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這種東西，最多的組成部分就是“意外”。上一次領悟到這種事，是幾個月前被女友毫無征兆甩掉的時候——當然，“毫無征兆”是對自己而言，事情發生后周圍所有人都擺出先知的表情說早就知道會這樣了。

而現在，意外再次發生了，和這次意外比起來，被女友甩掉簡直連屁都不算。

他一直覺得自己雖然不算成功人士，但至少還算個好人，他有一些正義感，有一些熱情，而且他認為自己的神經夠粗夠堅韌。所以他會毫不猶豫地去救一個要被大卡車壓倒的小女孩，然后記憶就停止在卡車撞上自己的一瞬間。

巨大的沖擊之后沒有疼痛，只有突然響起，又迅速沉寂下去的喧囂。接著就是黑暗，黑暗，黑暗——直到再次從黑暗中醒來。

他這輩子最大的一次意外就這樣開始了。

“這么說，我還沒有死嗎？……還是說死了就是這樣的？”剛剛蘇醒的意識還很模糊，他努力回想著撞車之后的事情，卻只能抓住一點點浮光掠影，就像睡了很長很長的一覺，睡得簡直忘記了要醒過來，但是黑暗終于還是開始逐漸散去，喧囂重新充斥耳邊，最后他只能睜開眼睛，而眼前的景象也慢慢清晰起來，“話說回來，這是哪里？”

自己現在所處的房間，無論怎樣看也不像是醫院。

木床，木屋，油燈……全是毫無現代元素的房間組合，讓他心里不由得產生了一絲不祥的預感。

就在這時，一個少女走進房間，看到他正大睜著眼睛打量房間，先是一愣，接著朝門外大聲喊了起來：“大夫，主公醒了！”

……主公？

看著這個穿著古代侍女衣服的少女，他腦海里浮現了一個荒謬的想法：“臥槽？穿越？”

穿越和做夢，他寧可相信是后者，但各種清晰的感覺怎么也不像是做夢。

一個形容枯槁的老人——當然也是古代服飾——走了進來，握住他的手仔細號脈，片刻后才呼出一口氣：“不幸中的大幸……使君雖然體內真龍之力已經感受不到了，萬幸身體機能沒有受到損害，如常人般安心調養幾日，便可慢慢復原了。”

“沒有受到損害？但我的頭很痛啊……”他皺起眉頭，想要判斷自己的處境，看來自己已經是另一個身份的可能性極大，但這個身份到底是在什么時代，扮演著什么角色？

還有最關鍵的，“使君”是誰？

似乎感受到他在想什么，老醫生拍拍他的手：“使君勿慮，關將軍也在船上，定可安然脫險。”

關將軍？

船上？

思索間，一個高大的身影也踏入了房間。他的目光一轉到這人身上，便再也移不開去。

“大哥！”來人單膝跪倒在床前，滿臉激動之色，“蒼天有眼，你還活著！只要你還活著，這天下便還有希望！”

關將軍，眼如丹鳳，面若重棗，長髯及胸……看著眼前這高大男子的形象，他心中有一個名字，卻始終不敢吐出來。

開什么玩笑？如果他是……那我豈不是……

但“那個人”，什么時候曾有這等遭遇？

“大哥？”男子看他始終不說話，驚疑地問道，“你沒事吧？”

“使君身體消耗極大，現在仍很虛弱，”醫生說，“要恢復到可以溝通的地步，關將軍恐怕還要等一兩天。”

“大哥沒事就好。”男子點頭，“大夫，我大哥的性命……不，這天下百姓的性命，都要托付給你了。”

“使君為救出新野十萬百姓，不惜耗空了真龍之氣，這等胸襟便是大漢歷代先皇也未必有。”醫生肅容道，“能救治使君是老朽的榮幸，定當拼盡全力！”

使君，新野，大漢……還有個管自己叫大哥的關將軍。我還能是誰？

他張開嘴，卻發現自己連發聲都很困難。

“云長……”他試著喊。先賭一把。

——賭贏了。那男子猛然抬頭：“大哥！”

“這里……就先……”他吃力地吐著字，“拜托了……”

“關某明白！”

突然一聲巨響，房間激烈地震動起來，侍女尖叫一聲：“是，是曹軍！”

“陰魂不散。”關將軍面帶怒色地站起，仍不忘向他施以一禮，“大哥且安心休養，外面不過是一群土雞瓦狗，關某這便去將他們收拾了！”

他心虛地吐出一口氣。看來是賭對了，雖然不可思議，但自己眼下扮演的，似乎正是中國幾千年最著名一個時代里，最著名的一個角色。

我是三國的劉備！

可是，現在歷史到底發展到了哪一步？

他的視線轉向門外，卻看到了更不可思議的一幕。

門外的夜色中，名傳千古的武神，關羽正手持大刀筆直站立，而在關羽面前，一只足有一人高的碩大眼球正死死盯著這里，發出淡黃色的光。

“曹軍只派出你們這些雜魚追上來？”面對明顯超出常理的敵人，關羽卻好像習以為常，“也太看不起我關云長！”

