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
魏民沒有等來童麗的回信,卻等到鄉里對他的分工安排。
這天,鄉里點到結束后,熊安福通知魏民、章琪、羅來金三個人到胡軍副書記辦公室去一下,說是宣布黨委對他們的分工。胡軍副書記的辦公室在三樓西邊,東邊是伍逸謙的辦公室。胡軍身材高大,皮膚很白,眼睛不大,戴了一副高度近視眼鏡,一看就是一個知識分子,他原來是縣委組織部副科級組織員,前年換屆擔任金口鄉黨委副書記。他在恢復高考后第一年就考上江南大學哲學系,畢業后分配在縣委黨校當教師,后來調到縣委組織部工作。胡軍原來是縣委組織部的筆桿子,經常在報刊上發表一些黨建文章,在金口鄉現有黨政班子中文化程度最高。
魏民他們進門的時候,胡軍正坐在辦公室上看文件,見他們進來便示意他們坐下。胡軍三十多歲,看見魏民他們就想到剛參加工作時的自己,因此十分親切。他熱情地詢問了他們幾個人的工作和生活狀況,最后,話鋒一轉,直奔本次談話的主題:“昨天晚上開了黨委會,對你們三個人的分工做了研究,下面,我宣布一下:章琪同志在鄉黨政辦公室工作,蹲點金口村委會;羅來金同志在鄉民政所工作,蹲點在金鳳村委會;魏民同志在鄉多種經營辦公室(下稱多辦)工作,蹲點在楊林村委會。你們有什么意見?”
“沒有。”三人同時回答。
“如果沒有意見的話,等會兒由熊主任分別帶你們去各部門報到。”
辦公室和民政所都在政府院子里辦公,熊安福很快就將章琪、羅來金送到工作崗位,多辦不在政府院子里辦公,而是借用了農技站的辦公室。那時候,政府很重視農業科技工作,每個鄉鎮都設立了農技站、農機站、獸醫站、水產站、水管站,俗稱“農業五站”,并分別撥專款建設相關辦公場所。多辦不是一個農業科技機構,而是政府一個農業綜合管理部門,因此上級沒有設立專款建辦公場所,因政府辦公樓辦公室不夠用,而多辦和農技站又都是政府分管農業的副鎮長一個人分管,為了便于工作,鄉政府便將多辦辦公室放在農技站。
農技站位于金口大街上,距鄉政府大概有五百多米的路程。熊安福送魏民報到的時候,正好分管農業的王義明副鎮長在農技站開會,于是便與熊安福一起來到多辦。多辦就一間辦公室,兩個工作人員,主任叫李吉祥,是江南共大畢業的。江南共大是江南農大的前身。另外一個叫余春秀,是個女同志,是鄉政府臨時工作人員。當熊安福宣布魏民到多辦上班后,王義明和李吉祥都表示歡迎。王義明說:“魏民同志年輕,有干勁,給多辦的工作帶來新的活力,希望在李吉祥主任的領導下把多辦的工作做得更好!”李吉祥見到魏民十分高興,他說:“感謝黨委、政府的關心,把精兵強將派到多辦,我代表多辦表示熱烈歡迎!”魏民最后表態:“我對多辦工作不熟悉,保證在李主任的領導下做好本職工作!”
