王力到“工人總部”那一派的一個據點——武漢水利電力學院召開的大會上,接受并佩戴該派袖標,發表了傾向性明顯的講話。他們說,黨中央、中央文革堅定不移地支持你們,你們受壓抑、受打擊的現象是不允許存在的,要把這種現象翻過來,并宣稱該派組織的對立面“百萬雄師”是“保守組織”。處于少數地位的“工人總部”就將謝、王講話的實況錄音和王力的“四點指示”以開動廣播車、張貼大字報等形式大加宣傳。
這天下午,謝富治在武漢軍區300余名師以上干部會上講話說:“武漢軍區支左犯了方向路線錯誤,軍區要發表聲明公開承認。‘百萬雄師’是保守組織,不能支持和依靠他們,要支持少數派,所謂少數派就是以‘工人總部’為代表的造反派。”
武漢軍區按謝富治的講話要求,對其講話連夜組織向所屬單位傳達。誰知謝富治的這個講話還沒有傳達完,下面抵觸情緒很大,顯示了對這個講話的強烈不滿。講話激起“百萬雄師”群眾的更大憤慨,聲討王力的大字報、大標語貼滿了武漢街頭。還有一部分群眾走上街頭游行,對謝、王的講話表示強烈的抗議;另一部分群眾足有兩千余人,他們頭戴安全帽,手執長矛、棍棒等,分乘數十輛卡車和消防車,鳴著警笛,一起涌進武漢軍區機關大院,并與武漢軍區機關的部分干部、戰士和家屬匯集一處,要求面見謝富治和王力,質問他們,把擁有120萬人的“百萬雄師”打成保守組織,有什么依據?他們高呼口號,要求與謝富治、王力說理,他們情緒激動,怒不可遏。
此時的武漢街頭,更有一幕令人震驚的景象。數十輛大卡車滿載著工人、市民和全副武裝的人民解放軍指戰員,排成四路縱隊在街頭游行,呼喊著打倒王力的口號。此時,武漢的街道、漢水河上的交通均已中斷。還有的占領了火車站、電臺、機場,并在城內的一些要沖地段和重要建筑物等處構筑了武斗工事,設置了據點,兩派之間還相互打傷了一些人。武漢,大規模的武斗,大有一觸即發之勢。
與武漢城區形成顯明對比的是我們住的東湖賓館,它花香水清,一如既往,安靜異常,猶如世外桃源。可是,這一天也突然來了一大批人,一問方知是“百萬雄師”的群眾,他們先在門外吵吵嚷嚷,隨后有200余人沖進了賓館院內,聚集到謝富治、王力住的百花二號樓門前,要求王力出來回答問題。
這時,陳再道也趕到百花二號樓門前,與出來的謝富治一起,與已經沖進來的群眾交談,意在做他們的工作,勸說他們退出賓館,并答應很快就接見他們。由于猜疑、憤怒、不滿所帶來的對立和不信任,他們能把群眾工作做到這個份兒上,應該說花了不少的氣力,也是相當不容易的事情。
那位“中央文革”的王力呢,他鉆在百花二號樓的房子里,始終沒有露面。
由于陳再道、謝富治再三勸說解釋,這批群眾正要準備離開賓館時,又有幾百人的群眾隊伍旋風般地沖了進來。這些人大都是軍區機關的戰士,有的還帶著槍支。他們原在軍區大院等候首長接見,可是過了很久,不僅無人接見,甚至也無人理睬,頗有些被捉弄的感覺,加之氣候炎熱煎熬,他們等急了,失去了理智,便怒氣沖沖地趕到這里來,要說個高低。
他們沖進賓館,不管你是司令還是部長,也不管你是軍區的,還是中央來的,在一片混亂之中,凡是阻攔他們的,就是一頓拳腳槍托,以發泄他們的憤怒與不平,連他們自己的司令員也未能幸免。最后他們進入百花二號樓室內,找到那個王力,幾個人把他拉到大卡車上,帶回軍區大院要與他理論理論,這就是王力被抓的真相。
他們這樣做的本意無非是想引起中央的重視,從而采取正確的方針解決武漢問題,但他們根本沒有想到這樣一來,給了林彪、江青一伙以把柄和口實,使人家預先擬好的“兵變”有了依據。
他們這么一鬧,可把我們緊張壞了。在北京雖然也見過許多游行的群眾到中南海門前或示威或靜坐或提抗議的,有的甚至不聽勸阻沖進中南海講道理的。那些人,不是學生,也是手無寸鐵的工人、市民群眾,但從來也沒有見過解放軍戰士也上街鬧事,而且荷槍實彈,全副武裝。更為可慮的是,這群荷槍實彈的戰士和群眾處在一種心態失衡的非常狀況之下,在行動上沒有了指揮,他們誰的話也不相信,也聽不進去。
這些人在東湖賓館,在毛主席住處附近出現,還有廣播車的高音喇叭也對準了毛主席的住處,聲嘶力竭地呼喊,或是大聲宣傳他們的主張,或是發泄他們的不滿,不僅影響正常的工作和休息,而且對安全也造成很大的威脅。
面對如此嚴重的局面,我能有什么辦法呢?