長刀猛然揚起，碧色光芒如閃電般劈穿了眼球，巨大的嘶鳴傳遍整個房間，那眼球的主人看來是被這一刀解決了，但是更多的眼球卻出現在了遠處。

“不知死活。”關羽明顯被激怒了，“周倉，守護門口！我去去便來！”

在他震驚的目光中，關羽飛上了夜空，一刀揮出，竟劈出數道閃電！

……不對，這是哪個時空的三國！

他只覺得頭越來越痛，又一次陷入了黑暗。

這一次，出現在黑暗中的是一個人影。

他努力看去，只能辨認出那是個看上去三十歲上下的男人，渾身籠罩著讓人安心的光暈。

“你是誰？”他發現自己能順利說話了。“我在哪里？”

對面那人向他施了一禮：“事出無奈，還望閣下恕罪。”

“什么……意思？”

“釋放大真龍術后，我的魂魄已經堅持不了多久，只能在無數的世界里臨時找了一個將死的靈魂……那就是你。”男人說，“我不知道我的選擇是否正確，但是至少你有了重新選擇的機會。”

“你是……”他意識到了什么，“這身體的主人？”

“正是。”男人拱拱手，“在下劉備，字玄德，大漢中山靖王后裔。”

“我占據了你的身體，代替了你的身份嗎？”他苦笑道，“可是我還有很多搞不明白的事情。實不相瞞，在我的世界，也曾有個漢室后裔的劉備……”

“那不是我。”劉備平靜地回答，說話之間，這個劉備的身影已經開始模糊了，“這個世界的劉備，只是希望讓盡可能多的人都活下去，為此不惜一切的理想主義者。我的信念，來自一個‘仁’字。我相信我可以拯救世界，拯救大漢，拯救蒼生……或許你也會覺得我可笑，但我……確確實實想救每一個人。雖然，好像來不及了。”

“等一下，你想讓我完成你的心愿？我都不知道我能做什么！”

“不必擔心，你是我用最后的力量，讓這個世界為我尋找的繼承人，所以我相信你，就如相信我的理想會實現。”劉備的外形越來越模糊，“接下來，我會用最后的力量，盡可能讓你理解這個世界……剩下的路，你要自己走……”

“‘劉備’的路嗎？”

“我希望，那也是你的路。”

無數的閃回出現在進而無序的影片，最終有幾個逐漸清晰起來。

旌旗如林，刀槍如雨。大大的“漢”字旗在空中飄揚。天上的太陽已經被黑色的烽煙所遮蔽，在幾乎看不到盡頭的軍陣前方，是血與火的修羅場。難以計數的士兵們聚在一起，占據了整個平原，只在這平原的最中心露出一塊圓形的小小空地，他們吶喊著向空地沖上去，卻統統被一把長戟絞得粉碎。

“劉邦！”在空地的中央，揮舞長戟的是一個身材魁梧的巨漢，他身上的盔甲已經掛滿血肉和箭矢，一對巨大的黑翼在背后不住拍打，而在他身邊堆積的如山尸體，更將此地渲染得如同地獄。“劉邦！不要躲躲藏藏了，出來一決勝負！”

“好兇殘的霸王，十萬精兵說不定還真困不住你。”平原邊緣的一處軍陣中，一個更加高大的機械巨人半蹲在地上，雙手捧起一個王座，王座上銀發的年輕人正露出微笑，手里撥弄著一團金黃色的火焰，“但是，你氣數已盡，又能掙扎到何時呢……”

“韓信，你這戲耍對手的惡習還沒有改嗎？”旁邊一個俊美得不似男人的青年皺眉，“大王已經下令，天下一統便在今日，你不要節外生枝。”

“子房，你什么時候才有一點幽默感？”韓信聳聳肩，“反正天下已經是大漢的了……也罷，就這樣了結吧，免得他們說閑話——以主公所賜的斬龍劍！”

金色火焰迅速變大，而韓信則從這火焰中抽出一把同樣是黃金色的長劍。一瞬間，連他似乎也被長劍吸引了：“這就是……代表天下正朔之力的……真龍？霸王，死在這把劍下，你也不該有什么遺憾了……”

張良沒有說話，只是冷冷地看著韓信，韓信回過頭，對他報以微笑：“子房，看好啊，百年兵戈……就此終結！”

金黃色的光芒一閃，在瞬間就越過了整個平原和平原上的千萬大軍，撲到了霸王面前，在項羽再次提起長戟時，準確地貫穿了他的胸口。項羽的動作停止了，他低頭看著正噴涌鮮血的傷口，露出一絲苦笑：“真龍嗎……難道只有這個力量……我無法戰勝……可為什么，不是我……”

