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譯者的話(2)
- 作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
- (德)叔本華
- 2700字
- 2017-06-29 09:54:13
康德發現英國經驗主義者休謨的錯誤,他的解決方法成為德國形而上學的基礎,成為叔本華形而上學的直接背景。康德的哲學事業對人類心靈做出新的描述。他說人類心靈分為兩部分:知覺活動與思想活動。知覺活動接受從感官而來的印象,康德稱這種印象為“殊相”;思想活動是知性的機制,康德稱知性的對象為“共相”,即“概念”。將概念應用于殊相,就構成“綜合判斷”。
什么是綜合判斷呢?
康德先將判斷分為兩種:分析判斷和綜合判斷。所謂分析判斷,是指謂詞包含在主詞中的判斷,如果否定謂詞,就會自相矛盾。所謂綜合判斷,是指謂詞不包含在主詞中的判斷,如果否定謂詞,并不自相矛盾。
綜合判斷也有兩種:后天的和先天的。后天綜合判斷,是真假取決于經驗的一種判斷;先天綜合判斷,是獨立于經驗之外的一種判斷。先天綜合判斷如何可能呢?他的答案是:先天綜合判斷,是心靈添加在客觀世界上的認知結構。
心靈將某種結構添加到客觀世界上來認識客觀世界,必須先假定客觀世界獨立于心靈之外,一定有某種東西存在于心靈之外,才能讓我們把認知結構添加上去,康德稱這種獨立于心靈之外的東西為“物自體”。而感官知覺的對象,康德則稱之為“現象”。最后,康德歸結出兩個世界的存在:“實體世界”(物自體)和“表象世界”(現象世界)。
叔本華認為,只有他才真正了解康德思想。
他先用貝克萊的觀點解釋康德,認為康德所謂的現象,等于貝克萊所謂的“心中的觀念”;就其被知覺而言,世界是知覺者創造的。這就像佛家所謂的“萬法唯識”。他認為,康德證明了這一點,因此,他在《作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里,開篇就說“世界是我的表象”。
所謂“我的”兩字怎么解釋?具有這個觀念的“我”又是怎樣的?叔本華認為,這個“我”的存在是絕對必要的,這個“我”就是現象世界的基礎。如果我們對自身有所認知,如果我們具有對這個“我”的知識,這種知識就與其他任何知識都不同。其他各種知識,都是人與表象之間建立的關系,可是,對自身的認識,則是直接的實在的知識。
我們可以客觀地認識自己,把自己看作在時空中展現的對象,也可以主觀地認識自己。我們對自己的存在,具有內在的意識,同時我們還有感情和欲望。叔本華稱這個內在世界為“意志”。他說:“我的身體和我的意志是同一個東西。”我的身體是我的意志的現象形態,而我的意志則是身體的本體形態;我的身體是“現象”,我的意志則是“物自體”。
對我的身體可以這樣說,對其他一切身體也可以這樣說,對一切現象都可以這樣說。
人類知道自己是意志和表象,草木則不知道,這是我和草木之間唯一不同的地方;草木的軀體和意志也是同一個東西,只是草木的意志還沒有達到自覺的程度。我的身體與草木的軀體都是意志的客觀化現象。我的手指靈敏,是因為我有抓東西的意志;我的牙齒堅硬,是因為我有吃東西的意志。時間、空間以及世界在時空方面的分化,只屬于現象層次,本體或物自體的“實體世界”則是單一、不可分的。因此,草木的意志和我的意志就是同一個意志。
于是,世界就是二元并存的:“表象世界”是外在的物質世界,是時間、空間、因果和向外表現出來的世界,也就是康德的現象世界;“意志世界”是內在的主觀世界,是不受時空支配的世界,是統一體,也就是康德所謂的本體世界或物自體。
