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名門望族(2)
- 李鴻章:晚清的裱糊匠
- 凡禹
- 4746字
- 2017-09-18 17:33:31
父親原是司法官
李鴻章的父親李文安是個心地善良的司法官,也是一個很不錯的詩人。
李文安時的李家,還是“家風寒素”、半耕半讀的境況。李文安曾做塾師,一邊謀生,一邊準備參加科舉考試,謀求仕途。道光十四年,他在江南鄉試中舉,為第96名,接著又在四年后進京參加會試,中了第112名進士。報子到家中來報喜,她的夫人一點兒也不相信,仍舊耕著田地。文安高中進士,使他的家庭由“力田習武”轉變為當地“望族”。李文安當上戶部主事,已儼然一個朝廷大員,成為許氏改為李姓之后做官的第一人。
李文安在刑部為官多年,盡忠職守,非常認真。據說每逢斷案,他都會夜以繼日地工作,不查出案情的真相絕不罷休。為此,常要與人“庭諍面折”,被人稱為“包公再世”,但他也因為剛毅的脾氣,常常得罪上司。后來,他管理牢獄時,同樣嚴守規章,禁止獄卒虐待囚犯,為在押的囚徒準備衣被、藥餌,冬天給粥,夏間給席,還不時親自檢查督促。
要不是后來太平天國興起,他們父子必須放下公文簿去打仗,這個職位他恐怕可以一直坐下去的。這個職位得來實屬不易,完全是他二十年辛苦寒窗,拼命讀書的結果。
李文安的父親李殿華(即李鴻章的祖父)是個“五十年不進城”的鄉下讀書人,家有幾十畝地。他總不進城,但總想從黃土地上走出去,于是對科場功夫甚為在心。但是他考試總不順利,科場屢次失意,后來就在家設館教學生和孩子讀書,把希望寄托在兒子們身上。
李殿華的家庭條件并不算好,他家是一處三進的小瓦院,至多相當個中農,年成不好的時候,日子過得就很緊張。他的孫子李鴻章曾揭過家里的“老底子”,在信中和他弟弟鶴章懷舊:“前吾祖父窮且困,至年終時,索債者如過江之鯽。祖父無法以償,唯有支吾以對。支吾總非長久之計,即向親友商借,借無還期,亦漸為親友所厭。其時幸有姻太伯父周菊初者,稍有積蓄,時為周濟,并勸祖父以勤儉,并亟命兒孫就學,吾祖父從其言,得有今日……”可見早年李家日子并不好過。但是李殿華心氣很高,立志讓四個兒子都能讀書做官,飛黃騰達,光宗耀祖,為此,不惜工本地請來科場高手當家庭教師,助兒子們攻讀、備考。
四個兒子中總算小兒子李文安實現了老父的理想,于江南鄉試中舉,四年后又考中了進士,從而躋身于京城袞袞諸公之列,使李家這個淝水邊的中農之家,一夜之間“以科甲奮起,遂為廬郡望族”。李文安即是這個家族走出安徽、走向官場、走向京城、走向沿海的第一人,是李家有家譜記載的前七代人中,唯一的一個進士。
別人家聰明的孩子4歲就開始啟蒙了,而李文安到8歲才讀書。他早年讀書讀得很苦。他在兄弟中排行最小,從小身體很弱。到了13歲,別人都有考上秀才的了,而他才讀完“四書”和“毛詩”。李文安的這些表現在父親李殿華看來就是貪玩不用功,根本就沒看出這是個大器晚成型的人才,后來,李殿華就叫大兒子李文煜來督陣,專門管著他讀書。
李文煜科場也不順心,考中秀才后就再無長進,也學父親的樣子,在家開館收徒教書。這個大哥對付小弟也真厲害,每年正月初三就開學,一直要念到大年夜為止,毫不放松。畢竟嚴師出高徒,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結果李文安中了舉而大哥未中,幾年后李文安又中了進士,而他幾個哥哥都名落孫山。
不過李文安也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他苦讀到35歲那年(1834年)才江南鄉試中舉。在這之前,他已經歷了十數年的寒燈煎熬,期間也當教書先生,或收徒,或館于人家,但自己的功課絕不放松。中舉后又過了四年,終于考中了進士。這時,他已快40了,度過了他人生的大半截。
