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地廳出來后，馮慎徑直回了臥房，也不寬衣解帶，鋪開被褥，倒頭便睡。

一宿無話。轉(zhuǎn)眼，天色便開始放明。

待到報(bào)曉的雄雞叫了三遍，馮家的丫鬟夏竹，便過來敲門。

馮慎心里裝著事，自然也睡不踏實(shí)。還沒等夏竹敲幾下，他便從床上躍下，匆匆開了門。

“公子爺早……”夏竹手提著一壺?zé)釡认蝰T慎道個(gè)萬福，然后走到盥洗架前，將壺里的熱湯倒入銅盆里。

“今個(gè)兒是你？”馮慎似乎淡忘了昨夜的事情，換上了一副無憂無慮的模樣。他伸著懶腰，問夏竹道：“怎么沒見著雙杏？”

“雙杏姐昨晚上著了涼……身上有些不舒服，”夏竹見馮慎問起，臉上突然有些不自在，她忙低了頭，一面在熱湯里加了些冷水，一面回道，“水溫差不多了……請公子爺洗手凈面……”

馮慎“哦”了一聲，也不再問，走到銅盆邊草草洗了臉。

待馮慎擦凈了臉面，夏竹又遞了杯釅茶過來。馮慎接來飲了一口，含在嘴里漱了漱，然后吐掉。

“公子爺昨晚上沒睡好？”夏竹看了馮慎一眼，奇道，“怎么雙目中皆是赤紅呀？”

“沒事，”馮慎笑道，“倒是夏竹你人面桃花，怕不是有什么喜事吧？”

“公子爺又來打趣！我一個(gè)小丫鬟，能有什么喜事……”夏竹面露羞澀，忙紅著臉，走到馮慎床邊，開始卷被疊褥。

望著夏竹忙碌的背影，馮慎臉上露出一絲不易覺察的冷笑。

待夏竹收拾停當(dāng)，二人便出了臥房。來至前廳，常媽已備了早點(diǎn)。

眾人都用過飯后，便各自下去忙了。只有馮慎還抱著只手爐，獨(dú)坐在廳上，翻看著一卷書。

才翻了幾頁，管家馮全便跑了進(jìn)來：“少爺，查爺來了！”

話音剛落，馮全身后便閃出個(gè)人來，朝著馮慎一拱手，笑嘻嘻地說道：“哈哈哈……馮少爺，我查某人又來叨擾了！”

馮慎見是查仵作，便拋卷起身，笑道：“怎么著查爺？衙門里又出人命案子了？”

“馮少爺總愛說笑！”那查仵作擺了擺手，道，“咱這四九城可是天子腳下，哪能見天的就鬧了兇案？查某這次過來，另有要事相商。”

“得了吧查爺！”馮慎笑道，“別這么一本正經(jīng)，是不是到這兒蹭飯來了？得！剛好早上的豆汁、焦圈都富余，一會兒我讓常媽給你端來？”

聽得此話，就連邊上的馮全都忍不住捂嘴偷笑，反是那查仵作習(xí)以為常，不慍不惱。

“馮少爺，您甭拿話兒寒磣查某，”查仵作咧嘴笑笑，“今個(gè)兒來找您，真有要事！”

“哦？”見查仵作不似玩笑，馮慎也正經(jīng)起來，“查爺，究竟何事？”

“府尹大人那邊發(fā)的話，”查仵作道，“想請馮少爺過府一敘。”

馮慎眉頭一蹙：“府尹大人找我？”

“可說是呢，”查仵作笑道，“走吧馮少爺，轎子都在外頭候著呢！”

聽是府尹傳喚，馮慎自不敢怠慢，換了身行頭，便隨著查仵作出了門。

來到門口，早有兩乘小轎等在外頭。馮慎與查仵作剛鉆進(jìn)轎中，幾個(gè)轎夫便抬了轎桿，邁著大步，晃晃悠悠地朝著大路上走去。

一路上，馮慎也沒多問，只是仰坐在轎里，閉目養(yǎng)神。也不知過了多久，轎子落了，馮慎撩簾出來后，發(fā)現(xiàn)自己正在一所宅子面前。

“馮少爺，”這會兒，查仵作也鉆了出來，見馮慎還在門口立著，便趕來說道，“進(jìn)去吧，大人在里面等著呢。”

“查爺，你得先給我透個(gè)實(shí)底，”馮慎道，“府尹大人找我，究竟所為何事？”

“好事！好事！”查仵作笑著，將馮慎推進(jìn)了門里，“進(jìn)去便知分曉！”

二人剛進(jìn)院，府尹便從廳里迎了出來。

馮慎一看，趕緊請安：“晚輩見過大人！”

府尹幾步上來，將馮慎一扶：“這里不是府衙，無須多禮。令尊與老夫交往頗深，咱二人以伯侄相稱便可！”

“那晚輩便恭敬不如從命，斗膽高攀了大人這門親吧。”馮慎又是一揖，展顏笑道。

“哈哈哈……”府尹爽朗一笑，道，“好一個(gè)乖巧的馮賢侄。好了，咱們?nèi)霃d說話。”

