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矛盾
- 痕跡
- 黃志清
- 8744字
- 2018-04-11 11:10:28
【奇恥大辱】
當天晩上,金口鄉黨委會議室燈火通明,煙霧彌漫。
那時黨委會議室很簡陋,面積三十多平方米,中間沒有會議桌,圍著四周的墻邊擺放著寬大笨重的布沙發,兩只沙發中間擺放著一張茶幾,茶幾既可以擺放茶杯,也可用著放筆記本做記錄。黨委會議室一般與黨委書記辦公室放在同一層,既方便黨委書記辦公,也體現了一把手的威嚴,因為在實際工作中,只看到鄉長經常往書記的辦公樓層跑,而很少看到書記往鄉長的辦公樓層跑。東邊擺著兩張沙發,那是書記、鄉長坐的,書記坐左邊,鄉長坐右邊,一般人不會坐錯的。左邊依次坐著黨委副書記胡軍,黨委委員、紀委書記范亞蘭,黨委委員、武裝部長肖江濤。右邊依次坐著黨委委員、副鄉長劉明遠,副鄉長王義明,黨委委員、辦公室主任熊安福。90年代初鄉鎮黨政班子成員相對要少些,黨委委員七個,書記一正二副,鄉長一正二副、黨委書記兼任人大主席團主席。
原來由熊安福負責做黨政聯系會議紀錄,章琪上班后,熊安福就將這一重要任務交給了章琪。
伍逸謙最后一個進會議室,這是他的一個習慣。班子成員全到齊后,熊安福再去請他,他一進會議室,就意味著會議的開始。伍逸謙今年49歲,他個子高大,身材魁梧,方臉大耳,聲如洪鐘,留著小平頭,顯得十分精神。伍逸謙早先是生產隊民兵連長,因槍法比較準,被抽調參加全縣民兵訓練大比武,得了全縣第二名,后來就留在公社武裝部工作,先是任武器管理員,后來擔任武裝干事,副部長,1984年機構改革時轉了干,擔任鄉武裝部部長,歷任鄉黨委副書記,鄉長等職,他是上上屆調到金口鄉擔任黨委書記的,今年是他在金口鄉工作的第5年。伍逸謙把茶杯放在茶幾上,習慣性地問:“熊主任,人到齊了嗎?”實際上,他用眼光隨便掃一下就知道誰到誰沒有到,可他就是要問,仿佛只有別人虔誠的回答才能證明自己的地位。
“全到齊了。”熊安福站起來回答說。
“今天晩上開個黨政聯席會,主要研究強化糧食市場管理的問題,對擾亂糧食市場的人和事進行嚴肅處理。”伍逸謙掃視了一下會場,提出了會議的主題,他對黨委委員、副鄉長劉明遠說:“這個事請劉鄉長談一下自己的意見。”會前,伍逸謙與劉明遠溝通了一下,實際上,劉明遠的觀點就是伍逸謙的觀點。
“目前我鄉秋糧收購進入關鍵時期,據反映,有不少糧販子在我鄉收糧,與鄉政府爭糧源,如不及時制止,勢必影響我鄉的秋糧收購工作,建議成立糧食市場管理巡邏隊,在重要路口、碼頭設立巡邏小組,抽調有關部門參加。”劉明遠與李吉祥是江南共大的同學,1984年機構改革,鄉鎮班子年輕化,要選一個30歲以下有文憑的年輕人進入班子,劉明遠因在辦公室寫材料,得以幸運進入黨政班子擔任副鄉長,換屆后擔任黨委委員、副鄉長。
劉明遠講完看著伍逸謙,伍逸謙揮揮手說:“你把兩個問題講完,一并研究。”
“前不久,我鄉出現了一例鄉村干部與糧販子勾結擾亂糧食市場的行為,楊林村蹲點干部魏民同志與黑皮等社會閑雜人員在金陽鄉響水灣買糧三十萬斤,引起金陽鄉的不滿,在我鄉造成惡劣影響,建議黨委、政府對魏民同志進行通報批評的處分。”劉明遠繼續說。
會場一片嘩然。
參會人員對第一個問題沒有提出太大意見,只是做了一些補充完善,會議研究決定:糧食市場管理由劉明遠同志牽頭,下設三個巡邏組,二十四小時值班。而對第二個問題,參會人員眾說紛紜,沒有形成一致的意見。
