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幾周前我們決定以樹葉作為法定貨幣，當然我們已經(jīng)非常有錢了……但是，由于樹葉俯拾即是，我們也面臨著小小的通貨膨脹問題。也就是說，我想現(xiàn)行的比率大概是，三個大型落葉林只能買一小點兒花生。所以，呃，為了解決這個問題，使樹葉很快升值，我們將開始大量脫葉工作，并且將，呃，燒掉所有的樹林?！?/span>

——道格拉斯·亞當斯（Douglas Adams），
《銀河系漫游指南》（The Hitchhiker’s Guide to the Galaxy）

我要講述的激勵人心的故事涉及20世紀70年代早期開始的一次經(jīng)濟衰退，它的產(chǎn)生完全歸咎于美國政府的核心——國會。

為什么我一點兒都不吃驚呢？

我想最好還是先說明這點：這不是美國經(jīng)濟的一次普通衰退，而是一個叫作“國會山保姆合作社”的保姆圈子的衰退。這個合作社由互相幫忙照看嬰兒的家長組成，成員大多是在國會工作人員——這正是合作社名稱的由來。這個保姆合作社由大約200個家庭組成，因此，要記清誰欠誰幾個晚上的照看任務需要煩瑣的記錄工作。因而，他們使用一種類似貨幣的票證，或稱為“保姆券”來代替。合作社向每個成員家庭發(fā)放40張保姆券——這些票證的作用類似貨幣，每一張均代表半小時的保姆服務，在高峰時期則代表15分鐘。成員家庭之間通過支付保姆券的方式獲得保姆服務。如果退出合作社，則需要將所有保姆券還給組織委員會。

（如果你曾聽過這個故事，很有可能是來自諾貝爾經(jīng)濟學獎得主、現(xiàn)任《紐約時報》著名專欄作家、好打嘴仗的保羅·克魯格曼（Paul Krugman）。但這故事里有個重大轉折，所以聽過故事的人要自覺做好心理準備。）

要想了解問題的根源，不妨將自己想象成剛剛加入合作社的新成員。手握40張保姆券，你心想：“嗯，這只夠高峰時段10個小時的保姆服務而已?？刹凰愣?。周末我想帶另一半去吃個飯看場電影，這就要花掉5~6個小時的時間。如果下周我們臨時受邀出席某項重要活動，緊急需要保姆服務，保姆券不就不夠了嗎？這樣一想，周末還是不要出門了。還是應該先照看幾晚上孩子，攢些保姆券。”

非常合情合理。

這想法太合情合理了，所有成員都是這么想的。這樣一來，早入社成員的保姆券數(shù)量也不再遙遙領先。事實上，由于合作社在管理上存在缺陷，普通成員持有的保姆券不足40張。不僅是新成員更愿意待在家里照看孩子積攢保姆券——所有人都抱有相同的想法。但如果大家都選擇不外出，誰又能獲得看孩子的機會，賺取保姆券呢？結果就是，大家都沒有機會積攢保姆券，也都不愿意外出。合作社本來是想形成自我循環(huán)的永動圈，每對夫婦保姆券的支出將成為其他夫婦的收入。如果成員都幾乎不支出，自然也就不會形成收入。

合作社以保姆圈的衰退告終——這場衰退恰恰能幫助我們看清經(jīng)濟衰退的本質。拋開戰(zhàn)爭和自然災害帶來的經(jīng)濟衰退不論，僅考慮那些沒有明顯病灶的衰退實例。經(jīng)濟中的要素數(shù)量并沒有改變：廠商、辦公樓和路橋的數(shù)量并沒有驟降；金屬和化石燃料的儲量也并沒有枯竭；勞動力也并沒有出現(xiàn)生產(chǎn)或服務技能的集體失憶；企業(yè)家愿意雇用更多勞動力，生產(chǎn)更多產(chǎn)品，失業(yè)者也愿意走上崗位，賺錢和消費。但不知道為什么，經(jīng)濟就是無法正常運行。相似的，保姆合作社中的國會工作人員都希望保姆合作應蓬勃發(fā)展——也就是每個周末外出聚會和照看嬰兒交替進行。但真實情況并非如此。相反，每個人都得待在家里，郁悶而沮喪地照看著自己的孩子。

