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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向天的魯迅研究

很久沒與張向天先生聯系,正想寫信去問候,還未動筆,卻從香港《文匯報》上見到了張先生病逝的噩耗,震驚之余,不禁沉浸在深深的悲痛之中。

《魯迅作品學習札記》,張向天著,香港上海書局1975年1月初版

張先生的名字,在國內魯迅研究界中,一定不會覺得陌生。早在一九五九年八月,廣東人民出版社就出版了他的《魯迅舊詩箋注》,這是魯迅研究史上第一本系統(tǒng)探討魯迅舊詩的專著,見解精辟,分析中肯,影響很大。隨后,張先生又在香港陸續(xù)出版《魯迅作品學習札記》《魯迅詩文生活雜談》《魯迅日記書信詩稿札記》等書,在海內外魯迅研究界享有一定的聲譽。可以毫不夸張地說,張先生為研究魯迅、宣傳魯迅、捍衛(wèi)魯迅貢獻了畢生的精力,成績卓著。可是,不論是香港出版的《中國現代六百作家小傳》,還是國內近年出版的四厚本《中國文學家辭典》(現代分冊)都未介紹張先生的生平和著述,未免令人遺憾。

我已記不清當初通過誰的介紹給張先生寫信,只記得大概是在一九八〇年或一九八一年,為了魯迅書信注釋中的幾個疑難問題,我以后輩身份向他求教。他及時作了答復,于是我們就斷斷續(xù)續(xù)通起信來。我們談魯迅,談郁達夫,談現代文學研究,張先生熱情、誠懇,樂于指點后學,使我受到很多教益。

在一個相當長的時間里,張先生致力于魯迅生平和作品史實的查考和辨正,隔幾天就在香港報刊上發(fā)表一篇。他從不故意標新立異,而是扎扎實實地下苦功夫,或旁征博引,或條分縷析,文筆生動,時有創(chuàng)見。據我極為有限的見聞,張先生首次發(fā)現《地底旅行》譯文中的詩其實是魯迅自己的創(chuàng)作,首次對魯迅為人書幅題字作了集解,首次對魯迅詩中“孺子”、“緇衣”等詞的本義作了嚴密的考證。他寫了多則讀魯迅書信識小錄,對許多新發(fā)現的魯迅書信作了詳細注釋,他還一再令人信服地指出十卷本《魯迅全集》注釋的錯訛……特別是他在七十年代初以“黃鉞”為筆名與胡菊人先生圍繞魯迅展開的一場論爭,更引人注目。胡先生對當時國內存在的歪曲魯迅、糟踏魯迅的傾向表示反感,提出異議,不能說沒有道理,但他對魯迅政治品格的指責,卻是嚴肅的魯迅研究者不敢茍同的。針對胡先生的觀點,張先生一鼓作氣,接連發(fā)表了七十二篇批評文章,既具強烈的論戰(zhàn)性,又有一定的學術水平,真可謂是氣勢磅礴,令人神往(論爭情形,陳漱渝先生已在《魯迅研究動態(tài)》總第九期上作了全面介紹,不贅述)。但這些有分量的文章大部分未曾編集,國內研究者更難以見到。因此,我有一次在信中建議張先生把這些舊作編選一本集子,交國內出版,并自告奮勇地聯系了一家出版社。張先生得知后一再來信道謝,他很謙虛,認為“國內作者等待出版書籍者極多,海外人士不應再向國內‘爭食’”。在我堅請下,他又告訴我胡先生已是統(tǒng)戰(zhàn)對象,再在國內出版批評他的文字,恐怕不合適。我卻以為統(tǒng)戰(zhàn)對象與學術論爭不應混為一談,政治上統(tǒng)戰(zhàn),學術上就不能爭鳴了?照樣可以各抒己見嘛!何況胡先生已把他的那些文章結集出版(見《文學的視野》,香港明窗出版社一九七九年十月初版),張先生當然也可以把自己的有關文章結集,讓更多的讀者互相對照了解這場論爭的來龍去脈。張先生被我說動了,“愿意試試”,已著手整理舊作,進行編選。然而,由于種種原因,最后還是沒有編成。當時我曾有“越俎代庖”的想法,代張先生來編,但也因為忙,一直未能動手。現在回想起來,實在有點后悔。

我和王自立兄合作編注的《郁達夫憶魯迅》出版后,給張先生寄去一冊,請他指正。他在回信中稱贊拙編有“肯定的價值”,同時不勝感慨地說:“近來研究郁達夫者日多,而獨先樹研究之旗者為日本人士!卅多年來我國現代文學研究者在驚風駭浪之政治風濤中,自保尚不可能,還有什么余暇作研究?看到日本人士的成績,真令人汗顏!”這話確實切中當時國內現代文學研究的要害。我由此聯想到張先生自己,他思想進步,赤誠愛國,但由于身處海外,難以看清國內六七十年代復雜動蕩的政治形勢,有時也就免不了受騙上當,他在“文革”后期寫過一兩篇吹捧“石一歌”的文章,即為一例。所以“四人幫”倒臺后,一時難免為人們所誤解,以致他晚年心情悒郁,在給我的信中也有所流露。但我認為這是不能苛求張先生的,充其量不過是白璧微瑕。這點失誤,與他的成就相比,畢竟是次要又次要的。

對張先生的歷史我所知不多,他在信中曾提到他是沈陽城北道義屯人,原名張秉新,早年在清華求學時,是聞一多的學生,三十年代后期起,他就用“張春風”的筆名在《論語》《宇宙風》和香港《大風》等刊上發(fā)表作品,定居香港后長期在中學執(zhí)教。張先生博覽群書,舊學根底深厚,除了研究魯迅、郁達夫等現代作家外,還寫過大量的文史小品,以“丙公”筆名出版過《衙前集》及其續(xù)集,書中詩書琴棋,風俗掌故,無所不談,對祖國的摯愛,對故鄉(xiāng)的思念,則是貫穿其中的一根紅線。

《魯迅日記書信詩稿札記》,張向天著,香港三聯書店1979年11月初版

最近,聽說有關部門擬邀請張先生參加國內紀念魯迅逝世五十周年的學術活動。以張先生的學識和貢獻,完全受之無愧。我更感到興奮,因為我與張先生神交已久,未曾謀面,這次或許有機會親聆張先生教誨了。萬萬沒想到他老人家這么快就離開了我們,默默地走了!香港報載張先生遺言喪事從簡,不舉行追悼會。

張先生有次在信中對我說:“叨在同心同德之魯迅共同愛好者,學習者,彼此共勉。”在沉痛哀悼張先生的時候,我就想到這話不但是對我一個人,也是對國內所有愛好魯迅、謹嚴地而不是輕率地研究魯迅的后輩說的,我們應該不辜負這位在香港那種環(huán)境里長期堅持研究魯迅的可敬的前輩的期望。我還想到,張先生的名字無疑將永久地留在魯迅研究史上。作為紀念,能不能把他歷年來研究魯迅和現代文學的一些精彩篇章在國內出版一本選集呢?我熱切地期待著!

(原載一九八六年七月北京《魯迅研究動態(tài)》第五十一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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