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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饒了瓦岑小姐的吉木

我睡醒的時候,太陽已經很高了,我猜想一定過了八點鐘了。我躺在陰涼的草地上,想想這個,想想那個,身上已經歇過來了,很舒服、很滿意。透過一兩處樹葉的縫子,可以看見外面的太陽,但是頭頂上和四周圍多半都是大樹,人呆在里面,覺得陰森森的。陽光通過樹葉子照得滿地花花搭搭,有些花花搭搭的地方有時候稍微搖晃幾下,就知道樹梢上刮過去一陣微風。有一對松鼠蹲在樹枝上,對我吱吱地叫,顯得挺親熱的。

我覺得懶洋洋的舒服極了——簡直不想起來做早飯。我又要打個瞌睡,忽然間我好像是聽見了“砰”的一聲,聲音十分沉悶,似乎是由上游遠處傳來的。我連忙爬起來聽,用一只胳膊肘支著身子。一會兒,我又聽見了一聲。我一下跳起來,跑過去從樹葉子中間一個窟窿往外看,看見上游遠處水面上有一股白煙——那地方跟渡口平排著。我還看見那只渡船,載著滿滿一船人,朝著下游漂過來。現在我可明白那是怎么回事了。“砰!”我看見一股白煙由渡船旁邊噴上來。你瞧,他們正在向水上開炮,打算讓我的尸首浮到水面上來。

我餓得很,但是現在生火對我可不合適——因為他們會看見煙。所以我就坐在那里,看著冒煙,聽著開炮。那一段河面有一英里寬,在夏天的早晨,那一帶的景致總是非常好看,所以只要我能有一口東西吃,我坐著看他們找我的死尸,也真夠快活的。我偶然想起,他們常常把水銀灌在面包里,再讓它們漂在水上,因為這種面包往往一直漂到水底下淹死的人那里,就會停住不動。我就說,我非得留神不可,假如有這樣的面包漂下來找我,我一定要照顧照顧它們。我就換了個地方,來到小島靠近伊利諾斯州的這一邊,看看我的運氣如何,結果我并沒有失望。一個加倍大的面包漂過來了,我用一根長棍子剛要把它弄到手里,可是我腳底下一滑,它又漂遠了。當然,我是站在急流離岸最近的地方——這一點我太清楚了。不久,又漂過來了一個,這一回我可成功了。我拔出上面的塞子,摔出那一點兒水銀,就咬了一口。那還是“面包房的面包”——是高貴人家吃的面包——決不是那種難吃得要命的玉米面餑餑。

我在樹葉子當中找了個好地方,在一根木頭上坐下,一邊啃著面包,一邊看那只渡船,覺得真是心滿意足。我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我想,現在寡婦或是牧師或是別人一定正在禱告,盼望這些面包能夠找到我,如今它們果然來到這里找到我了。所以毫無問題,這種事也的確有點兒用處。這就是說,像寡婦或者牧師那樣的人禱告,是有點兒用處的,但是對我卻一點兒也不靈;大概是誰要是真正需要它靈,它就偏偏不靈。

我點上一袋煙,足足地抽了一通,又接著看熱鬧。渡船順水漂來,我料想等它漂過來的時候,一定有機會看見有誰站在船上,因為渡船也會像面包一樣地打我面前經過。那只船眼看就要過來了,我就弄滅了煙斗,來到我剛才撈面包的地方附近,趴在岸上一小塊空地上的一根大樹干后面。由樹干分叉的地方,我可以往外偷看。

過了不久,船真過來了,它漂得離我很近:他們只要搭上一塊板子,就可以走上岸來。差不多所有的人都在船上。爸爸,法官莎徹,白西·莎徹[1],周·哈波,湯姆·索亞,和他的波蕾老姨媽,還有細弟和瑪莉,還有許多別的人。人人都在談論這件兇殺案,可是船長忽然喊著說:

“現在千萬要留神哪。這地方的水流得太急了,也許他讓水給沖到岸上去,掛在水邊上的矮樹里了。但愿如此吧!”

