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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失一更重要的故人(1)

經過坡勾提的懇求,我并沒費什么事,就決定在我所在的地方待下去,一直待到那個可憐的雇腳馬車夫的遺體,往布倫得屯作最后一次的旅行。坡勾提多年以前,就用自己攢的錢,在我們那個老教堂的墓地里,靠近“她那個甜美女孩子”(她永遠這樣叫我母親)的墳墓,買了一塊小小的地了,那個馬車夫和她,都要在那塊地里長眠。

我能和坡勾提廝守幾日,能替她盡我所能做一點事(其實我所做的,充其量也算不得很多),都使我感到能夠對她有所報效,這是我即便現在,都覺得應當的,也是我現在想起來,還引以為快的。不過,我恐怕,我當時最愜意的,還是經管巴奇斯先生的遺囑和解釋遺囑的內容,因為別人都不懂,只我自己是行家。

提議在箱子里找遺囑,是由我發起的;這一點,我可以自居首功。經過一番搜索之后,果然不錯,在箱子里一個草料袋的底兒上,找到了遺囑,在這個草料袋里面,除了草料以外,找到的還有一個金殼老懷表,外帶表鏈子和表墜兒;這個表,巴奇斯先生只在結婚那天戴過一次,婚前婚后,都絕沒看見他戴過;還有一個銀制的煙斗塞兒[1],作人腿形,還有一個仿造的檸檬,里面滿裝著小杯子和小托盤兒;我有些覺得,這件東西,一定是在我還是小孩子的時候,巴奇斯先生就買來了,本來打算送給我的,后來卻自己愛上了,又舍不得了;還有八十七個半幾尼,都是一幾尼一枚,或者半幾尼一枚的;還有二百十鎊錢,都是嶄新的英倫銀行鈔票;還有幾張英倫銀行股票收據;還有一塊馬蹄鐵;一個假先令;一塊樟腦;一個牡蠣殼兒。由于這個牡蠣殼兒有數經摩擦的痕跡和內部發出的閃爍繽紛光彩,我便斷定,巴奇斯先生對于珠子,只有一般籠統的概念,永遠沒達到任何確定的程度。

年復一年,巴奇斯先生在他雇腳的旅程中,都帶著這個箱子,天天往返。為了更好避人耳目起見,巴奇斯先生就編了一套瞎話,說這個箱子,是布萊克波厄先生的,“暫交巴奇斯保管,以待索取”。巴奇斯先生把這個瞎話,在箱子蓋兒上大書特書,不過到了現在,箱子蓋兒上那些字,早已幾乎認不出來了。

我發現,他這些年以來,儲蓄積攢,并非白費。他的財產,合成錢數,幾乎達到了三千鎊。他從這份財產里,劃出一千鎊來生息,歸坡勾提先生受用,到死為止。坡勾提先生死后,這筆款的本錢,由坡勾堤、小愛彌麗和我三個人平分;要是我們三個人里面有死了的,那么,這筆款就由還活著的人瓜分,每人數目相等。除了這一千鎊以外,他死的時候所有別的款子,他一概都留給了坡勾提。坡勾提是他一切余產的繼承人,同時也是他最后遺囑的惟一執行人。

我把這個文件,都盡可能地鄭重其事、高聲宣讀,把其中的條款,對于有關的人,發揮闡述,不論多少遍,都不憚其煩。那時候,我覺得,我儼然是一個民教法學家了。我那時才感覺到,原來博士公堂這個玩意兒,還真有點意思,它的用處,比我原先想的可就多了。我把這個遺囑,盡心研核,宣布它不論哪方面,都是合乎手續的,有時還在文件的邊兒上用鉛筆作記號,以為自己懂得這么多,真有些了不起。

我又要從事這番艱深奧妙的活動,又要給坡勾提把她得到手的財產都清算一下,又要把一切的事務,都有條不紊地作一番安排,又要給坡勾提在各方面作裁判,當軍師(這是我們兩個人都感到快樂的),所以巴奇斯先生殯葬前的一星期,很快地就過去了。在這個期間,我沒看到小愛彌麗,不過他們告訴我,說再過兩個星期,她要不驚動人就結婚了。

