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春秋 戰國的間諜活動(4)
- 爾虞我詐:中國古代四千年諜海風云(上)
- 趙英
- 4736字
- 2017-11-27 11:33:14
第十四節 鄰有圣人敵國之憂
秦師大敗于殽之后,孟明視、西乞術、白乙丙三位將領被晉國放回。秦穆公還讓這三位帶兵。公元前625年,秦穆公又派孟明視率軍伐晉,以報前仇。這次又被晉軍殺敗。秦穆公仍然相信孟明視,讓他主持秦國軍隊。這年冬,晉、宋、陳、鄭等國又聯合討秦,奪取了秦國的汪、彭衙兩地。秦國真是流年不利,雪上加霜。這時戎夷的首領戎王派由余到秦國觀察、學習。因為他聽說秦穆公好賢,治理國家也有一套辦法。這個由余也是有來頭的人。他的祖先是晉國人,能講晉國話。戎王派他到秦國去,也是費了一番心思。
秦穆公隆重地接待了由余,讓他看了秦國的宮室和倉庫。由余看了這些,感慨地說:“這些東西,讓鬼來干,會使鬼傷神;讓人來干,則會使人民苦不堪言。自古國君能保住國家的,都是小心謹慎,勤儉治國。喪失了國家的,都是因為驕奢淫逸。”穆公奇怪了:“中國(指當時除西戎外的諸侯國)以詩、書、禮、樂、法度治理國家,尚且經常出現變亂。戎夷沒有這些東西,憑什么來治理國家呢?”由余笑了笑:“這正是這些國家之所以動亂的原因呵!最早的圣人黃帝,也不過達到小康之治。后世國君破壞了法度,卻對下面嚴加管制,下面也以‘仁義’抱怨國君。上下互相不和、斗爭,以至于殺掉國君,滅掉宗族,都是因為這個原因。戎夷卻是上面淳樸有德,厚待下面。下面的人懷著忠信侍奉上面。上下一心,國家治理得就像一個人的身子那樣。真是圣人之治呵!”
由余的這些話,說得秦穆公心頭一震。回到宮中后,他對內史廖說:“鄰有圣人,敵國之憂也。”秦國向東發展連遭挫折,國力受損,如今西邊的戎王又派了這么一個精明能干的人來學習。且不說由余回去后,將使戎夷的治理更加得法,進一步加強戎王的力量。就是由余對秦國這些入木三分的分析,也將對秦國造成威脅。秦穆公可以說是思慮很遠的人。內史廖想了想,答復秦穆公道:“戎王居住在遙遠偏僻的地方,孤陋寡聞。沒見過諸侯國的聲色。請您試著贈給他一些女樂,使他在這上面消磨志氣。戎王喜歡女樂,必然不勤于治國。這時您為由余請求延緩回去的時間,把他留下來。這樣使他們君臣間不和,相互提防,然后再進一步想辦法。”秦穆公的眉頭舒展開了:“好!”他結結實實地夸了廖一句。
秦穆公把由余留下,每天盛宴招待,席間乘機問他戎夷的兵要地勢,軍隊情況,不知不覺間把詳盡的情報都弄到了手。內史廖把美女、樂隊送到戎王那里。戎王高興地接受下來。終年沉浸在女色之中,牛馬死了不少。這時秦國讓由余回去了。
由余一看戎王已經使國政日亂,多次進諫。忠臣良言敵不過美女歌舞,戎王根本聽不進去。本來由余留秦不歸,戎王就已懷疑了。這時秦國又乘機使人進一步離間他們的關系。終于鄰國的圣人變為秦國的上卿,由余跑到了秦國。秦穆公在大加禮遇之外,就是向由余討教如何征伐戎夷的方略。
秦穆公用由余之謀伐西戎諸部,征服了十二個小國,開拓了千余里土地,成了西方的霸主。順便說一句,由于秦穆公堅信孟明視,孟明視終于在公元前624年率師再度伐晉,大破晉軍,并把殽這個地方的秦軍尸骨埋葬后還師,總算雪了前恥。
由于秦國國力日增,連打勝仗,周襄王也派召公賜秦國金鼓,表示承認秦國的大國地位。
春秋戰國之際,各國對人才的需求劇增,可以說是“得人才者盛,失人才者衰”的時代。秦穆公不僅善于收集人才,如百里奚、蹇叔等,還能看到敵國人才之可怕,并通過各種手段來拉攏、引誘。實際上由余在宴席間就已不知不覺地當了間諜,或者說已經對秦穆公的拉攏有了意思。再加上秦國進一步做工作,豈能不歸于秦國。由余對秦國壯大所起的作用是雙重的。一方面增強了秦國的力量,另一方面就是削弱了戎夷的力量。
在中國古代諜報史中,對敵方大臣、謀士的引誘、拉攏屢見不鮮。這類深知敵情的人能被拉攏過來,具有戰略意義。秦國在這場斗爭中由國君親自出馬,雙管齊下,綜合作戰,既用女色等腐蝕了戎王,又用盛情款待,久留由余不歸使戎王產生疑心,可謂煞費苦心。能注重吸引各方面人才,是后來秦國統一中國的重要原因。人才的爭奪,是間諜戰的重要目標。
