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郡有近百萬居民，算是江東數得著的大城了，”第二日的吳郡風平浪靜，就像昨晚沒有某位女俠大打出手一樣，所以劉備得以和孫權等人出來逛街，領略一下風土人情，只有傷勢過重的周倉在驛館養傷，眼下擔任義務解說的是昨晚逃脫斷臂的正義臉陸績，“當然比起建業來還是差一點。使君他日到了建業可不要嫌棄了這里喲。”
“哪里哪里，吳郡人民的好客熱情我是深表感激。”劉備當然要跟著捧一下，“說起來中原戰亂不斷，江東卻還是一方凈土，實在難得啊。”
“全賴吳侯坐鎮長江防線，大家才能安心。”陸績看了一眼跟在后面，手里拿著一串烤肉的孫權，“不過吳郡畢竟離長江太近，大戰開啟之后，這里的太平景象也剩不下多少了吧。”
“我曾經聽人說過，在天下太平的時代當一條曬太陽的老狗，也比在兵荒馬亂的時代當一個逃難的平民強。”劉備環顧這條古色古香的街道，長長吁出一口氣，“公紀，我們必須守住這里，這是天下最后的和平凈土。”
“玄德你來這里才幾天啊，歸屬感很強嘛。”簡雍從后面搖搖擺擺地走了上來，他手里的烤肉數量是五串，“沒想到這邊的烤肉味道雖然清淡，卻也有獨特風味……玄德你要不要來一串？”
劉備正色拒絕：“不用了，謝謝……一會兒二公子帶我們去吃大閘蟹啊，你現在填飽肚子的話很劃不來哦！”
簡雍嘿嘿一笑：“那是你不了解我的食量……”
“憲和還是那么坦蕩，真讓人羨慕。”陸績笑道。
劉備哼了一聲：“他那是沒心沒肺沒羞沒臊……”
說話間，他的視線掠過街邊的兩位老人。
那是兩個衣著樸素的老者，在街邊找了塊空地，擺出一張圍棋棋盤正捉對廝殺。這本來是極普通的景象，劉備這一眼卻看入了神。
那張棋盤竟然在動。棋盤的網格形成一個漩渦，黑白棋子在漩渦中高速旋轉，簡直就是要把人的靈魂都吸進去一樣，劉備只看了一眼，那網格便鋪天蓋地而來，似乎要把自己困在網中。
“這是什么情況？”劉備吃驚地后退一步，想要問周圍的人，但他扭頭時才發現，自己不知幾時已經身處黑暗的空間之中，身邊早就沒有人了，只有變得像星球那么大的棋子在空中懸浮。
“沒想到能遇到稀有的……哦不，稀客。”一個干癟癟的笑聲從黑暗里響起來。
劉備看向那個方向，卻什么都沒發現。
“有趣有趣。”這次聲音從身后傳來，然而理所當然地，劉備還是什么都沒看到。
“稀奇稀奇。”聲音第三次響起時，劉備嘆了口氣，直接看向相反的方向——一個老頭皺巴巴的臉離他不足三寸。
“哇咧？”老頭顯然吃了一驚，“你看的方向不對啊！按規則來好不好？”
“老人家，這樣捉弄人好玩嗎？”劉備無奈地問道，“想必您不是什么凡人，這么戲耍我有什么意思？”
老頭摸著胡須，哈哈哈地笑了起來，他這一笑，劉備這才注意到這位老先生的嘴很大，眼睛卻很小，這一笑差不多整張臉上就只剩下嘴了——還有不多的幾顆大黃牙。
老頭笑了足足十秒，才逐漸收住，卻又向虛空中伸出手：“老于，你輸了，快快，五兩銀子！”
“你這么急干嘛？”另一個老頭有點氣急敗壞地從一顆大大的白色棋子后面探出頭，“你再詐詐這小子，說不定他就怕了呢！”
“不會的，這小子淡定得很，見過大風大浪。”大嘴老頭回答，“你要是使出天魔手段自然另當別論，但你也不想摻和進來吧？”
“當然不想……五兩銀子的賭，我至于么。”棋子后的老頭哼了一聲，那顆棋子突然變形縮小，化為一襲白色道袍穿在他身上，老頭手里不知道從哪里找來一把拂塵，頓時有了仙風道骨之貌。
劉備默不作聲地看著兩個老頭耍寶，毫無疑問，這兩人定然是高明的秘法師，但他們專程等在這里誘自己入局卻又是為了什么？——反正不像曹操的人，不然自己的境遇應該更慘上十倍。