我可不希望如此。他們都向這邊擠過來,靠著欄桿往外探身,幾乎就在我的眼前;他們一聲不響,非常注意地看著。我能一目了然地看見他們,可是他們看不見我。緊跟著,船長拖著腔喊了一聲:

“站開!”就在我眼前響了一聲大炮,震得我耳朵都快要聾了,煙把我的眼睛也快要熏瞎了,我以為這一回我可真完了。他們真要是裝上了炮彈,我想他們還真會把他們要找的尸首弄到手哪。可是,謝天謝地,我總算一點兒也沒受傷。船繼續向前漂過去,走到小島的肩膀旁邊,一拐彎就看不見了。我偶爾還能聽見放炮的聲音,可是越來越遠,過了一個鐘頭以后,就再也聽不見了。這個島有三英里長。我猜想他們已經走到島尾去了,一定不再找了。可是他們還不肯一下子就死心。他們由島尾轉過頭來,順著靠近密蘇里那邊的河道,開足馬力駛往上游,一邊走一邊不斷地放炮。我又跑到這邊來看。他們來到島頭就不再放了,就在密蘇里那邊的岸上下船,上鎮回家去了。

我知道我現在可以安心了。決不會再有人來找我了。我由獨木船里拿出我帶的東西,在密林里搭了個很好的野營篷。我用毯子湊合著搭了一個帳篷,把東西都放在底下,免得下起雨來打濕了。我捉了一條大鯰魚,用鋸剖開它的肚子,等到太陽快下山的時候,我就生起露天火堆,弄了頓晚飯吃。接著我又放下線去,打算捉幾條魚當第二天的早飯。

天黑的時候,我坐在火堆旁邊抽煙,覺得滿意極了;可是過了一會兒,就覺得有點兒悶得慌。我就跑到岸上去坐著,聽聽河流沖刷的聲音,一邊數數天上的星星,數數河里漂下來的木材和木筏,然后就回去睡覺;在你煩悶的時候,這是消磨時間最好的方法;你決不會老是那么悶悶不樂,你過一會兒就會好的。

三天三夜的工夫就這樣過去了。沒有一點兒花樣——總是這么一套。可是到了第四天我就穿過整個小島,到各處去看地形。我如今是小島的主人;整個的島可以說都是屬于我的;所以我打算知道島上的一切情形;但是主要的還是想消磨時間。我找到許多楊梅,果子長得又熟又好;還有許多青的夏季葡萄,青的草莓,才長出來的青的黑莓子。它們不久都會熟透、可以隨便摘下來吃,我想。

我在這森林里亂跑了一陣,到后來我猜想大概離島尾不遠了。我一直帶著我那支槍,但是什么都沒打——那是為了防身用的;我想走到離家不遠的地方,可以打幾只野鳥。這時候,我差一點兒踩著一條大蛇,那條蛇穿過青草野花逃跑了,我就跟在后面追,打算給它一槍。我正在向前飛跑,忽然間我一下子踩在一堆還在冒煙的火灰上。

我的心幾乎由嘴里跳出來。我并沒有等著仔細看,就把槍上的扳機拉下來,偷偷地踮著腳飛快地往回跑,每隔一會兒就停一下,在稠密的葉子里聽一聽;可是我喘得太厲害,什么也聽不見。我又溜了一段路,然后又聽了一陣;我就這樣聽了又走、走了又聽;假如我看見一棵枯樹樁,就把它當成一個人;假如我踩折了一根樹枝子,就覺得好像有人把我的喘氣截成了兩段,我只喘了上一段,并且還是短的那一段。

等我回到露營的地方,我不再覺得急躁了,我肚子里的勇氣差不多全都嚇跑了;但是我想,這可不是鬧著玩的時候。我就把東西又都收拾到獨木船上去,為的是不讓人看見。我把火弄滅,把灰撒開,讓這地方看起來好像是去年有人露營的樣子,然后我就爬到一棵樹上去了。