我并沒像演戲似地去給巴奇斯先生送殯,如果我可以冒昧地這樣說的話。我的意思是:我并沒穿黑袍子,戴飄帶,像要嚇唬鳥兒似的;[2]而只早晨一早兒步行到布倫得屯,等到巴奇斯先生的遺體,僅僅由坡勾提和她哥哥伴送到墓地的時候,我也在墓地里了。那個瘋紳士,由我從前那個寢室的小窗戶里,老遠瞧著我們,齊利浦先生的小娃娃,就從奶媽的肩上,沖著牧師,又搖晃他那個大腦袋,又亂轉他那對龍睛魚眼珠兒。歐摩先生就氣喘吁吁地,站在人背后;除此而外,再就沒有別人了;事情辦得非常安靜。在一切都完事以后,我們在教堂墓地里徘徊了有一個鐘頭,還在我母親墳前長的樹上,揪下幾片嫩葉兒來。

我寫到這兒,一陣恐懼不覺來臨。我那時正要踽踽獨行,沿著來路,重新回到那個遠處的市鎮。只見那個市鎮上面,有一片烏云,陰沉籠罩。我現在不敢向它走去。因為我現在想到了在那個令人難忘的晚上那兒發生的那件事了,如果我寫下去,那件事就非重演一番不可,我心里就受不了。

那件事,不會因為我敘說了,就變壞了。也不會因為我不愿意寫而不寫,就變好了。反正那件事是發生了。任何情況也不能把它消滅了。任何情況也不能使它改變了原來的樣子。

我的老看媽要在第二天同我一塊兒去倫敦,辦理遺囑的事。小愛彌麗那天一整天都待在歐摩先生的鋪子里。我們那天晚上,都要在那個老船里碰頭。漢要在乎素的時刻,把愛彌麗接回家來。我要松松閑閑地徒步走回去。坡勾提兄妹二人要照他們來的時候那樣回去,并且到天黑上來的時候,要在爐旁等我們。

我和他們在教堂墓地的小柵欄門那兒分了手,那個小柵欄門,就是往日我想象中斯特拉浦背著拉得立克·藍登的行李停步休息的地方。我當時并沒一直地就回亞摩斯,而是朝著往洛斯托夫去的路走了不太長的一段。走過那段路以后,我才轉身往亞摩斯走去。我在一家頗為體面的麥酒館里待了一下,用了正餐;那家麥酒館,離我前面說過的那個渡口,約有一二英里。這樣,一天的光陰就消磨掉了。等到我到了渡口,已經是暮色昏黃了。那時候,正下著大雨。那本是風狂雨驟的一夜。不過陰云后面有月亮在,所以并不十分昏沉。

我走了不久,坡勾提先生的船屋以及屋里從窗戶那兒射出的蠟光就在望了。一片沙灘,走起來相當吃力;不過腳上稍一加勁,我就來到了船屋的門口,進了船屋的里面了。

船屋里看著真舒適。坡勾提先生已經把晚間的煙抽過;簡單的晚飯跟著動手做起來。爐火著得很旺,爐灰也鏟到了一邊,小矮柜也給小愛彌麗在她那個老地方上安好了。坡勾提也在她自己那個老地方上又坐下了。除了她的衣服以外,從別的方面看,她都好像一直沒離開那個地方似的。她早已重回原狀,和那個蓋兒上畫著圣保羅大教堂的針線匣。那個裝在像小房兒的盒子里的碼尺,還有那一小塊蠟頭兒,廝守共處了。這些東西,全在那兒,好像從來沒經過騷動似的。格米治太太就坐在她那個老地方上——那個角落里,看著有些煩躁的樣子;因而也顯得非常自然。

“這一伙人里面,你是頭一個來的,衛少爺!”坡勾提先生滿臉含笑說。“要是你的褂子也濕了,那你就把它脫下來好啦。”

“謝謝你,坡勾提先生,”我說,一面把外衣脫了,遞給他替我掛起來。“褂子一點兒也沒濕。”

“不錯,沒濕,”坡勾提先生摸了摸我的兩肩,說。“跟鋸末一樣地干!請坐吧,先生。跟你說歡迎的話,是用不著的,不過,我可真歡迎你,誠心誠意地歡迎你。”

“謝謝你啦,坡勾提先生,你歡迎我,那是不用說的。呃,坡勾提!”我說,一面給了她一吻為禮,“你老人家覺得怎么樣啦?”

