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隱藏在思維盲點下的生活本質
為了解釋生活的意義無處不在,我們借用羅伯特·路易斯·斯蒂芬所寫雜文中的故事做引子。羅伯特·路易斯·斯蒂芬曾經運用自己無與倫比的想象力,在一篇雜文中記述了一個引人深思的故事。在我看來,他的這篇雜文形式優美、想象豐富、富含真理,是一篇不朽的杰作。
斯蒂芬在他的雜文中這樣記述道:
9月末的一天,我們剛剛放學天就黑了。那時,我們每一個人都會從家里帶著一盞錫制的燈,由于這盞燈的形狀像極了公牛的眼睛——又大又圓并且十分明亮,所以我們稱之為“公牛眼燈”。在我們那個年代,這種公牛眼燈極負盛名,它是每一個家庭必備的實用品。在英國的商業領域,做公牛眼燈生意的人絡繹不絕,它的品牌受到商業人士的推崇,其名聲甚至可以像一些英雄的名字一樣名留青史。我們每個人就是帶著這樣一盞燈去上學,在放學的路上,我們經常可以看到一些雜貨店的老板用某種品牌的公牛眼燈裝飾他們的窗戶,在昏暗的暮色下,我們也會拿出我們的公牛眼燈,打開它們,并利用板球帶把它們系在我們各自的腰間,替我們照亮回家的路。冬天,我們經常會穿著一件帶扣的薄大衣,重復著我們掛公牛眼燈的游戲。
公牛眼燈有非常多的缺點,比如,燃燒著的公牛眼燈會因為高溫的緣故揮發出難聞的錫金屬的味道,而且公牛眼燈的燃燒極不穩定,有時還會燒到我們的手指。除了為我們提供可有可無的燈光,它們別無用處,但我們之所以能夠樂此不疲地沉浸在掛公牛眼燈的游戲中,是因為我們的快樂都來自于對公牛眼燈的美好想象。可以這樣說,公牛眼燈是我們的感情寄托,也是我們快樂的最大源泉。對于一個男孩來說,擁有一盞公牛眼燈并掛在自己的腰間無疑是幸福的,除此之外,他的童年別無所求。
那么,掛公牛眼燈的游戲從何而來呢?我們也許是從漁人那里得到的啟示,因為我們常常可以看到漁人拿著燈,將他們的船照得通透明亮。而且這樣做可以方便他們在夜間捕魚,也可以提醒別的船只不要撞到他們。但是,這個公牛眼燈游戲的起源存有太多疑點,在我看來,我們受漁人啟發的可能性是極小的。因為漁人雖然也提著燈,但是這些燈卻與我們的不同,他們的燈并非公牛眼燈。更重要的是,作為孩子的我們在那時并不向往漁人的生活,我們也從來不做扮演漁人的游戲。這樣看來,模仿漁人掛燈不可能成為我們玩公牛眼燈的理由。
此外還有一條線索,那就是我們拿燈和掛燈的方式與警察幾乎同出一轍。這不由得讓我們開始懷疑我們在模仿警察,但是對于當時的我們來說,警察也不是我們崇拜的對象,我們也從來沒想過要模仿他們。當撥開眼前的迷霧時,我們的視線又被一座巍峨的大山擋住。于是,我們開始懷疑,我們玩掛公牛眼燈的游戲很可能與夜盜有某種奇妙的聯系。
通過這樣的分析,最后我終于明白了事情的緣由。我們這樣玩掛公牛眼燈的游戲,是因為我們處于一個公牛眼燈對我們很重要的年代,我們十分偏愛這個公牛眼燈的時代,所以經常會把公牛眼燈當作我們的寵物和玩伴。更為重要的是,每當看到公牛眼燈,我們就會想到那些關于燈的美好故事,我們對這些燈的故事異常著迷,我們都希望我們的公牛眼燈可以和故事里的燈一樣神奇。
但是,這些對我們來說其實并不是最重要的,因為快樂本身才是最重要的,掛公牛眼燈的游戲可以給我們帶來快樂。當一個悶悶不樂的孩子聽到放學的鈴聲,他就小心翼翼地從書包里拿出他的公牛眼燈,然后在昏暗的暮色下點亮。一瞬間,橘黃色的燈光照亮了孩子的臉龐,孩子露出了燦爛的笑容。他興奮地掀開大衣,將自己的公牛眼燈掛在腰間,然后邁著輕快的步伐向著家的方向前進。這一切是如此的美好,這一切已經足夠好了。