我估摸我在樹上呆了有兩個鐘頭;可是什么東西都沒看見,什么聲音也沒聽見——我只是自以為看見了、聽見了成千成萬的東西。不過,我決不能在樹上坐一輩子,所以末后我就下來了,可是我老是躲在密林里,隨時警惕著。我能弄到的吃的,只是一些水果和早飯吃剩下的東西。

到了晚上,我餓極了。所以等到很黑的時候,我就趁著月亮還沒出來以前離開小島,劃船過河,來到伊利諾斯的岸上——這一段大約有四五百碼的路程。我到樹林子里做了一頓晚飯。我剛要決定在這里過夜的時候,就聽見“踢踢、踏,踢踢、踏”的聲音,我心里想:“馬來了。”緊接著我又聽見有人說話。我趕快把東西搬上小船,然后偷偷穿過樹林,看看是怎么回事。我還沒走多遠,就聽見一個人說:

“咱們頂好在這兒露營吧,假使能找著個好地方的話;馬快累垮了。咱們先到四周圍看看吧。”

我一會兒也沒耽擱,抄起槳,撐開船,輕輕地劃走了。我把船拴在那個老地方,打算睡在小船里。

我沒怎么睡著。因為心里有事,我老睡不踏實。我每回醒過來,都以為有人掐住了我的脖子。所以說睡覺對我并沒有好處。到后來我想我決不能這樣活下去;我要去看看到底是誰跟我一起藏在島上;我非把這件事弄清楚不可。這樣一來,我馬上覺得輕松多了。

我抄起槳來,把船撐到離岸一兩步遠的地方,就坐著小船在陰影里順流而下。月亮在天空照著,陰影以外的地方,都照得像白天一樣明亮。我偷偷摸摸地走了差不多一個鐘頭,所有的東西都像巖石一樣安靜,都睡得很香。這時候,我幾乎來到了島尾。一陣微微的涼風刮起來了,這就等于說黑夜差不多就要完結了。我用槳掉過船身,讓船頭碰到岸上;然后提槍下船,來到樹林的邊上。我坐在那里一根大木頭上,從樹葉子縫里往外看。月亮已經落下了,黑暗漸漸籠罩了河面。可是,過了一會兒,我看見樹梢上出現了一抹灰白,知道天就要亮了。于是我拿起槍來,輕輕地朝著我碰見火灰的那個地方前進,每走一兩分鐘總要停下來聽一下。可是我的運氣并不太好;我好像總也找不著那個地方。但是過了不久,果然看見樹林那面有火光閃了一下。我就提心吊膽地、一步一停地摸了過去。過了一會兒,我來到火堆的跟前,看見那邊地上躺著一個人;這一下嚇得我真是手忙腳亂。那個人頭上蒙著一條毯子,頭幾乎伸在火里。我坐在一叢矮樹后面,離他大概有六英尺多遠,目不轉睛地瞪著他。這時候,天已經蒙蒙亮了。又過了一會兒,那個人打了個呵欠,伸了伸懶腰,一伸手拉開了毯子,原來是瓦岑小姐的吉木!說老實話,我看見他,真是高興極了。我說:

“喂,吉木!”我就竄出來了。

他一下子跳起來,發瘋似地瞪著我。然后他就跪下去,合著雙手對我說:

“千萬可別害我呀!我向來沒有得罪過鬼魂呀。我向來喜歡死人,我替死人什么活兒都干過。您頂好還回到您的河里去吧。您可別跟我老吉木過不去,他永遠是您的朋友呀。”

我并沒有費很大的工夫,就讓他明白了我并沒死。我非常喜歡見到吉木。現在我不覺得悶得慌了。我對他說,我并不怕他去告訴他們我的下落。我滔滔地說下去,可是他只坐在那里,眼望著我,一言不發。后來我說:

“天已經大亮了。咱們弄點早飯吃吧。把你的火好好地生起來。”

“生起火來煮楊梅那一類的東西吃,管得了什么事呢?你不是有桿槍嗎?咱們可以弄點兒比楊梅更好的東西吃呀。”

“楊梅那一類的東西,”我說,“你難道專靠那種東西過日子嗎?”