說完，府尹便引著馮慎和查仵作進(jìn)了屋，分賓主落座。

待家童上來獻(xiàn)畢茶后，馮慎又向府尹問道：“世伯百忙之中喚小侄過來，有何要事囑咐？”

府尹端起蓋碗，呷了口熱茶：“既然馮賢侄問起，老夫就不繞彎子了。”

馮慎拱手道：“世伯請講。”

府尹道：“老夫見賢侄文修武備，便有心保舉，讓賢侄來順天府任‘經(jīng)歷’一職，不知意下如何？”

“世伯謬贊了，”聽得此言，馮慎慌忙起身，“小侄何德何能敢擔(dān)此重任呀？還望世伯三思！”

“馮少爺，這關(guān)口上，您倒是謙虛起來了？”還沒等府尹說話，那查仵作便接言道，“提起刑席馮老爺子的威名，順天府哪個(gè)不知、哪個(gè)不曉？馮少爺自幼跟著馮老爺子研習(xí)那刑名之學(xué)，光是耳濡目染，就強(qiáng)于我們這干公人數(shù)倍！”

“查爺取笑了，”馮慎苦笑道，“那些皆是先父的本事，我卻只學(xué)了些皮毛……并且，那驗(yàn)案辨尸諸事，有查爺去打理。我若再摻手，不成了喧賓奪主了嗎？”

“瞧馮少爺說的！”查仵作又道，“老話說得好：虛席以待、擇賢任之！再者說了，經(jīng)歷一職，又不比仵作。那些個(gè)剖尸檢體等腌臜事，自有我等著理，實(shí)在是遇上不明之處，才敢勞煩馮少爺出馬。平日里，馮少爺只需幫襯著大人，替府衙里出個(gè)謀、劃個(gè)策即可。還有，馮少爺身懷絕技，若有歹人鬧堂，也方便制止……”

“恰是此理！”府尹頷首道，“昨日若不是賢侄出手，老夫在公堂上早遭了不測。依老夫看來，那‘經(jīng)歷’一職，賢侄是當(dāng)仁不讓啊。老夫求才若渴，然賢侄卻一味推讓，莫非是嫌順天府衙水淺，容不得賢侄這條龍魚嗎？”

“世伯言重了，小侄萬無此意。”馮慎趕緊躬身道，“蒙世伯垂青，小侄誠惶誠恐。然小侄不肖，生性頑劣，自幼散漫慣了，怕一個(gè)約束不住，壞了衙門規(guī)矩。”

“這倒不妨，”府尹微微一笑，道，“賢侄有如此大才，自然不必循拘那般繁文縟節(jié)，若有案時(shí)，就輔佐老夫協(xié)查；若無事時(shí)，則悉聽尊便！”

查仵作見狀，在一旁幫腔道：“大人都講到這個(gè)份兒上了，馮少爺您就痛快應(yīng)了吧！”

“也罷，”沉吟半晌，馮慎這才說道，“既然世伯如此錯(cuò)愛，小侄若再推三阻四，倒顯得不識抬舉了……那從今往后，小侄定當(dāng)殫精竭慮，任憑世伯差遣！”

“好好好！”見馮慎答應(yīng)了，府尹欣喜異常，“有賢侄相佐，真可謂是治下百姓之福啊！”

聽得府尹褒賞，馮慎連稱不敢。

馮慎心里頭對這經(jīng)歷的差事也算是滿意。自打馮父過世后，馮家家境大不如前。這樣一來，除去每月賺得不少俸銀外，還能趁著公干打發(fā)下時(shí)間。更何況，若是在順天府當(dāng)差，那便是朝廷的人，那些暗地里打窺骨經(jīng)主意的惡徒，自然也會收斂些。怎么算來，都是樁美事。

正事談妥，三人又聊了些邦國之論。換了幾盞茶后，馮慎見快到晌午，便要起身告辭。府尹原想備宴以待，無奈馮慎執(zhí)意不留，也只好放他去了。

出了府尹宅第，查仵作便朝著馮慎抱拳相賀：“馮少爺，打今兒起，您可就是咱順天府的經(jīng)歷大人了！以后還望多多提攜啊……哈哈哈……”

“得了吧查爺，”馮慎也笑道，“你跟大人一唱一和的，這是鐵了心要吃定我吧？”

“那是，”查仵作道，“您馮少爺這么大能耐，成天窩在宅子里那還不可惜了？哈哈……怎么著馮少爺？這也到飯點(diǎn)了，您就趕緊找個(gè)館子，擺上一桌慶賀慶賀吧！”

“查爺，你吃我的還少啊？”馮慎搖頭笑道，“我不管啊，今兒要請，也得你掏銀子。否則日后再想配什么定神丸，可別找我！”

“別介啊馮少爺！”查仵作忙道，“那玩意兒現(xiàn)在除了您有配方，別地兒沒處淘換啊！得！今兒我就出回血，咱爺們兒去醉仙樓喝上一壺？”

“那敢情好！”馮慎打趣道，“吃你一回真不容易，那我可得正兒八經(jīng)地點(diǎn)幾個(gè)好菜了！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