我把僅能組織起來的數十名警衛戰士進行戰斗部署,重新編組,實施有效的火器配置,隨時準備投入戰斗,決心用鮮血和生命保衛毛主席的安全。但是,一想到警衛部隊將要對付的是這樣的一些人,我的心情則異常的沉重與不安,簡直憋悶的叫人喘不過氣來。
好在令人擔心的形勢沒有進一步惡化,終于迎來了7月20日的清晨,一夜幾乎沒敢閉一下眼的我,一早就被汪東興叫去了。
“老陳啊!”汪東興以少有的嚴肅對我說,“周總理來了,在山坡機場,你快派人去接。”
“怎么不在王家墩機場降落,到了山坡呢?”我不解地問道。
我聽說周恩來總理要來,卻沒有想到會在山坡機場降落。在我看來,王家墩機場距市區較近,而且那里的起降條件也是好的,又是我們經常使用的地方。山坡機場距市區60余公里,屬武漢空軍管轄的軍用機場,通常民用飛機很少在那里降落。這些,周恩來總理比我們清楚多了,因而我還想問個為什么。
“周總理怎么會舍近求遠呢?”
“現在還不清楚。”看得出,汪東興無心回答我的問題,我也不好再問下去了。他又認真地向我交代了注意事項和處理情況的原則,便匆匆離去了。
我從僅有的警衛戰士中,組成了20余人的一個小分隊,由中隊指導員老李帶隊,一律身著便裝,并帶了武器,乘了幾輛車子,迅速向山坡機場開進。
在這樣混亂的武漢,靠這些武力出去執行這樣重要的任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好在有武漢軍區以及各有關方面的配合,于近午時分,終于把周總理由山坡機場平安順利地接到了東湖賓館。
周恩來總理依然住在他常住的百花一號樓內。
在這里,周恩來為穩定武漢,以不擴大矛盾,防止造成武斗,確保毛主席安全為目標,立即展開了一系列工作,收到了預期的良好效果。
后來我才知道,已回到北京的周恩來總理聽說武漢鬧事,他顧不得吃飯,顧不上睡覺,連夜召開會議,研究對策。他要辦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為毛主席解圍,把毛主席轉移到安全的地方去。散會后已是7月20日的凌晨了,他親自率領中央警衛團全副武裝干部戰士200余人,分乘兩架大型飛機,從北京西郊機場起飛,直往武漢。在飛行途中隨行的空軍司令吳法憲做了手腳,謊稱陳再道派部隊包圍和占領了王家墩機場,準備劫持周恩來,因此,周總理的專機不能在那里降落,只能降落在他管轄的武漢空軍山坡機場了。
在此同時,吳法憲在林彪的贊許下,以反陳再道“兵變”為名,調空降兵部隊占領了山坡機場,并進行了臨戰部署,處處刀光劍影,殺氣騰騰,好像陳再道真的要到山坡機場劫持周恩來似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其用意在于制造假象,硬是把“兵變”的帽子,扣在了武漢軍區及陳再道的頭上。
但是,周恩來總理一見那場面便明白了。對吳法憲等談的所謂“敵情”,根本不以為然。他鎮定自若,果斷地讓隨行的警衛部隊在山坡機場待命,他自己僅帶兩名工作人員,登上了我們派去迎接他的汽車,在小分隊的護衛下,直奔毛主席住的東湖賓館來了。
在東湖賓館,毛主席和周恩來交換意見。隨后,周恩來又在百花樓一號他的住處召集在武漢的楊成武、謝富治、汪東興等開會統一認識,研究對策。還找陳再道、鐘漢華等談了話,并給他們布置任務:要保衛毛主席的安全,穩定武漢地區局勢,不激化矛盾,嚴防發生武斗。要他們明確表態,要支持兩派群眾,不是支一派壓一派。這些做法,無疑有利于緩和兩派矛盾。
為使毛主席安全轉移,周恩來做了大量的工作,使這一行動真正萬無一失,確有把握。
首先是開通道路。考慮到當地的實際情況,決定毛主席乘飛機離開武漢。從東湖賓館到王家墩機場要經過長長的武漢市區大街,還要通過長江大橋等交通要隘才能到達。沿途的安全,責成武漢軍區負責。為此,陳再道、鐘漢華率武漢軍區指戰員,做了許多動員和組織工作。
