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報道(3)
- 單向街002:先鋒已死?
- 郭玉潔主編
- 4913字
- 2018-01-12 15:54:57
事實上,民主在印度經常被用作替糟糕政府進行辯護的借口,正如中國把印度的民主制度作為必須堅持一黨專政才能獲得(相對)高效的借口一樣。在中國,印度總是作為民主缺陷的樣本;同時在印度,那些羨慕中國經濟成就的人也會哀嘆,如果以民主為代價,印度也能取得中國的成就。
但這正是讓我覺得爭論出了偏差的原因。民主強調建立共識,或許它在印度延緩了決策過程,但同時,它所維護的制度基礎應該使得一個國家的治理更為容易,而不是更困難。
媒體自由意味著新德里比北京擁有更有效的反饋機制。最高法院、選舉委員會等獨立機構之間的權力制衡,意味著印度有著更強的抗突發性事件的能力。
正如隱瞞SARS疫情以及接下來民眾中所發生的恐慌所證明的,中國處理與健康或者環境災難有關的突發危機方面的能力,是值得懷疑的。事實證明中國政府是一個極高明的雜耍演員,但他們把太多的球拋到空中,使整個體系過于緊張,而印度則不存在這樣的問題。
盡管遠非完善,但印度在建立一個可持續性和實用性的民主制度方面所取得的成就,是令人尊敬的。民主不應該遭到濫用,成為政府在促進社會、經濟發展方面無能表現的借口,而是應該用來證明印度面臨著比修建購物中心和公路更為艱巨的挑戰。
印度的政黨能夠從北京的技術官僚身上學到的,就是不要只盯著選舉結果,而要把經濟增長和提供公共設施作為最終目標,至少作為第二個目標。
指望印度的政客們能夠大公無私、以國家利益為重,這種想法太天真,但這恰是從中共那里所能提煉出的最珍貴的經驗。
應該是印度向世界證明公路和民主可以并存的時候了——哪怕是在發展中國家。進入新世紀后,印度的經濟發展已經證明了評論家認為在低收入國家民主會不可避免地阻礙經濟發展的說法是錯誤的。
但遺憾的是,印度的這種新增長相當程度上并非因為政府。引發全球關注印度經濟的,是那些私營部門。類似IT這樣的行業把印度放在了國際版圖上,這些行業一開始并未受到政府的重視以及扶持。
如果印度政府能夠提升在完善基礎公共設施方面的表現,比如教育、公共衛生、飲用水以及電力等方面,他們就不僅能創造出一個真正促進經濟騰飛的平臺,而且這種發展將是可持續性的、有著堅實基礎的。
中國相對于印度的主要優勢在于,其經濟改革的社會基礎在文化水平、平均壽命、婦女權利以及對待勞動的態度方面,都優于印度。
30年后,盡管中國在后改革時代社會成就的取得有所放緩,而印度也取得了一定的進步,但在這些方面印度與中國相比仍然有著很大差距。
印度要“趕上”中國,僅僅修建基礎設施和增加出口是不夠的。只要有半數的印度女性不能寫出自己的名字,吹噓印度即將“趕上”中國(正如印度一些人慣于這么做的)不過是在說胡話而已。
[六]
當我坐在四合院里寫下這些話時,心中浮現出一種奇怪的感覺,時間好像在同時加速和放慢。我看看外面,“豆腐”正在悄悄地靠近停在竹叢上的一只蜻蜓。與竹叢成對角線的位置有一棵石榴樹,樹上光禿禿的沒有一粒果實。年初的時候樹上長蟲,所有的石榴都沒有了,但它活了下來,希望來年成熟的果實能再次掛滿枝頭。
我聽見李阿姨正在廚房大聲地打著電話,不知道在教誰做三角包。我感到驚訝,一位來自安徽農村的婦女,在北京掌握了印度料理的秘密。“多放辣椒,”她大聲喊到。“喂?聽得見嗎?好了!多放辣椒,印度人喜歡吃辣的,”她繼續說道。
她的做菜指示被同樣大聲的“晚報,晚報”聲所打斷,一個賣報紙的小販騎著車從門外經過,加入到胡同生活的大合唱中。我感到一陣憂傷,因為這一刻不會永遠持續下去,但我又感到高興,因為我經歷過那一刻。
我再一次把目光落在明亮的電腦屏幕上,突然意識到引發我寫下這一大堆文字的那三個問題,其實也可以用在無需宏大敘事的事情上——也就是那些貌似平淡,但對我個人來說卻有著重要意義的事情。
中國和印度可以從彼此身上學到很多,而且世界也能從這兩個國家身上學到很多。但我從過去五年所發生的點點滴滴中又學到了什么呢?