合作社主要是由律師負責運營的（這可是在華盛頓），所以他們想通過硬性規(guī)定終結衰退?！八麄冋J為，有些成員在逃避責任，外出次數(shù)過少，不愛社交，這一風氣破壞了合作社的運營?！杯偂に箿啬幔↗oan Sweeney）和理查德·斯溫尼（Richard Sweeney）在其著名的論文中寫道，該文于1977年發(fā)表于貨幣經(jīng)濟學領域的頂級學術期刊《貨幣，信貸和銀行業(yè)務雜志》（Journal of Money, Credit and Banking）。（斯溫尼夫婦中一人是財政部中層管理人員，專司貨幣研究；夫婦二人都是國會山保姆合作社成員。）“合作社開始強制推行每6個月必須外出的規(guī)定。我并非‘聚會動物’，但‘每年必須外出兩次’也不難做到。如果強制合作社成員豐富社交生活是為了刺激保姆經(jīng)濟的發(fā)展，那當時的情況一定是非常糟糕了。”

這就是鼓舞士氣的故事？規(guī)定奏效了嗎？

規(guī)定沒能奏效。但最終，合作社委員會放棄了無效的強制手段，轉而采用市場手法，這回終于奏效了。解決方案其實很簡單：多多印券。具體來說，多發(fā)給每個成員10個小時的保姆券，新成員在加入時也多獲得10小時的保姆券，但在退出時則僅需償還20小時。曾經(jīng)很少且不斷萎縮的貨幣供給現(xiàn)在變多了，而且還在不斷增長。神奇的是，衰退結束了！

這個故事之所以出名有很多原因。首先，它表明，即便是在簡單經(jīng)濟中——僅由幾百位想法相似的成年人和持有每個成員手機號碼和地址的組織委員會組成，相互交易單一產(chǎn)品——都可能很難管理。其次，它表明，即便僅僅是個故事，通過精心選擇，都能揭示經(jīng)濟運行的道理。

但這個故事中最引人注目的是，貨幣政策的改變——改變經(jīng)濟中的貨幣供給——簡單直接地扭轉了經(jīng)濟衰退。過程很簡單：經(jīng)濟衰退了，中央政府憑空變出一堆貨幣（更準確地說，是紙幣），經(jīng)濟衰退結束。

當然經(jīng)濟衰退會結束了。如果能夠印鈔，大多數(shù)經(jīng)濟問題都能得以解決，不是嗎？簡直易如反掌。

你的想法很有趣。你是經(jīng)濟的掌門人。想印多少鈔票就印多少鈔票。

真的嗎？

當然。你甚至根本不用印出來。你可以直接給中央銀行打電話，比如美聯(lián)儲或者英格蘭銀行之類的，命令行長在中央銀行電子賬戶貨幣總量的數(shù)字后面加幾個零就行了。中央銀行就是負責決策經(jīng)濟中貨幣數(shù)量的。

好吧——既然如此，那為什么還要讀關于如何解決經(jīng)濟問題的書呢？印鈔不就能解決所有問題了？

我還以為本章開頭引述道格拉斯·亞當斯的內容已經(jīng)讓你清醒了呢。在他小說中的虛擬經(jīng)濟里，人們將樹葉作為法定貨幣。這種貨幣供給可夠多的，但并沒起到什么作用。理解經(jīng)濟如何運行，首先要知道生產(chǎn)資料是生產(chǎn)的基礎——勞動力、機器設備、基礎設施等。印鈔是不能增加工廠或者工人的。

但在保姆合作社的例子里，印鈔確實解決了衰退問題。

確實，這也正是保姆合作社的故事誘人的地方。我所說的那些生產(chǎn)要素沒有改變：有想要外出的家長，也有愿意在家照看孩子的家長。而要打破保姆貿(mào)易中存在的潛在約束，合作社委員會需要印制數(shù)量恰當?shù)谋Ｄ啡⒁?，保姆券從頭到尾都只是用于記錄誰照看了孩子，誰外出了的憑證而已。印鈔確實奏效了，盡管這一事實非常明確，但也的確令人驚訝。下面我們就對此進行解釋。