但最要緊的,還是他的“命”好。他這個進士中的不早也不晚,正好與數年后大紅大紫的曾國藩同一年考中,這種關系過去稱為“同年”。在那個時代,這是一種極其微妙又極其重要的人際關系。從“實惠”的意義上說,遠遠超過了同鄉、同學、同族,甚至超過同胞的關系,因為同時考中進士就意味著要同時做官,有著共同的聯系和參照。初做京官的他們無形中就是一個整體,除了他們的考官,他們之間往往比官場上的其他人更親近,更能夠理所當然地相互幫忙,相互利用。
李文安雖然性格比較內向,“資性中下”,但他萬事心中有數,眼力不差,同年中與他關系最緊密的便是曾國藩。當時的曾國藩還沒有發達,只是個普通的京官,初任翰林院侍講學士、內閣學士,不過是個編編史書的閑官,后來才當上禮部、兵部、吏部侍郎(相當于現在的副部長)。雖然李文安直到中年才考中進士,進入仕途,但是他對兒子的安排是有超前意識的,也許這也是李鴻章日后能做出一番事業的原因之一。李文安在和曾國藩的關系得到確認之后,便早早地安排兩個兒子李瀚章和李鴻章去拜曾為師,跟其學“經世之學”,一旦到了他們要奮發進身的時候,就派上大用場了。這大概是李文安貢獻給他家族的最高智慧。
李文安作為司法官清廉正直、方剛厚重,堅持依法斷案,每到秋審最后斷案的時候,披覽案卷總到深夜,力求準確地量刑,不冤枉一個好人,“庭諍面折,人有包老再世之目”。但他“以倔強不茍合,不獲于上官”。其實,歷來官場上都是如此,做事既要認真,又不能太認真,要看是什么事。你什么事都太認真了做官就不討巧了。問題是李文安凡事都太認真了,就必然不討上司的喜歡,所以他始終沒能當上“部級干部”。他們同年中別人都升得挺快,他弄來弄去還在看監獄。
盡管如此,一些正直的同僚們看得清楚,用詩的形式記下了他做的好事,尤其是善待獄囚的舉動,這在那個黑暗的時代是極其難得的。那年頭連無辜的老百姓都沒人關心,誰還去關心那些獄囚呢?
有《詠李玉泉先生為提牢詩》數首為證。其一曰:
一湯一飯淺深量,是否堪餐每自嘗。
甘苦可推軍十萬,獄中留得姓名香。
晚飯散過號腹來,雙眸炯炯不勝哀。
獄中幸有推恩米,例自先生到此開。
棘墻深閉見天遙,溽暑熏蒸未易消。
賴有仁風吹隔座,蒲葵五萬共招搖。
托缽沿門醵俸錢,秋深檢點補黃棉。
先生更給病囚被,寒到圜扉不聳肩。
是說他管提牢廳時,下屬兩個監獄,他每天都要巡視一遍。到底是刑部的大獄,竟然關押了五萬囚犯!每個監獄從南到北往返一圈五里地,兩個監獄每天走一遍就是十來里路,他總是堅持每天親自到場巡視,僅僅這一點就很不容易。
他嚴禁獄吏虐待囚犯,規定囚飯每人要保證給足一滿勺飯,為了防止獄吏克扣斤兩,遇到開飯他就要親自檢查,并且親自嘗嘗生熟。獄中開支有限,晚飯后伙房關門,而遇到那些晚飯后才押解到獄的囚犯,他不忍其饑腸轆轆,就自掏腰包,捐米煮粥,聊以慰藉。春夏季節獄中易發傳染疾病,他早早派人熬好了藥做好準備。甚至夏天買來扇子和席子,冬天捐獻棉衣,還在每個“所”備置12條棉被,供生病的犯人發汗養病之用……可見他除了心地善良,還是個非常仔細的人。所以在他管事期間,獄中沒發生過意外死亡之事。他對自己的工作也是挺滿意的,在其詩中一再流露出得意之情:
每思工部千間廈,更愛香山萬里裘。
我且按囚給大被,鋪秥草刈野塘秋。
南北奔馳十里程,衣冠整肅踏沙行。
給籌魚貫分餐際,堪念嗷嗷待哺情。
衣冠整肅待衙參,每日平安竹報諳。
常愿兩監無病帖,論功不厭紀窗南。
他的《愚荃敝帚二種》付梓于同治年間(1866年),已在他去世十年之后。那時,他的兩個兒子李瀚章和李鴻章早已是清政府的命官,一個是兩江總督,一個是湖南巡撫,為之寫序和跋的人本可以大加恭維,大吹大捧,寫序人本可以是當朝大吏,或皇親國戚,然而不然,為之寫序的不是親戚就是同事,人們一再稱頌他的仍是他的善良和清廉。
良善之人結姻緣
善良的人總是有好報的。李文安的善良為他促成了一樁不錯的婚姻。
當初在磨店老家時,有一年,李殿華抱回一個正在出天花的女孩。那女孩在路邊啼哭不止,渾身發燙,顯然是個被遺棄的病孩。李殿華雖身在鄉下,畢竟是個小知識分子,略懂些醫道,尤擅長兒科,見了心憐之,于是抱回家收治,幾番調治后居然治愈了。女孩病雖好了,但臉上卻留下了稀稀落落的白麻點,這對女孩來說是個不小的缺陷。女孩沒有地方去,就成了李家的一員,長大后就在李家幫著干活,她要以辛勤的勞動來報答李老太爺的養育之恩。她既然要整天跑進跑出地干活,也就沒有必要像深閨里的小姐一樣裹小腳了,同時也沒有親生母親在旁監督她裹腳,那雙自由自在的大腳就成了她生活中的好幫手,什么重活兒都不含糊,但久而久之成了村民們的笑料。