首先是張祥海提出異議,他說:“我認為魏民同志不但不能批評,而且要大力表揚,他創造性地執行黨委、政府決定,在一個條件十分困難的工作環境下,歷經千辛萬苦,想盡千方百計,在全鄉率先完成秋糧收購任務,如果這樣的人還受批評,將來還有誰積極工作?還有誰愿意想辦法完成任務?”張祥海義正詞嚴地說:“誠然,楊林村的做法看似不妥,與縣政府加強糧食市場管理的精神不相符,但我們要看到,如果楊林村不去外地購糧,它能完成任務嗎?楊林村并沒有擾亂我縣的糧食市場,他們嚴格執行縣政府的規定,他們是去金河縣買糧,楊林村并沒有遵守金河縣有關規定的義務。現在國家允許在完成定購任務的情況下賣議價糧,而響水灣不是計劃內面積,也沒有承擔定購任務的義務,老百姓想賣糧拿現金完全合乎情理,楊林村之舉合情合理合規。退一步說,如果是擾亂糧食市場,這與楊林村和魏民沒有一點關系,他們只是與黑皮做了一單生意,違規收糧的是黑皮,要處分只能是處分黑皮。”張祥海說得很激動,他慷慨陳詞,抑揚頓挫,眾人聽了面面相覷。
伍逸謙聽了,心里很不高興,他想,處分還是不處分魏民,這不是你張祥海一個人說了算的,我現在是黨委書記,我掌控著黨政聯席會,我想處分誰就處分誰。想著想著,他心中有點幸災樂禍的味道,他想看看會議通過對魏民處分時張祥海的表情,看他以后還敢不敢亂放炮,他要讓張祥海領教他的厲害,讓他從此在金口鄉閉嘴。他面帶微笑地說:“哪位同志還有不同意見?”
“我談點想法。”劉明遠接過話茬,“楊林村雖然完成了今年的任務,但是他們的做法必須及時制止,如果這種做法在我鄉盛行,后果將不堪設想。假如團結村去水仙村買糧,梅林村去東湖村買糧,這會造成全鄉的糧食市場混亂,變相鼓勵農民把糧賣給糧販子,因為糧食交給鄉里會扣除他們的統籌提留等費用,在糧販子手上可以全部變成現金。”
“我不贊成劉鄉長的說法,劉鄉長老用如果、假如這兩個詞語來說明自己的觀點,試問:黨委、政府能把推測作為決策的依據嗎?我不贊成處分魏民。”紀委書記范亞蘭反唇相譏。
“我覺得我們還是要按章辦事,縣政府的規定一定要遵守。”熊安福用手梳了梳稀疏的頭發慢條斯理地說。
“我贊成劉鄉長、熊主任的意見。”王義明跟著表態。
“我認為張鄉長說得很有道理,我是部隊轉業的,部隊講究服從命令,聽從指揮,不管你采取什么辦法,完成任務就是好樣的。”武裝部長肖江濤表明了自己的觀點。
伍逸謙信心十足地看了看胡軍,說:“胡書記,就你一人沒說,你什么意見?”剛才有三票支持張祥海,有三票支持他的提議,如果胡軍也支持他,他的提議就過了。
胡軍用手頂了頂眼鏡,先是看了看伍逸謙和張祥海,然后將目光轉向其他人,胸有成竹地說:“擾亂糧食市場是過,完成秋糧收購任務是功,我的意見是能不能考慮楊林村完成任務這一現狀,進行功過相抵,暫不作處理。”
伍逸謙大失所望,本來他以為今天可以穩操勝券,他不知道胡軍今天為何保持中立,現在即使他同意處分魏民也只有四比四,在黨委委員中只有三比四,他不好強行拍板,只好說:“我認為胡書記的想法很好,既批評了錯誤,又肯定了成績,建議由劉鄉長找楊林村干部和魏民同志好好談一次。今天的會就開到這里,散會!”說完,他端著茶杯氣沖沖地離開了會議室。
回到辦公室,伍逸謙鐵青著臉,他將拳頭砸向辦公桌:簡直是奇恥大辱!連一個毛頭小伙子都處理不了,傳出去令他顏面掃地,將來他還如何把持金口鄉的大局?