但首先，我得先談談克魯格曼教授，正是他使得保姆合作社的故事?lián)P名宇內。他曾寫道，斯溫尼夫婦的故事改變了他的人生?！拔医?jīng)常想起這個故事，正是它幫助我在危機面前保持冷靜，在衰退時期懷有期望，打敗一切宿命主義和悲觀主義。”

我猜想，這則故事之所以對克魯格曼有如此巨大的影響，是因為——正如凱恩斯所提出的“結構性難題”比喻一般——它揭示了衰退并不是無法平息和無法避免的。它們不一定源于經(jīng)濟結構中根深蒂固的文化或技術問題。衰退或許也有簡單的技術原因，其解決辦法或許也是簡單的技術手段。斯溫尼夫婦的故事是菲利普斯精神的有力證明：如果機器壞了，掀開引擎蓋，找到病灶，加以修復，這就行了。

我和克魯格曼一樣受到了鼓舞！這下放心了——這工作比我想象的要簡單。

啊哈。我說過的意外轉折的時刻到啦。很不幸，這個故事比克魯格曼教授復述的版本要復雜一點。在他的著作《現(xiàn)在終結蕭條！》（End This Depression Now!）中，他沒有提到故事的結局。唉，結局可不太好：合作社搞砸了貨幣改革。他們從保姆券存量太小且不斷萎縮的情形矯枉過正到了存量正好——但不斷增加的情形。斯溫尼夫婦在其論文中寫道：“沒過多久，自然就出現(xiàn)了保姆券過多，成員們都想外出而不愿照看孩子的局面?！?/p>

之前是沒有人愿意外出，現(xiàn)在變成了沒有人愿意在家。結果都差不太多：保姆合作社再次出現(xiàn)衰退。由于印刷保姆券實驗的失敗，合作社委員會不愿意繼續(xù)采取貨幣政策解決問題，而是又一次采取了粗暴的行政手段。斯溫尼夫婦在1977年的論文中硬生生地寫道：“可以考慮組建一隊人馬，探究成員們?yōu)槭裁床幌胝湛春⒆印！?/p>

還真是“謝謝”您。先給了我希望，再把它搶走。

別這么泄氣嘛。我們還是可以樂觀看待這個故事的。我們討論的是由華盛頓的律師們掌管的合作社——他們可不懂貨幣政策的事。合作社其實是個簡單的經(jīng)濟系統(tǒng)，組委會要做的其實只是發(fā)放恰當數(shù)量的保姆券而已。我們有理由認為，現(xiàn)實世界中的貨幣當局的職員都是經(jīng)驗豐富、受過良好教育的專業(yè)人才，水平要高多了。（我想大家都同意一群華盛頓的律師有能力搞垮任何事物，區(qū)區(qū)一個保姆合作社的崩潰已經(jīng)是萬幸了。）

從另一方面看，當然，你可能會說，國會山保姆合作社較之擁有超過3億人口、國際貿(mào)易數(shù)量龐大、金融部門錯綜復雜的21世紀的經(jīng)濟體要簡單太多。即便是經(jīng)驗豐富、受過良好教育的專業(yè)人才可能也很難保證貨幣數(shù)量適宜。但我們已經(jīng)下定決心保持樂觀了，不是嗎？即便很難保證細節(jié)的精準，主題仍然不變：原則上可以通過印鈔刺激經(jīng)濟。

因此，我們應該弄清為什么印鈔可以刺激經(jīng)濟。其中的關鍵原因就在于價格黏性。

什么黏性？

價格黏性。仔細想想，如果價格能夠隨供需雙方的競爭力完全自由調整，則經(jīng)濟中的實際貨幣量就完全不起作用了。保姆合作社是個很好的例子。由于成員都渴望照看孩子積累保姆券，沒有人愿意外出，那為什么人們愿意提供6小時保姆服務而僅獲得3小時保姆券呢？歸根結底，這其中的基本問題并不是保姆券數(shù)量不夠——而是他們持有的保姆券不夠換取足夠的保姆服務。如果人們愿意忽略保姆券的面值（30分鐘的保姆服務），而一致認同每張保姆券可以換取1小時保姆服務，那問題馬上就解決了。但事實并非如此，相反，價格具有黏性。

