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風月場上如何了卻舊情
- 貝姨(譯文名著精選)
- (法)巴爾扎克
- 2361字
- 2018-05-04 11:31:56
國務參事正要進歌劇院,發現勒佩勒迪埃街的大樓前昏暗一片,一時停下腳步。那兒,不見警察,不見燈火,沒有值勤人員,也沒有阻擋人群的木柵。他看了看公告,只見上面貼著一條白紙,正中寫著幾個莊嚴的大字,煞是耀眼:
因病停演
他遂向若賽花家跑去,她就住在附近,和所有鐘情于歌劇的戲子一樣,住在肖夏街。
“先生!您有什么事?”門房這一問,令男爵大為驚訝。
“您不認識我了?”男爵忐忑不安地反問道。
“恰恰相反,先生。因為我有幸受命來擋您的駕,所以我才問:您上哪兒去?”
一個致命的寒顫,令男爵渾身冰涼。
“發生什么事了?”他問道。
“男爵先生要是進彌拉伊小姐的房間,那可以看到埃洛伊絲·布里茲杜小姐、比克西烏先生、萊翁·德·洛拉先生、魯斯托先生、德·維爾尼塞先生、斯迪德曼先生和一些香噴噴的女人,他們正在設宴歡慶遷入新居呢……”
“噢!那她搬到哪兒去了?……”
“彌拉伊小姐呀!……我真不知道要是告訴您是不是做了一件好事?!?
男爵連忙把兩個一百蘇的硬幣塞進了門房的手中。
“噢,她如今住在主教城街的一座公館里,聽說,那座公館是德·埃魯維爾公爵給她的,”門房壓低聲音對他說。
男爵問了公館的門牌號碼,立即登上了一輛公爵車,來到了一座漂亮的房子前,這一帶的房子都很時髦,雙重大門,從門前的煤氣燈開始,就顯示出奢華的派頭。
男爵身著藍呢上裝,系白色領帶,內穿白色坎肩,下著米黃色長褲,腳登漆皮靴子,衣著打扮十分考究,在這座新伊甸園的門房的眼中,儼然是一個姍姍來遲的貴賓。無論是堂堂的儀表,還是走路的架勢,他身上的一切無不表明這一點。
門房打了門鈴,一個仆人應聲出現在列柱廊下。
渾身上下跟公館一樣新的仆人把男爵讓進廳內,男爵一副帝政時代的姿態和腔調,對仆人道:
“把這張名片送給若賽花小姐……”
Patito[1]不由自主地環視他所在的屋子,發現這是一間外客廳,擺滿了稀世的花卉,里面的家具陳設價值昂貴,恐怕要花掉四千枚一百蘇的埃居。仆人回來稟告,請先生先進客廳,等主人宴席散了,一起喝咖啡。
帝政時代的奢華,男爵親眼見過,那種排場大得驚人,各種花樣翻新,雖然歷時不久,但揮霍了巨大的財富。然而,當男爵置身于眼前的這間客廳,一時竟花了眼,驚詫不已,只見客廳的三扇窗戶正對著一座仙境般的花園,花園是在一個月內造起來的,泥土是外面運來的,花卉也是移植的,那草坪看去,就像是經過化學方式精心培育而成。
考究的擺設,鍍金的器具,最為名貴的蓬巴杜式的雕塑,還有任何一個老板見了都會不惜以重金爭購的精美織物,這一切令男爵欣賞不已;但他更為欣賞的,是只有王子才有本事挑選、搜羅、購買和饋贈的那些名畫:格勒茲和華托的畫各兩幅,凡·戴克的頭像畫兩幅,雷斯達爾風景畫兩幅,古瓦斯普雷的畫兩幅,倫勃朗、霍爾拜因、牟利羅和提香的畫各一幅,特尼爾斯和梅曲的畫各兩幅,以及凡·于索姆和亞伯拉罕·米尼翁的畫各一幅,價值二十萬法郎,所有的畫都配上了精美絕倫的畫框,而畫框本身跟畫一樣昂貴。
