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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長途初登(3)

我用手扶著冒齊小姐,心里對她的看法,跟從前完全不一樣了。我把門替她開開了,好讓她出去。我把她那把傘替她打開了,叫她用手平平正正、穩穩當當地拿住了;這對于她并不是輕而易舉的事。不過我到底還是把這件事做成功了,眼看著那把大傘在雨地里順著街一顛一顛地走去,一點也看不出來傘下還有人,只有遇到檐溜噴水管里的水特別多的時候,沖得傘側起來,才能看到冒齊小姐在傘下面,拼命地掙扎著要把傘弄正。我有一兩次,看到這種情況,都沖出門去,想幫她一下忙,但是我沖出去以后,還沒等走到她跟前,傘就像一個大鳥兒一樣,又一顛一顛地往前挪動了,因此我這個忙老幫不上。所以我就回到屋里,上床睡下,一直睡到第二天早晨。

那天早晨,坡勾提先生和我的老看媽,都來到我那兒,我們三個一塊兒,老早就到了驛車票房。只見格米治太太和漢,正在那兒等著送我們。

“衛少爺,”漢把我拉到一旁,打著喳喳兒說,那時候坡勾提先生正在行李中間,放他的袋子。“他這一輩子,就算完全完啦。他并不知道他都要往哪兒去;也不知道他前面都有什么。你聽我這句話好啦,他這一出去,連走帶歇,非流浪到死那天為止不可,除非他找到了他要找的那個人。我知道,你是一定要照料他的,衛少爺?”

“你放心好啦,我一定照料他,”我說,一面誠懇地和漢握手。

“我謝謝你。我謝謝你這份好意,少爺。還有一樣事。我的事由兒很不錯,這是你知道的,衛少爺;我掙的錢,也沒地方用。錢對于我,除了吃飯穿衣以外,沒有別的用處了。要是你能把這個錢替我花在他身上,那我做起活兒來,就更有心有意了。不過,少爺,你聽了我這樣一說,”他說到這兒,態度穩定,口氣柔和,“你可別當著,我從此以后,永遠也不正經地干,永遠也不有多大力氣使多大力氣了!”

我對他說,我完全相信他的話,還委婉地勸他,說他現在,自然打算要過獨身生活,不過我希望,將來有一天,這種生活會告終結。

“不會,少爺,”他一面搖頭,一面說,“所有那一類事,對我說來,一概都過景了,一概都玩兒完了,少爺。空下來了的那個位子,沒有任何人能補得上。不過關于錢的話,我可求你千萬不要忘了,因為我隨時都能給他攢一點兒。”

我一面提醒他,說坡勾提先生從他新近故去的妹夫留給他的遺產里所得的那筆錢,雖然為數不算很多,但是卻可以源源而來,一面答應了他囑咐我的話。于是我們互相告了別。我現在寫到和他告別的時候,都不由得要想起他那種又剛毅堅忍、又悲慘凄涼的情況來而心里難過。

至于格米治太太,我要是想把她如何什么都看不見,只看見車頂上的坡勾提先生,如何滿眼含淚,卻極力忍住,不讓它流出來,如何跟在車旁,沿街猛沖過去,和對面來的人撞了個滿懷,那我就是給自己找難題做了。因此我只好把她撂在一家面包房的臺階上,氣喘吁吁地坐在那兒,帽子都碰得不成樣子,一只鞋還掉了,落在離她有相當遠的便道上。

我們到了旅程的終點以后,頭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去給坡勾提找一個寓所,除了她自己住,還得有她哥哥過夜的地方。我們的運氣很好,沒怎么費事,就找到了這樣一個寓所,還很潔凈,很便宜,在一家雜貨店的樓上,離我住的地方,只隔兩條街。我們把這個寓所租好了以后,我在一家館子里買了些冷肉,把我的旅伴帶到我的寓所里,一同用茶點。我這種辦法,我不勝歉然地說,克洛浦太太不但不贊成,而且大大地不以為然。不過,我應該表明一下,那位太太所以這樣氣憤,只是因為,坡勾提來到我這兒,還不到十分鐘的工夫,就把她那寡婦袍子掖起來,給我打掃歸置寢室了。克洛浦太太認為,坡勾提這種行為,就是大膽放肆,而大膽放肆是她從來不許的。

坡勾提先生在往倫敦去的路上把他的打算告訴了我,說他想要先去見一見史朵夫老太太。我對于這一點,倒并不是事先沒有想到。我認為,我對于這一點是義不容辭,應該要幫他的忙的;同時,有我給他們兩個居間調停,又可以盡力不要讓那個做母親的難為情。所以我當天晚上,就給史朵夫老太太寫了一封信。我在信里,把坡勾提先生怎么吃了虧,把我自己怎么在這場叫他吃虧的行為里也有責任,都盡力委曲婉轉地說明白了。我說,坡勾提先生這個人,地位雖然很平凡,人格卻頂高尚,脾氣卻頂正直,我不揣冒昧,希望她能在他憂愁深重的情況下,不惜屈尊紆貴,見他一見。我指定下午兩點鐘,作我們到她那兒的時間,我親自托早晨第一班郵車,把信寄去了。

到了約定的時間,我們來到她家的門口——在那一家里,幾天以前,我還曾那樣快活地待過;我還曾把我那種與人無猜的青年意氣、熱情洋溢的深厚友誼,那樣隨便地流露過;但是那一家,從那時候以后,卻把我屏之門外了,那一家,現在對我說來,卻成了滿目荒涼的一片廢墟了。