腦海中涌入了許多瑣碎的事情。但我所學到的,往往很難用語言進行歸納。確切地說它們融入在那些姿勢、表情或者味道中:吳女士微笑時眼里流露出的一絲悲傷;老太太把裹過的小腳從身上放下來時的樣子;麥當勞番茄醬甜絲絲的味道混雜著臭豆腐的味道……
總之,過去五年的經歷教會了我對立的東西也可以共存。這句話與政治無關,也不是說矛盾必須得解決,我更多是在說吳先生。我們曾經對這位房東一點辦法都沒有——從一大早跑來打掃院子的衛生,到不久前用青蛙內臟或者只有上帝才知道是什么東西的一些玩意兒“毒害”我們。
然而,吳先生是個好人。他熱情地修好了堵住的廁所,更換了燒壞的燈泡,修好了廚房漏水的地方。他甚至勉強認同我挑選的芒果黃涂在院子里“也不是那么難看”。最后他還慢慢同意了早上九點之前不會不請自到。
簡而言之,當我想到要離開北京時,腦海中出現的是這樣一幅畫面——一位六十歲的退休鐵路官員,騎著一輛嘎嘎吱吱的自行車——這幅畫面總能讓我哽咽。
我還學到哪怕是來到最陌生的地方,你也會愛上它。回頭看剛來北京的那幾個月,當時一想到別人要用像狗吠般的語言跟我說話,就害怕;從那時到現在似乎過了不止五年的時間。
想到我曾經那樣看中國人,讓我覺得自己有些過分。他們的食物和深不可測的表情曾經讓我害怕。從什么時候開始,他們看來變得溫和?是在鄰居閑聊時的普通話聽起來不僅不再刺耳,而且成為了我后來所珍惜的一種生活令人寬心的背景聲時嗎?
后來我知道了,不去了解就盲目厭惡的做法是極其荒謬的。哪怕是一些表面上看來陌生、讓人害怕的東西,親近感的獲得也會比你想得容易。轉個彎你就能找到它。
最后一點,我重新學到了大學時代哲學教授們說過的話:匆忙得出的結論以及人云亦云的東西都是不可信的;真相總是難以觸及,而且真相很少只有一個。
這些年里,許多時候我會不由自主地對我所經歷的事情進行妖魔化或者頌揚美化。但隨后,我又會突然不敢確定之前所得結論的道德基礎。
我意識到恰如桑卡蘭教授說過的,我很擅長“質疑”,卻不擅長得出肯定性的結論。或許這是一件好事,不過從另一方面說,它或許不是。
【帕拉維·艾亞爾】
帕拉維·艾亞爾(Pallavi Aiyar)女士曾是印度Hindu報業集團駐北京記者。她先后就讀于新德里的圣史蒂芬學院、牛津大學和倫敦經濟學院,主修哲學、歷史和傳媒社會學。2008年,她根據自己在中國的五年經歷,出版了《煙與鏡:親歷中國》(Smoke and Mirrors, An Experience of China)一書。本文摘自該書的最后一章,標題為編輯另擬。
圖書帝國
文/丁小牙
他是詩人,也是超級暢銷書的制造者,他一度承受著內心的分裂。
[一]
2009年8月15日,上海展覽中心的書展上,一本新書的簽售會正在舉行。這是那天最喧鬧的現場,禿頭的老爺子和幾歲的小孩都擁擠在人群中排隊,等待這本書作者的簽名。主席臺背后的廣告牌上,幾個紅色大字:“掀開全民學史新潮流!”旁邊,是一個更大的黑色標題:“《歷史是個什么玩意兒》(作者:袁騰飛)”。
磨鐵文化發展有限公司的創始人沈浩波當天也在現場。他不是這本書的作者,不是那天的主角,但他是這一切的幕后策劃者。繼《明朝那些事兒》(作者:當年明月)之后,沈浩波又一次站到了大眾圖書市場的尖端。當天晚上,他在博客上寫道:“傳播歷史的工作是無止境的,我們需要更多的當年明月和袁騰飛。”
沈浩波所指“我們”,也許說的是全中國的讀者,但某種意義上,“我們”也指他所擁有的磨鐵文化。在中國民營圖書出版的版圖上,個字不高、白面書生氣的詩人沈浩波——極負爭議的詩歌創作曾給他帶來麻煩——以眼光獨到、擅于挖掘草根作者著稱。當年明月在成名之前,是廣東順德海關的一名普通公務員。而袁騰飛,是北京海淀進修學校的一個歷史老師。
這兩名作者最早都成名于網絡。2008年,袁騰飛的教學視頻出現在國內一家視頻網站上,隨即引起轟動,網友稱其為“史上最牛歷史老師”。磨鐵文化的策劃編輯蘇靜,敏銳地捕捉到這個信息,他認為如果將袁騰飛的講課內容,變成一本書出版,也許將締造第二個“當年明月”暢銷神話。
在和袁騰飛初步接觸后,蘇靜回到公司對沈浩波說:“目前已有幾個比較強的對手在談,我們進入的不算早。袁騰飛已經準備上央視‘百家講壇’,他之后只會越來越紅。”
“你感覺我們給多少錢合適?”沈浩波問。
“我們的優勢只有錢。”蘇靜提出一個數字,“50萬如何?”