第十五節 楚軍營寨中的不速之客
公元前594年五月的一個夜晚,包圍宋國國都的楚軍營寨中萬籟俱寂。長期圍困宋都的楚軍人困馬乏,主將子反也早已酣然入睡。這時一個黑影閃入楚軍營寨,他熟門熟路好像在自己家里一樣,繞過了崗哨,直入楚軍主將子反的營帳。等子反醒來時,這人已經登上了他的床,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這個夜入楚營的人是宋軍將領華元。
華元把子反從床上叫起來后,對嚇得戰戰兢兢的子反說:“我的國君派我來告訴你城中危困的狀況。城中的百姓已經易子而食;劈死人骨頭當柴。雖然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我們寧可舉國戰死,也不能簽訂可恥的城下之盟。如能把軍隊從城下撤退三十里,唯命是聽。”子反在華元的脅迫、恐嚇下,與華元達成了盟約,并報告了楚王。楚王命令楚軍后退三十里。宋國才與楚國議和。華元作為人質跟楚軍回國。兩國的盟約中用了兩句流傳后世的話:“我無爾詐,爾無我虞。”意思是我不騙你,你也不用戒備我。實際上這個盟約卻是在尖銳的間諜戰的背景下達成的,后人把這兩句合成“爾虞我詐”的成語,反其意而用之,是再恰當不過了。
公元前595年九月,楚莊王派申舟出使齊國,請齊師攻晉,但告訴他在路過宋國時不必向宋國借路。申舟知道這樣做必死無疑,還是硬著頭皮出發了。不過他請楚王照顧他的兒子申犀。申舟過宋不向宋借路,宋大夫華元大怒:“從我國過而不借路,是輕視我國。”宋國殺了申舟。消息傳到楚莊王那兒。他一躍而起,顧不得穿好衣服,赤腳向宮外跑去,召集軍隊攻打宋國。
宋軍一面守城,一面派人到晉國求救。晉國正發兵攻鄭,抽不出手來。但晉景公派解揚為使去堅定宋國守城的決心,并通知宋國晉軍會來支援的,以此來鼓舞宋國先拖住楚軍。解揚走到半路上被鄭軍抓住,送給了楚莊王。楚莊王盛情款待之外,還贈以厚禮,希望他能幫助楚軍瓦解宋人斗志,告訴宋人援軍已無望了。解揚從容地爬上了楚軍為他準備的向城里喊話的樓車,對著宋人大喊:“我是晉國使者解揚。晉君命我告訴你們,大軍不日可以趕到。請你們堅持守城。”楚莊王一聽氣得暴跳如雷,要殺掉解揚。解揚卻說:“為臣子能完成國君的使命,是我的光榮,死又何懼!”楚莊王反復掂量了一下,放了解揚。
楚軍久攻不下,準備撤退。申舟之子申犀跪在莊王馬前,沉痛地說:“家父明知會死也不敢不執行您的命令,但大王您卻背棄了自己的話。”侵宋之前,楚莊王曾發誓要征服宋國,此時他無言以對。為楚王駕車的申叔時說:“蓋起房屋,耕種土地,宋國必然會聽命。”楚莊王聽從了他的意見。宋人害怕了,于是派華元潛入楚軍,演出了前面以武力威脅敵方將領的活劇。
以武力潛入敵軍內部,進行暗殺、脅迫等破壞活動歷來就是間諜活動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華元這次行動的成功有幾個前提條件:其一,楚人長圍久困,已經疲憊不堪。春秋之際列國相攻,螳螂捕蟬,黃雀在后,楚國還要提防晉國等的進攻,楚莊王早有退軍之心。因此,不能過高估計了華元這次行動的實際效果。其二,楚軍的警惕性已經十分松懈,宋人也為華元潛入敵營做了準備,摸清了情況。其三,楚軍與宋軍實際上是在進行一場心理戰。楚軍以蓋房屋、耕田地來表示不攻下宋都絕不收兵的意志,宋人則通過華元的行動表示了以死相拼的決心。兩相抗衡,楚軍終于感到支持不下去了。當然,間諜在這類行動中個人所具備的大智大勇也起了很大的作用。華元一邊以必死之心以武力脅迫子反,一邊以鮮明的語言表示了宋人的決心。武力脅迫與宣傳相配合,恰到好處。如果只是單純地暗殺了子反,對敵軍的心理影響可能不如這樣大。因此,這類行動也不是僅憑刺客的匹夫之勇能夠做好的。
第十六節 季札的使命