張祥海心里十分高興,到金口鄉快兩年了,他一直被伍逸謙壓得抬不起頭來,就連簽幾張發票也受伍逸謙制約,伍逸謙在黨政聯席會上規定,超過五千元以上的開支必須由黨政聯席會議集體研究,今天終于借處理魏民一事令他揚眉吐氣,他覺得,魏民就是他的幸運星。
【明爭暗斗】
伍逸謙和張祥海的矛盾由來已久,只不過魏民的無意介入令兩人矛盾進一步惡化。
張祥海是前年下半年換屆調任金口鄉擔任鄉黨委副書記、鄉長的,之前,他任東昌縣鄉鎮企業局副局長。張祥海任鄉長的時候只有二十九歲,是整個東昌市最年輕的鄉鎮長,備受注目。據說,張祥海之所以能當鄉長是因他叔叔張金豹在東昌市農工部擔任副部長,與東昌縣縣委書記康為之是黨校同學。張祥海的經歷很簡單,從江南省輕工業學校畢業后,先是分配在縣鄉鎮企業局工作,當了五年副局長,再提拔到金口鄉任鄉長,仕途上一帆風順。張祥海雖然個子不高,人也長得白白凈凈,但處事果斷,性格很剛烈,與他的長相形成巨大的反差。張祥海到金口鄉工作不到一個月,他的一個初中同學找他幫忙,說是他小姨子方小惠在金口衛生院當護士,經常要值晚班,現在醫院的出納調到縣中醫院去了,能否找一下院長,幫方小惠挪個崗位,當醫院的出納。方小惠也在一旁苦苦哀求,張祥海見方小惠模樣俊俏,乖巧伶俐,起了惻隱之心,便馬上應允。張祥海覺得這事很簡單,只是衛生院內部的一個崗位調整,便馬上通知金口衛生院院長莫華如來辦公室。哪知莫華如與婦產科一位護士有曖昧關系,早已答應那位護士去當出納,見張祥海提出此要求面露為難之色,說:“我們幾個院長已經碰頭了,早就有了人選。”
張祥海不悅道:“如果你們沒有宣布,就重新碰一下頭。”張祥海心想,這又不是提拔干部,還不是你這個院長一句話的事?
莫華如從張祥海辦公室出來后直接來到伍逸謙辦公室。莫華如與伍逸謙私交很好,伍逸謙一家人只要病了都是他免費醫治的,尤其是前年伍逸謙父親摔斷了腿,在金口衛生院住院三個多月,莫華如像對待自己的父親一樣照顧他父親,令他很感動。伍逸謙見莫華如灰頭土臉地進門,開著玩笑說:“我們的莫大院長碰著什么難事啦?”