熊安福和王義明走后,魏民認真地看了一下辦公室。辦公室十分簡陋,只有兩張破舊的辦公桌,辦公桌的上方掛了一排文件夾,上面夾了一些有關加快多種經營發展的文件以及鄉里的其他文件,辦公桌對面擺著一排舊木頭沙發,沙發上方的墻上挖了一個格子,上面放了一只熱水瓶和幾只玻璃杯。這時,只見余春秀飛快地揀干凈自己的桌子,對魏民說:“小魏,這個桌子你來坐,反正我又沒什么事。”魏民正要推遲,李吉祥說:“這事就這樣定了。”余春秀還熱情地幫魏民倒來一杯開水,令魏民感到十分溫暖。后來,魏民才知道,余春秀年輕的時候是村里的大美女,80年代初期被當時的公社書記看中,謀做兒媳婦,就把她安排在公社做個臨時工,本想幫她解決一個編制,可碰上1984年機構改革,撤公社管理委員會為鄉政府,她公公下臺了,于是她便在臨時工的崗位上一干就是十幾年。她老公在鄉農機廠工作,效益也不太好,工作不順就回家找余春秀撒氣,余春秀也老是怪老公沒有本事,兩人感情一直不好,經常看到余春秀是鼻青臉腫的。
“李主任,我初來乍到,還望領導多關心!”魏民虛心地說。
“沒什么,互相關心!”李吉祥快四十歲了,他中等身材,臉型偏長,梳著分頭,說話頻率較快,但慈眉善目,一副鄰家大哥的樣子,他端起水杯喝了口水,魏民趕忙幫他續上水。李吉祥叫魏民坐下,說:“多辦的工作主要是鼓勵發展除水稻之外的農業產業,比如水果、蔬菜、特種種植和養殖,以提高農業生產效益。現在上級非常重視多種經營,但配套政策跟不上,所以我們的工作僅停留在統計報表、培養典型這一塊,目前工作量不是太大。”
“主任吩咐什么,我就干什么。”魏民似懂非懂地說。
“小魏啊,你到這里工作是屈才啊!你應該跟在鄉領導后面,這樣才有出息,你在多辦呆久了,我怕耽誤了你的前程!我見你是個人才才跟你說這些,你剛來金口就伸張正義,敢于與黑皮、老五叫板,金口鄉誰敢動黑皮和老五?他們可以說既是紅,也是黑,老百姓送錦旗夸贊你,這是發自內心的,你要抓住這個機會擴大自己的影響。可我怎么也沒有想到黨委會派你到多辦來,因為多辦是鄉里比較‘冷’的部門,不像辦公室、民政所有影響。”李吉祥語重心長地對魏民說。
“我也不知道領導是怎樣考慮的,反正我既來之則安之。”聽了李吉祥一席話,魏民也覺得有點失落,至少不在鄉政府院子里辦公就有點不自在,起碼現在就不方便,吃飯、睡覺都要橫穿金口街。
“現在的關鍵是蹲點,你和我蹲的是全鄉最遠、工作條件最差的后進村楊林村,鄉里把工資獎金與收統籌提留掛上鉤,去年楊林村只完成糧食收購任務的百分之八十,弄得我和春秀獎金沒得到一分,工資卻扣了一百多塊,老婆還以為我在外面搞了什么名堂。今年形勢更嚴峻,夏糧收購全鄉已到百分之三十,我們楊林村卻只有百分之五左右,明天你跟我去一趟楊林村。”
【后進村】
金口鄉下轄十七個村,一個林場,全鄉共有3.5萬人,耕地面積5.2萬畝,林地3.8萬畝,區域面積152平方公里。金口鄉三面臨山,一面臨湖,靠近金口街的金口、金鳳、團結三個村相對比較富裕,臨金水湖的東湖、流塘、水仙、西游、沙港等五個村條件還可以,西面的山區條件較差,尤其是沿梅林、松林、楓林、楊林一線,條件更差,那里山高路遠,道路崎嶇,生產條件不好,老百姓外出打工的居多,家里留守“613860”部隊,即兒童、婦女和老人。從金口街到楊林村大約十八公里,由于有的地段坡度較大,騎自行車將近要走一個多小時。魏民沒有自行車,只好搭李吉祥的車,他見李吉祥將近四十歲,便自告奮勇地帶著李吉祥,盡管魏民年輕,但有幾個地方實在太陡,只好下車推著自行車走。一路上有說有笑,兩人很快就到了楊林村。