在那個以燈為主角的年代里,除了掛公牛眼燈之外,最有趣的事情就是詢問彼此是否有公牛眼燈了。兩個孩子見面后,常常會以這樣的方式打招呼——一個孩子急切地問道:“你有公牛眼燈嗎?”另一個孩子十分驕傲地答:“有!”這就是兩個孩子友誼產生的開始。他們通過詢問燈的方式來考驗彼此,似乎這樣做就能試探出彼此的忠誠。在聊燈的話題之外,他們從不炫耀自己的富有,這是那時共同的規則。除了在黑夜中可以直接看到別人的公牛眼燈外,平時沒有點燈和掛燈的時候,我們只能像臭鼬一樣靠近別人,努力用鼻子聞才能探知到別人是否擁有公牛眼燈。每當我們這樣做的時候,我們的樣子就會顯得異常滑稽,但快樂也會隨之產生。最為奇妙的是,在我們看來,公牛眼燈具有錫泡味的缺點在那時卻成了優點。
關于公牛眼燈的故事還有很多。有時候,四五個孩子會弓著身子從窗子爬進一個除了橫梁以外什么都沒有的廢舊的小帆船里,之所以這樣費力地爬進去,是因為船艙的門通常都是被鎖著的。進入艙內后,孩子們就會點燃公牛眼燈,接下來,整個船艙都會被照得通透明亮。還有一些時候,孩子們會跑到高爾夫球場的空地上玩耍,在高爾夫球場,可以感受到從四面八方吹來的風。在孩子玩耍嬉鬧的時候,從上方吹來的風會吹開孩子的大衣,這時,如果有人經過他們身邊,就會赫然發現每一個孩子的大衣下面都掛著一盞公牛眼燈。在巨大的夜幕下,孩子們像一個個小小的紳士,而公牛眼燈就是他們身份的象征。在公牛眼燈帶來的光明和溫暖中,孩子們盡情地享受著這些錫制品所帶來的快樂。
無論是在銹跡斑斑的船艙底部以燈為引竊竊私語,還是在空曠的高爾夫球場的沙地上追逐嬉戲,其他的孩子都能得到十足的快樂,但唯獨我是個例外。我始終無法融入他們,也無法體會到那種十足的快樂,為此,我曾感到十分痛苦。
對所有掛著公牛眼燈的孩子來說,最大的快樂不是用聊天來調味生活,也不是偶然的聚會,而是擁有公牛眼燈的知足。在大多數孩子眼中,最大的快樂莫過于以下的經歷:
一個人在黑夜中前行,在暮色的映襯下,周圍是黑漆漆的一片,沒有任何其他的光亮。這個人的大衣下面懸掛著一盞公牛眼燈,也許掛燈的初衷是指引自己的腳步,照亮自己回家的路,也許他只是想向人炫耀自己有燈。但無論怎樣,他仍會緊扣自己的大衣,盡量不讓公牛眼燈的亮光逃逸出去,于是他漸漸成為黑暗中一個移動的黑柱。當這個人一直沉浸在最單純的隱藏自己隱私的想法之中時,突然,他意識到自己的腰間掛著一盞公牛眼燈,這時,他將因內心的狂喜而高聲歌唱。
有人說:“一個年輕的天才詩人會因為別人對他的冷漠而死亡,而一個名不見經傳的詩人卻可以在任何環境中生存下來,但是他的詩作只能作為生活的調味品。”我對這一說法有不同的意見。在我看來,這種說法不夠嚴謹,因為這種論斷沒有重視詩人的多才多藝,也沒有重視詩人孩子般單純而豐富的想象力。得出這種見解的人只是從表面上審視詩人的生活,認為詩人的生活只不過是一個粗糙的土堆。然而,他卻沒有從表面現象看到內在本質,實際上,這個粗糙的土堆上還建有一座富麗堂皇的宮殿,而詩人的思想和心靈就住在這座宮殿之中。也許對于別人來說,詩人的路途是枯燥且黑暗的,但是詩人自己則始終沉浸在創作的快樂之中,在黑暗中找不到方向之時,他總能發現自己的腰間還掛著一盞“公牛眼燈”。因此,認為年輕的天才詩人會因為別人的冷漠郁郁而終,認為名不經傳的詩人的詩作只是生活的調味品,其實都是缺乏考慮。
