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亮的油氈地面，瑙加海德革[1]的用餐區，墻上還有很多鏡子用作裝飾，使得田園飯館宛然變成一個翻新的小餐館。但是無論再怎么翻新，它也只是一個小餐館而已。餐館位于街邊，離警察局不遠，這兒提供的食物物美價廉，所以已經經營了二十年之久。幾年前，三個希臘兄妹把餐館買了下來，這里的飯菜便帶了些民族風味兒，但它仍然是警察最樂意去的地方。此時正值下午三點左右，餐館里空蕩蕩的，奧馬利正喝著一碗湯。喬治婭知道，奧馬利不會在上下班高峰期約她出來。要是被人看到警察和私人偵探在一起會面，這可不是什么聰明的做法，哪怕這個私人偵探之前也做過警察。他為什么會約在田園餐館呢？可能他沒在意吧。她溜進餐館，坐在他對面。

“嗨，丹尼，謝謝你請客啦。”喬治婭說道。

“咱們得快點兒。”奧馬利拿起湯匙。他的紅頭發中摻著幾根白發，看上去不到四十五歲，但是臉上已經沒有了第一次見面時的壯志雄心。他的臉上帶有一絲厭世的情緒，表情多疑呆板。他們差不多是同一時間入警隊的，但是奧馬利在之后的幾年內得到提拔。實際上，在喬治婭離開前，奧馬利一直都是她的導師。他是個不錯的導師，從來不會在政治敏感地帶或者一些愚蠢的規定上糾結犯糊涂。然而喬治婭卻做不到，這確實拖了她后腿，讓她落在男同事后面。不管她做得好不好，奧馬利都會幫她指出來。

她假裝沒有覺察到他的變化——臉色蒼白，還鼓起了啤酒肚。他還好吧？她該不該問呢？盡管她后來退出了警隊，但他們之間一直都坦誠相待。她瞥了一眼他的湯，熱騰騰的黃油湯里面放了幾片培根肉。

喬治婭指了他面前的碗，問道：“這就是你所說的健康飲食？”

“小心燙，”他說著就舀了一匙湯，送進嘴里，慢慢咽下，“我的生命里已經出現了一位養生大師。”

確實，一旦他的身體出現了問題，他的妻子喬伊斯就會在網上找到一大堆方法幫他治療。喬伊斯是個堅強的女人，話雖不多，但精力旺盛。

喬治婭將倒置的咖啡杯放正。當服務員走過來倒咖啡時，她看了一眼墻上鏡子中的自己。有人說她看上去有些嚴肅，尤其是在沒有化妝的時候。但是今天，她用一個蝴蝶結發卡別住了自己的金發，再加上她眉目分明，皮膚白皙，所以看上去很淑女。她拉了拉毛衣，覺得自己身材沒變。她將手放在大腿上，牛仔褲的材質摸上去很舒服。

“所以，我為何有此殊榮得到這個案子呢？”

“別這么說好不好？我跟她說過，大家可能都沒有辦法，但是她很執著。”他放下勺子，認真地看著喬治婭，說，“怎么樣？還順利嗎？”

喬治婭喝了口咖啡，說：“還不錯，畢竟也是在警隊里待過幾年的人了。”

“那就行。”他搖了搖頭，“這事兒從一開始就——就不對勁。奧爾森不應該……唉，媽的！”

“沒事兒，丹。我還是得繼續查，你也要繼續。咱們得關注眼前，你知道我什么意思吧？”

“當然。”他點了點頭，遲疑道，“你看上去——變了不少。”他瞇了瞇眼睛。“是不是因為參加了什么宗教活動？還是瑜伽冥想？”

喬治婭忍不住笑了：“哈哈，只是定期去教會而已，體驗體驗教會生活。”

他撲哧一聲笑了，又舀了些湯，胡子上沾了些白色的湯汁。

“那么，”喬治婭用手摸了摸嘴唇，“告訴我一些關于薩拉·朗的事情吧。還有，9月17號她在森林保護區里做了什么。”

奧馬利抬起頭，說：“看來你還是做了一些功課的。”

“看看報紙就行了。死者薩拉·朗，今年17歲，在溫內特卡的紐菲爾德中學讀書，今年高三。她在森林保護區被發現經人用棒球棍重擊頭部而死。她的朋友們發現兇手手持球棍，跪倒在死者旁邊。女孩們都嚇跑了，打電話叫來警察。幾分鐘后，警察發現兇手在案發現場附近晃悠。經調查，兇手名叫卡梅倫·喬丹，是在案的性侵罪犯，頭腦有問題。”

“一點兒都沒錯。”

“所以呢？”

“所以什么？”

“所以，一切聽起來不過是老生常談的案件。你為什么讓嫌疑人的姐姐打電話給我？”

奧馬利推開湯碗，用手撐著桌子，看著喬治婭，說道：“我也不想這樣。”他頓了頓，又說，“但是，我沒有別的辦法。”

喬治婭向前傾著身子，把手肘放在桌上。她沒說話。這是她在心里偷偷玩的一個把戲——她努力把奧馬利的印象從腦海中全部清除干凈。這方法還真奏效了。

“這單案子已經被迅速提交到州檢察官那里了，你要想追蹤的話，除非長出一對翅膀來，不然都很難跟上，”奧馬利說道，“我從沒見過這種情況，那些警察在找到嫌疑人后還沒過半小時，我們就接到電話。重罪檢查已經展開，我們進行了一對一辨認，而且他們很快就通過了謀殺指控的決定。”

“沒有后續調查嗎？”