楊林村村委會坐落在一座大山前面的一塊開闊地帶,背靠青翠的大山,山上長滿了翠竹,前面一條小溪,小溪清澈透明,小溪旁邊便是通往金口鄉政府的金楊公路。村委會是一幢五間磚瓦平房,前面一條寬大的走廊,中間伸出一個磚瓦內廊,屋檐下面的墻上鑲嵌一個紅色“五角星”,中間是一間會議室,兩邊各有兩間辦公室,辦公室西邊還搭了個廚房。村委會雖然很簡陋,但院子卻很大,兩邊各栽了一棵高大的樟樹,東面的圍墻上是一塊宣傳欄,密密麻麻地寫滿了數字,西邊的圍墻用石灰水寫著“計劃生育是基本國策”的巨幅標語。村委會的左邊是楊林小學,右邊是供銷社的一個分店,這里既賣日用品,也賣一些農藥、化肥、農膜等生產資料。
楊林村村書記叫鄭文清,今年四十六歲,中等個子,頭發梳得溜光,說話輕言細語,思路較清晰。村委會主任叫周毛根,今年三十五歲,高大的個子,粗眉大耳,為人很豪爽,工作雷厲風行。李吉祥和魏民一進院子兩個人馬上從辦公室迎出來:“李主任來了!”鄭文清緊緊地握住李吉祥的手,李吉祥指了指魏民,對他們說:“這是小魏,鄉里剛分來的大學生,在我們村里蹲點。”周毛根聽說是魏民,喜出望外,伸出厚厚的手掌使勁拍了拍魏民的肩膀說:“原來是魏干部啊,歡迎歡迎!”
“我叫你通知的人都過來了嗎?”李吉祥問。
“全到了,在會議室等你們。”鄭文清回答道。
一行人在會議室坐下,李吉祥坐主席位,鄭文清和魏民及周毛根等人分坐兩側。“開會了!”鄭文清潤了潤嗓子說,頓時會場由嘈雜變得寂靜,“今天鄉里李主任和魏干部到我們村里開個座談會,把全體村干部和部分村小組長請來了,主要是研究一下我村的夏糧收購工作,下面請李主任講話。”
李吉祥掃視了一下眾人,說:“昨天鄉里開了會,通報了全鄉的夏糧收購進度,我們楊林村位列全鄉倒數第一,如果月底沒完成任務,鄭書記、周主任將要去鄉里作檢討,形勢非常嚴峻,我們今天一定要拿出一個方案,研究下一步工作如何開展。”
這時眾人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最后李吉祥總結大家的觀點形成三點意見:一是村干部、村小組長、全體黨員一個星期內全面完成任務;二是抓釘子戶、難點戶,從去年沒完成任務的戶開始,最起碼要完成今年的任務;三是全面展開,蹲點干部、鄉干部組成兩個組,上戶清收。魏民覺得李吉祥能力很強,善于總結歸納,思路很清晰,口才也不錯。
那時候鄉政府的主要工作就是收糧、收錢。收糧就是收公糧,收錢就是收統籌提留,用于交水電費、修路、小型水利工程、防汛、民政等公益事業,發放村組干部、小學教師的工資,一句話,就是保障村委會的正常運轉,如果統籌提留收不上,村委會面臨著癱瘓的危險。那時候老百姓沒什么收入,所以只能從老百姓上交的糧食定購任務中扣除,因此,收糧也就是收錢。
中午,村里安排了伙食,參加座談會的全體人員都留在村里吃飯。魏民是第一次到村里吃飯,只見桌上擺了三大臉盆菜,一臉盆紅燒肉,一臉盆紅燒魚,一臉盆蔬菜,喝的是本地產的東昌高粱。魏民酒量不是很大,但第一次下鄉,眾人都來敬他,他也不好拒絕,為了表示尊重,他還硬著頭皮禮貌地回敬別人,喝著喝著便喝高了,一下午吐了好幾次,傍晚還沒醒,鄭文清就交代民兵營長、團支部書記葉小波在村里陪他休息,李吉祥獨自一人返回金口街。一直到第二天,魏民仍覺得頭暈目眩。