“?。∧悻F在明白了吧,我的老家伙?”若賽花問道。
她剛剛從一扇無聲的門里,踮著腳尖從波斯地毯走進了客廳,把她的崇拜者一下驚得目瞪口呆,感到一陣耳鳴,除了大難臨頭的喪鐘,再也聽不到別的聲響。
對一個身居要職的人物,竟隨口喚一聲“老家伙”,真是令人叫絕,足見那些女人有多放肆,再大的人物也照樣糟蹋。這一聲,像釘子一樣把男爵的雙腳釘在了原地。若賽花身上黃白兩色,一副盛裝打扮,在這無比奢華的客廳里,依舊那么耀眼,宛若一件稀世首飾。
“是很漂亮吧?”若賽花又說道,“公爵把一樁合伙生意的盈利全都花在這兒了,他是在股票上漲時,把股票拋出去的。他可不傻,我的小公爵!只有從前的大爵爺才善于把地底下的煤炭變成黃金。就在晚飯前,公證人給我送來了房契,讓我簽字,連收據也一并附上了。今天在這里的,全都是大老爺,有德·埃斯格里尼翁、拉斯蒂涅克、馬克西烏、勒儂古爾、維爾納伊、拉金斯基、洛舍菲德和拉芭爾菲利納,還有銀行家紐沁根、杜·蒂萊,以及安托尼亞、瑪拉嘉、卡拉比娜、拉舍恩茲等,他們一個個都對你的不幸表示同情。是的,我的老朋友,你也在邀請之列,但有個條件,得馬上喝足兩瓶酒的量,匈牙利酒、香檳酒或加普酒都行,總之要有他們一樣的酒量。我親愛的,我們在這兒都不能動彈了,歌劇院的戲不得不停演,我的經理醉得像把帶活塞的短號,嘟嘟嘟地直吹氣!”
“噢!若賽花!”男爵嚷叫道。
“真傻,還要什么解釋,”她嫣然一笑,說道,“瞧瞧,這房子和家具價值六十萬法郎,你值這個價嗎?你能像公爵那樣,用雜貨鋪的三角白紙包上一本年利息三萬法郎的存折,送給我嗎?……虧他才想得出這么個好主意!”
“多么邪惡啊!”國務參事大聲道,此刻,他怒火中燒,恨不能用妻子的那些鉆石來換取二十四個小時,暫時取代德·埃魯維爾公爵。
“邪惡正是我的本能!”她反擊道,“??!你就是這樣看待世事的!你怎么就沒有想到做合伙生意?我的上帝,我可憐的染色的老公貓,你應該感謝我才是:在你和我就要吃光你妻子的養老金、你女兒的陪嫁……的時刻,我離開了你。啊!你哭吧!帝國大勢已去!……我這就與帝國道別?!?
她做了一個悲戚的姿態,說道:
“人家都叫您于洛!我可再也不認識您了!……”
說罷,她便進了屋子。
微開的門縫里,若閃電般射出一道燈光,同時傳來了酒席上越來越響的嬉鬧聲和上流盛宴的各種氣味。
歌女又回過身,透過微啟的門縫看了一眼,發現于洛雙腳釘在原地,像是銅鑄一般。她向前走了一步,又出現在他面前。
“先生,”她說道,“我把肖夏街的那些破爛全讓給比克西烏的小埃洛伊絲·布里茲杜了;如果您想要回您那頂破棉帽、靴拔子、腰帶和須蠟,我已經明確說過,讓他們都還給您。”
一頓可怕的奚落,終于把男爵逐出了門外,就像羅得被迫離開了戈摩爾城,只是沒有像他妻子那樣,再回頭一望。
注釋:
[1]西班牙語,意為“小鴨子”,此處喻指“追逐女人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