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擁美人入榻,醒來卻見一副骷髏。這般聳人聽聞的怪事,若非肅王親口說出,馮慎還真是不敢相信。
“變成了枯骨?”見肅親王一臉凝重,馮慎知其所言不虛。“會不會是王爺那時剛醒,睡眼蒙眬的看花了?”
“睡眼蒙眬是不假”,肅親王道,“可當時本王,斷然不會看花眼!”
“哦?”馮慎怔道,“王爺如此篤定?”
“是的!”肅親王又道,“驚駭之下,本王觸到了那具枯骨,那硬邦邦、陰颼颼的感覺……令本王思之猶懼啊……”
“如此說來,確有枯骨了,”馮慎又疑道,“或許是那女子別有用心,趁著王爺熟睡,偷偷放了副骷髏在床上……”
“若是那樣就好了……”肅親王拭了拭額頭細汗,伈惶道:“當時本王吃那一嚇,正自失魂。沒承想那骷髏突然動了幾動,竟‘唰’一聲坐起,張牙舞爪地撲向本王!”
“什么!?那骷髏居然動了?”馮慎悚然汗下,趕緊問道,“接下來又如何?”
“那骷髏撲來時,本王只覺銀光繚亂、腐氣逼襲……顱內轟鳴一聲,便人事不省了,”肅親王愧道,“唉……想想真是丟臉……虧本王還是戎馬出身,竟會讓一具枯骨嚇暈過去……”
“王爺無須自責,”馮慎道,“陡逢這般詭譎異事,任誰也會膽顫股栗。萬幸王爺吉人天相,有驚無險,沒生出什么意外!”
“這倒是……”肅親王點了點頭,說道,“再醒來時,本王還是躺在床上。身上沒傷沒創,所攜銀兩也不曾丟,只是不見了那女子與骷髏……恍惚間,就像是做了場噩夢啊……”
“的確”,馮慎嘆道,“若非夢中虛妄,倒真似鬼魅作祟了。”
肅親王道:“可那枕上余有淡香。鋪身的褥單上,也洇著斑斑血跡,分明是那女子的落紅!”
“哦?”馮慎眉頭緊擰,“這亦實亦幻,端的令人費解啊!”
“還有更邪乎的!”肅親王又道,“之后本王便去找那店家,想問他是否留意到那女子去向。豈料那店家聽后,竟然傻了眼,說是昨夜投宿的,就本王一人,未見著有什么女子!”
馮慎惑道:“榻中落紅余香,都是有女子宿留的鐵證……該不是店家在扯謊吧?”
肅親王道:“當時,本王也這般尋思,便向他描述那女子樣貌。可那店家卻言辭鑿鑿、矢口不移,說當真沒見有女子進門。最后,被逼問的急了,那店家居然指天賭誓,說他若有半點欺瞞,必會妻離子散、不得善終!”
馮慎長息一聲,道:“那店家既敢發下如此毒誓,看來之前所說,并非妄言啊……”
“是啊,”肅親王道,“他不知本王身份,無瓜無葛的,犯不著為素不相識的人,就這般咒自個兒……再說了,那店家看上去老實木訥,也不似虞詐之徒。盤問再三,見也打聽不出什么來,本王便付了宿資,匆匆離開了那家野店。”
“對了,”馮慎又問道,“王爺可知那女子芳名?”
“不知道,”肅親王搖頭道,“那夜本王也曾問過,可她一不肯提姓甚名誰,二不肯說身家來歷。從那之后,便杳無音信了……馮慎啊,你說本王真是遇到艷鬼了嗎?”
馮慎猶豫半天,才道:“到現在卑職雖不解,卻不愿相信是妖鬼作怪……起初,王爺說那女子求歡床笫,卑職還以為是‘仙人跳’的圈套……”
肅親王道:“若是‘仙人跳’,總得來勒索要挾吧?再者說了,那當色引子的,多是些殘花敗柳,處子哪里肯做這種勾當?”
“也是,”馮慎扶額喟道,“卑職無能,已然茫無頭緒了……”
“這不怪你,怪只怪本王鬼迷了心竅啊……”肅親王惘然若失,“沒想到本王一把年紀,卻似騃女癡男一般,盡行些荒唐事……”
馮慎聽出了肅王的弦外之音,“王爺……那女子就那么好看?”
“沉魚落雁,閉月羞花!”肅親王道,“你看看就知道了!”
“看?”馮慎愣了,“怎么看?”
“畫像,”肅親王說著,便從懷里摸出一軸絹卷。“回京之后,本王便找了丹青妙手,依那女子的模樣,繪制成圖。”
說完,肅親王便將畫卷展開,輕輕鋪在桌上。
馮慎一瞧,不由得驚嘆道:“果似天人之貌啊!”