“我弄不著別的東西呀。”他說。

“啊呀,你來到這個島上有多久啦,吉木?”

“我是在你被人殺死的那天晚上跑來的。”

“怎么,那么多天了嗎?”

“是呀,真的。”

“難道你除了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之外,沒有別的東西吃嗎?”

“沒有,先生——別的什么都沒有。”

“那么,我想你一定快要餓死了吧?”

“我大概連一匹馬都吃得下去。我想一定吃得下去。你來到這個島上有多少天啦?”

“自從我被人殺了的那天晚上就來啦。”

“啊!你吃什么東西活著呢?你不是有槍嗎?哦,不錯,你有一桿槍。那好極了。那么你去打點什么東西來,我去把火生上。”

我們來到獨木船停泊的地方。他在樹林里一塊空曠的草地上生起火來,我就搬過來玉米片、咸肉、咖啡、咖啡壺、平底鍋、白糖和洋鐵杯,把這個黑人嚇了一大跳,因為他以為這些東西都是魔術變出來的。我還捉到了一條很大的鯰魚,吉木用他的刀子把它收拾干凈,放在鍋里煎了。

早飯做好了,我們歪在草地上,趁熱吃了一頓。吉木使勁兒往肚子里裝,因為他簡直是快要餓死了。等我們把肚子塞滿了以后,就懶洋洋地呆著,什么活也不干。

過了不久,吉木說:

“可是,我問你,哈克,在那間小屋里讓人殺了的,要不是你,到底是誰呢?”

我就把整個事情都講給他聽,他說這一手耍得真叫漂亮。他說湯姆·索亞也想不出比這更好的主意了。于是我說:

“你怎么跑到這兒來啦,吉木?你怎么會到這兒來呢?”

他那樣子很窘,停了一會兒沒答話。后來他說:

“也許還是不說好些吧。”

“為什么,吉木?”

“自然有緣故。可是,我要是對你說了,你不會告訴別人吧,哈克?”

“吉木,我要是告訴別人,讓我不得好死。”

“好了,我信你的話,哈克。我——我逃跑了。”

“吉木!”

“可是,記住,你說你不告訴別人——你知道你答應我決不告訴別人,哈克。”

“是的,我答應過。我說我不告訴人,就不告訴人,決不失信。說老實話,決不失信。人家常常管我叫贊成解放黑奴的蠢貨,并且因為我老不做聲就看不起我——可是那沒有關系。你放心吧,我決不說,我根本不打算回去了。所以,你現在從頭到尾給咱說一遍吧。”

“你瞧,就是這么回事。那位老小姐——我說的是瓦岑小姐——她從早到晚地罵我,她待我非常野蠻,可是她老說她決不會把我賣到奧爾良[2]去。不過近來我看見一個黑奴販子,老到咱們家里來,我就覺得不放心。有一天晚上,我偷偷地溜到門口,那時候已經很晚了,可是門沒關緊,我聽見老小姐對寡婦說,她打算把我賣到奧爾良去,她說她本來不愿意這么做,可是她賣掉我就能弄到八百塊錢,那么一大堆錢叫她不得不賣我。寡婦勸她千萬不要那么做,可是后來說的話,我都沒有等著聽下去。我對你說,我溜得可快啦。

“我溜出家門,跑下山去,打算到鎮上頭幾里以外的岸邊偷一只小船,可是來來往往還有許多人,我就躲在岸上那家東倒西歪的老木桶鋪里,打算等人都走完了再出來。我在那兒呆了一夜。那地方老是有人走來走去。大約到了早晨六點鐘,有好些小船都過去了,等到八九點鐘的時候,每逢過來一只船,都說你爸爸怎么上鎮去,說你怎么讓人給殺了。后來的幾只船載滿了男男女女,都到那出事的地方去看熱鬧。有時候,他們停在岸旁歇腳,然后再過河去,所以從他們說的話里我知道了這件兇殺案的前前后后。哈克,我聽說你讓人殺死了,真是難受極了,可是現在我不難受了。