第二天一大早,葉小波煮了一鍋稀飯,他和魏民剛吃完,李吉祥和余春秀就趕到楊林村,不一會兒,鄭文清和周毛根等人都到了。這時,鄉、村干部全部圍坐在會議室,李吉祥對余春秀和魏民說:“春秀、小魏,我們三個人也分一下工,我、春秀和村里的文清書記等人一個組,專門抓村干部、村小組長、全體黨員的夏糧收購工作,小魏和毛根主任等人一個組,集中精力抓釘子戶、難點戶的夏糧收購工作,這段間我們都在村里住,白天找不到人,晚上就上戶。”鄭文清補充說:“村里也分兩個組,我和樊水躍副書記、章平春會計、郭春水副主任和李主任一個組,周毛根主任、葉小波營長、張文鳳主任和魏干部一個組。”見眾人沉默不語,李吉祥解釋說:“我們有分有合,如果我們這個組完成任務快,再去支援你們那個組,等下子兩個組分別商量一下工作方案。”魏民對農村工作沒經驗,見李吉祥反復解釋,便馬上應聲道:“我沒有意見,按李主任的指示辦。”
魏民、葉小波、張文鳳等人來到周毛根辦公室。魏民說:“周主任,我是兩眼一抹黑,我們這個組你就拿個主意,咋辦?”
“魏干部啊,你是不知道啊,我們這個組工作最難,個個都要啃硬骨頭!現在差不多每個村小組都有釘子戶、難點戶,尤其是樊家、章家最多,這兩個組基本癱瘓了,村小組長都沒人當,我都不知道從哪里下手。”
張文鳳也發牢騷說:“過去幾十個人都沒作用,現在靠我們四個人有啥用?”
原來楊林村工作落后的原因主要是有大批的釘子戶、困難戶。一個村小組只要有一兩個這樣的釘子戶、困難戶,他們幾年拖著不交統籌提留,村小組就拖欠水電費,村小組長就領不到工資,于是村里就沒人愿管事,供電所接不到電費便截斷電源,由于全村小組共用一只變壓器,使得交清了統籌提留的農戶也沒有電用,有的農戶干脆也不交糧,這樣就形成了惡性循環,最多的一戶欠村小組一萬多元。也有的人家賣糧去看病或是賣糧交學費,家里確實交不出,釘子戶和困難戶混在一起,困難戶最后也成了釘子戶。楊林村有八個村小組,除了鄭家、周家兩個村小組釘子戶、困難戶少些外,其他村小組形勢都不樂觀,這兩年全村完成鄉里統籌提留不到任務的百分之五十,使得村、組干部兩年都沒領到工資,村、組干部的積極性受到嚴重挫傷。現在村委會在群眾中沒威信,尤其是大批善良的老百姓認為村里干部能力差,維持不了村里的正常運轉。同樣,楊林村在鄉里也沒地位,鄉里開會的時候,鄭文清和周毛根只能坐在墻角上。鄭文清也想改變這種狀況,前幾年組織村、組干部逐戶清收,也請了公安干警參與,結果在樊家被釘子戶團團圍住,糧沒收到,副書記樊水躍還被打得頭破血流,雖然肇事者被拘留了,但仍有大量的農戶拖欠統籌提留。鄭文清從此再也不敢采取大規模的行動,久而久之楊林村就成為金口鄉聞名的后進村。
【一炮打響】