我們還可以換個角度理解價格黏性。想象你在玩大富翁，而銀行這時沒錢了。這本不該發(fā)生，銀行可以沒有私人房屋和旅館，但不應該沒有現(xiàn)金。如果常玩大富翁，確實有時可能出現(xiàn)銀行沒錢的情況，那么游戲就被迫結束了。如果提供無限供給，游戲就真的可以一直玩下去，而不僅是覺得可以一直玩下去而已了。大多數(shù)玩家會選擇打欠條或者尋找更多籌碼解決這一問題。你看，我變！變出新貨幣來，游戲就能繼續(xù)了。

但還有個奇異的方法：玩家也可以同意將游戲中的資產(chǎn)重新標價，進而1英鎊將價值2英鎊，5英鎊價值10英鎊，500英鎊價值1 000英鎊。所有租金將減半，所有物業(yè)或私人房屋及旅館的價格也將減半：購買濱海大道或者梅費爾區(qū)僅需200英鎊，而不再是400英鎊。但由于所有價值都同時發(fā)生改變，物業(yè)的真實價格其實并未改變。這就是“名義”上的改變。所有玩家都將其持有紙幣的一半交給銀行，但同時大家都沒有變窮。

從邏輯上講，這就相當于創(chuàng)造了更多貨幣，這是只有科班出身的經(jīng)濟學家才會給出的建議。由于價格實際上無法平滑調整，有些時候中央銀行需要印制更多鈔票。

為什么價格具有黏性？

主要有四個原因。首先，考慮如下情形：一家小復印店以18美元的時薪雇用了一位雇員已滿6個月。生意還算不錯，但附近的一家工廠倒閉了，造成失業(yè)增加。其他小店鋪現(xiàn)在都以14美元的時薪雇用員工從事與該復印店雇員相似的工作。復印店店主將把雇員的時薪調整至14美元。

這太缺德了。

大家都是這么想的。丹尼爾·卡內曼（Daniel Kahneman）是一位獲得諾貝爾經(jīng)濟學獎的心理學家，他曾與人合著過一篇論文，探討公平感如何制約我們的行為，特別是價格和工資如何變化的問題?？▋嚷捌渫孪蛉藗兠枋錾鲜銮樾尾l(fā)現(xiàn)83%的人認為店主的做法不公平。有趣的是，這正是我們渴望公正的表現(xiàn)。歸根結底，在技能相似的情況下，復印店雇員的時薪為18美元，有些雇員時薪僅為14美元，可以說這是不公平的。雇主必須支付高于市場通行的薪水水平，這也可以說是不公平的。不論如何，重要的是這些冷靜的思考都在情感上都沒有什么感召力。人們本能地認為是雇主將工資水平從每小時18美元降到了14美元，這說明雇主很自私，很貪婪。

這種情緒反應足以改變經(jīng)濟的運行方式。理性的復印店主除非非常必要，否則不會選擇削減工資。為了避免尷尬、保存面子，或者為了避免雇員離心、罷工或是搗亂，他都會約束自己的行為。基本的人性會帶來對削減工資本能的抗拒。但這種情緒會帶來正反兩方面效應。或許店主想要再雇用一名店員——如果以市場通行工資水平，兩位雇員每小時需花費32美元，這比以每小時18美元雇用一位雇員要劃算。但這種情況不會發(fā)生，因為店主甚至很難以低于第一位雇員的工資，即14美元每小時雇用另一位雇員，因為給兩位員工以不同的待遇水平無疑是在自找麻煩。可能更好的選擇是把錢花在購買性能更優(yōu)的復印機上。

上面的例子表明，一個看上去像是卡內曼這樣的心理學家會研究的問題，對于希望經(jīng)濟平穩(wěn)運行的你也會很有意思。由于店主沒有依市場水平改變工資，勞動力市場上的供給和需求將無法匹配：有些想要工作（比如以時薪15美元）的求職者會由于店主不敢降低工資水平而被拒。失業(yè)率將更高。

公平感還會使得工資以外的價格也呈現(xiàn)黏性。卡內曼及其同事發(fā)現(xiàn)，受訪者同樣會對五金行在暴雪后將雪鏟價格從30美元提高到40美元表示氣憤。