每個人都是意志的化身,而意志的本性,是力求生存,意志因此就成了生命意志。從根本上看,每個人都是一個以自己為中心的自我。這種自我帶來普遍的沖突。沖突爭斗的結果導致人間成為殺伐的戰場。因此,受苦是生命中不可避免的現象。同時,意志的本性是惡性循環的,欲望得不到滿足,就會痛苦,而偏偏不如意事又十有八九,所以,人生大多數時候是痛苦的。
其次,縱使欲望得到滿足,滿足感也無法長久維持,其結果不是產生新的欲望而帶來新的痛苦,就是造成厭煩感。所以,人生永遠在痛苦和厭煩之間徘徊,所謂快樂只是暫時現象,只是痛苦的間歇:因此,快樂是消極意義上的。
如何解脫人生的痛苦呢?叔本華提出兩種解脫之道:一為暫時的解脫,一為永久的解脫。藝術的創造和欣賞可以達到忘我之境,忘我就能擺脫意志的束縛。但藝術的忘我之境,只是暫時的,人最終還是要再回到現實世界來;一旦回到現實世界,又為意志所束縛。因此唯有徹底否定意志,才是永久的解脫之道。
自覺的智慧能使我們獲得這種解脫力量,因為智慧能了解意志的本質和結果,也能奮力掙脫意志的束縛。從根本上說,唯一真正有效的方法是寂滅。了解知覺世界,認識“表象世界”是空幻的,自覺地承認寂滅為生命之病的唯一出路,承認寂滅的價值,徹底熄滅意志的火花。
《般若波羅蜜多心經》有言:“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佛家以無上智慧,照破邪魔的障幕,窺見萬法皆空,破我法二執,達到究竟涅槃,與叔本華哲學有異曲同工之妙。
叔本華哲學雖是19世紀的產物,但對20世紀的人來說,卻如暮鼓晨鐘,發人深省。20世紀的人類身受兩大劫難:外來的威脅和恐怖;內心的空虛與苦悶。
19世紀拿破侖戰爭讓歐洲變成人間的屠場,戰后黑死病流行,成千上萬的人失去生命。叔本華身處戰亂之際,眼看意志的惡魔蹂躪人類,怎能不對意欲橫流痛加撻伐呢?20世紀的情形,比19世紀有過之而無不及。今天,權力意志和生命意志已到泛濫的地步,隨時有潰決肆虐的危險,我們今天身處核武器威脅之下,遲早會遭受無情的毀滅。
然而,內心的空虛比外來的恐怖更可怕。
機械文明發展到今天,人類創造了大量的財富,帶來了極大的物質享受,然而是禍是福,卻難有定論。資本主義商業文明帶來了極度的功利主義思想,如今人們只知追求財富、追求物質享受,不知過去的美德為何物。今天的人們似乎對真、善、美的價值,不屑一顧。什么生活的情調,什么高貴的情操,差不多成了歷史名詞。
我并不主張復古,可是,我總覺得18、19世紀的人們,過的是比較合乎人性的生活。盡管那時沒有電影、沒有飛機,但他們的生活可不比現代人差多少。住在現代化的建筑物里,我常常憧憬小時候故鄉的矮小平房,憧憬夕陽西下,兩三個朋友在田野間漫步的情景,甚至憧憬著犯錯時被母親責罰時的情景。然而,今天我們的物質享受雖然比以往好得多,可內心的厭煩空虛,卻比任何時代都嚴重。
難道我們不該反省一下?重估叔本華哲學的價值,對我們會有莫大的幫助。即使不能像叔本華所說的那樣以藝術的審美達到忘我之境,然而,在我們的生活中加進一點美感的意味,總會增添一點快樂。這些新的浪漫主義成分,會使我們的生活更有人情味兒。
最后我需要聲明,本書英譯中將原作第9、10、11、13、14、15、16、25、40、43、44、46、47、48、49、50、53、64、68等節從略,所以在節次上出現間隔現象。
1974年8月 譯者于臺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