縱橫天下的魔人終于跪倒在地，身體迅速化作無法收集的灰燼隨風散去，只有那支長戟深深地插在地上，提醒著所有人，這世界上曾有一個英雄，氣吞萬里如虎。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宮殿里，巨大的聲音在回響，“大漢今承天運，掌管真龍，護佑蒼生！愿大漢江山永固，長享和平！”

混亂的宮殿一角，滿身血污的武將無力倚靠在墻壁上：“為什么，為什么會這樣……”

“還不肯接受現實嗎？”對面的年輕男子緩緩走近，“因為你沒有真龍之力啊，王莽。”

“難道這種東西，天生就是屬于你家的嗎！劉秀！”武將嘶聲吼著，“你們不也是從秦皇手里搶來的嗎！為什么它不能屬于我！”

劉秀搖搖頭，眼中充滿譏諷：“那是因為……只要漢室還有一個流著真龍血脈的人，在守護這片大地，蒼天就會給予他力量，給予我們希望。”

“漢室已經傳承四百年了！還不夠嗎！”口水四濺的肥胖老人狼狽地策馬逃離城市，“等著瞧，總有一天，真龍之力是我的！”

“太師，沒有那一天了。”他剛剛沖出城門，平空中出現的寒光便將他劈為兩段，那是一個身著黑甲，高大而面無表情的男子，雙眼都燃燒著蒼白色的火焰，方天畫戟在他手里電光纏繞，“這個游戲該結束了。”

追兵在他面前都停下了腳步：“呂布？……你殺死董卓，是要歸順大漢嗎？”

“歸順？”男子冷笑，“從今天起，我不歸順任何人，我就是我。”

他攬起身邊的絕世美女，左手畫戟順手一揮，在虛空中切開一道裂縫：“真龍什么的，我也沒興趣……只有你們這些家伙，才爭得興高采烈。”

呂布與貂蟬，消失在空間裂縫之后。

“失算了……玄德，現在只有你才是唯一的希望！”衣甲凌亂破碎的兩個人踉踉蹌蹌從城中跑出，“除了陛下，你是唯一破解了真龍封印的漢室宗親！你必須逃出去！”

“那你怎么辦？”

和劉備年齡相仿的青年望向背后，喊殺聲正逐漸迫近。他嘴角露出微笑。

“天下可無我曹孟德，但不可無劉備！”青年取出背上的雙劍，“青釭！倚天！陪我走這最后一程！”

身后殺聲陡然大作，劉備咬著牙，沒有回頭。

“孟德成為丞相了？”帶領著一支軍隊正在趕路的劉備愕然，“而且正率軍攻打劉表？”

“曹操也變節了吧，”身邊的紅面大將冷哼，“虧我還以為他會寧死不屈。”

“在那種力量下，能堅持的是少數吧……”有人嘆息。

而劉備只是皺著眉，望向北方：“孟德……到底是為什么？”

“曹軍殺來了！”城內一片慌亂，百姓們四散奔逃，卻又毫無目的。

劉備站在城樓上，最終嘆息一聲。

“我是漢室成員，真龍血脈……怎能坐視不管？”

“主公，您雖然是以仁德服人，但眼下，恐怕不是發揮仁心之時。”旁邊的軍師勸道，“明智的選擇是先行撤離。”

“我知道理智的選擇是什么，元直。”劉備踏步走下樓去，“但在這種情況下，我理智不起來。”

軍師苦笑：“就知道會這樣……既然如此，我就奉陪到底吧，主公。”

片刻后，軍士們的聲音喊了起來：“愿隨劉使君走的，來這邊！”

塵土飛揚的原野。

“擋不住了，主公！”一個士兵滿身是血，跪倒在劉備面前，“百姓行進速度太慢，斷后部隊馬上就要消耗殆盡，但敵人……太多啊！”

“先走吧，主公！”身邊的人一起勸道。

劉備沒有回答，而是繼續問道：“其他人怎么樣？”

“徐庶大人已經戰死！”

“趙將軍從戰場上找到了糜家小姐，但再度返回戰場后……便無音訊！”

“張將軍正守在當陽橋，看來也是打算以死相搏了……主公，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劉備看了一眼身后，苦笑一聲：“我走不掉啊……”

“主公，為天下億萬百姓，難道不能舍棄眼前嗎？”

“舍棄了眼前跟隨我的百姓嗎……每逢危險，就這樣舍棄嗎？”劉備嘆息，“那天下的所有人，我都可以舍棄了。”

遠處傳來一聲兇獸的咆哮，眾人色變。

“虎豹騎……曹軍的虎豹騎到了！”

“是嗎？”劉備挑起眉毛，“這么說，想走也走不掉了。”

他走上一個土坡，抽出腰間佩劍：“既然如此——至少讓我送百姓們脫離險境……大真龍術，空間轉換！”

“主公，不能用大真龍術……”

金黃色的光芒從劉備身上瘋狂爆發出來，籠罩了整個原野，所有人都看不清任何東西，直到最后金光被黑暗完全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