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少爺還沒接話,唐猛卻憋不住了。他大喝一聲,從旁邊跳出:“替你們辦事,老子都把腦袋懸褲腰上了!弟兄們出血出力,不見你們賞,反來興師問罪!”
那四個護衛一看,登時就要摸腰間皮匣。云少爺回頭訓斥一聲,趕緊制止。查仵作臉色慘白,沖著唐猛張嘴欲罵。
“查教主不要動火”,云少爺道,“這位兄弟所言,確有幾分道理!”
查仵作賠罪道:“手下人粗魯頑劣、狂言造次,云少爺大人大量,千萬別跟他們一般見識……”
云少爺擺擺手,轉朝唐猛道:“這位是四當家的吧?久仰久仰!”
唐猛不搭話,只是抱了抱拳。
查仵作怕惹惱了云少爺,趕緊周旋道:“這老四人是糙了點兒,卻是教中的左膀右臂……不瞞云少爺說,他師出唐門,打得一手好鏢……”
“哦?是個唐門高手?”云少爺重新打量一眼,合掌輕擊。
后頭一個護衛聽了,便從懷里掏出一沓銀票,呈在云少爺手中。
那厚厚一疊,少說也得千把兩。教眾們一見,眼中全放了光。
“這是戶部的官票,在十八省的大小票號,都可兌出現銀,”云少爺緩緩道,“這次倉促上山,也不曾備得面禮……要不這些個官票,送給弟兄們喝酒吧?”
“多謝云少爺厚賜!”查仵作暗喜,伸手便要接。
“先不忙謝!”云少爺將手一縮,皮笑肉不笑,“光說話也無趣,不如大伙找個樂子助助興?”
查仵作一怔:“找樂子?”
云少爺一指唐猛,笑道:“既然四當家的精于暗器,就讓他露手絕活瞧瞧?”
“這不妥吧?”查仵作道,“暗器不長眼,萬一驚撞了云少爺……”
“不妨不妨,”云少爺四下一顧,指著石壁上凸起的一個蠟臺道,“就打那支蠟燭吧!若打滅了燭火,官票就讓弟兄們分了去。要是打不滅……嘿嘿……那云某可就要一毛不拔了……”
眾人抬眼看去,那蠟臺距離也不過三丈。唐猛的本事,雖不如唐子浚等人,但在十丈內,也是指哪兒打哪兒。區區三丈遠近,豈有不中之理?
于是,唐猛信心滿滿,取鏢運氣,便要投擲。
云少爺回頭暗使個眼色,一名護衛點頭會意,將手悄悄按在了皮匣子上。
唐猛大喝一聲“著”,飛鏢疾疾脫手。
眼瞅著鏢尖就要扎在火苗上,石廳里卻陡然爆出一聲巨響。
“砰!”
巨聲一響,嘍啰們全嚇傻了。蒙了半天,這才發覺一個護衛擎臂舉槍,黑洞洞的槍口上,還冒著裊裊青煙。
而蠟臺石壁上,卻擊出個洞孔。方才施發那鏢,已不知被撞到何處去了。
查仵作回過魂來:“那是……銅帽兒短銃子?”
“當然不是,”云少爺接過話茬,得意道,“這叫‘快慢機’,洋人新研制的玩意兒!連槍加子彈,少說也得二百兩!”
聽得此言,眾嘍啰齊望著那槍,嘖嘖議論個不住。
云少爺理都未理,只是沖著唐猛笑道:“剛才四當家的失了準頭,那就再試幾次吧?”
唐猛漲紅了臉,腮幫子鼓起老高。他沒想到護衛會從中作梗,而他更沒想到的是,那人槍法竟如此之高!
那鏢身甚扁,并且是離手疾飛,槍子居然能后發先制,將鏢撞飛。光是這一手,唐猛便讓那護衛比下去了。可當著眾人的面,他不能認,只得厚著臉皮再打。
唐猛暗忖:自己一鏢一鏢的發,必然被那護衛打掉。可若是三鏢齊放,他肯定便眼花繚亂、應接不暇了。想到這兒,他又在懷里一抄,捏出三枚鏢,“唰唰唰”便擲了出去。
那護衛早已拔了雙槍在手,左右開弓,揚槍點射。
隨著三聲槍響,那石壁上又多出三個孔洞。叮當亂響后,三枚飛鏢全掉落在地上!