拋開假想情況，考慮現(xiàn)實世界的例子，比如某種好用的新款小機器長期缺貨。過去，任天堂（Nintendo）游戲機就是一個例子，21世紀初微軟公司的Xbox 360也是一個例子。近幾年，蘋果公司生產(chǎn)的平板電腦和智能手機的最新款又成了緊俏商品。由于這些新款熱門高科技產(chǎn)品的供給很難提高，想馬上買到這些東西并不是那么容易。第一批貨物一上架，購買的人群立即就會大排長龍。但這是個謎——需求那么高，供給又有限，生產(chǎn)商為什么不趁機提價呢？比如蘋果公司可以趕在圣誕節(jié)期間僅生產(chǎn)100萬臺小玩意兒，每臺定價400美元，起碼會有500多萬消費者蜂擁購買。蘋果公司何不趁機將價格提至600美元，將產(chǎn)品賣給100萬愿意出價的擁躉？過完圣誕節(jié)，等大批在中國裝配的商品運抵之后，他們可以再把價格調回至400美元。

丹尼爾·卡內曼的研究表明，這一計劃顯然行不通：價格臨時性的大幅提高將惹怒潛在客戶，而排隊卻不會。相似的，后來預料之內的降價也將惹怒之前以更高價格購買的客戶，這不僅是理論而已。事實上，蘋果公司曾做出過嘗試。2007年，在銷售iPhone的最初版本時，在銷售半月后，他們將價格從600美元下調至400美元。怎么會這樣呢？之前的購買者非常生氣，盡管高價可能縮短了排隊時間，也保證了足夠的供給。這成了蘋果公司的公關噩夢，蘋果公司迅速發(fā)放面值100美元的憑證，以補償高價購買者的損失。

你的意思是，沒有人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韙，在合作社中首先提出“我建議以6小時的照看時間換取3小時的保姆券”？

完全正確。而這只是實際經(jīng)濟中價格具有黏性的四個原因之一。也就是我下面要講的原因之二，也被經(jīng)濟學家稱作“菜單成本”。我最喜歡的例子就是可口可樂的價格。1886年，第一罐可口可樂的價格為5美分，差不多相當于今天的1美元。顯然，后來物價有所上漲，但令人吃驚的是，6.5盎司（約合184克）可樂的價格保持了70多年都沒有變。沒錯，70多年間，一罐可樂的價格一直都是5美分。相較而言，同期咖啡的價格漲了八倍。

我們經(jīng)濟學家將這種現(xiàn)象稱為“名義價格剛性”，就像你我的工資都不會每個月隨通脹率數(shù)字進行調整。如果原材料價格上漲了一便士，餐館不會重印菜單（這也正是“菜單成本”名字的由來），批發(fā)公司也不會重印目錄。

可樂的名義價格剛性是非常極端的例子，70多年保持名義價格不變確實不易，期間，可樂的調制成本發(fā)生了巨大變化。可口可樂公司保持價格在5美分不變的理由很充分：可樂在自動販賣機上販售，只能用5分鎳幣來購買。如果提高價格至6美分，就要重新調整全國的機器，使之既接受5分鎳幣，也接受1美分硬幣——而這一成本將十分高昂。因此，唯一的辦法只能是將價格提高到10美分，但就算消費者再口渴，可能也很難接受價格陡然翻番。可口可樂公司非常絕望：1953年，可口可樂公司的老板給他的好友美國總統(tǒng)艾森豪威爾寫信，強烈建議推出面值7.5美分的硬幣。

這顯然是個極端案例。

當然，但這其中并不僅僅是自動販賣機的故事而已?？煽诳蓸饭疽恢弊鰪V告大力宣傳一罐可樂價格僅為5美分。其中一些只在消費者的腦海里留下印象，但有些則更為頑固：它們被印刷在薄薄的飲料托盤上，甚至出現(xiàn)在建筑物墻體外的巨幅壁畫上。公司還免費派發(fā)可樂瓶，使冷飲柜臺賣出可樂后無須回收。所有這些工作之所以能進行是由于它們和可口可樂公司以固定價格簽訂了長期合同。盡管并非每家公司都要通過只收5分鎳幣的自動販賣機銷售商品，許多其他公司也要簽訂固定價格合同，并且打出廣告宣傳不常浮動的價格。

