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莫格里的兄弟們(3)
- 叢林故事(諾貝爾文學(xué)獎大系)
- (英)吉卜林
- 4415字
- 2018-02-28 11:03:13
莫格里飛快地奔跑著,越跑越遠(yuǎn),他穿過了森林,他,心情急切。當(dāng)傍晚的薄霧剛剛升起的時候,他回到了狼穴。他長出了一口氣,向山谷下面看了看。幾個狼兄弟都出去了。只有狼媽待在山洞里面。聽到喘氣聲她就知道,她的青蛙有了愁事。
“怎么啦,莫格里?”
“謝爾汗說了些瘋話,”他說,“我今晚要到山下耕地那兒去打獵?!闭f完他就沖了出去,他穿過灌木叢,來到山谷底部的一條小河邊。忽然,他聽到了狼群圍獵的喊叫聲,于是他就停住了腳步,想看看什么情況。他聽到一頭公鹿的吼叫,這頭公鹿已經(jīng)陷入困境,他喘著粗氣,準(zhǔn)備做最后的抗?fàn)?。“阿克拉,我們的首領(lǐng),該你一顯身手了。”“讓開,讓開,讓我們見識一下首領(lǐng)的威風(fēng)?!薄皼_啊,阿克拉!”這是一群不懷好意的狼在嚎叫。
接著,莫格里聽到了阿克拉的牙齒咯咯作響和痛苦的哀號。他一定是撲向了公鹿,但撲空了,并且被公鹿踢翻了。他再也聽不下去了,繼續(xù)向前趕路。背后的喊叫聲越來越遠(yuǎn),他來到了村民的耕地里,找到了一間小屋。
“巴希拉說的沒錯,”他在離小屋不遠(yuǎn)的草堆上躺下,先休息會兒,尋找弄紅花的機會。他長吁一口氣:“明天,是我和阿克拉最重要的日子。”
夜里,他靠近窗戶,看著爐子里的紅花。他看見農(nóng)夫的妻子夜里起床,往紅花里添上幾塊黑乎乎的東西。早晨,大地籠罩在一片白茫茫之中,寒氣逼人。他看到那家村民的孩子拿起一個里面抹了泥的柳條罐兒,放上幾塊通紅的紅花,裹在毯子里面,披在身上,然后去牛圈里喂養(yǎng)母牛?!熬瓦@么簡單啊!”莫格里心里說,“那么點的一個小孩子都能擺弄紅花,那我又有什么可怕的?于是他邁開大步,轉(zhuǎn)過屋角,沖著男孩子跑過去,奪過紅花,轉(zhuǎn)身就跑。男孩兒嚇得哇哇大哭,可是莫格里已經(jīng)消失得無影無蹤。
“唉,他們長得挺像我啊!”莫格里一邊學(xué)那女人的樣子吹火,一邊想,“是不是我不喂點東西給它吃,這紅花就會死???”于是他就往火紅的東西上加了幾根樹枝和幾塊干樹皮。到半山腰上,他就遇見了巴希拉,巴希拉正在找他。露珠在巴希拉的身上閃閃發(fā)光,仿佛一顆顆月亮寶石。巴希拉說:“阿克拉沒有抓住獵物,他們昨晚就想殺死他的,可是他們又想連你一塊處理掉。剛才他們正在山上到處找你呢?!?
“我去村子里找紅花了。瞧,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瞧!”莫格里說著舉起了裝火的罐子。
“好!我見過人怎么用它,把一根干樹枝扔進去,一會兒干樹枝的一頭就會開出紅花來。你怕不怕?”
“我干嗎要怕?噢,我想起來了——這是不是一場夢?我記得在我變成狼以前,我常常躺在紅花旁邊,那兒可真好,又暖和又舒服?!币徽?,莫格里都坐在狼洞里研究他的紅花兒,他一根根往柳條罐里扔干樹枝,看紅花是如何開放的,最后他找到了一根使他非常滿意的樹枝。天黑了,塔巴克又來了,傲慢地通知他去會議巖參加狼群大會。但他毫不畏懼,哈哈大笑,塔巴克吃了一驚,嚇得趕緊溜了。接著莫格里一路笑著來到了會議巖。
孤狼阿克拉趴在象征著狼群首領(lǐng)的那塊巖石旁邊,這就是說,首領(lǐng)的位置現(xiàn)在是空的。謝爾汗和他的追隨者——吃他的殘羹剩飯的狼——得意揚揚,晃來晃去。巴希拉也來了,他緊挨著莫格里坐著。莫格里把柳條罐放在兩腿中間,穩(wěn)穩(wěn)地坐著。狼群都到齊了,第一個發(fā)言的居然是謝爾汗——以前他從來不敢這么做的。
“他無權(quán)發(fā)言,”巴希拉悄聲地告訴莫格里,“你來說,你罵他是個狗崽子。他就不敢搗亂了?!?
于是,莫格里跳了起來:“自由的獸民們,難道是謝爾汗率領(lǐng)狼群嗎?我們選首領(lǐng),關(guān)他一個狗崽子什么事?”