魏民聽了情況介紹后感到比較棘手,他想了想對周毛根等人說:“周主任,過去楊林村之所以出現這么多的釘子戶、困難戶,關鍵是我們工作沒有過硬,正氣壓不倒邪氣,邪氣自然要上升。我看這么做行不行?一是做好摸底工作,將所有釘子戶、困難戶欠款數統計好;二是張榜公布,將欠錢的人曬出去,讓群眾監督,讓欠錢戶在群眾中無地自容;三是發公開信,給每家欠錢戶發一封公開信,講清道理,讓每個人都知道,交統籌提留是為老百姓自己,舊欠以后再說,先把今年的任務交了,免得他們覺得任務大太了干脆破罐子破摔,認為反正交不清,于是干脆不交;四是抓重點戶,每個村小組抓一到兩家欠錢最多的戶,我們幾個人親自上門,耐心說服,只要他們交了,其他的人就好辦,這就叫抓重點帶一般。”
眾人聽了,都交口稱贊。周毛根說:“過去我們只知道上戶扒糧,沒采取一些措施,弄得很多人認為交不交統籌提留無所謂,反正交的錢都被村干部吃掉了、用掉了,于是一些人跟幫不交。魏干部的觀點就是想辦法把這些人孤立,這些人孤立了,我們再采取一些強制措施才能奏效。”
當天下午,魏民就叫會計章平春把村里的往來賬目理了一下,從小學調來一個毛筆字寫得好的老師幫助書寫“楊林村欠款人員公示表”,自己親自起草“致欠款戶的一封信”,晚上和周毛根確定了十六個重點工作對象。全村欠款大戶是樊家村的樊金蠢,歷年來共欠各項費用一萬三千元,魏民準備從樊金蠢身上打開一個口子。
通過幾天的宣傳,他們在楊林村掀起了清收舊欠、抓夏糧收購的高潮。
樊金蠢早年因偷盜耕牛進行販賣,被判了兩年有期徒刑,勞改釋放后買了一輛農用車開,經常來往于金口街與楊林村之間,接點運輸和土方業務,家里種了八畝地,按道理說生活很不錯,可他愛結交朋友,經常與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喝酒、賭博,錢不夠,他就把自家的糧食拖去賣,近年來從沒交過村里的統籌提留。村干部找他,他說沒有,而家里也確實沒有,他不交村里也沒辦法,為這事,村小組長還與他打了一架。雖說村小組長家人多勢眾,可樊金蠢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動不動就找你拼命,還將一瓶敵敵畏倒進村小組長家承包的養魚塘,弄得村小組長家損失三到四萬元,后來村小組長去派出所報案,此案由于證據不足難以鎖定作案人而不了了之,氣得村小組長辭職不干,樊家村小組從此沒有村小組長。
那天,樊金蠢見眾人圍在一面墻邊議論紛紛,原來是在看“楊林村欠款人員公示表”,當他看到自己的名字排在第一位時,竄上去就就把表撕下了,還罵罵咧咧,“是哪個賣×的崽與老子過不去?我跟他沒完!”
“是我!”這時只聽到人群中傳來威嚴的回聲,魏民與周毛根、葉小波、張文鳳等人推開人群來到樊金蠢跟前。
“你是誰?”樊金蠢五大三粗,有幾斤蠻力,加上是一個玩命的主,老百姓都不敢惹他。他見是一個不認識的小青年,頓時心里底氣十足,心想這么多年還沒人敢拿我怎樣,你一個毛頭小子還有飛天的本事不成?
“這是鄉里的魏干部,今天專門來給你做工作的。”周毛根急忙介紹。
“做什哩工作?全村欠款的人多的是,又不是我一個人欠款?”樊金蠢不以為然。
“你說得很好。”這時魏民接過話茬說,“全村欠款的人很多,但是算你欠得最多。”
“我家困難,交不出。”樊金蠢耍起了無賴。
“鄉親們,你們說村里有比樊金蠢家更困難的人嗎?”魏民轉身對圍觀的村民說,“我看比他家困難的人家有的是,因為樊金蠢等人拒不承擔統籌提留的義務,致使樊家到現在沒有電用,村里沒人愿當村小組長,老百姓過著像舊社會一樣點煤油燈的生活,你們說他應不應該交?”