“唉……”肅親王撫畫神馳,竟有些魂不守舍。“她就算真是鬼,本王也盼著能再見上一面啊……”
又看了一會兒,肅親王這才將畫軸卷好,小心翼翼地掖在懷中。
見肅親王如癡如醉,馮慎也不好多舌,將話頭引過一邊,頻頻勸酒獻酬。肅親王心中怏怏,只是默默地飲酒。幾杯急酒落肚,已然是泛酩微醺。
馮慎見狀,便去柜上會了鈔,而后扶起肅親王,出了酒館。
此時街上,夕暈彌漫、暮色低垂。屋宇房舍間,也漸漸亮起數盞華燈。
疏星迢迢,晚風習習。肅親王打了個哈欠,消卻了幾分酒意。
馮慎抬頭看看天色,道:“王爺,時辰不早了,卑職送您回府。”
“也好,”肅親王點點頭,“有你相陪,也省得歸途無趣。”
二人一邊走,一邊閑聊。走著走著,經遇一處夜市。篝燈熙攘,傘揭高標,土產滿擔,貿遷有無。閑客往來絡繹,商販叫嚷起伏,亞肩疊背、張袂成帷,議價還討,好不熱鬧。
肅親王不喜嘈雜,便欲繞開。沒承想才轉身,人群里卻爆出一陣喝罵。緊接著,四下登時喑緘,只聽得“啪啪”數聲脆響,似乎有人正被摑臉。
“走!去看看!”肅親王沖馮慎一招呼,便當先沖入人群。
馮慎怕出了差池,忙縱步追上,護在肅王周圍。
二人撥開眾人,擠在了前面。只見一個賣糖墩兒的老漢,正被兩個惡奴模樣的人扭架著。地上,橫著根拗斷的垛束。滾撒的紅果甜串,也被踩的稀爛。一個黑臉胖子,立在老漢面前,每罵一句,便朝老漢狠扇一巴掌。老漢口角流血,雙頰腫赤,一面哀號流涕,一面苦苦求饒。
那胖子臉上橫肉一擰,竟照老漢當胸踹去。“哭的真他娘難聽!”
“混賬東西!”肅親王按捺不住,一個箭步搶上前,照那黑胖子眼眶就是一拳。
“什么人!?”那黑胖子吃痛,捂著眼滾在一邊。“什么人敢動老子?杠頭、栓子!快他娘把那人給我廢了!”
那倆惡奴一聽,忙撇下老漢,朝著肅親王揮拳打來。馮慎眼疾手快,不等惡奴近前,便一手一個,鉗住了二奴肩頭,再運勁兒一扭,卸下了惡奴膀子。
“為虎作倀,打死也不多!”肅親王瞥一眼惡奴,徑直來在黑胖子面前。“杜老六,你好大狗膽!”
“啊?”那黑胖子聞言一怔,狠命搓了搓眼。“啊呀!您老是肅……”
肅親王抬腿就是一腳。“閉嘴!”
“是是是……”見肅親王不愿暴露身份,黑胖子趕忙改口。“肅……肅大爺……您老怎么來了?”
“少廢話!”肅親王一指那老漢,“這是怎么回事?”
“您老有所不知,”黑胖子恨道,“這老棺材瓤子……”
“灌糞湯了?”肅親王又是一腳,“嘴里放干凈些!”
“是是,”黑胖子唯唯諾諾,“這老頭瞎迷糊眼的不看道,蹭了我一身的糖稀……我見這老東西欺人太甚,就想教訓教訓他……”
“放屁!”肅親王怒道,“欺人太甚的是你!衣裳臟了,回去洗凈便是。分明是你凌弱暴寡、霸道橫行!”
見肅王動了真火,那黑胖子忙“撲通”跪下。“肅大爺……小的知錯了!您老大人大量,饒了我這回吧!”
“饒你?”肅親王冷笑一聲,“饒你也行。去,賠那老漢十兩銀子!”
“使得使得!”黑胖子掏出一把銀子,在手里掂了掂。“這些只多不少,我都給那老頭兒!”
說著,那黑胖子便爬起來,要給老漢送去。
“且慢!”肅親王道,“賠完銀子,你再朝老漢磕三個響頭!”
“什么?”黑胖子吃了一驚。“您老讓我……給那老東西磕頭?”
肅親王劍眉含威,目透凌厲。“怎么?你不肯?”
黑胖子一下子蔫了,忿忿道:“就依肅大爺……我磕就是!”
說罷,便來在那老漢面前,將銀子拋在地上。
那老漢嚇得慌了,“大爺……這錢可不敢拿啊……只要您別再打,老頭子就千恩萬謝了……”
馮慎將地上銀錢撿起,塞入老漢手中。“老丈不必害怕,拿去買些傷藥。”
老漢還是不敢接,“那也用不了這些許啊……”
“只管拿著”,馮慎笑了笑,“哦……老丈快快站好,有人要磕頭賠罪了。”
黑胖子狠狠瞪了馮慎一眼,便氣呼呼地沖老漢磕起頭來。磕完,黑胖子朝肅親王一拱手。“肅大爺,您老的吩咐……我都做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