“他們說不需要后續調查，因為他們已經掌握了所有資料。兩天后，他們將資料包寄給卡爾，大陪審團指控嫌疑人為一級謀殺。兩周后，卡梅倫·喬丹就被押送到斯考基去了。”

“我的天——這也太快了吧！受害者的家人知道嗎？”

奧馬利聳聳肩：“問得好，但聽說州檢察官想要昨天就結案。”

“誰在管這單案子？”

“杰夫·拉姆齊。”

“他是誰？”

“他是第一助手。從紐約來的，畢業于西北大學法學院。四年前進入州檢察官辦公室工作。他們說他想繼續往上爬。”

“他們不都想往上爬嗎？”

奧馬利聳了聳肩。“但是，有意思的是，他就住在北岸。”

“真的嗎？”

“在溫內特卡，”奧馬利點了點頭，“他有個女兒在紐菲爾德上學。”

“哦。”

紐菲爾德中學被認為是全國最有名望的公立學校之一，但是這所學校可以同時折射出最美好以及最糟糕的青少年生活。人們談到這所學校時，會說到畢業于這所學校的著名演員、總統內閣部長以及各大企業的總裁，但是全校四千多名學生，每個學生如何做到引人關注、成為校園的風云人物，對于喬治婭來說，這就是個謎，捉摸不透。她之前在芝加哥西區的圣邁克爾教區學校上學，整個年級只有40個學生。

“跟我說說嫌疑犯吧。”喬治婭說。

“卡梅倫·喬丹，三十五歲。是警察局的常客。確實，他是個性侵罪犯。但他從來不襲擊別人，也沒有暴力傾向。總體來說，他只不過是個偷窺狂，喜歡在公園里面或者是其它的公共場所晃蕩。”

“然后嚇嚇高中女學生嗎？”喬治婭問。

“是的，”奧馬利承認，“但是你懂法，你知道，不一定非要犯大錯才意味著犯法。而且這也只是他的一個問題。”他繼續說道，“我們在棒球棍上還發現了他的指紋，他的襯衫上也發現了死者的血跡。”

“聽上去已經鐵板釘釘了，”喬治婭說，“但你為什么又說案子一片混亂呢？”

奧馬利沒說話。

喬治婭向前傾著身子，問：“喬丹先生的律師是誰？”

“最開始是一個公設辯護律師。但是我聽說他姐姐后來請了一個私人律師。”

“你不知道是誰嗎？”

奧馬利搖了搖頭，“她只跟我說她請了個律師，但我不知道名字。可能叫凱利吧。”

“誰是你們這邊的頭兒？”喬治婭問。

奧馬利猶豫了一下才回答：“羅比·帕克。”

羅比·帕克和喬治婭做過兩年的搭檔，但喬治婭受不了他。“帕克現在已經是偵探了？”

“才開始做。”

喬治婭轉了下眼睛，埋怨道：“老天，你為什么要這么對我？”

“這還不是最‘精彩’的地方。”奧馬利說道。

這時，服務員端著一壺咖啡，走了過來。喬治婭只抿了幾口，讓服務員續杯。服務員離開后，喬治婭靠在椅子上，問：“好吧，那最‘精彩’的地方是什么呢？”

“那些女學生在森林保護區里面做的事情。”奧馬利說道。

喬治婭知道奧馬利在說什么。兩年前，當她還是警察的時候，一群女高中生在森林保護區里面欺負一群初中生，她們在玩什么所謂的粉撲橄欖球賽。幾個女學生被打成重傷，送到了急診室。不幸的是，有人帶了錄像機將當時的情境錄了下來，現場打人的場面隨即在電視上曝光，這件丑聞傳遍全國。

喬治婭當時負責青少年案件，她還記得自己當時審訊了一些學生，結果發現這起事故其實是一個延續了好幾年的欺凌傳統。其中一些學生，包括男生在內，一邊喝著啤酒，一邊看著自己的同學被欺負。而啤酒、棒球棍、水桶和其他一些欺負同學時用的工具都是由這些孩子的父母們提供的。一些受害者將學校告上法庭，最后將近30個學生都被開除了。學校還制定了嚴格的校規，嚴禁欺負同學。但是沒人相信這種傳統會就此消失，只是秘密轉到了地下而已。

“欺凌……”喬治婭輕輕地說。

“這次沒有現場錄像，但有這種可能。”奧馬利說道。

“這次他們喝酒了嗎？”

“好像有。”

喬治婭點了點頭，說道：“新聞報道里面寫到，女孩兒們在樹林里一個隱蔽的地方發現了她的尸體。”

“那也是慣例，同學們把她的眼睛蒙上，用裝了魚膽的桶扣在她頭上，然后把她扔在那兒。她本應該自己找到路，然后回到大家野餐的地點。”

“那么用棒球棍打她的頭呢？也是慣例嗎？”喬治婭生氣地問。

奧馬利看了她一眼，說道：“那些學生說，他們只用了魚膽，沒有用球棒。”

“好吧。”喬治婭十指交叉，接著問，“那你說說，丹，為什么你覺得案件進展得太快了？”

奧馬利聳了聳肩。

喬治婭沒說什么。過了一會兒，她說：“但是他們欺負同學這個事實，媒體從來都沒有報道過！”

“會報道的，他們還在繼續調查。”

“但是離事故發生已經好幾周了呀！”

奧馬利看著她，什么話都沒說。

“可能他們還在等，等到那些女孩子們都請到律師來為她們辯護。”喬治婭說。

奧馬利攤開手，說道：“嘿，誰叫這里是北岸呢？”

注釋：

[1]瑙加海德革：一種人造革。