在封建社會,女人們是以小腳為美的,大腳板子根本就不能被大眾所接受的,另外,臉上又長了麻點,又整天在地里干活兒,這樣的姑娘長大之后是無法找到一門好婆家的,何況還是個被丟棄的孩子,親爹娘還不知在哪里。但她不知道,有一雙善良的眼睛早就在注意她了,這就是李家的四少爺李文安。李文安是個心慈面善的人,見不得人家受苦。有一天他晚上從外面回來,看見姑娘勞累得倒在灶門口就睡著了,就順手脫下外衣蓋在姑娘身上。其父聞知后,知道兒子對姑娘有情,遂命之結為夫婦。
難以預料的是,新娘子非凡才能在婚后不斷地表現出來,她有很強的幫夫運。特殊的身世使她不僅吃苦耐勞,潑辣能干,遇事有“豁出去”的氣概,而且有很高的智慧。她善于治家,前半生非常辛苦,后半生極其享福,應驗了中國人的那句“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的老話。
她是李家的大功臣。丈夫在家時要讀書備考,在外時要秉公做官,家中一切,就只能由她負責打理。她還為李家生了六男二女?!傲小奔蠢铄?、李鴻章、李鶴章、李蘊章、李鳳章、李昭慶兄弟;兩個女兒,大女兒嫁記名提督、同縣張紹棠,二女兒嫁江蘇候補知府、同縣費日啟,都嫁得十分風光。她的大智慧還在于,每當丈夫和兒輩遇有升遷,別人總是喜笑顏開時,她卻不然,非但不露喜色,反而沉靜地時時以盈滿為戒,顯示了“福人”的真功夫。
上蒼也回報了這位苦心的女人,讓她在后半生大富大貴,活到83歲,比丈夫李文安多活了28年。她晚年跟著兩個當總督的兒子過,在總督衙門里當她的太夫人,享盡天下榮華富貴,根本不在乎鄉下的那幾進小院了,所以他們在熊磚井的老土地上,并沒留下她的大宅院。她的兒子們幫助清政府打敗太平天國后,有一年總督“換防”,李鴻章從湖廣總督的位子上北調京畿,去任直隸總督,留下的湖廣總督的職位恰好由他的哥哥李瀚章接任。當時她正跟兒子住在總督署內??偠揭魮Q了,而老母親是同一個,老太太是不需要“挪窩”的,走了一個總督是她的兒子,再來一個總督還是她的兒子。鄉間鄰里不無羨慕地傳出話來:“人家李家是總督換防而老太太不用換防。”其福分真是人人仰之,無以復加。此后兩個總督又有過幾次這樣的“換防”,老太太仍是“他們換他們的防,不關我事”。
她的后半生,不僅享受了一般官僚家庭的榮華富貴,還屢受皇恩。她75歲生日時,適逢慈禧太后40壽辰,清帝為籠絡漢臣,推恩及親屬,特下《褒賞諭旨》:“內閣奉上諭,大學士直隸總督一等肅毅伯李鴻章、湖廣總督李瀚章之母年近八旬,特沛恩施,著賞給御書‘松筠益壽’匾額一面,紫檀三,鑲玉如意一柄,大卷江綢袍褂料二匹,大卷八絲鍛袍褂料二匹?!?882年,老人家年紀大了,身體久病不愈,皇上又下諭旨,賞李鴻章一個月假期去湖北(李瀚章的督署)探望,并賞其母人參8兩,以資調理??墒悄?兩人參并沒有養好老太太的病,老太太于圣旨下達的當日就去世了。于是清帝再下一道諭旨:“內閣奉上諭:大學士直隸總督李鴻章、湖廣總督李瀚章之母,秉性淑慎,教子有方,今以疾終,深堪軫惻,朝廷優禮大臣,推恩賢母,靈柩回籍時,著沿途地方官,妥為照料,到籍后,賜祭一壇,以昭恩眷。欽此!”
在封建社會,這是沒有幾個女性能夠得到的至高恩寵。
次年三月,載著李母靈柩的大船從漢口沿長江而下,一路上各地官員迎接送往不敢怠慢,中經巢湖、店埠河、全羊河水路運至磨店鄉,合葬夫墓。在磨店來說,無疑又是一次盛大的典禮。
這還沒完,在她去世二十多年以后,清政府還追封她為一品夫人,晉封為一品伯夫人,晉贈一品侯夫人。那時她的兒子們都已去世了,清政府仍念記著她,可知她的身價在晚清歷代皇帝眼里,都是不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