應門的并不是利提摩。我上一次在那兒的時候替代他的那個臉面可親的女仆,出來給我們把門開開了,在前引路,把我們領到了客廳。史朵夫老太太正坐在客廳里。我們進了客廳以后,蘿莎·達特從客廳的另一面,翩然走過來,站在史朵夫老太太的椅子后面。

我看史朵夫老太太臉上的樣子,馬上就猜出來,她已經從史朵夫本人那兒,知道了他的所作所為了。只見她的臉很蒼白,那上面那種憂思深慮,遠過于單憑我那封信所能引起的程度,何況她那種愛子之心,要使她對于我那封信上所說的話發生疑問,因而使我那封信更顯得軟弱無力呢。我認為,史朵夫老太太和她兒子相像的程度,沒有比那時候更大的了;同時我也覺到,雖然并沒看到,我的同伴,也覺出他們母子相像來了。

她腰板挺直地坐在帶扶手的椅子上,威儀儼然,不動聲色,冷落鎮靜,好像無論什么,都不能擾亂她似的。坡勾提先生站到她面前的時候,她用很堅定的眼光看著他。坡勾提先生也用十分堅定的眼光看著她。蘿莎·達特犀利的眼光,就一下把我們全都看在眼里。有一會兒的工夫,沒人開口。史朵夫老太太只用手一指,意思是要叫坡勾提先生坐下。坡勾提先生說:“太太,在你家里,哪兒有我坐的道理。我頂好還是站著。”他說完了這句話,跟著又是一陣靜默,于是史朵夫老太太才開口說:

“我是知道你為什么到我這兒來的,我非常抱歉。你對我有什么要求?你想叫我替你做什么?”

坡勾提先生把帽子夾在腋下,在胸口那兒摸了一下,把愛彌麗的信掏出來,展開了,遞給了她。

“太太,請你看一看這封信。那是我外甥女兒親筆寫的!”

她以同樣威儀儼然,冷落淡漠的態度把信看了一下,——據我能看得出來的,信上的話,絲毫沒使她感動——看完了,又把信還了坡勾提先生。

“她這兒說,除非他把我以闊太太的身份帶回來,”坡勾提先生用手指頭指著這句話說,“我到這兒來,太太,就是想要問一問,他這句話能不能算數?”

“不能,”史朵夫老太太答道。

“為什么不能?”坡勾提先生說道。

“辦不到。那樣一來,他就要有辱門楣了。難道你看不出,她的身份,比起他的來,離得太遠了嗎?”

“你可以把她的身份提高了啊!”坡勾提先生說。

“她沒有教育,又愚昧無知。”

“也許她并不是那樣;也許她是那樣,”坡勾提先生說。“我可認為她不是那樣,太太;不過,我當然沒有資格,對這類事道短說長。你可以教育她,叫她提高啊!”

“我本來很不愿意把話說得太明白了,不過你既然非逼著我說不可,那我只好那樣說了。先不管別的情況,只就她的親戚這一層而論,這件事就辦不得。”

“請你聽我一句話,太太,”坡勾提先生安安靜靜、從容不迫地說。“你都怎么疼你的孩子,你是知道的。我都怎么疼我的孩子,我也知道。我這個外甥女兒,即便能頂我一千個親生的孩子,那我疼她,也不能再厲害了。但是,你可不知道把孩子丟了是什么滋味兒。我可知道。要是全世界上的金銀財寶都是我的,那我為了贖她回來,我可以把那份財寶,完全不要了!你只要把她從這一次受的寒磣里救了出來,那她永遠也不會因為我們受到寒磣。我們這些跟她住在一塊兒的人,我們這些眼看她長大了的人,我們這些多年以來都把她當作了我們的命根子的人,從此以后,連一次不再看見她那可愛的小臉兒,都可以做得到。我們由著她去了,就心滿意足了;我們把她看作仿佛她在天邊外國,離我們很遠,只心里老想著她,就心滿意足了。我們只把她托給她的丈夫——也許把她托給她的孩子——再捱過時光,一直等到我們在上帝面前,一律平等的時候,就心滿意足了。”

他這篇雄辯,粗魯而有力量,并非絕無效果。史朵夫老太太,雖然仍舊保持了她那種驕傲態度,但是她回答他的時候,她的口氣里,卻含有一些柔和的意味:

“我并不作任何辯護。我也不作任何反擊。不過我可很抱歉,不得不說那件事是辦不到的。這樣的婚姻,要無可挽救地把我兒子的事業毀了,把他的前途毀了。這件事,現在永遠辦不到,將來也永遠辦不到,沒有比這一點再清楚的了。如果別的方面,有可以補償的——”

“我正在這兒看著一張臉,”坡勾提先生用堅定而閃爍的眼光,打斷了她的話頭說,“這張臉,跟在我的家里,在我的爐旁,在我的船上——在所有的地方——看著我的那張臉,一模一樣。那張臉看著我的時候,外面上笑嘻嘻的,再沒有那么友善的了,骨子里可再沒有那么險詐的了;我想到這一點,簡直地要瘋。現在有這張和那張臉相像的那個人,要是想到用錢來補償我那個孩子所受的糟蹋、毀滅而可不發燒、不臉紅,那這個人,也跟有那張險詐的臉那個人一樣地壞。這張臉既然是一個女人的,那我覺得,還要更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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