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失控
- 小鐵匠的戰(zhàn)國手札
- 燃水若子
- 4047字
- 2018-05-10 10:57:30
“姑娘,這是你需要的豬骨,羊骨,和牛骨。”臉色白凈的小廝恭敬道。
一大早,歐陽謙吩咐過的東西居然全都擺到了我的面前,相比起那成排的木桶,一旁的鐵架看上去小得可憐,從木桶中全是白花花的骨頭,有些不規(guī)則地翹了一截在外面,各個木桶中骨頭大致的大小也不相同,我往后邊一排看去,那桶的骨頭上還連著一些筋腱,軟骨結(jié)締處滿是鮮血。
“那是一大早送來的牛骨,沒來得及洗干凈。”白凈小廝看到了我驚訝的眼神,道。
我麻木地點點頭,這些東西要宰殺多少頭牲畜才做得到啊,火鴻君所擁有的家財?shù)竭_哪個程度我根本無法想象,也許除了楚王他就是掌控一切的人。
我拾了離我最近的那根骨頭,放在碾盤上砸碎,和白虎骨不同,這些骨頭比較起來輕易地就碎成了幾塊。
“你這是……?”小廝問。
“要將它們弄成粉,才能用來打鐵。”我猛地砸碎了較大的一塊骨頭,顧不得抬頭。
“全部都要?”身邊的聲音又問。
我點頭,只聽到小廝說了一聲:“來人。”
接著,無數(shù)名小廝不知從哪里涌了過來,將打鐵的空地塞得滿滿的,他們紛紛將骨頭從木桶上搬下,整齊地排成一列,順手拾起旁邊的鑿子開始叮叮當當?shù)厍么蚱饋怼?
一時間,骨頭碎裂的卡擦聲此起彼伏,上空揚起了一陣粉塵,把清晨的薄霧繚繞得更加緊密,還泛著一絲淡淡的血腥味。
白凈小廝對我有禮地一笑,我卻有些不寒而栗,若是造不出那把劍,不知火鴻君會不會像對待那些骨頭那樣對我。
“大清早的,什么東西弄得烏煙瘴氣的。”一個熟悉的聲音從院門處響起。
我一扭頭,發(fā)現(xiàn)上官錦又不知何時站在了那里,她今天顯得很精神,臉上還略施了脂粉。她昨夜一定是睡了個好覺,雙眼靈動地撲閃著。
她用袖掩住自己的鼻子,三兩步飄到了我面前,露出一雙眼睛斜視著我。
“你真能折騰,居然要那么多的骨頭,那些木桶里的冤魂一到晚上一定會鉆到你的腦子里去。”她輕飄飄地說著,拿食指和拇指捏了捏我的衣擺,又厭惡地甩開。
我有點納悶,她既然那么討厭我,為什么要冒著那些污物跑過來跟我說上那幾句話呢。
“原來你也在這兒啊。”歐陽謙不知什么時候出現(xiàn)在我們旁邊,一旁還站著不做聲的晴奴。
上官錦嚇了一跳,往后退了幾步,隨即臉上泛出了一絲紅暈。
“小姐,你跑得太快,剛剛落下了一支釵。”歐陽謙笑瞇瞇地說,手中赫然出現(xiàn)一支華釵,一反手,他就將那釵放到了上官錦的云鬢中。
我終于知道為什么上官錦的氣色看起來那樣好了,她不自然地點了點頭上的釵,臉上揚起的笑容馬上又被壓制下去。
“誰許你這么胡來的。”她揚眉,對歐陽謙道。
歐陽謙身上的白衣顯得很是耀眼,他瞇起那雙桃花眼,凝視著上官錦。
“原來你不喜歡啊。”
他略帶親昵的口吻讓我不禁懷疑他是不是對上官錦動了情,而晴奴只垂手站在一旁,似乎一切與他無關(guān)。
“我沒想到你這樣的潑皮也能成為火鴻君的門客。”上官錦不甘示弱道,可她的眼睛分明是離不開歐陽謙的媚笑了,我和晴奴,還有那些正努力把骨頭砸成粉末的小廝們真的成了一片塵土,恍恍惚惚地在上官錦的眼中飄走了。
“潑皮?”歐陽謙揚了揚唇,信手變出了一朵花,緊接著雙手合并起來。
他粲笑著將雙手舉高了一些,輕輕地打開手心,一片花瓣從手掌中漏了出來,被風吹得從上官錦眼前飄了過去,緊接著,第二片,第三片,無數(shù)的花瓣就像長了翅膀般在他面前翩然起舞,清風將花瓣越吹越高,很快就在空中形成了一道擴散開的嫣紅,上官錦的嘴巴半張著,唇角不自覺地往上翹,目光盈盈地看著歐陽謙。