“我的大書記,我真是遇到難事了。剛才張鄉長要我安排個人,可是我們已經研究了,如果重新研究我這院長還咋當?在院里哪還有威信?”莫華如直倒苦水。
“這是你醫院內部事務,不要受外界干擾。”伍逸謙嚴正地說,他也希望這些垂管單位的領導讓新來的鄉長難堪,免得他到處指手畫腳,讓他知道只有自己才能在金口鄉一言九鼎。
“可是他是鄉長,我哪敢得罪他?”莫華如畏難地說。
“你不要怕,哪天開會的時候我來強調一下工作紀律,任何個人都不能干預部門的工作。”伍逸謙鼓勵道。
莫華如滿心歡喜地離開。
第二天,金口鄉召開黨政聯席會,會議結束前,伍逸謙嚴肅地說:“有一個事我要強調一下,聽說個別新來的同志干預基層單位的人事安排,影響下屬單位工作的正常開展,基層怨聲很大,我們對垂管單位的工作原則是領導而不干預,幫忙而不添亂,希望同志們有則改之,無則加勉!”
張祥海一聽,知道莫華如在伍逸謙面前告了他的狀,他的血直往頭頂上涌,頓時火冒三丈,他覺得莫華如是個小人,還有伍逸謙太拿自己不當回事,這么一件小事竟在黨政聯席會上大做文章,他這是在有意丟自己的臉。散會后,他立即把莫華如請到辦公室,怒氣沖沖地說:“莫華如同志,你簡直是個小人!我什么時候干預你的工作?一個普通工作人員的分工,你安排不了可以向我匯報,可你卻歪曲事實,給伍逸謙書記打小報告,你這不是挑撥我們的關系嗎?”
“我不是專門匯報,只是昨天碰見伍書記,順便說了這事。”莫華如見張祥海發火,嚇得兩腿發軟。
“本來這事對我無所謂,既然你把這件事捅開了,我還非得把這事辦成不可,否則我張祥海還怎么在金口鄉立足?莫華如同志,今天我把話撂在這,方小惠這事你辦也得辦,你不辦也得辦,咱們走著瞧!”張祥海氣呼呼地說。
后來,張祥海專門去雄江鎮找了一下縣衛生局長,縣衛生局長剛好是他的老鄉。縣衛生局長當即打電話給莫華如,把他一頓臭罵。不久,方小惠調任衛生院出納。
伍逸謙知道后,氣得暴跳如雷,把莫華如罵得狗血噴頭,因為這不僅迫使莫華如就范,更重要的是駁了他的面子。
從此,伍逸謙和張祥海結下了梁子,兩人面合心不合。
不久后的一次黨政聯席會上,伍逸謙再次遭受沉重打擊,他無法控制黨政聯席會了。
春節過后,鄉養魚場承包到期,他把分管農業的王義明副鄉長請到辦公室,交代他盡快擬定一個方案提交黨政聯席會議研究。
王義明問:“伍書記有什么意見?”
伍逸謙說:“上輪承包期每年上繳利潤十二萬元,這輪承包我看要增加一些,每年不能低于十五萬元。”
“承包期多長呢?上繳利潤是一次性交還是分期交?”王義明繼續問清楚領導的意圖。
“我看不要超過三年,現在鄉鎮換屆三年一屆,如果太長了,下一屆有看法。”伍逸謙說得合情合理,他繼續說:“為了支持養魚場的持續健康發展,我看上繳利潤按年度交比較好。”
“承包人書記有什么安排呢?”王義明何等聰明,這么重要的事書記不授意,他跟誰談?就是談了也是白談。
“我的意見是盡量與上一輪承包者洽談,這樣就可以保持工作的連續性,當然,前提是他們必須滿足我們的條件,如果他們上繳利潤一分錢都不肯增加,那就免談。”伍逸謙說得是滴水不漏。
很快,王義明便擬了一份《金口鄉養魚場承包方案》呈送給伍逸謙,伍逸謙看后很滿意,便示意他提交黨委、政府聯席會議研究。