這時人群中七嘴八舌,有的人說應該交,有的人說要少交,有的人說要交就一視同仁,有的人說交了跟沒交一樣,也有的說村里太軟,老實人吃虧,等等。
“大家放心!我們這次夏糧收購,首先是黨員干部帶頭,望大家積極完成好自己的任務,像樊金蠢這樣的釘子戶我們也要撥!”魏民見村民意見不統一,關鍵是怕自己吃虧,怕交與不交一個樣,便認真地做起宣傳工作。
“我就是不交你能咋樣?你還能捉我坐牢嗎?”樊金蠢蠻不講理地說。
“樊金蠢,這次夏糧收購,樊家除了黨員干部之外就從你家開始,后天你必須完成今年的任務,到時候不要說我們沒有通知你。”魏民指著樊金蠢嚴肅地說。
“你咬我個卵?”樊金蠢指著魏民滿不在乎地罵罵咧咧。
周毛根等人趕忙把樊金蠢拉開。
晚上,魏民與周毛根商量,后天必須正面與樊金蠢較量,如果樊金蠢不能有效突破,楊林村其他釘子戶、困難戶的工作就沒法做。周毛根一直想搞一次攻堅戰,與那些釘子戶干一仗,萬一不行就干脆辭職不干。周毛根是個爽快的人,不愿受這窩囊氣。可鄭文清性子慢,再說鄉里也不是很支持,如果他一意孤行,不僅達不到目的,弄得不好那些釘子戶還會全部對付他,所以他一直忍氣吞聲。現在魏民來了,他底氣足了,魏民連黑皮和老五都敢揍,他還會怕樊金蠢?而且聽說魏民武功十分厲害,他恨不得讓魏民狠狠揍樊金蠢一頓,從而徹底改變楊林村的落后面貌。
第三天,魏民和周毛根、葉小波、張文鳳等人組織了十幾個人浩浩蕩蕩地開進樊家村,直奔樊金蠢家。只見樊金蠢家房門大開,家里空無一人。周毛根急忙叫村民通知樊金蠢回家,就說工作組來了。魏民進樊金蠢家看了看,只見他家左面的房間里堆放著二十多袋用麻袋裝好的稻谷,足有四千多斤,看樣子是想運到哪里去賣。魏民一伙人在樊金蠢家等了兩個多小時,樊金蠢仍未露面,他老婆也不知去向。村里人告訴魏民他們,早上樊金蠢還在家里,可能躲到后面的山上去了。這時魏民與周毛根商量了一下,決定不再等下去,把左面房間的稻谷拖走,完成今年夏糧任務也差不多,叫樊家村民見證一下。于是工作組開始搬糧,叫人用秤稱了搬上農用車。正要拉走,這時,只見人群中驚呼:“不得了啦!金蠢要發蠢了!”只見樊金蠢操著一根扁擔像一陣風似的從村口奔來,攔住農用車,惡狠狠地說:“糧就是命,命就是糧,今日哪個要拉我的糧走,我就要誰的命!”
這時只見魏民不慌不忙來到樊金蠢跟前,說:“前天我們已口頭通知了你,今天你躲著不見面,我們只好自己動手了。賣糧單子在村小組會計那里,你放心,一斤都不會少,你應該感謝我們幫你搬才對!”
“感謝你個頭!”樊金蠢暴跳如雷,惡狠狠地將扁擔砸向魏民。只見魏民邁開樁步,伸手接過扁擔,用力往里一拉,樊金蠢扁擔脫手,人狠狠地摔在地上。樊金蠢氣急敗壞,爬起來用拳頭猛擊魏民,魏民抓住拳頭用力一扭,樊金蠢一下子就癱倒在地上。魏民向周毛根使了使眼色,周毛根趕緊指揮運糧車快速出村,直到車子出了村口,魏民才放開樊金蠢。只見樊金蠢痛苦地抱著膀子,齜牙咧嘴地坐在地上,對著魏民咬牙切齒地說:“算你小子狠。小子,早晩我跟你算這筆賬,你等著瞧!”這時圍觀的群眾中傳來一片歡呼聲,樊金蠢灰溜溜地離開了現場。
當天晚上,周毛根十分高興,這幾年都沒這么痛快過,他硬要拉著李吉祥、魏民、余春秀等人去家里喝酒,好好慶祝一下。周毛根拉著魏民喝了一碗又一碗,他抱著魏民斷斷續續地說:“魏民,魏老弟!你就是我的親老弟!以后需要哥哥干什么,只要一句話,哥哥上刀山下火海都跟著你干!”他繼續醉醺醺地說:“你太,太牛了,你是哥哥這十幾年見過的最,最牛的鄉干部!你有頭腦,有膽量,有本事,哥哥太佩服你了,佩服得五體投地!”他又說:“解決了樊金蠢的事,其他的事你,你不要勞神費力,我來搞定,你放心!”