我想這樣一個處身于漫天花海間的白衣男子任誰都轉(zhuǎn)移不了目光,那一幕讓人仿佛身處于仙境。
“你鬧夠了沒有。”晴奴冷冷的一句話把我從歐陽謙的幻術(shù)中拉了出來,我看到上官錦還是直直地看著歐陽謙,即使他放開了雙手,露出了一個滿是遺憾的笑容。
“這不過,只是個蒙人的把戲。”好半晌,上官錦才弱弱地說,她最后看了歐陽謙一眼,接著就走出了院子。
“她為什么要走呢。”我覺得奇怪。
歐陽謙嘿嘿一笑,把一片花瓣從我頭上拿下。
“因為那位小姐被我這個潑皮弄得臉紅了。”說罷,他快步走到那堆骨頭前,招呼我過來。
“真不知道他來這是干嘛的。”晴奴不溫不火地丟了一句話,拉著我也走了過去。
幾盆磨好的骨粉已經(jīng)放在我的面前,一看看去白茫茫的一片。
“這個是豬骨粉,那個偏灰的是羊骨粉,偏紅的是牛骨粉。”白凈小廝向我介紹道,他把手互套在對邊的袖子里,對我據(jù)了個躬。
“請姑娘好生打鐵。”
說罷,他轉(zhuǎn)身也離開了。
那幾個字讓我感到格外凝重,其它鐵匠卻興奮地跑上來,幫助那些還在磨骨的小廝一起將骨頭弄碎,一時間,場地上滿是咚咚的打擊聲,我看到那些鐵匠紅彤彤的臉上都滿是歡欣。
“鐵花,你要快點把劍打出來啊,我可是快三個月沒見到我的老婆孩子了,我現(xiàn)在也不指望火鴻君的大宅了,只要讓我出去就好了。”一個鐵匠說。
“一定沒問題的,鐵花那天打出的劍不是把鐵棍給弄斷了嘛。”另一個鐵匠笑瞇瞇道。
“我可受夠了整天打鐵卻沒有盼頭的日子,鐵花你真厲害,竟然能想到用骨粉來打鐵。”又一個鐵匠道。
我張了張嘴,想告訴他們想出辦法的人是已經(jīng)死去的李谷子,可那種無意識間形成的氛圍讓我壓根說不出話來,每個人都辛苦地磨著骨頭,他們回頭看我的眼神都滿是期望,我有點害怕這種期望了,就像一塊大石頭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一個熟悉的鐵架擺在我的面前,打鐵的材料一應(yīng)俱全,歐陽謙把火鉗塞到我的手里,接著就站到一旁,我從未感到那個鐵架本身還帶著一種寒氣,讓我害怕得無法靠近。
我麻木地把赤石鋪在了鐵架上,這個動作我已經(jīng)做過無數(shù)次,接著是墨石,再接下來是骨粉。
一把豬骨粉抖抖索索地被我撒到了燒到一定程度的鐵塊上,那鐵塊沒有像之前用白虎骨時那樣馬上變得柔軟,而只是以極慢的速度一點一點地蜷縮起來,我又放了一把下去,那鐵塊無法吸收如此多的粉末,顯得有點戰(zhàn)戰(zhàn)兢兢。
那種不詳?shù)念A(yù)感在鐵劍模型出來之后就實現(xiàn)了,鐵劍周身遍布著一小塊一小塊的白斑,一個鐵匠伸手拿了去,一揮之后卻遺憾地把它放了下去。
不用試驗也知道,那種東西是根本砍不斷鐵棍的。
我看到大家的臉色凝重了一下,接著又擠上一臉的笑容。
“沒有關(guān)系,用其它的粉試試看,或者把不同的粉合在一起試試,份量的多少也很關(guān)鍵。”一個鐵匠說著,舀了一碗牛骨粉到他自己的鐵架上,開始打鐵。
經(jīng)他一說,旁邊觀望著的其它匠人也紛紛行動,無數(shù)個布滿汗水的脊背在我跟前穿行,我的腳跟就像定在那兒一樣,一動不動。
一雙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我一抬頭,還是歐陽謙沒心沒肺的笑臉。
“小鐵花,你不會那么快就放棄了吧。”他笑道。
我突然感到一陣焦慮,雙唇也干燥起來,放棄?為什么我要放棄打造那把劍?可話說回來,為什么我要去打那把劍呢?在來金陵之前,我安樂地生活在歐陽村,只看爹打過鐵,我為了什么來到這里,而讓自己陷入這個田地?