誰知方案一拋出,張祥海便提出了不同意見:“昨天有幾個浙江老板找到我,想承包鄉養魚場,說每年可上繳利潤二十萬,而且三年六十萬可一次性交清,我看比王鄉長提出的方案條件要好很多,我的意見是豆腐揀滿的端,誰出的錢多就承包給誰。”
“外地人以前也承包過,有的第二年就跑掉了,我們不放心,還是本地人承包更穩妥些。”王義明趕忙解釋。
“他們把三年的利潤全交清了還怕他們跑?倒是本地人一年一年交不穩妥,如果第一年虧了本,他們有可能第二年撂挑子。”張祥海不以為然地說。
劉明遠、熊安福紛紛表態支持王義明的方案,他們的理由是養魚場實際上就是場部幾個干部在承包,前幾年他們還在養魚場投資了一些固定資產,如果外地人承包勢必會誘發許多社會不安定因素。
那一年換屆金口鄉來了三個新面孔,除了張祥海和胡軍之外,還有黨委委員、紀委書記范亞蘭,范亞蘭是班子里唯一的女同志,她是從縣紀委常委位置上空降的。范亞蘭個子高高的,皮膚白白的,相貌平平,梳著短頭發,平常很嚴肅,不太多說話,但是很固執,原則性很強,認定的觀點很難改變。范亞蘭說:“我們紀委提倡公正、公開、公平、透明,我認為應當把養魚場承包的消息發布出去,鼓勵在全社會符合條件的人參與競爭,這樣做一是可避免暗箱操作,防止腐敗,二是公開透明,引入競爭機制,增加政府收入。”
“我完全同意范書記的觀點,公開競爭。”胡軍當即表態。
“如果沒有人參與,王鄉長的方案是不錯的,剛才張鄉長說有浙江老板參與,而且出的價錢也高,如果我們一意孤行,浙江老板去縣里告狀怎么辦?而且群眾知道也會說我們班子有貓膩,我建議還是慎重為好!”黨委委員、武裝部長肖江濤與張祥海是老鄉,都是武溪鎮人,感情上自然親近點。肖江濤與伍逸謙是同一年來金口鄉的,因性格耿直、常發表一些不同意見而得罪了不少人,因此換屆后在武裝部長位置上沒有動,他在金口鄉沒有什么話語權,現在見張祥海來了,他覺得自己可以大聲說話了。
伍逸謙個性很強,一般來說金口鄉的事情都是他一個人說了算,會上提出的議題也都是過過套,其他的人一般都不會提出不同的意見,就是個別人提出意見也是無效,伍逸謙依然可以拍板通過。可今天不一樣,班子里有一半提出了不同意見,他再強行拍下去不符合民主集中制的原則,他感到自己的威信受到嚴重挑戰。前幾天,養魚場場長左桂保提了一袋魚去伍逸謙家拜訪,說了續包一事,他滿口應允,叫他向王義明副鄉長匯報,左桂保滿心歡喜,臨走前放下一個兩萬元的大信封,他欣然笑納。伍逸謙畢竟當了十多年的領導干部,他強壓心中的憤懣,說:“義明同志的方案還不完善,剛才亞蘭同志的建議很好,我看為體現公開透明的原則,在全鄉發布公告,公開招標。在這里,我提醒一下,為確保投標順利進行,所有參加投標的人都要交納保證金,保證金不少于十萬。”
王義明聽后只覺得腦袋一片空白。這幾天左桂保天天請他吃飯,陪他打麻將,還送給他一個一萬元的紅包,他按照伍逸謙的意圖與左桂保洽談,左桂保同意了每年增加三萬元利潤的方案,王義明一身輕松,只等會議結束后向左桂保報喜,可他萬萬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想到自己吃進的東西又要吐出來,王義明心中不爽,可是看到伍逸謙萎靡的樣子,他心中坦然了,連伍逸謙都搞不定的事,他有什么辦法?