一時間,石廳里鴉雀無聲。只有那蠟臺上的燭火,兀自搖曳個不停。
“絕!絕了!”半響,查仵作對云少爺由衷贊道,“尊介槍術,簡直神乎其技!我等草莽,真算是開眼了!”
云少爺笑笑,沖唐猛道:“四當家的……要不要再試試?”
事到如今,唐猛也知遇到了高人,只得拱手道:“云少爺、這位老兄……姓唐的技不如人,認栽了!”
“哈哈哈,”云少爺長笑一聲,將官票遞與查仵作,“給眾弟兄分了吧!”
“這使不得!”查仵作趕緊推阻,“既是輸了,哪還能再耍賴討賞……”
云少爺拉過查仵作的手,一把拍在他掌中:“教主哪里話?本就是個玩笑……況且屢屢攪擾四當家施鏢,也是勝之不武啊……哈哈哈……查教主與眾弟兄出生入死,雖失了前擋,但也是瑕不掩瑜。我云某人有功必賞,區區千兩銀子,又怎會不舍?”
查仵作接過官票,少不了感恩戴德。
“四當家的,”云少爺轉朝唐猛道,“你勇武忠義,敢作敢為,先前那番爽言快語,說得實在是好啊!”
唐猛垂頭道:“方才出言得罪,云少爺要打要罰……我都認了!”
“四當家的言重了,”云少爺道,“你是教中骨鯁,為舉義立下汗馬功勞,云某犒賞都來不及,又怎么會罰?只是一點,既是同圖霸業,那我等與天理教便為一家。之后應拋了畛域之見,要不分你我、合舟共濟才是!”
云少爺剛柔兼濟、恩威并施,引得教中上下大為折服。
唐猛一拍胸膛,道:“日后云少爺一句話,姓唐的就鞍前馬后,任憑驅使!”
“爽快!”云少爺贊道,“只要大伙兒協力同心,何愁大事不舉?”
“云少爺不偪下,端的宅心仁厚!”查仵作道,“我等定當竭盡所能,將那八塊前擋奪回!”
云少爺瞇起眼,問道:“這么說,教主已有良策?”
“不敢當,”查仵作道,“起初護運前擋,本是萬無一失。只因一個姓馮的捏怪排科,這才功敗垂成……我已派人摸過底了,眼下那前擋,就在那姓馮的手上……”
云少爺來了興趣:“姓馮的?”
查仵作見狀,便將馮慎如何追查、如何揭破,扼要地說了一遍。
“云少爺放心,這次馮慎再敢阻撓,我們就將他……”說著,查仵作伸手在頸間,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
“不可!”云少爺擺手道,“據教主所說,這馮慎倒算個人物……這樣吧,別傷他性命,將其一并擄來,收為己用!”
查仵作作難道:“云少爺有所不知……之前我也曾苦口婆心,可這小子就是鐵了心,油鹽不進啊……”
“哼哼,”云少爺嘴角一斜,“先擄來再說,就算是塊石頭,我云某人也要將它勸過來!”
查仵作無奈,只得點頭答應。
云少爺又道:“這次上山,一來探望教中弟兄,這二來嘛,便是給教主送幾個幫手……”
“幫手?”查仵作一愣,“什么幫手?”
云少爺一指那四名護衛,“就是他們!他們幾個還算有點兒本事,教主只管差遣。不管用什么手段,務必將前擋追回!”
“有這些猛將相助,自然也不是難事”,查仵作道,“只是護衛留下了……這云少爺的安危……”
“不勞教主掛懷,”云少爺笑道,“外頭另有隨從。好了,夜色已深,就不打擾諸位了,云某人告辭!”
查仵作趕緊道:“我送云少爺下山。”
“教主留步,恭候弟兄們佳音!”云少爺說完,轉身離去。
(注[1]:“五爪龍、四爪蟒”的說法,清初是曾嚴格執行。《大清會典》中,明文規定:“親王、郡王,通繡九蟒;貝勒、郡君額駙、奉國將軍、一等侍衛至文武三品,皆九蟒四爪;縣君額駙、奉恩將軍、二等侍衛及文武四到六品官員,皆八蟒四爪;文武七至九品,五蟒四爪。”皇子繡紋九蟒。凡慶賀大典,著五爪、三爪滿翠八團龍緞。至后期,爪數之限沒那么嚴格。一至三品的大員,蟒袍可用“九蟒五爪”;而四到六品,用“八蟒五爪”;七到末品,用“五蟒四爪”。小說中為了行文方便,故用“五龍四蟒”一說,大伙萬勿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