白袍老頭看看劉備，突然舉起拂塵作了一揖：“失禮了，我們兩個老頭閑著沒事在尋有緣人，卻把小友你給卷了進來。”
“尋什么有緣人啊？這部小說之前沒說要變仙俠類啊？而且那個‘卻’字怎么理解啊？你好像不情愿啊？”劉備在心里吐槽了半天，臉上卻是掛著笑，反正總比皺著眉強：“不敢不敢……不知兩位老先生是？”
“老朽廬江左慈。”大嘴老頭說。
“在下瑯琊于吉。”白袍老頭說。
“……你妹，又刷出隱藏稀有精英怪了。”劉備仰天長嘆。
左慈、于吉，即使在原時空也算三國時期最著名的兩個神棍，一個羞辱曹操，一個咒殺孫策，想來在這個世界不會是什么省油的燈，但是……兩個人湊到一起是打算鬧哪樣！
“小友不必擔心。”于吉笑道，“我們只是無聊……而小友能進這陰陽陣中，也是有緣之人吶……不知小友又是何人？”
劉備收斂心神，鄭重地拱手：“大漢新野太守，劉備，劉玄德。”
“劉備？”于吉訝然道，“用大真龍術救了十萬新野百姓的劉備？”
“咳……正是。”劉備決定還是把這個功勞攬過來，反正原劉備已經授權了，再說也不會有別人跟他爭。
但左慈的左眼突然閃了一下光。
劉備愕然望去，只見左慈的雙眼越來越亮，最后簡直變成了兩個三百瓦燈泡，哪里還看得出原來是對小眼睛？
“不……你不是劉備。”左慈終于開口了，“有趣，果然有趣……你是誰呢，來自異界的孤魂。”
一道涼氣頓時從劉備的脖子滾到腰間，又再次滾回脖子，來回滾了三四次！
尼瑪，這些神棍果然不簡單！
當然，表面上劉備還是要露出無害的笑容：“左慈先生，您在說什么？”
“不用裝啦，小友。”左慈眼睛里的光芒逐漸暗淡，又恢復了一雙無神渾濁小眼睛的樣子，“也不必怕……老頭子我只是純好奇而已，你是如何能占據這大漢宗室的軀體，偷天換日的？這說不通啊。”
“大漢宗室有真龍之力護體，普通的邪魔外道連近身也難……”于吉也接口道，“而你的魂魄并無特別之處，卻是如何做到的呢？”
看來瞞不過去了。劉備苦笑起來：“因為……我是被召來的。被原來的劉備。”
“被原來的劉備召來代替他？”
“正是。具體的我也不清楚，但是……”劉備嘆了口氣，“他好像本來就支撐不了多久了。”
兩個老神棍對視一眼，一起點頭：“原來如此，不顧惜自己性命，只顧救人，這倒是符合那位劉玄德的性格。”
“但是異界之魂加漢室宗親的組合，還是覺得很怪……”于吉咕噥道。
左慈聳聳肩：“有何不可，反正那個劉玄德耗盡了真龍之力，也就是個普通人了，還算適合這小子。”
“問題就在這里啊，一個異界的普通人……”于吉撓撓頭，“這算是擾亂秩序不？”
“嚴格說來，規則是允許的。”左慈說，“而且也有先例。”
“但總歸是在黃燈區……”
“是啊，好麻煩……索性看當事人吧。”左慈結束了和于吉的莫名其妙對話，再次把視線轉向一臉茫然的劉備，“小子，想不想回去？”
“回……去？”劉備愕然反問，其實是他不敢相信自己腦子里的答案，“回去哪里？”
“你的世界。”左慈證實了他的想法，“原本屬于你的世界，你的人生，你的軀體，你的身份……你難道不留戀？你難道不想拿回來？”
“我……”劉備張大了嘴，突然他想起那輛無情駛來的貨車，“但我在原來的世界，好像也死得差不多了。”
“如果你愿意的話，我們可以讓那件事發生一點點變化。”于吉說，“你知道，意外事故的結局有很多種，而你可以選擇其中一種……比如這種。”
一枚棋子突然映出了活動的影像，就像是圓形的屏幕。劉備向那屏幕看去，看到一張熟悉的臉。
那是自己的臉。
過去二十多年里，自己再熟悉不過的臉。
現在，那張臉上露出有點害羞的笑容，似乎有些困窘地看著周圍。