后來,經過公開競爭,浙江老板以每年二十兩萬元的價格競得鄉養魚場的承包權。
【拉攏】
回家后,伍逸謙一人坐在家里喝悶酒。今天是他在金口鄉最黑暗的一天,他想,今天的會議要是傳出去,自己將顏面掃地,將來他還怎能掌控金口鄉的大局?他必須有所作為,把張祥海、胡軍、范亞蘭、肖江濤四個人的聯盟拆散,至少把一個人拉入他的陣營,這樣他就可以重新控制黨政聯席會。
姜還是老的辣,不久就有了機會。有一天,熊安福興高采烈地告訴伍逸謙一件事,說是張祥海與胡軍鬧矛盾了,剛才兩人發生了爭執,不歡而散。事情是這樣的,鄉里有兩部北京吉普車,伍逸謙坐一部新的,張祥海坐一部舊的,考慮到張祥海、胡軍、范亞蘭三個人都住縣城雄江鎮,因此他們三人坐一部車,接送上下班比較方便,以張祥海為主。這天胡軍小孩生病了,他急匆匆叫司機開著車去了雄江鎮,可當天張祥海約了縣林業局局長來金口林場,碰巧伍逸謙的車子也出去了,張祥海去不成林場,在辦公室大發雷霆。
張祥海年輕氣盛,胡軍回來后立即把他叫到辦公室,質問道:“胡書記,今天你到哪去了?”
“今天我去了一趟雄江,小孩病了。”胡軍見張祥海盛氣凌人,心中不悅。
“你去雄江應該跟我說一聲,你把車子開走了,弄得我都沒法工作。”張祥海不依不饒。
“你在鄉里還可以想辦法,我是有急事,按鄉里的規定,車子我是可以坐的。”胡軍不以為然地說。
“到底是公事重要還是私事重要?”張祥海見胡軍口氣很硬,大聲訓斥。
胡軍是個知識分子,面皮很薄,他哪受得了這個,轉身摔門而出。坐在辦公室,胡軍越想越生氣,在組織部工作五年多,連部長都沒有罵過他,可張祥海卻對他唬唬呵呵。他心想,你有什么了不起,論年紀,我比你大,論學歷,我比你高,只不過你的職務比我高一點而已,要不是你有個好叔叔,還不知誰領導誰。
第二天一早,胡軍就找到伍逸謙,表達了對張祥海的不滿。伍逸謙熱情地幫著胡軍倒開水,耐心地開導他,說:“張鄉長年輕氣盛,又有關系,你要讓著他,要是他到康書記那里告狀對你很不利,因為他畢竟是公事,而你是私事。下次有什么私事,你找我,如果我的車子沒有空,我就叫安福幫你到部門去調。小孩生病的事可是大事,我們一輩子辛辛苦苦為了什么,還不是為了小孩生活得更好。你年輕,水平高,而且是全日制本科,將來大有前途,我年紀也大了,希望能當當你們的墊腳石,你們提拔了,我們也跟著高興。”
當晩,伍逸謙叫胡軍到他家吃飯,他叫王秀娟燒了幾個好菜,兩夫妻陪胡軍喝到半夜,令胡軍十分感動。
接下來,伍逸謙與胡軍配合默契,只要伍逸謙交辦的事,胡軍是照辦不誤,只要胡軍想辦的事,伍逸謙是有求必應。伍逸謙重新掌握了金口鄉的話語權,胡軍在金口鄉也是游刃有余,兩人相得益彰,互為利用。前不久調整村干部,伍逸謙給了幾個村書記、村長的指標給胡軍,使得胡軍在金口鄉很有威望,每天都有不少人爭著給他送禮或請他吃飯。張祥海也提了幾個人選,可是一個也沒通過,使得他威信掃地,大家不愿再去找他。
張祥海心情很壓抑,他很想做事,可總是有力使不出,伍逸謙牢牢地壓制著他,好在他是法人代表,簽字權別人搶不走,他在尋求時機,伺機反擊。
【反擊】