“我在刨花堆里躺了一整天。我肚子里很餓,但是并不害怕,因為我知道老小姐跟寡婦,吃完早飯,就要到鄉下去開布道會,從早到晚不在家,她們知道我天一亮就出來放牛,自然是不會呆在家里的,她們不到晚上不會找我。別的傭人更不會找我:他們一看那兩個老家伙都不在家,早跑到外面逍遙自在去了。

“等到天黑了,我順著河岸往上游跑了兩英里多路,到了沒有人家的地方。我下了決心,一定要那么干下去。你瞧,假如我還是走著往前逃,那些狗就會追上我;我要是偷一條小船過河去,人家會發現小船不見了,他們也就會知道我會在對面什么地方上岸,知道到什么地方去找我。所以,我想,我頂好還是找個木筏吧;這種東西留不下什么痕跡。

“一會兒工夫,我看見一個燈光拐過尖岬到這個地方來,我就跳下水去,推著一根木材往前浮,等到游過了河心的時候,就鉆到漂著的木頭中間去,我把頭低在水里,稍微頂著水流游去。到后來,有一排木筏過來了。我就浮到筏子后面,緊緊抓住它的尾巴。這時候月亮讓云彩遮住,河面上黑了一會兒。我就爬上那個筏子,躺在木板上。筏子上的人都在中間有燈亮的地方。河水又漲了,水流得特別急;我算計著等到早晨四點鐘,我一定已經順著河走了二十五英里了,然后我打算在天亮以前,跳下河去,游到岸上,再鉆到伊利諾斯那邊的樹林子里去。

“可是我的運氣壞透了。等我們的木筏快來到島頭的時候,有一個人提著燈籠,到木筏的后尾來了。我知道不能再等了,馬上就滑到水里去,對著小島游過來。我本來想隨便找個地方上岸,可是總辦不到——岸太陡了。等到我快要浮到島尾的時候,才找著個上岸的好地方。我來到樹林子里,我心想別再到木筏上去胡鬧了,他們老愛拿著燈籠到處亂照。我把我的煙斗和一塊板煙,還有一盒洋火都放在我的帽子里,所以那些東西并沒打濕。這么一來,我就好了。”

“那么你這么多天連一點兒肉和面包都沒吃嗎?你怎么不捉幾個甲魚吃呢?”

“你怎么捉呀?你也不能偷偷地摸過去,用手去捉它們呀;并且,你用石頭哪兒打得著呢?一個人在黑夜里怎么辦得到?我白天又不敢跑到岸邊來出頭露面。”

“哦,原來是這么回事兒。不錯,你非得老呆在樹林子里不可。你聽見他們放炮了嗎?”

“當然聽見了。我知道他們在那兒找你哪。我看見他們打這兒過去了;我是趴在矮樹后頭看的。”

有幾只小鳥飛過來了,一次飛一兩碼遠,落了下來。吉木說那是要下雨的兆頭。他說小雞這樣飛就要下雨,他認為小鳥這樣飛也是一樣的道理。我正打算捉幾只小鳥,可是吉木把我攔住了。他說誰捉小鳥,誰就得死。他說他父親有一次病得非常厲害,那時候有人捉了一只小鳥,他的老祖母就說他的父親一定會死,結果他真死了。

吉木還說,你不許數那些放在鍋里煮著吃的東西,假如你數一數,你就會走背運。太陽下山以后抖桌布也不吉利。他還說,如果有人養著一窩蜜蜂,后來那個人死了,那么一定要在第二天早晨出太陽以前,去給蜜蜂送個信兒,不然,那些蜜蜂就都會病倒,也不干活,還都得死。吉木說蜜蜂不螫大傻子,可是我不信,因為我自己試驗了好幾回,一回螫也沒挨上。