葉小波、張文鳳等人也輪番敬魏民的酒,弄得上座的李吉祥很是尷尬。李吉祥特意回避釘子戶、困難戶這個難題,有意讓魏民去趟這攤渾水。他怕自己陷進去抽不出來,明年鄉鎮要換屆,這是自己最后一次進入鄉鎮黨政班子的機會,如果挨群眾打了或是困在村里出不來,一是說明自己沒有能力,二是面子上也掛不住,傳出去自己名聲掃地,讓書記、鎮長小瞧了他。他知道魏民有這個能力,但沒想到魏民這么快就把楊林村最大釘子戶搞定,所以心里既高興又有點酸酸的味道。但不管怎樣,自己才是楊林村蹲點組長,如果今年能完成夏糧收購任務,也算是自己在基層工作的政績,想到這里,李吉祥也站起來給魏民敬酒。
“小魏,我也敬你一杯!這幾天的工作很有成效,不錯!”
“都是李主任領導有方!”魏民雖然喝了不少酒,但腦子還沒糊涂。
“接下來還要趁熱打鐵,加快工作進度。”李吉祥一邊喝,一邊交代魏民。
“好的,明天我們繼續到樊家去,后天就轉到章家。”
一伙人喝得醉醺醺的,九點多鐘才回到村委會,正準備休息,突然外面傳來轟隆隆的摩托聲,十幾輛摩托車涌進村委會大院,摩托車的車燈齊刷刷地射向村委會,使得村委會仿如白晝。
只聽見門外傳來囂張的叫聲:“上午打人的×崽子,有種的給我出來!”
魏民聽聲音很熟悉,原來是樊金蠢搬來救兵報復自己。魏民有點緊張,因為是晚上,對方人多勢眾,而且有備而來。但既然找來了,他也只有硬著頭皮應對。李吉祥嚇得渾身發抖,拉住魏民不讓他出門。魏民說:“李主任,你在里面千萬不要出來,我去會會他們!”
魏民剛一出門,見摩托車燈齊刷刷地射在他臉上,什么都看不清,他揉了揉眼睛,抱著拳大聲說:“各位兄弟!如此興師動眾要干什么?”
“黑哥,就是他!就是他打了我!”樊金蠢對著一個黑大個指著魏民說。
原來是黑皮,魏民的目光掃向黑皮。黑皮見是魏民心里一怔,心想真是冤家路窄,前段時間被他弄得進了號子還未找他算賬,現在手下又被他揍了,于是他走上前對著魏民說:“這位兄弟,收糧可以,但打人可不行!”
魏民說:“我沒打人,今天我們到樊金蠢家收糧是按國家政策辦事,跟你們沒有關系,希望你們明辨是非!”
黑皮說:“打沒打人你說了不算!”
魏民說:“你看這樣行不行?我打沒打人,樊家村上百群眾都看到了,你們可以到樊家村去問,也可以去派出所報案,要是我打了人,我愿意承擔一切法律責任。”
黑皮問:“我憑什么相信你?”
魏民義正詞嚴地說:“我希望你相信我!如果你是個聰明人,我也希望你不要再做違法的事!”
黑皮聽后倒吸了一口冷氣,他遲疑了一下說:“這位兄弟,既然這樣那我就相信你一回。”
魏民松了一口氣,他說:“謝謝你!咱們后會有期!”