如果造不出劍,陳叔陳嫂就會被火鴻君處死,火鴻君也殺不了池凌侯,很可能歐陽謙也會被牽連……是的,一開始,我只是來尋找歐陽簽,尋找我未來的丈夫,在還沒有找到他之前,我不能死在這里……
我俯視著面前的鐵架,透過一個個的架臺往上竄動的火苗正挑釁似地看著我,搖擺著它們的身體,是的,更重要的是,我不可以輸給這些東西。
“鐵花,你知道嗎,世間所有的劍都是從匠人手上被打造出來,只要你掌控好了,它們都能乖乖地變成你要的形狀。”爹經(jīng)常這樣對我說。
我感覺體內(nèi)的血液流動得更加快速了,那種幾乎要將我燃燒的想要鍛造鐵劍的沖動又再一次地席卷了我的思想,歐陽謙的樣子在我面前淡去,我重新灑了一把赤石,開始在上邊敲打起來。
“她信心倒是重拾得很快。”歐陽謙的聲音在我耳邊飄過。
火鴻君的宅邸雖大,但絕不冷清,每夜都有人吟詩作對,探究學問,更有琴弦絲竹相伴,林間的溪水也在月空下流得歡騰。
我拖著疲憊的身體在曲橋上行走,眼前是滿目的點點銀光,小池清得將空中的東西都倒映在下邊,平時這個時候會有女侍打著小燈排隊整齊地在橋上走過,這里也是門客們閑來泛舟的好地方,但今夜卻顯得非常安靜。
“火鴻君去拜見大王了。”一個留守在池邊的小廝這樣對我說。
白天我打了一天的鐵還是沒能造出需要的鐵劍,可歐陽謙執(zhí)意不讓我再打下去,我讓他陪著晴奴,自己一人走了出來。
在一朵蓮花狀的橋墩下方,我突然看到一個蹲著的人影,黑乎乎地蜷在那,一動不動。
“誰……?”我警惕地問了一句。
那個人影沒有反應(yīng),我又走了幾步,月光恰巧照在人影的上方,我終于看清那人是個姑娘。
她似乎終于聽到了我的腳步聲,莫名地抬頭看了我一眼,對我咧嘴笑了,她一身的錦緞藍衣顯得臉龐很是白皙,雙眼也依舊嬌俏可人。
“雪姬小姐,你在這干什么?”我問。
她豎起食指放在嘴前噓了一聲,接著點點她面前的東西,她把身子往旁邊移了移,我知道騰出來的那個空隙是留給我的。
我蹲下才發(fā)現(xiàn),她專心致志著的是一只烏龜。
那只烏龜不算大,背上披著著水草,在夜里看起來墨黑墨黑的,粗笨的頭膽怯地往前探著,雪姬伸出她的指尖,輕輕地在龜?shù)念^上點了一下。
烏龜馬上將頭縮了回去,一層糙皮粘動了下,接著笨拙地往橋縫里鉆,想從那兒回到池中,可它的背部高了一些,卡在那里一時間無法動彈,四肢不知所措地亂揮舞著。
我剛想幫那只烏龜,雪姬的食指就先一步點到了烏龜?shù)募贡成希p輕地將它往下壓,接著把它拖回到面前。
我有些莫名,雪姬的眼中閃著興奮的光芒,她雙唇緊抿,似乎對這個游戲很熱衷,可憐的烏龜再一次努力地往橋縫里爬,又一次被雪姬用指頭按了回來。
“放它回去吧。”我說。
雪姬愣了一下,就在那一瞬間,烏龜蹭蹭地跑到了橋縫邊,仰著稍大的那條縫隙一擠,就咚地回到了池子里。
雪姬的臉深埋著,垂下的發(fā)絲讓我看不到她的表情,月光令她的黑發(fā)閃出一絲紫色。
“回去……放他回去……”她輕輕地念叨著幾句話,一下子站起身,她雙眉緊鎖著,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的臉上沒有笑容。
她奮力地往前撲了一下,把我和她之間的空間拉大了許多,我看到她雙眼突然盈滿了淚,邊揮袖邊哇哇大哭。
“放他回去他就再也不會回來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她的哭聲在橋面上空回蕩,引來了守在河邊小廝的注意,我想讓她停止,她卻更瘋狂地甩著四肢,撲打著面前不存在的敵人。
突然她一個仰后,身體就被甩動的胳膊輕飄飄地帶到了橋欄上方,我愣在那里,在她跌下河的一瞬間,她臉上全然沒有一絲驚恐,而是滿滿的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