“哈!哈!”坡勾提先生一面大笑著在我旁邊坐下,一面直搓手,這一來表示,他前幾天的煩惱,現在已經松通了,二來表示他的天性,真摯篤誠。“天地間,先生,沒有別的女人,能像她那樣能覺得心安理得的了!這是我對她說的。她對死人,盡到了本分了,這是死人也知道的;死人對她做了按理應當做的,她對死人,也做了按理應當做的。所以——所以——所以,一切一切,都是按理應當做的。”

格米治太太呻吟了一聲。

“鼓起興致來,我的老嫂子!”坡勾提先生說。但是他卻背著格米治太太,暗地里對我們搖頭;那顯然是他感到,新近發生的事件,惹得格米治太太又想起那個舊人兒來了。“快別垂頭喪氣的啦!為你自己起見,鼓起興致來好啦;只要你能鼓起一丁點興致來,那你看,是不是有許多許多趁心的事兒,會自然而然地跟著就來了哪!”

“我能有什么趁心的哪,但爾!”格米治太太回答他說。“我這個人,除了孤孤單單,還會有什么別的趁心的哪?”

“不對,不對,”坡勾提先生安慰她的傷感說。

“對,對,但爾!”格米治太太說。“我這樣人,不配和有人留錢給他們的人住在一塊兒。什么事兒都跟我太別扭了。我頂好離開這兒。”

“呃,我有了錢,不跟你一塊兒花,那我怎么花?”坡勾提先生帶著鄭重勸解的樣子說。“你這都說了些什么?難道我這陣兒,不比從前越發應該要你在我們這兒嗎?”

“我早就知道沒人要我嚜!”格米治太太怪可憐地嗚咽著說。“這陣兒人家明明白白地告訴了我了!像我這樣孤孤單單的苦命人,又處處這樣犯別扭,怎么能想叫人要我哪!”

坡勾提先生好像大吃一驚,沒想到,自己說的話,居然能叫人這樣無情無義地解釋;不過卻沒回言,因為坡勾提把他的袖子揪了一下,還對他搖頭示意。他帶著非常難過的樣子,把格米治太太瞅了一會兒,跟著往那個荷蘭鐘上看了一眼,站起身來,把蠟花打了,把蠟燭放在窗戶那兒。

“你瞧!”坡勾提先生很高興的樣子說,“你瞧,格米治太太!”格米治太太卻微微地呻吟了一聲。“照著老規矩,又點起蠟燭來啦!先生,我想你一定要納悶兒,不明白這是什么意思吧!呃,這是為了我們的小愛彌麗呀。你想,天黑了以后,路上會很亮嗎?走起來會叫人很高興嗎?所以,她回來的時候,我要是在家,我就把蠟燭放在窗戶那兒。這樣一來,你可以看出來,”坡勾提先生說到這兒,臉上極歡樂的樣子俯身對我說,“兩件事就都做到了。頭一件是,她要說啦,愛彌麗要說啦,‘我這就到了家了!’第二件是,她要說啦,‘我舅舅在家哪!’因為,我要是不在家,我從來不叫他們把蠟燭放在那兒。”

“你真跟個娃娃一樣!”坡勾提說,說的時候,她的樣子,真以為他是一個娃娃,因而非常地疼他。

“呃,”坡勾提先生說,一面看了看我們,又看了看爐火,一面把兩條腿往外岔開,站在那兒,用手上下撫摸那兩條腿,表示心里舒服得意。

“我很難說我不是。不過,你瞧,看起來可又不像。”

“并不十分像,”坡勾提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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