“因為首領(lǐng)的位置現(xiàn)在空著,而我是被請來發(fā)言的……”謝爾汗傲慢地回應(yīng)。
“誰請你來的?”莫格里說,“難道狼群里都是豺狗,非得巴結(jié)你這個屠殺耕牛的家伙嗎?狼群的頭領(lǐng),應(yīng)當(dāng)由狼群自己來決定?!?
同時,吵吵嚷嚷,一片嘈雜?!伴]嘴,你這人類的小孩兒!”
“讓死狼說吧,他一直是遵紀(jì)守法的好公民?!弊罱K,幾頭老狼大聲地嚷嚷起來,讓“死狼”開口。(如果狼群的首領(lǐng)殺不死捕捉的獵物時,就算他還活著,大家也叫他“死狼”,因為這只狼命不久矣。)
阿克拉老了,他有點困難地抬頭說:“自由的獸民們和謝爾汗的豺狗們,這些年,我?guī)ьI(lǐng)你們進出捕獵,在我還是你們頭領(lǐng)的時候,沒有一只狼被困陷阱,也從沒有一只狼受傷殘廢。是誰設(shè)了圈套讓我沒有逮到獵物?你們都明白。是你們!是你們存心讓我出丑,把我引到那頭風(fēng)華正茂的公鹿那里。這真是個絕妙的主意!現(xiàn)在,你們在會議巖上殺了我,這是你們的權(quán)利。所以,我想知道,是誰要取走我這頭孤狼的性命?‘法律’賦予了我權(quán)利,我可以讓你們一個個地過來跟我單打獨斗?!焙瞄L時間,大家都不說話了。誰也不想與阿克拉進行殊死的決斗。于是謝爾汗啐了一口,怒吼:“不要理這個老掉牙的笨蛋!反正他活不了了。反而是那個人孩兒一直活得好好的。自由的獸民們,原本他就是我的獵物,還給我吧,他不僅是人,也是狼,我太看不慣這事了!他已經(jīng)給叢林惹了十多年的麻煩。把這個人孩兒還給我,否則,我會一直待在這里。要是這樣的話,你們連一根骨頭都撈不著!他是一個人,是個人孩兒,我對他恨之入骨!”
他的話音剛落,半數(shù)以上的狼都開始叫嚷:“他是一個人!一個人!人和我們沒有什么關(guān)系,讓他滾回去!”“他會招來所有的村民來對付我們的!”謝爾汗咆哮著說:“別那么做,把他交給我!你們都不敢跟他正視!”阿克拉又一次抬起頭來說:“他跟我們同吃同睡。他幫我們圍捕獵物,他沒有觸犯‘叢林法律’。”這時,巴希拉說:“哦!對了,當(dāng)初為了讓狼群接受他,我還付出了一頭公牛的代價!一頭公牛倒無所謂,關(guān)鍵是我巴希拉的榮譽,說不定我應(yīng)該為榮譽而戰(zhàn)!”巴希拉的嗓音很溫柔?!笆昵暗囊活^公牛?”狼群中有呼聲,“十年前的牛骨頭跟我們有什么關(guān)系?”“那么十年前你們發(fā)的誓呢?”巴希拉張張嘴巴,露出了一口白牙,“怪不得你們被叫作‘自由的獸民’呢!”“人崽子沒法跟叢林的獸民一同生活!”謝爾汗吼叫著,“把他交給我!”“雖然他和我們不是一個種族,但是我們是兄弟!”阿克拉又張嘴了:“你們卻想殺了他,在這兒!說真的,我確實夠老了。你們中間,有的成了吃牲口的狼。我還聽說,謝爾汗慫恿一些狼,趁著天黑到村民家門口偷走小孩子。所以,我知道你們膽小,我在對著膽小鬼說話,所以我躲不過去,肯定早晚是要死的。我的命不值錢,否則,我會替他去死!可是,這關(guān)乎狼群的榮耀,這件事情很小,你們沒有領(lǐng)導(dǎo)者,好像已經(jīng)把它拋之腦后了,我答應(yīng)你們,如果你們放這個小孩回去,那么,到時候,我保證不動你們一個手指頭,別的,我就沒辦法了。可是,如果你們聽我的,我就能讓你們不至于因為殺害一個無辜的兄弟而顏面掃地。因為有人為他求情,并且付出了代價將其贖買到狼群來,這符合‘叢林法律’?!?