但是，大多數(shù)產(chǎn)品并不會70多年保持價格不變。研究者們傾向于認為許多價格都會每一年左右變化一次，有的產(chǎn)品甚至更加頻繁。一位記錄下可樂故事的研究者丹尼爾·列維（Daniel levy）估計，在20世紀90年代中期，一家超市改變一種商品價格的成本是52美分。這聽起來是個小數(shù)目，但每家超市貨架上有著數(shù)以10萬計的產(chǎn)品，因此價格變化的總成本將超過10萬美元，相當于利潤額的1/3。在列維及其同事對一家大型工業(yè)設備制造商進行的另一項調查研究中，他們發(fā)現(xiàn)，改變價格的實際成本在于管理層花費的時間及進行的研究，他們需要與銷售部門溝通，并與消費者重新談判。改變價格的總成本將超過利潤的20%。這些成本也許不會保證價格70多年不改變，但會顯著降低價格改變的頻率。

這聽起來只是個小摩擦，不是什么大問題啊。你確定它對經(jīng)濟確實有所影響嗎？

可以說，這一摩擦非常重要。比如，試著走入一個沒有摩擦的環(huán)境，再告訴我你的感覺如何——不到半秒你就會跌倒。在這一意義上來說，價格黏性很像是摩擦。看起來很渺小，我們一般會為了簡化模型而將其忽略，正如物理學家有時為了避免方程產(chǎn)生不必要的麻煩而忽略摩擦的存在一樣。但最終，它還是一個大問題，沒有了它，世界將大不一樣。

讓我給你舉個簡單例子來證明，即便是很小的價格黏性也會帶來很大的影響。想象一個經(jīng)濟體中有兩家公司銷售完全相同的產(chǎn)品，消費者完全掌握著價格變動的信息。假設產(chǎn)品定價四舍五入到分。具體來說，假設所討論的商品是石油，兩家公司分別是?？松蜌づ?。誰的價格低誰就將占領全部市場。假設殼牌和埃克森要等到每月的董事會會議之后才能調整價格。殼牌每月1日開會，?？松吭?5日開會。價格在短期內黏性很強。

供給成本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保持在每桶99分。?？松蜌づ贫家悦客?英鎊的價格銷售。如果其中一家公司將價格調低1分，則邊際收益將為零，利潤也為零。如果其中一家公司提高價格，則其將失去全部客戶，因此利潤也為零。通過逐步排除法，當均衡價格維持在1英鎊，兩家公司都能維持較低利潤水平并各自占有一半的市場份額。

一天——假設在2月22日——石油的成本突然大幅降低至每桶49分。

突然有人在海德公園發(fā)現(xiàn)了石油嗎？

誰知道呢。幾天后，兩家公司都打算大賺一筆，因為他們都不能調低價格。每桶石油他們將賺取51分的利潤——這可是之前利潤的51倍??！——但當然，3月1日，殼牌將價格調低至99分一桶。發(fā)生什么事了？

如果殼牌與埃克森進行串謀，它將無須調低價格。但假設不存在串謀，殼牌只想要競爭，不顧?？松睦麧?，只想自己多賺錢。因此，把價格調低1分至99分都是殼牌的合理行動。?？松娜靠蛻魧⑥D而向殼牌購買石油，而殼牌將擁有原來兩倍的銷量，而每桶的利潤僅從51分降低至每桶50分，這將使其原本就很高的利潤幾乎翻番。聽起來很不錯。到了3月15日，埃克森將做出回應，假設?？松膊辉敢獯\，而只想通過積極競爭獲得利潤。出于同樣的考慮，?？松瓕r格調低至每桶98分。它將重新贏回失去的顧客，還能把殼牌的客戶也收歸所有。到了4月1日，殼牌將價格調低至每桶97分。這一過程不斷持續(xù)。價格降至稍高于成本的均衡水平需要多長時間呢？兩年多一點，期間每家公司都進行了多次價格調整。

當然，該模型做出了一些極端假設，但它展示出極小的價格黏性將如何帶來極其緩慢的價格調整過程。其中的關鍵在于每家公司在設定價格水平時都只考慮自己的利潤，而不考慮對其他公司的影響。這一決策甚至會影響到其他行業(yè)：如果殼牌調低價格，這將意味著開汽車的人口袋里將有更多錢，因此，經(jīng)濟中就可能有其他公司賣出更多產(chǎn)品給他們。這都不在殼牌的考慮范圍中，因此它調低價格的過程將達不到其他公司盼望的速度。每個企業(yè)都受到其他企業(yè)——供應商和競爭者——定價的嚴重影響。