有這樣一則寓言,我認為它是十分接近生活本質的。寓言中這樣寫道:一個年輕的和尚走出自己的寺院,來到一個陌生的樹林中,他靜靜佇立,側耳傾聽,一種神奇的鳥叫聲傳入了他的耳朵。和尚有些沉醉,但鳥兒只是啼叫了幾聲便消失了。于是,和尚意猶未盡地向寺院走去。過了一會兒,和尚走到了寺院門口,見到一個陌生的小和尚正在掃地,當他準備詢問小和尚的時候,一個年邁的老和尚走了出來,老和尚從眉眼中認出了他。原來,這個老和尚是他的師弟,已經離開寺院五十多年了。其實,那個和尚去過的樹林是巫師的住所。那只巫師變幻的鳥兒不僅會在樹林里歌唱,還會飛往最悲傷的地方引吭。悲傷的人聽到它的歌聲會變得快樂起來,但是享受過快樂之后,人們就會赫然發現自己的生命即將走向盡頭。他們長久的人生不知為何被極限縮短了,由原來的幾十年變成了短短的幾刻鐘,于是人們表現出無比的驚恐。也許他們會認為自己正在做夢,但是只要有人拿著一盞散發著錫泡味的公牛眼燈,就能把他們從無意識的沙灘上喚醒。
我認為,生活不是機器,不會根據命令機械地運轉。生活是由兩條無形的線編織而成的,一條線就像尋找那只鳥,另一條線就像聆聽那只鳥的歌聲。如果不斷地尋找那只鳥,我們就無法專心聆聽那只鳥優美的歌聲,這就導致很多人不懂得珍惜自己的生活,只為追求那些無關緊要的東西而努力。但若是專注于聆聽那只鳥的歌聲,而停止了前進的腳步,那么人們又會沉浸在快樂中無法自拔,從而導致自己一生無所作為,更不懂得分享和奉獻。那么,我們需要怎樣做才能實現完美的人生呢?實際上,只要我們時而聆聽鳥叫,時而追尋鳥兒的蹤跡,通過仔細聆聽鳥兒的叫聲來辨認鳥兒所在的方位,時走時停,既有不辭勞苦的努力,又有安逸舒適的快樂,我們的人生和生活才是最完美的。
認識生活的本質,記住鳥兒的歌聲,在尋找鳥兒的過程中體會快樂,那么,無論面對怎樣的現實,我們都能對生活充滿憧憬和希望。誠然,有些殘酷的現實畫面占據著我們的腦海,它們像骯臟的泥濘,又像陳舊的鐵器,它們使我們既充滿欲望,又感到萬分恐懼,這些欲望和恐懼是如此頻繁,以致如此廉價。這一切對我們來說糟糕至極,我們從心底對這些記憶感到恥辱,如果有可能,我們從不介意忘掉它們。
但是,令我們感到困惑的是,即使這些悲傷的時光被夜鶯優美的歌聲所代替,我們的生活仍舊一如既往,沒有呈現出任何新的意義。
我們從精神層面對生活進行了剖析,接下來,我們要從精神世界回到現實的故事中。還是那個掛公牛眼燈的故事,從先前的描述中我們知道,那些拿燈的孩子站在高爾夫球場的沙地上,被冬天的寒風吹拂著,他們理應感到異常寒冷才對;陣陣的冷雨讓所有的游戲都無法如期進行,他們理應感到煩悶無趣才對;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中,他們應該無心聊天,即使可以寒暄幾句,也只不過是愚蠢而粗鄙的言語。這樣的一切才符合事實。
但是,事實真的如此嗎?也許我們所說的事實只是表面的事實,只是我們認為理所當然的想法。而如果我們親自問一問這些孩子,他們的回答肯定出乎所有人的預料。因為在他們心中,他們所經歷的一切是快樂的,而非寒冷、無趣和痛苦的。當我們根據自己的想法而臆測他們正處于煩悶無趣的狀態之時,他們卻沉浸在自己的快樂之中,這種快樂由心而發,雖不流于表面,但絕不會比流于表面的快樂差。而當人們知道產生這種快樂的原因之時,他們一定會大吃一驚,誰能想到在寒風驟雨的環境中給孩子帶來快樂的竟是一盞散發著難聞氣味的公牛眼燈呢?