我以前也聽說過幾件這類的事,可是聽得不完全。吉木懂得各式各樣的兆頭。他說他差不多什么都懂。我說,我看所有的兆頭,都是說人家要倒楣的,我就問他,是不是也有走好運的兆頭呢。他說:

“那實在不多——那種兆頭對人也沒有用啊。你何必要知道你馬上就要走好運呢?難道你還想躲一躲嗎?”他又說:“你的胳膊跟胸口上要是長著毛的話,那就是要發財的兆頭。這種兆頭還算是有點兒用,因為那是多少年以后的事。你瞧,也許你先得窮上幾十年,你假如不知道你終究有一天會要發財,那么你可能灰心喪氣、抹脖子上吊,也說不定。”

“吉木,你的胳膊跟胸口上有毛嗎?”

“你又何必問呢?你還看不見我有嗎?”

“那么,你是個闊人嗎?”

“不是,可是我從前闊過,將來還要再闊。有一回我手里有十四塊錢,我就用我的錢做買賣,結果都賠光了。”

“你做什么買賣來著,吉木?”

“我起先買了一頭賺錢貨。”

“一頭什么賺錢貨?”

“嗐,一頭賺錢的牲口。我說的是牛啊,你知道。我花了十塊錢買了一頭牛。但是我決不再冒險去買牲口了。那頭牛才買停當,就死在我手里了。”

“那么你就賠了十塊錢啦。”

“不,我并沒有全賠掉。我大約賠了九成。我把牛皮跟牛油賣了一塊一毛錢。”

“那么你還剩下五塊一毛錢。后來你又做過什么投機生意沒有?”

“做過。你知道老巴狄史先生家里的那個一條腿的黑人嗎?你知道,他開過一個銀行,他說,無論是誰,在他的銀行里存上一塊錢,到了年底連本帶利就能得四塊多錢。于是所有的黑人都來存,可是他們沒有多少錢。只有我一個人有錢。所以我非要比四塊錢還多的利錢不可,我還說,我要是得不著那么多,我自己就也開個銀行。當然了,那個黑人不愿意我來搶他的買賣,他說沒有那么多生意可做,不需要開兩個銀行,所以他讓我把五塊錢都存上,說是到年底給我三十五塊。

“我就聽了他的話。隨后我想應該把這三十五塊本錢馬上投出去,也好活動活動。有一個叫巴布的黑人,他打河里撈著了一只平底船,他的主人并不知道。我就從他手里買過那只船來,告訴他到年底去取那三十五塊錢。可是,當天晚上那只船讓人偷去了,第二天那個一條腿的黑人說銀行也倒閉了。所以我們兩個人誰也沒得著錢。”

“吉木,你那一毛錢是怎么花的?”

“咳,我本來想把它花掉,可是我做了個夢,那個夢告訴我把錢交給一個叫巴蘭的黑人——人家為了方便管他叫‘巴蘭的驢’,他是個大傻瓜,你知道。可是他們說他的運氣很好,而我知道我的運氣不好。夢里說,讓巴蘭把這一毛錢投出去,他會給我賺很多錢。到后來,巴蘭把錢拿去了,可是他在教堂里聽見牧師說,把錢捐給窮人就等于把錢借給上帝,做這事的人,一定會得到一百倍的錢。所以巴蘭把一毛錢給了窮人,光等著看有什么結果。”

“結果怎么樣呢,吉木?”

“什么結果也沒有。我沒法把錢收回來,巴蘭也是一樣。下次我要是看不見抵押,我決計不把錢放出去了。那個牧師還說什么一定會得一百倍的錢呢!只要把那一毛錢弄回來,那就算是公平了,那我就高興了。”

“可是,這又有什么關系呢,吉木?反正將來有一天你會闊起來的。”

“是呀——你仔細看看,我現在不是挺闊嗎?我有我自己,我值八百元。我要是能有這筆錢就好啦,我不想再多要啦。”

注釋:

[1]法官莎徹的妻子。

[2]指南方盛行黑奴買賣的新奧爾良一帶,其地本名奧爾良島,屬奧爾良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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