畫面逐漸拉遠，劉備看到自己正抱著好大一捧花，和另外幾個中年人一起拿著一面錦旗，旗子上寫著“見義勇為好市民”，而身邊圍滿了記者的攝像機和話筒。
“……奮不顧身的英勇行為，贏得了社會上廣泛的贊譽，也改變了他的人生，有好幾家知名企業都表示，愿意接納這樣的優秀青年為員工……”
“……這是一個奇跡，在這次與貨車的碰撞中他竟然沒受什么傷……”
“……他的大學同學表示，他一直就是個熱心的人……”
熟悉的生活，熟悉的畫面，熟悉的親友，一個接一個出現在面前，讓他說不出話來。
這是我可以擁有的生活？這是我還能回去的生活？只要我點頭，我就能擁有比原來還好得多的生活？
“呃，當然，如果你不回去的話，后續就會有點不同。”左慈插嘴。
畫面一轉，他的黑白照片放在客廳，父母和年幼的弟妹雙眼通紅，接受來訪者的慰問。
“我們至今仍然在等待，被救者的家屬能站出來，至少說一聲謝謝……”
“有網友評論，看到英雄家里的情況，自己真的很猶豫以后遇到同樣的情況會不會救人……”
劉備看著這一切，過了好幾分鐘，他轉頭望向左慈：“那么，我留下或離開，這個世界又會有什么不同？”
左慈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你是原本不屬于這個世界的意外因素，你會為這個世界帶來怎樣的變化，誰也無從預測。”
“這就是我們頭痛的地方。”于吉無聊地玩著拂塵，“或許更好，或許更壞，或許你哪怕下一秒死掉也會把這個世界的未來帶向不可預測的方向……誰知道呢？”
“所以，選擇吧，可見的未來和未知的未來。自己的世界和陌生的世界。”左慈攤開手，“兩個世界，在你一念之間。”
“我選……”他看著兩個來回切換的畫面，淹沒在鮮花和掌聲里的自己，情緒低落的父母……直到最后，他看到上高一的弟弟正低聲安慰著妹妹。
“小弟。”他笑了起來。
“選好了？”左慈問。
“選好了。”他點點頭，一字一句地說，“我……留下來。”
“哦？”左慈挑起眉毛，眼睛一閃一閃，“這可是個亂世哦，你的宗室身份不但沒有任何好處，還是個靶子哦，難道這比你原先那個和平幸福的世界還要有吸引力？”
他不好意思地笑：“或許這么說有點矯情……但是這個世界需要我的人更多。”
在這里的所有人，都毫無保留地信任我，而且在即將到來的戰爭中，他們全都需要我……
“呃，原來的世界，你的親人朋友不需要你嗎？”
“我對我弟弟很有信心的。”他回答，“更何況，我在這個世界還答應了人，有個很要命的承諾啊，就這么走了太不厚道了。”
于吉好奇地問：“什么承諾？”
“拯救蒼生。”
兩個老頭又對視了一眼。
“你聽到了？”左慈說。
“聽到了又怎么樣？”于吉撇嘴。
“人家都選好了你還愣著干什么？”
“為什么這次不是你？”
“上次就是我。”
“幾百年前的事兒你怎么記得這么牢……”于吉哼哼著拿起拂塵，消失在虛空中。
然后左慈笑瞇瞇地走了過來：“唔……那么，現在還是叫你劉備吧。”
“謝謝。”劉備回答。
“正事兒做完了，接下來是余興節目。”左慈說，“我剛才說過，小友你與我們有緣啊。”
“呃，所以……？”劉備不敢亂接茬，天曉得老頭子接下來要說什么，萬一帶自己上山修煉兩百年那不黃花菜都涼了？
“我很欣賞你的為人，所以打算送你一件禮物。”左慈笑道，“你現在應該和普通人沒區別吧，這可不妙……不過，原來的劉備似乎還留了點那個真龍之力，即使放著不用很快也會消失的，所以你要不要拿來用用？”
“怎……怎么用？”
左慈眨眨眼睛：“附耳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