“他是一個人,一個人,一個人!”狼群里有咆哮聲。很多狼向謝爾汗聚集,他的尾巴開始搖晃?!拜喌侥惚響B(tài)了!”巴希拉沖著莫格里說。“好像除了開打,我們無計可施?!蹦窭镎f。莫格里在那里站得筆直,雙手捧著火罐。他伸了伸胳膊,沖著大會打了個哈欠。然而,他心里卻滿是怒火和憂傷,因為那些狼從沒跟他說過,他們多么仇恨他,他們太狡猾了。
“聽著。”他喊著,“你們鬧夠了沒有?今天晚上,你們一直在重復(fù)我是一個人——事實上,要是你們不說,我真想一直跟你們在一起,一輩子做狼——你們說對了,所以,從現(xiàn)在開始,你們再也不是我的兄弟了。我應(yīng)該像人那么做,叫你們狗東西!你們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可由不得你們了!這事全由我決定!為了讓你們知道我的厲害,我,一個人,帶來了你們害怕的紅花!”火罐被他扔到地上,一簇干苔蘚被燒紅的炭塊點著了,一下子燒了起來,火焰在跳動,所有在場的狼都驚慌地后退。莫格里點燃了手里的那根枯樹枝,枝條燃著了,噼里啪啦響著。他高舉樹枝,在頭頂上搖晃,周圍的狼被嚇得膽戰(zhàn)心驚。
巴希拉壓低了嗓門跟他說:“你現(xiàn)在征服了他們,救救阿克拉吧,他一直是你的朋友?!崩侠前⒖死瓐詮娏艘惠呑樱瑥臎]向誰服過軟,此時,他也乞憐地看向莫格里。莫格里全身赤裸地站著,黑黑的長發(fā)披散在背后。樹枝在熊熊燃燒著,許多黑黑的影子映照在火光中,隨著火光顫抖?!昂冒伞!蹦窭锍林丨h(huán)視四周,說:“看得出,你們的確是狗。我要走了,離開你們,到人那里去。這個叢林再也容不下我了,你們的話語和友誼已經(jīng)不復(fù)存在,但是,我比你們更寬宏大量!既然我除了血統(tǒng),其他還算得上是你們的兄弟,那么我向你們承諾——在我回到人群成為一個人之前,我不會像你們出賣我一樣把你們出賣?!彼媚_踢了一下火,迸出了幾顆火星。
“我們?nèi)私^對不會和狼群交火。但是,在我離開之前要清算這筆賬?!彼蟛搅餍亲叩秸龑χ鹧姘l(fā)蒙地眨巴著眼睛的謝爾汗身邊,抓起他下巴上的一簇虎須。巴希拉以防不測,緊緊跟著莫格里。“站起來,你這只狗!”莫格里大喊,“我說話的時候,你必須站起來,否則,我燒掉你這身皮毛!”
熊熊燃燒的樹枝離謝爾汗太近了,他的兩只耳朵平貼在腦袋上,眼睛都不敢睜開?!斑@個專門吃牛的劊子手說,因為他沒有在我小時候殺死我,就要在大會上殺我??窗?,吃我一記,再吃我一記,我們?nèi)司褪沁@樣打狗的。你要是敢動一下,我就把紅花塞到你的嘴里?!彼饦渲Τ榇蛑x爾汗,老虎嚇壞了,嗚嗚哀叫。“去,燒掉毛的野貓——滾!不過你給我記住,下一次,當(dāng)我作為人再來的時候,我一定披著謝爾汗的皮!至于其他的,阿克拉可以自由自在,隨意出入,我不允許你們殺他,我也不想看見你們,不要伸著脖子,像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你們是我想要攆走的一群狗,看吧,就這么攆,你們都給我滾!”樹枝燃燒得很旺,莫格里拿著燃著的樹枝繞圈揮舞?;鹦橇堑嚼堑拿げⅫc燃了,他們哀號著逃離了。只剩下阿克拉和巴希拉還在,還有一頭狼站在莫格里身邊。
此時,莫格里心里痛了起來,說不上到底是哪里。他從沒這么痛苦過。他哽咽了,抽泣起來,淚珠也滑落了下來。
“這是什么?這是什么?”他問巴希拉,“我不想離開這里,我不知道我怎么了,我是要死了嗎?”“不會的,小兄弟。這是眼淚,是人的東西?!卑拖@f,“你確實長大了,不再是個孩子了。從今往后,你確實不再屬于叢林了。盡情哭泣吧,莫格里,這只不過是淚水而已?!蹦窭锫犃酥笠黄ü勺聛矸怕曂纯?,他還從來沒哭過呢。
“好吧,我要走了?!彼f,“但是我得先跟媽媽告別?!彼麃淼嚼菋寢尯屠前职值亩囱?,痛痛快快哭了一場。四個小狼崽也跟著悲戚地哭了起來。
“你們不會把我忘了吧?”莫格里問。
“只要有你的足跡,我們是絕不會把你忘記的?!崩轻虃冋f,“你做了人以后,也要經(jīng)常到山腳下來啊,我們可以跟你聊天。要是夜里,我們還可以到莊稼地里找你一起玩。”
“早點回來吧?!崩前职终f,“我聰明的小青蛙,我和你媽媽都老了?!?
“早點回來吧。”狼媽媽說,“我的光屁股的小兒子,聽我說,小孩,我對你比我的小狼崽還疼愛?!?
“我一定會回來的。”莫格里說,“等我再回來的時候,一定要把謝爾汗的皮鋪在會議巖上,一定要記得我,也轉(zhuǎn)告我那些叢林的小伙伴們,不要忘記我啊!”天將破曉,莫格里獨自上路,去見那些被稱為人的神秘動物。
注釋:
[1]1英里=1.609344千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