其次,是把山坡機場的兩架由北京來的飛機,調到王家墩機場待命,以便毛主席離開武漢時乘用。
就在這天下午,邱會作受林彪、江青的委派,乘飛機由北京來到武漢,大約下午5時許到達東湖賓館,要求見毛主席,要求轉達林彪、江青對毛主席的慰問和對毛主席安全的擔心,請毛主席轉移至某個安全的地方,并當面把林彪的一封親筆信交給了毛主席。
毛主席把那封信打開一看,不由得笑了。
這封信到底講了些什么,為什么還專門派人來送?毛主席沒有說過,但毛主席那樣的笑,是高興?還是輕蔑?還是另外還有含意?至今也還是個謎。
不過,我認為,這與邱會作向毛主席所談的,以及轉達的林、江的問候與擔心有關,也與他們把武漢的“敵情”過分夸大了有關,因而毛主席覺得好笑。另一層意思是,若真的遇上危險,等你們的那些辦法來解救,什么都晚了,最多也是個馬后炮,這里早有周恩來安排了。
邱會作在東湖賓館待了一會兒,便走了。
當時武漢的群眾,甚至包括那些沖進東湖賓館的人們,并不知道毛主席就在武漢,因而,根據周恩來的意見,毛主席的轉移,也要在保密情況下進行。
7月20日深夜,實際已是7月21日凌晨2時許,毛主席的轉移開始了。毛主席乘坐一輛普通的軍用吉普車,我們隨行的警衛部隊乘坐兩輛大卡車,從東湖賓館出發。穿過沉睡的武漢街道,通過長江大橋,向王家墩機場開進。我們的車隊順利地到達王家墩機場,據說,這都是周恩來總理與各派協商達成的一致,才使亂中不亂,順利通過各派的關卡,達到了預期的目的。
這時,周恩來總理已將專機從山坡機場調來,停在王家墩機場等候了。
毛主席登上了一架飛機,我帶20余人和毛主席乘坐同一架飛機,其余人登上了另一架飛機,當夜直飛上海。
飛機飛離地面之后,就增加了幾分安全感,我那顆懸著的心也才落了下來。多日來提心吊膽、寢食不安的我們總算有了幾分平靜,一時顯得十分疲憊。
這次從武漢轉移,雖然有些神秘,也有些緊張,也有一定的危險性,特別是那個時候有些說法,諸如什么“兵變呀”、“劫持呀”……這些是真是假,一時也難于考證和澄清,只能是把情況想得嚴重些,把對付危險的措施準備得更充分些,防患于未然嘛!但這樣一來,可把我們搞得好苦啊!在這些復雜、危險的情況下,毛主席很坦然,就像平時外出時那樣。不知是他相信我們這些搞警衛的有能耐應付這種多變的情況呢,還是對這里所發生的一切,他心中有底,尤其是不認為是針對他的。總之,他仍像平時那樣,安詳而從容。
到上海不久的一天下午,在一次散步時說起這次從武漢轉移的事時,毛主席對我們說:“……陳再道,他不會反對我的。”
隨毛主席一起散步的一位領導同志說:“軍隊老同志都是跟你干革命幾十年了,他們對你是有感情的……”
“是啊!”毛主席深情地說,“我想,陳再道他是不會反對我的。你想想,他要是真的反對我,我們就從武漢出不來了!”
事實證明是這樣的。
我們隨毛主席離開武漢后,周恩來在武漢待了兩天,處理那里遺留的一些急需解決的緊迫問題,直到7月22日才率領他帶去的那支警衛部隊,乘飛機返回北京。當然,在此期間和在此以后,林彪、江青一伙采取了許多非常手段,硬是把武漢“七·二〇事件”說成是“兵變”,把違背毛主席、周恩來所確定的處理武漢問題的原則,另搞一套,激化了矛盾,挑撥中央與地方關系的謝富治、王力當作英雄來歡迎。他們從武漢返回北京,一下飛機,就受到“中央文革”組織的近萬人的歡迎,“中央文革”小組還特別向全國發出“緊急通知”,聲討“七·二〇事件”,要追究武漢軍區的責任。駐京三軍也被動員起來進行游行,還在天安門廣場召開歡迎謝富治、王力大會。
林彪出席了這個大會,并講了話,他以幸災樂禍的口吻說什么“武漢問題,是全國的問題,以前我還愁沒題目做文章……”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