這是價格黏性產(chǎn)生的原因之三：協(xié)調問題。它是指即便價格調整的阻礙很小，價格改變的過程也可能很緩慢。

下面是價格黏性的第四個也是最后一個原因。為了更好地進行說明，我來講個真實的故事：一天，一位教授收到一個通知，說他的薪水被削減了。他非常生氣，沖進系主任的辦公室并威脅說要辭職。幾經(jīng)勸說，他才平靜下來。過了好幾年，他又收到了“降薪”通知。這次，他已不再勃然大怒。事實上，他甚至感到非常滿意。

為什么他會轉變態(tài)度？

因為這次削減工資表面上不是削減：反而是提高工資。教授的薪水增加了3%，而同期的通脹率是6%。這意味著實際上他的工資降低了3%，但這在表面上看來一點兒也不像是工資削減。你會算數(shù)，教授也會——無論如何，他可是位經(jīng)濟學教授呢。但他仍然跌入了被經(jīng)濟學家稱為“貨幣幻覺”的陷阱。即便知道應該把通貨膨脹率也計算在內，但我們在心理上也并不會總是做出調整，而經(jīng)通貨膨脹調整過的數(shù)字通常不足以在情感上對我們的行為產(chǎn)生影響。原始的未經(jīng)調整的數(shù)字——我們稱為“名義工資”和“名義價格”——往往具有無法抗拒的吸引力。

心理學研究表明，名義工資對我們的思維影響更大，盡管邏輯上講，實際工資才真的有用。名義工資只是個數(shù)字，而實際工資才是名義工資所能購買的商品和服務。貨幣幻覺解釋了為什么實際工資的降低十分普遍，而名義工資的降低則非常罕見——在美國，只有不到0.5%的工資談判以名義工資削減告終。

順便一提，請記住貨幣幻覺的概念。在第4章中它將十分有用。

好吧，就算你說得對。但我以為這章是要鼓舞士氣的，而你只顧著介紹經(jīng)濟運轉不暢的原因了。

這正是保姆合作社的例子鼓舞士氣的地方。

咱們再從頭梳理一下。我所介紹的導致價格黏性的四個原因都可能發(fā)生在完全自由的市場經(jīng)濟中。在現(xiàn)實世界里，所有成功的經(jīng)濟體都有賴于政府作為堅強后盾，而政府的出現(xiàn)將使價格黏性出現(xiàn)的可能性更大：價格管制，最低工資，備受爭議的公共部門薪酬。價格黏性存在于現(xiàn)實生活之中，這也就意味著你所掌管的經(jīng)濟可能會受其所困。想象一下，出于某種原因，你所掌管的經(jīng)濟陷入萎縮。如果工資和價格迅速降低，那么GDP下降帶來的傷害將受到抑制。但如果企業(yè)出于協(xié)調問題和菜單成本等原因，沒有迅速降低價格，他們的產(chǎn)品將定價過高，銷量就會下降。企業(yè)不得不削減成本，但工人卻不愿接受較低的名義工資水平，因此部分工人將被解雇。失業(yè)率將高于正常水平，也就意味著對商品和勞務的需求將降低，企業(yè)不得不進一步削減成本，循環(huán)往復。價格黏性是問題的根源。事實上，情況嚴重時甚至堪比大蕭條。

但保姆合作社提供了一條解決之道。正如我們所見，在保姆合作社的衰退中，想要照看孩子和想要外出社交的家長都由于一個簡單且愚蠢的原因而不能相互幫忙——流通中的保姆券數(shù)量不足，成員們的儲蓄達不到想要的服務時間，而保姆服務的價格具有黏性。盡管合作社搞砸了，但解決方案很明確——印鈔。

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如果我想解決經(jīng)濟問題，還是應該開動印鈔機？

有些時候確實如此。第3章末尾我們就會發(fā)現(xiàn)，這招不一定百試百靈。但在進一步研究貨幣創(chuàng)造問題之前，我想我們應該先退后幾步，了解一下貨幣到底是什么。這個問題可能比你想象的要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