方小惠的老公在鐵路部門工作,經常在外回不了家。方小惠當了金口衛生院的出納后,出于感激經常來鄉里看看張祥海,有時幫張祥海洗洗衣服,一來二去兩人有了感情,隔三差五的幽會,盡享肉體的歡愉。有一天,雙方玩得精疲力竭后,方小惠依在張祥海懷里告訴他一件事情,說是藥劑科長交來兩萬元藥品回扣款要她上賬,醫藥公司還送給她一萬元,她不知該不該收。張祥海告訴她千萬不能收,這是違法事件,醫藥公司既然送了你一萬,其他人估計也得了,還可能比你得的更多,這說明醫藥公司的回扣遠不止兩萬,如果查出來,這是一起窩案。
有一次同學聚會,張祥海有意將金口衛生院收取藥品回扣的事透露給他同學,他同學在縣檢察院當反貪局長。正好反貪局沒有案子,上個星期在市檢察院挨了批,張祥海提供的信息成了他的救命稻草。第二天,反貪局就把莫華如等人叫進去了,經查,莫華如得藥品回扣五萬元,副院長得三萬元,藥劑科長和會計各得兩萬元,只有方小惠上交而幸免于難。
此案在金口鄉乃至全縣衛生系統引起轟動,莫華如在金口衛生院當院長十多年,關系盤根錯節,有一些與莫華如有經濟關系的人如坐針氈。伍逸謙這幾天也坐臥不安,前幾年鄉里撥了四十萬元給衛生院蓋門診大樓,莫華如為了感謝他的支持送給他一萬元,他和老婆王秀娟商量了很久,最后決定將這一萬元捐給了敬老院。后來,縣檢察院找伍逸謙核實此事,他出具了敬老院的收據,并反復找縣檢察長斡旋,此事才算作罷。檢察院還找了熊安福,衛生工作一直由熊安福分管,他也得了三千元,為此熊安福受到黨內警告處分。
那一段時期,伍逸謙一改往日的強勢,為人十分低調,與張祥海的配合也更顯默契。
熊安福受到處分后心中不悅,他是伍逸謙的嫡系,上屆換屆縣里要調他走,是伍逸謙找縣委組織部長把他留下來的。私下吃飯的時候,熊安福問伍逸謙:“伍書記,你覺得莫華如的事是誰弄的?”
“這事只能怪他自己,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他在醫院也可能有對立面。”伍逸謙恨鐵不成鋼,心中既惋惜又生氣。
“我覺得這事有點奇怪,你看,前不久莫華如與張鄉長發生了一些矛盾,莫華如就進去了,莫非這事與張鄉長有關系?”
“這事不要亂猜,自己做好自己的事情。但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我覺得還是小心為好,這人很危險,有機會還是把他搞走!”
“我心中有數!”
伍逸謙與張祥海相安無事地處著,一直以來伍逸謙占主導地位,張祥海被動接招,兩人都是聰明人,沒有撕破臉,只不過暗中較勁。
伍逸謙不明白胡軍為什么在處理魏民的問題上沒有贊成他的觀點,前一段時間,他與胡軍的合作可謂是相當愉快。
胡軍有胡軍的想法,首先他對魏民非常欣賞,他覺得魏民是個人才,頭腦靈活,思路清晰,點子很多,而且剛正不阿,如果遭受處分勢必影響他的發展;其次,他不想過多介入伍逸謙與張祥海的紛爭中,他覺得伍逸謙太油了,張祥海太沖了,他對他們倆都不太欣賞。明年鄉鎮就要換屆,他要考慮自己的出路,如果伍逸謙繼續當書記,他就有可能更進一步,萬一張祥海當書記呢?他年輕有沖勁,如果弄得太僵對他沒好處,他要通過魏民釋放與張祥海友好的信號。俗話說:能喝兩碗水何必吃一碗呢。
章琪目睹了會場的紛爭,他對魏民十分擔心,他想立刻見到魏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