吳國始祖是周太王之子太伯、仲雍。他們把王位讓給了季歷,跑到江南蠻人之地,斷發文身,太伯當了蠻人的君主。國號吳,建都于吳(今江蘇蘇州)。到了吳君壽夢時,楚國的流亡大夫申公巫臣,從晉國到吳國教吳軍車戰之法。他的兒子也當了吳國負責接待使者的禮賓官。吳國與中原諸侯接觸交流漸多,開始強大起來。
壽夢有四個兒子:諸樊、余祭、余昧、季札。季札品德高尚而有才,壽夢想立他為太子,季札再三辭讓,于是由長子諸樊代理國政。壽夢死后,喪期已過,諸樊想讓位于季札,季札仍是不愿意。吳國的士大夫非讓他當國君不可。為了表示自己無意于當國君的決心,季札索性跑到山野里隱居,種地為生。吳人只好不勉強他了。季札在春秋時,是有名的賢人。
公元前544年,季札受吳國委托到魯、齊、鄭、衛、晉等國去觀摩、學習,并發展關系。季札到了魯國,聽魯國的樂隊演奏了正統的周樂,對每種樂曲,都能領會并闡發出其中的精義。
從魯國到齊國,參觀了一陣子之后,他對晏子說:“您要趕快把封邑和大權交還給國君,沒有封邑、權力,才能使您免于大難。齊國之政權將有所轉移。在沒有轉移到該得到它的人手中時,齊國的災難不會停下來的。”這里要著重提一下,季札使齊時已是春秋的后期,這時由奴隸制向封建制的轉化在各諸侯國中都有不同程度的進展,有的已近于完成。公元前594年魯國施行“初稅畝”,標志著地主階級土地所有制的合法性被承認下來。中國奴隸制社會實行的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井田制。一國的土地、奴隸是國君(周天子)家產。國君把他們分給臣下使用,但也可奪回重新分配。這種井田也就是所謂公田,屬于公室(周天子)所有。隨著生產力的發展,一些臣下開始讓奴隸們開墾井田以外的空地,并以新的剝削方式收買人心。這樣久了,井田制受到破壞,農業勞動力被私家(新興地主階級)爭奪到自己土地上去。公室與私門展開了尖銳的階級斗爭。季札到齊國時,地主階級在齊國的代表陳桓子(即田桓子)的勢力已經到了快要取而代之的地步了。季札敏銳地感覺到了這一變動,并向素稱機敏的晏子提出勸告,可見其觀察之深!
后來晏子聽了季札的勸告把封邑和大權交給了陳桓子。晏子在出使晉國時,也認為齊政將歸于陳氏,公室將卑,政在家門。后來果然發生了齊國奴隸主代表人物欒施、高強企圖消滅陳氏的內亂。陳桓子打敗了他們,進一步鞏固了在齊國的地位。晏子也因為早已交出了大權而幸免于難。
季札離開了齊國又來到鄭國。他見到了鄭國的大政治家子產,兩人好像老朋友見面一樣。季札認為鄭國當時的執政者不能治理國家,鄭國大難將至,而能挑起治國重擔的必是子產。
隨后季札去了衛國。在衛國他見到了不少能干而賢明的士大夫。他認為衛國雖是個小國,但有不少賢能的君子,因此不會有什么危險。
在晉國,季札看到了同樣的情況,晉國公室衰弱,私家強盛。但在眾多實力雄厚的士大夫中,他認為趙文子、韓宣子、魏獻子三家,將取代晉國。這不能不說他具有政治家的遠見卓識。
從季札出使我們可以看到,他關心的事情是多方面的,從禮儀、音樂到政治情況。對各國執政的主要人物也有深刻細致的分析。不言而喻,像季札這樣一位使者,給吳國帶回的情報,對國家的治理,外交政策的制定等都有十分重要的意義。英國人雷蒙德·帕爾默在《間諜的招募與培訓》一書中說:“大多數國家有大約百分之八十的情報可以從‘白色’(公開)來源中得到滿足。”這是古已有之的事,我們在研究中國古代間諜史時,有必要把這一類諜報活動納入研究視野。只有秘密的、引人入勝的故事,這部間諜史就是不完整的。從某種意義上說,中國古代的政治家作軍事決策時所依據的情報,主要部分仍是從公開材料乃至現場的睿智觀察中獲得的。這表現為他們對天下大勢的分析,獨特的戰略眼光,軍事戰略的制定,等等。因為在政治、軍事、經濟斗爭中,雙方力量的宏觀大致情況,總的趨勢是難以掩蓋的,也無須掩蓋。關鍵在于敵對雙方如何運用這些力量,而只有運用得當,力量的優勢才能真正轉化為斗爭中的優勢。了解敵人力量如何運轉則是秘密手段的用武之處了。
季札出使,實際上是一個具有戰略眼光的外交官,在敏銳的情報嗅覺引導下進行的戰略情報搜集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