“既然沒打人,那我們就撤兵。”黑皮用手一揮,“伙計們,撤!”
“黑哥!他真的打了我,你要為我報仇啊!”樊金蠢拉著黑皮說。
“報你娘個頭!”黑皮惡狠狠地扇了樊金蠢一個巴掌,一伙人開著摩托車,揚長而去。
樊金蠢哭喪著臉,望著黑皮等人遠去的背影,悻悻地回了家。
【拍案叫絕】
以后的幾天,魏民和周毛根等人每天都去一些釘子戶家里做工作,楊林村夏糧收購進程突然加快,一些原來的釘子戶都把今年的任務交了,有的還補交了舊欠,有的困難戶也積極主動地交糧,致使釘子戶、困難戶比黨員、干部交糧還快,只是由于很多家里勞動力外出打工去了,糧食要送到金口糧管所去賣,因此進度比較慢。
有天晚上,魏民敲開了李吉祥的門,見余春秀滿臉緋紅地坐在床頭。魏民打趣地說:“是不是我來得不是時候?”
“不要亂說,春秀同志在向我匯報今天的工作。”李吉祥嚴肅認真地說。
“開玩笑,開玩笑!”魏民見李吉祥態度很生硬,便訕訕地說:“我來給李主任匯報一下工作。”
過去楊林村的群眾不肯交糧,現在通過近階段的工作,群眾思想通了,但由于沒有勞力在家,送糧到金口街賣很難,魏民突發奇想,如果糧管所下鄉上戶收糧不就解決了賣糧難的問題嗎?他把這一想法告訴李吉祥,李吉祥說:“你的想法很好,問題是糧管所是糧老大,他們是直管單位,坐在糧站收糧多舒服,哪里愿下鄉?”
“我們去找找張鄉長匯報一下行不行?”魏民仍不死心。
李吉祥只好說:“那就試試吧。”
第二天,李吉祥帶著魏民、鄭文清、周毛根等人向張祥海匯報。聽了匯報以后,張祥海十分滿意,他說:“近期楊林村夏糧收購工作抓得很有起色,今天早上的進度已經排在全鄉前十位,聽說小魏同志敢于碰硬,達到了很好的效果,希望同志們再接再厲,力爭全面完成今年的夏糧收購任務。”
當魏民等人提出糧管所下鄉上戶收購的方案時,張祥海拍案叫絕,他當即打電話給糧管所所長袁年華,袁年華在電話中畏難地說,職工下鄉收糧人員不夠,質量難把握,運費難結算,這在全縣還沒先例,恐難以執行。電話中張祥海不容置疑地說:“職工不夠,鄉里派人歸你用,下鄉的職工鄉里發一點補助,質量你們派人把好關,運費由村里負責,你先在楊林村搞個試點。”
從張祥海辦公室出來后,魏民和周毛根買了兩條香煙找到袁年華。第二天,袁年華就派了一支糧食收購組進駐楊林村。
收購組下鄉后,魏民的工作量就小多了,白天只需要維持收購秩序,督促群眾交糧就可以了,晚上就與周毛根、葉小波等人在村里打撲克牌。那時候金口鄉盛行玩關牌,每人手上十六張牌,牌出完了的就贏了,手上留下的牌越多就輸得越多,他們也來點小刺激,手上累計關了一百張牌就輸一包“金芙蓉”牌香煙,幾天下來,魏民賺了幾條香煙。魏民不抽煙,轉身將煙又發給他們抽,因此在村里的生活還是很充實。
只是當周毛根等人回家休息后,整個村委會只剩下魏民一個人時,他望著黑黑的屋頂發呆,內心感到十分孤獨,他感覺無邊的黑暗向他襲來,他拼命掙扎,用力甩掉黑暗的羈絆,可他怎樣也甩不脫。他想起了如火如荼的大學生活,想起了熱情似火的童麗。這一夜,他失眠了。
第二天,李吉祥給他帶來一封信,童麗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