快樂的根基并不是那些理所當然的事。快樂的根基難以捉摸,對不同的人來說,他們對快樂的理解在不同的情況下是不同的,因此,引起個體產生快樂的原因也不盡相同。我們無法給產生快樂的對象下一個定義,如果這樣做,我們的思維一定會產生盲點。就像羅伯特·路易斯·斯蒂芬的雜文所記述的那樣,快樂只是來自一盞毫無優點可言的公牛眼燈,來自一個被孩子作為裝飾品的事物。但是,我們也知道,快樂產生的原因有時很神秘,比如那種基于想象的莫名的快樂。我們也許可以通過孩子對公牛眼燈的喜愛,猜到它才是孩子快樂的源泉,但是我們很難猜到,也無法理解一些奇怪的想象能給人帶來快樂。
我們現在提到的產生快樂的原因比較特殊,這種原因隱藏得很深,人們很難發現。它們存在于人的內心深處,很少會與外界的事物產生聯系,或者說,即使它們想與外界事物發生聯系,人的潛意識也不允許它們這樣做。這些原因無法接觸到外部的世界,就很難通過外界事物顯露出來,這也許就是我們很難發現它們的理由。這些產生快樂的原因始終存在于人們的想象之中,不會因為外界環境的變化而轉移。
如果非要對這種原因加以說明的話,我們可以利用詩歌來進行論述。詩人可以體會作詩的快樂,而作詩的快樂就是通過想象得到的。在作詩的過程中,詩人可能想到那些實際的事物,也可能想到那些虛無縹緲的、實際上并不存在的事物,一個奇妙的想法,一個矛盾卻凸顯個性的語句,一個沒有含義卻能使詩作更有韻律的詞語,這一切都可能是快樂的源泉。當然,這種快樂是旁觀者無法理解的,因為他們的腦海中只有枯燥的文本,他們的靈魂是可憐的,他們無法進入詩人的想象去體會那種神奇的快樂,他們只能做一個思想上的局外人。
可能有人會試圖通過觀察詩人來尋求詩人作詩時產生快樂的原因,但是,即使他們可以這樣做,也可能一無所獲。因為他們很可能會受到詩人表面行為的欺騙,從而忽視了詩人內心的想象。他們很可能只從表面上看到詩人創作時所翻閱的書籍、所領略的風景,但這些只是詩人汲取營養的樹根。他們看到的只是很低的層次,他們無法沿著樹干,突破茂密的枝葉,看到高高在上的詩人的思想,那個高度是他們無法企及的,那種層次對他們來說也是一個完全陌生的領域。因此,他們就永遠無法站在詩人的高度,無法站在樹的頂端享受微風的愛護、聆聽夜鶯的歌聲、領略不一樣的風景。
現實主義是一種思想,從作詩中領會快樂是一種真正的現實主義,這種真正的現實主義也是詩人的現實主義。如果將這種現實主義比作一只小巧的松鼠,那么在作詩的過程中,這只松鼠會從詩人汲取營養的樹根出發,沿著輸送營養的樹干,慢慢攀爬到詩人思想所在的樹頂。當松鼠真正到達樹頂之后,它才能看到詩人居住的天堂的模樣。到時它一定會明白,在詩人的天堂里,現實主義無時無刻不是詩人的現實主義,同時,在詩人的現實主義中,它一定能夠找到快樂的源泉,當它也被其所產生的快樂感染時,它就會引頸吟誦,用比歌聲更美妙的聲音來表達這種快樂。
從某種意義上說,人生的意義在于追求快樂。你可以錯過所有美好的東西,但唯獨不能錯過快樂,因為錯過快樂的人將喪失一切。我們制訂計劃,然后采取行動,我們行動的意義是實現計劃,但同時也是為了追求快樂。在行動的過程中,快樂可以作為我們實現目標的原因,也可以當作我們失敗的借口。
當孩子們腰間掛著公牛眼燈在沙地上集會的時候,那些對公牛眼燈的秘密一無所知的人不會有任何反應,因為在他們看來,孩子們集會于沙地根本沒有任何意義。既然沒有意義可言,那么他們就不會認為孩子們會產生快樂。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這些人無法認識孩子們對公牛眼燈的感情,那么他們就理所當然地不會理解公牛眼燈會給孩子帶來快樂。于是,他們思維的盲點就產生了。也許有人說,對于這樣的小事來說,人產生思維的盲點并不會導致什么危害,也不會引發什么不良的后果。但是在我看來,如果孩子的家長也這樣認為的話,他們就會經常誤解孩子,就會無法理解孩子的行為。久而久之,孩子由于缺乏管教,他們的性格便會發生變化,但這種變化是向好的方向還是向不好的方向,在很大程度上與父母在教育上的思維盲點有關。所以,任何人都需要給予思維盲點以深刻的關注,要在保證不傷害自己和他人的情況下盡力避免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