“這樣吧,”沈浩波停頓了一下,“我感覺50萬也可以——要不,我們出200萬。200萬可以必殺,可以破局。”
蘇靜非常震驚。他知道磨鐵有錢,但他從不知磨鐵有錢到什么地步。袁騰飛似乎也很震驚。原本一直是他的經紀人在出面交涉,但現在,他親自出面談判。他們簽了4年的創作權合同,每年創作不低于3本書,還包括袁騰飛的視頻使用權和其他衍生產品使用權。
磨鐵到底有多少錢?到目前為止,沈浩波最大的一筆資本交易,是2008年,他們用一千萬簽署了臺灣漫畫家朱德庸的三年著作權。首付六百萬后,朱德庸說,和大陸的民營資本合作,真的很愉快。這一年,磨鐵的碼洋(圖書定價×銷量)達到3.7億元人民幣。
由沈浩波一手創辦的磨鐵文化目前是中國民營出版界公認的圖書制造基地。最近5年,他們先后出版了《北京娃娃》、《誅仙》、《盜墓筆記》、《明朝那些事》等多部暢銷書。在以小巧、靈活為原則的民營出版業,磨鐵如同一艘急速前進的巨型航空母艦。
8月29日,《歷史是個什么玩意兒》登上了豆瓣網的排行榜。蘇靜在其博客中驚呼“意外”,他以為“這么大眾的玩意兒入不了豆瓣網友的眼睛”。一個月后,這本書的銷量達到40萬冊。而站在市場最前沿的盜版商,已經奇跡般地拿出了續集。
[二]
在中國出版界,沈浩波的名聲并不好——詩人和逐利商人的結合體。他還是一個徹底的市場決定論者。什么東西最好賣,他就賣什么。他似乎總能抓住大眾的心理期待,并及時提供他們需要的精神讀物——而在另外一部分人眼里,許多讀物都是垃圾。
“有一次,我對沈浩波說,我們這些工作到底算什么?咱們有一天扔掉好了。”陳江——磨鐵的一名編輯中心經理——告訴我,“他說確實是這樣,但咱們做事要‘職業’。”陳江曾經在另外一家出版公司策劃過許多暢銷書,沈浩波連續多年邀請他加入磨鐵,但都沒成功。最終,沈浩波關于“做事要職業”的說法打動了他。
33歲的沈浩波也許是這個行業最年輕又最具野心的出版人。他的公司位于北京北三環內一個安靜的大院。起初,他們擁有一棟獨立的兩層小樓。但很快,那已經滿足不了迅速發展的公司規模。在旁邊的大樓,磨鐵開辟出第二個辦公場所。這使得那里像個迷宮,而沈浩波的辦公室位于迷宮深處一個毫不起眼的小房間。
我們見面的那天,屋外炙熱。沈浩波沒開窗戶,也沒開空調。他提供兩杯滾燙的熱茶。把一條腿架在另一條上,褲腳揪起來漏出白色的襪子,上面繡著兩個大字:安踏。套在襪子外面的是一雙設計精美、做工細致的褐色軟牛皮鞋。
2001年,沈浩波拉來朋友的20萬元投資,成立了“鐵虎”文化傳播中心——名字由廣東朋友請人算過——4年后,沈浩波將其改為“磨鐵”。他在北京小西天租了一棟居民樓的兩居室,辦公室一共四個人。
公司的第一本書,是他模仿市面流行書“攢”出來的《蠟筆小新寶典》,總共賣掉幾萬冊。這讓他自我感覺非常良好,認為自己把握了“攢”書的核心。但緊隨其后的三、四本書,讓鐵虎迅速一虧見底。
一個叫春樹的女孩,在此時成為鐵虎起死回生的救命草。春樹曾是沈浩波的筆友,她曾寫信給沈浩波,還把自己的小說手稿給他看。這本小說描寫一個高中少女輟學、叛逆、早熟,還有她眼中五光十色的社會萬千。“這是最后的機會。”沈浩波把借來的五萬全都投了進去。在絕境中,沈浩波第一次被逼出了商業意識。
他首先把原名為《冰的世界》的手稿改名為《北京娃娃》——為了和當時已經火爆的衛慧《上海寶貝》相呼應。隨后,他將春樹的寫作類型定義為“殘酷青春”,聽起來即挑逗又聳動。
2002年6月,沈浩波帶著春樹全國巡回簽售。抵達成都的那天下午,春樹在街上買了一個紅色的肚兜,沈浩波不動聲色的說:“明天不如穿這個去現場吧。”第二天簽售會現場,春樹17歲白皙、瘦弱的身體,在薄薄的肚兜遮掩下,調起了所有到場媒體和公眾的興趣。《北京娃娃》一夜之間火了。沈浩波天生的商業敏感開始嶄露頭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